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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鄉

作者:托馬斯.哈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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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三個女人 第三章 鄉村的習俗

第一卷 三個女人

第三章 鄉村的習俗

「就是呀,真令人驚奇,這世界真是大大地變了個樣哪。」漢弗萊說。
「才不呢,」坎特大爺說,臉上稍稍少了些神氣。「那事對我才不會那麼糟呢,對不?」
「在聖誕節時你可就非跳不可了,因為那是一年一回的嘛;在婚禮上你也非得跳舞不可,因為它是一生只有一回的。甚至在命名洗禮儀式上,人們也會偷偷地跳上一兩次里爾舞,哪怕是在第一或是第二個小夥子跳了以後就沒人跳了也罷。這還沒說你一定得唱的那些歌呢……就我來說,我最樂意的,是去出席一次真心誠意的葬禮。就跟別的宴會上一樣能吃飽喝足,甚至還吃得更好。站著對一個可憐蟲說長道短總不會讓你們像跳角笛舞那樣,把腿跳成跟木樁子似的。」
「喂—!」黑暗中傳來了一聲叫聲。
明晃晃的火光和黑漆漆的陰影,在火堆四周人們的臉上和衣服上錯亂|交織,不停跳躍,就像是用丟勒的著力筆觸和瀟灑潑墨勾畫出他們的外形輪廓。然而,每張臉上那種一成不變的正經模樣它是無法勾畫清楚,加以表達的,因為活潑的火苗騰起著、跳躍著,吞噬著周圍的空氣,使得這群人面孔上的明暗光點無時無刻不在變幻著。一切都是不固定的,就像一片片顫動的樹葉,又像閃電般稍縱即逝。光線照不到的眼眶就像死人的眼窩般深深凹陷,突然間又變得炯炯生輝;突起的下巴顯得那麼深幽,隨後又變得十分明亮;臉上的皺紋一會兒如溝壑,可一道光線突然照來,皺紋又完全不見了。鼻孔成了一個個幽黑的深井;老人脖子上綻出的肌腱就如金鑄的一樣;並不怎麼光亮的物體也閃爍生輝;而光亮的物體,比方說像這夥人中有一個人手中拿的荊柴擔吧,它的尖端簡直就像玻璃般明亮;一個個人的眼珠就像一個個小燈籠般閃閃發光。大自然塑造出的那些玲瓏細巧的物體則變得奇形怪狀,而奇形怪狀的物體則變得異常奇異、不可思議;凡此一切全都走入極端。
「我們接下來該做的就是去祝他們幸福快樂,是不是啊?」
看起來,點燃篝火的人們就好像站在世界的某層明亮璀璨的樓層上面,完全脫離了下面那片黑鴉鴉的廣漠荒原而獨立存在。底下那片荒原現在成了一個巨大的深淵,跟他們的站立之地毫無連繫;他們的眼睛適應了炫目的火光,因此他們無法看清火光照射範圍以外的任何東西。不時,十分真切地,從燃燒的柴捆中躥起一道更猛烈更活潑的火苗,向下投射出耀眼的光芒,就像派出了副官,照亮了更遠處的灌木叢、池塘,或是一塊白沙地,給它們抹上了同樣的金黃色,同篝火的火光相映襯,隨後,一切又重新歸於黑暗。隨後,底下的整片冥冥夜色就像那位卓越超群的佛羅倫斯人站在想像中的地獄的邊緣上所望見的景象;而風在山谷中吹過發出的嗚咽聲,聽起來就好像是頭頂上那些「高貴的靈魂」所發出的抱怨聲和祈求聲。
「就在你身後,克里斯廷,我聽到的——就在那兒。」
「可我倒很懂這唱歌的技巧呢!如果我沒法用我這麼短的氣兒唱出大段歌詞的話,敢情我也就不會顯出這副比上了年紀的人更年輕精神的模樣了,不是麼,蒂摩西?」
「是啊,這倒也是。不過,這可真是件令人傷心的事,聽你這麼一說,我的血都冰涼了,因為我原以為只有一個這樣的可憐蟲,卻原來有兩個。這事真讓你傷心,克里斯廷。你又怎麼知道女人不想嫁你?」
「『滾開,你這軟蛋,瘦猴似的蠢貨。』這女人就是這麼對我說的。」
「喂—哎……!」費厄韋應道。
「一點不錯——顯著就跟傻瓜一個樣;那一來,對這對可憐人兒來說也就太糟了,不過我這只是大致這麼揣摩揣摩罷了,真的。」坎特大爺說道,依然竭力擺出一副很有頭腦的舉止來。
「唉,」坎特大爺說道,多少顯得有點悶悶不樂,「當生下的是個男孩時,他母親哭了那麼多時間,生怕他長得太快,就得去當兵。」
「是啊,有多久了?」坎特大爺也機敏地問了一句,轉向漢弗萊。
「對啦,那就是我們要做的,」費厄韋說,「我們要給他們唱支歌,那會讓上帝也高興的。他們婚都結了,托馬茜的堂哥克萊姆回家來還有什麼意思?如果他想阻止這樁婚事,讓她嫁給他自己的話,他該在他們結婚前回來才是。」
「我說,莫不是你還想再年輕一回?可如今你可憐的胸膛裡看來出現一個空洞了。」
「我聽說今晚他們就要回家了。這會兒他們該到家了。還有些什麼事呢?」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紮掃帚的奧利說,「然而有人拼命奮鬥去追求,而且得到了!有些傢伙過去想畫個圓圈,免得自己去下地獄,可就是連圓圈也畫不成,可如今就是這班傢伙也能寫下自己的名字了,連筆都不會打一下顫,常常連個墨水漬都不會掉下來;是不是這麼回事哪?——嗨呀,甚至都不要一張寫字檯來依身靠肘呢。」
「太太,那是因為我先前不知道你也會來這兒;而作為一個內心悲傷的人,我也有點害怕,就這麼回事兒。假如你經常能了解我內心裡是多麼悲苦,你一定會提心吊膽,唯恐我會自殺。」
「沒月亮,那真糟。嗨,鄉親們,這事對他真是糟糕!」
「一個紅鬼。不錯,大多數鬼都是白色的,可這個鬼就像是在血裡浸泡過似的。」
「下面淑女店的那對新婚人兒怎麼樣啦?」另一個人問道,他的手指著遠處發出一點暗弱亮光的處所,就在遠遠那條大路的方向,不過跟紅土販子正坐在那兒憩息的地方顯然不在一處。「他們的事情到底怎麼啦?你是個通曉事理的人,應當知道。」
「嗨,我真是鬧不懂,一個像坦茜.約布賴特這樣文靜又有小姐風度的小姑娘竟會就這麼毫不起眼地把婚事給辦了,」胖女人蘇珊.納薩奇開了腔,她還是喜歡談一開始的話題。「再可憐的人也不會把婚事辦得比這更糟的了。我倒是覺得那個男人不怎麼樣,儘管有人會說他長得挺帥。」
「可她講不出那是什麼時候,就是要了她的命也講不出,她只知道那晚沒月亮。」
「在那種宴會上,一個穩重的男人要在酒過幾巡後才會感到踏實的。」
「它是在荒原上,可燒的不是荊柴。」挖泥煤的人說。
「喔,那倒真怪,我一個人從來就不會感到孤獨——不會,一點也不會,」坎特大爺說,「每到夜裡,我就像個將軍一樣勇敢。」
「他沒說。」

由於接不上氣兒,他的歌唱中斷了;這一來引起了一個穩穩站在那兒的中年漢子的注意,他那彎月形嘴巴的兩個嘴角嚴厲地伸向兩邊的臉頰,似乎不想笑出來,免得讓人們錯以為他會作出什麼嬉戲的笑容。
「他想幹什麼?」她問。
「克里斯廷.坎特的牙齒幹嘛老在打抖啊?」火堆那一邊的煙霧陰影中有一個男孩說,「你著涼了嗎,克里斯廷?」
如果一個旁觀者一直站在這座古墳的毗鄰處,他就會看清這些人全是鄰近小村落的男人和孩子。每個登上古墳的人都挑著一擔沉重的荊柴,是用一根長長的兩頭削尖、可以輕易穿過柴捆的m.hetubook.com.com柴擔來挑的,每頭各挑兩捆。他們是從離古墳四分之一英哩的荒原某處上來的,那兒漫山遍野長的幾乎唯有荊棘叢。
「火快燒盡了,四下看去多黑啊!」克里斯廷.坎特說,用他那對兔子眼朝身後看了看,「鄉親們,你們認為我們不該結伴回家了嗎?我知道,荒原上的鬼魂還沒出來;不過,我們還是回家的好……啊,那是什麼?」
「你這一輩子將不得不一個人睡覺;當夜晚來臨,會有一個鬼出現的話,它總是出現在單身漢面前,而不會出現在一對夫婦面前。最近就有人看見了一個鬼魂。一個奇怪的鬼魂。」
「哼,那人既不聾,也不啞,更不瞎。可他長得什麼樣我先不說。」
「我都能把一塊石頭扔到那兒。」一個男孩說。
「是你嗎,克里斯廷?」約布賴特太太問道,「你幹嘛要躲著我?」
隨著他的話音,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出現了,他長著細細的頭髮,雙肩瘦削得幾乎沒了,手腕和足踝的大部分都露在衣服外面,他靠自己的意志走了一兩步,又在旁人的推動下走了六、七步。他就是坎特大爺的小兒子。
「對呀,就在四年上我進那刮刮叫的鄉團(當時就是這麼稱呼我們的)當兵之前,」坎特大爺興致勃勃地插了進來,「跟你們中最平常的人一樣,對世道是啥都不懂。而現在,不管怎麼,我也不會說我不在行了,對不?」
「一個令人煩惱的老人,約布賴特太太,」克里斯廷沮喪地說道,「像他那樣愛鬧愛玩,要是我能離開他,我是連一個星期也不會和他待在一起的。」
「噢!」
「你一點不像你父親。」約布賴特太太說道,朝篝火那兒望去,坎特大爺就像先前大夥兒那樣,獨自個兒還在那兒跳著舞,火星在他四周跳閃,他的舞姿可並不怎麼樣。
由於這麼擔著荊條捆,每個人就全被柴捆遮沒了,在從肩上把柴捆放下前,他的模樣就活像是一蓬長著腿的荊棘叢。這夥人魚貫而上,就像一群向上行走的羊兒,也就是說,最強壯的在前頭,弱小的殿後。
「我完全相信,當我聽到他們的結婚遭到反對時,我真是高興,簡直就像是有誰給了我六便士似的。」一個聲音相當熱切地說——那是奧利.道頓,一個靠紮掃帚或刷帚為生的女人。她這人的脾氣是對敵對友一視同仁,十分客氣,並為這個世界讓她活下去而感激不盡。
「我是說有沒有一條由兩匹馬拉的車走的路?」
「我可要砸碎你這笨蛋了,你這討厭鬼!」納薩奇太太說道,她正毫無辦法地跟著他一圈圈跳著舞,兩隻腳就像鼓槌一樣在火星中踩來踩去。「我的腳踝先前在走過那扎人的荊豆花叢時就火燒火燎的了,這會兒你讓我踩著這些火星,可把它們弄得更痛啦!」
「啊,你就是那人!」蒂摩西.費厄韋說,眼睛瞪得那麼大,眼光把克里斯廷整個人還有身外的東西都罩住了;與此同時,坎特大爺的眼睛也瞪得老大,就像母雞瞪住它剛孵出的小鴨一樣。
「很好,謝謝你告訴我,」年輕的紅土販子說道,淺淺一笑。「祝大家晚安。」
「鄉親們,難道我們還不該趕快回家嗎?已經這麼晚了,」克里斯廷說,「你們知道,我的意思是別分開,一起走。」

「我也沒聽說過。」另一人說。
紅土販子剛走沒一會,另一個人來到了這堆半熄半明的篝火邊。原來這是鄉裡一個遠近知曉、受人尊敬的寡婦,唯有用「有教養」這個詞兒才能表明她的身分。在四周黑魆魆的枯萎石南的襯托下,她的臉顯得十分白皙,卻無半點光澤,就像一座浮雕。
「看來倒是那樣;不過,克萊姆聖誕節回來莫不是為了那場婚事——得把他母親重新安排一下?因為如今他母親是孤零零一個人留在家裡了。」
「哎呀,這不是約布賴特太太嘛,」費厄韋說,「約布賴特太太,才不過十分鐘前,有一個男人到這兒打聽過你——是一個紅土販子。」
「這可憐蟲長得什麼樣,真有那麼難看嗎,費厄韋先生?」挖泥煤的問。
「如果不是那樣,我就算是個沒腦子的人好了,」坎特大爺加重語氣說道。「我有兩年沒去教堂了,如今冬天來了,我就更不會去了。」
「算了,像他這樣倒運的人多的是,」費厄韋說,「閹羊也總得像別的羊一樣活下去的,可憐蟲。」
到這會兒,篝火開始小了下去,因為燒的已經不是那種硬質的木柴,沒法把篝火再燒得火光熊熊的。廣闊地平線各處的大多數篝火堆的火焰也開始暗淡下來。對那一個個火堆的明亮度、火焰的顏色,以及火苗躥出的高度仔細地觀察一番,便會知道燒的是什麼種類的柴火;並能進而知道每一堆篝火所在地區的自然產物是什麼。大多數火堆的火焰明亮璀璨,表明那是一片石南和荊豆花叢生的鄉野,跟他們這兒的差不多,朝一個方向綿亙伸展;其他一些篝火的火焰倏忽即逝,表明燒的都是些不經燒的柴火——麥秸、豆秸,以及耕地上的廢棄物。而所有篝火中最經久耐燒的——就像星星那樣穩定不變——表明那燒的是木頭,比如榛樹枝、荊柴和粗木塊。燒這種硬柴的火堆很稀少,相對說來,跟周圍那些短暫的火光相比,它的火光範圍不大,可現在由於它火焰燃燒得持久,卻顯示出它是四周篝火中最經久耐燒的了。那些最明亮的篝火在漸次消逝,可這些火堆依然在燃燒著。它們的位置處於眼力所及的最遙遠的地區,也就是北面天際那些長著茂盛的灌木叢和林帶的突兀而起的山上,那一帶土壤肥沃,石南叢在那兒就顯得稀疏少見了。
「喲——就在我身後!」克里斯廷說。「馬太,馬可,路加,約翰保佑我安然入睡吧;四位天使保佑……」
這番話是衝著蘇珊.納薩奇說的;接下來周圍眾人看到的是這個胖女人的碩大身軀很快地向篝火那兒移去。原來,那是費厄韋先生趁她不注意,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的身子抱了起來。那堆篝火如今只剩下了一圈灰燼,荊柴已完全燒完,只剩下一些火紅的餘燼和火星還在發出微光。一走進這圈子,他便拉著她轉了一圈又一圈,跳起了舞。她是個全身到處都發出聲響的女人,除了衣服的胸、腰圍用鯨骨和支條撐起外,她不分冬夏,不管下雨天晴,總是穿著木拖鞋,而留著靴子不捨得穿;這一來,當費厄韋開始帶著她跳起舞時,木拖鞋的嗒嗒聲,衣服撐條的吱嘎聲,加上她驚訝的尖叫聲,便成了一個響亮吵鬧的音樂會。


「我也不知道。」坎特大爺說。
「這麼說,我就得湊合著過下去嘍?我該害怕晚上不,費厄韋先生?」
「我得說,這話聽了真太讓人洩氣了,」費厄韋說,「『滾開,你這軟蛋,瘦猴似的蠢貨』,用這話拒絕人倒也太厲害了些。不過,即使如此,時間和耐心說不定會讓這一切都過去的,那個潑婦的頭上照樣會長出白頭髮。你多大了,克里斯廷?」
「我不僅碰巧在那兒,」費厄韋說,又一次加重了語氣,「而且正好跟約布賴特太太坐在同一排。儘管你們或許沒怎麼看重這事,可聽到她說那番話,真叫我的血都涼了。是啊,這事真叫人納悶;可我的血真的變得冰涼,因為我的座位緊挨著她。」說話的人看了一眼周圍的人,他們現在都挨近了在聽他說話,他不緊不慢地說著,相當認真嚴肅hetubook.com.com,嘴唇抿得比什麼時候都緊。
「不——請幫幫忙別談這個!我獨自個兒躺在床上;一想到這就渾身打戰。不過,你會講的——呀,你肯定會講的,我知道,蒂摩西;我一整夜都會夢見這事,一個非常奇怪的鬼魂?你是指哪一種鬼,一個很怪的鬼嗎,蒂摩西?——不,不——別告訴我。」
「那倒是的。一旦到了一個女主婦的家裡,你就簡直無法拒絕去做一個吉格舞的舞伴,因為你一直都明白,人家希望你要對得起你吃下去的那許多好東西嘛。」
「哎——順著這條道一直往那兒走就得。」
「這我倒從來沒聽說過。」挖泥煤的說。
「從這兒有沒有路可通到約布賴特太太家?」他重複問了一遍。
「那鬼什麼模樣兒?——不,別說……」
「她可真是個俊妞,」挖泥煤的漢弗萊說,「尤其在穿上一件好看的衣服時更是漂亮。」
「喔,對了,那天我在教堂來著。」費厄韋說,「發生那樣一件事可真令人想不到。」
「那個男人就是我。」
「噯,那我們也會喝到的!」坎特大爺說道,那麼輕靈地轉過身去,他身上那串銅掛件兒猛然間叮叮噹噹響了起來。「冒著大風站在這兒,我可乾得像根空心菜了,而且今天從吃午飯起到現在我還滴酒未沾過呢。據說,淑女店新開桶的酒喝起來味道可真是好得沒話說。鄉親們,如果說這一來會弄得太晚,那又怎麼啦,明天是星期天,我們可以睡它一整天,對不?」
「我想你生下的時候,月亮一定圓得不得了吧?」克里斯廷說,毫無指望地用一種欽羨的眼光望著費厄韋。
「就打她姑媽改變主意,說她不如接受那男人算了時起。」漢弗萊答道,他的眼睛依然盯住那堆篝火。他多少算是個比較嚴肅的年輕的砍柴人,手裡拿著彎刀和皮手套,由於從事這一職業,他的腿上裹著臌臌的皮裹腿,就像腓利士人的銅護脛那樣硬邦邦的。「我想,那就是他們跑到外區去結婚的原因。你想,約布賴特太太這麼愚蠢地大鬧一場,對結婚公告又提出異議,她要再是容忍這樁婚事在同一教區舉行,就像她從來沒反對過這件事一樣,那麼顯著她就跟傻瓜沒什麼兩樣了嘛。」
「你們就別再說了,」克里斯廷說。「假如他用一塊手帕包住頭,他確確實實就像那幅《試探》畫中的那個魔鬼了。」
「是的,太太。瞧,你侄女的窗口有燈亮著呢。那就不會讓我們走岔道了。」
龍口一啟,馬歇爾伯爵
「我把車停在下面,離這兒大約半英哩。天色太晚,我先走過來探探路,我有好久沒到這兒來了。」
「我做事滿不在乎;我是……太不在乎去討好女人了!哈哈!我要唱唱『快樂的夥伴』,或隨便什麼歌,哪怕會讓一個乾癟老漢傷心得痛哭流涕。我可什麼都不在乎。
「胡扯,克里斯廷。打起精神,拿出點男子漢的模樣來!蘇珊,親愛的,你和我還該來跳支吉格舞——嗨,怎麼樣,寶貝?——別等天完全黑下來,要不就沒法看清你依然是那麼漂亮的俊模樣兒,儘管你丈夫,那婊子養的,把你從我這兒奪走那麼多年了。」
「說句公道話,他倒是個聰明人。依他來說,是個有學問的人——差不多就跟過去的克萊姆.約布賴特一樣聰明。他過去受的教育,學到的那些東西,可要比開這家淑女店強多了。一個工程師——我們都知道,他就是這麼個人;可他把自己的機會扔在一邊,就這麼開了家酒店來維持生計。他的學問對他可就一點也派不上用途了。」
這一來,一個跟別人一樣被升騰的火光召到高地來的老人,他的鼻子和臉頰可能會全然失卻了原來的形狀,而只見到一個相當飽滿的臉形。他洋洋自得地站在那兒,享受著暖烘烘的火光。他手持一根棍子或木枝,把散亂在四處的小柴枝撥挑到火堆中去,一邊凝視著火堆的中央,一邊不時抬起眼,估計著火光的高度,或是讓視線追隨那飛濺而起又在黑暗中消失的火星。閃閃的紅光,還有讓人暖融融的熱量,似乎讓他變得越來越興奮,不久,這種興奮便到了興致勃發的程度。他拿著棍子,開始跳起了單人的未奴哀舞,這一來,他上衣裡的一串銅掛件便像一個鐘擺一樣,明晃晃地擺動起來,同時,他還開始唱起來,他的聲音就像一隻蜜蜂順煙囪往上升飛一樣:
「哪個男人?」
「是這麼回事,費厄韋鄉親。」「『站起來的人不是約布賴特夫人才有鬼呢。』我說,」這位敘述者又重複了一遍,說出這個咒詞時,他的臉還跟先前一樣毫無表情,十分嚴肅,他這樣做,是想說明他要重複這句話,完全是出於需要,並不是有意如此,「接下來我就聽到,『我對結婚公告提出異議,』她這麼說。『等禮拜儀式過後我要同你談談。』牧師說,他的樣子完全就像在嘮家常似的——是的,他一下就變成了一個跟你我一樣的普通人,一點不像個虔誠的神職人員了。啊,她的臉那個蒼白哪!或許你們能回憶起韋瑟堡教堂的那個紀念像——就是那個胳膊給小學生敲掉了的、盤腿而坐的士兵像吧?唔,那女人在說『我對結婚公告提出異議』時,她的臉色跟那石像的臉色差不多兒。」
「噢,是啊;費點功夫你就能順底下那個山谷爬上來了。路不太好走,不過假如你弄一盞燈,你的馬多加小心就可以走過去了。你把馬車趕到上面來了嗎,紅土販子?」
「噢,沒問題,你可以過去,」費厄韋說,「乍一見他,可真把我嚇了一大跳!」他對大夥,也包括紅土販子,補了一句。「看在老天分上,我還以為是什麼可怕的鬼怪來找我們麻煩了呢?紅土販子,這不是輕慢你的尊容,因為你是同紅土打交道的,模樣還可以,但你的樣子確實很古怪。我只是說我覺得實在太奇怪了。我幾乎以為你就是那個小孩講到的惡魔或是那個紅鬼了呢。」
「我有三年沒上教堂了,」漢弗萊說,「因為我在星期天總睡得那麼死,到那兒又實在太遠;而你們到了那兒,說來可憐,卻根本沒機會選中你們上天堂的,有那麼多人都挨不上呢,那我還是待在家裡,別去的好。」
你快穿上一件百衲,
他轉身走下雨塚,從眾人的視線中消失了。
她中等年紀,眉清目秀,這種面容主要表現出的便是一種十分聰慧的靈氣。時不時地,她會流露出一種從尼波山上凝神注視事物,而不屑與周圍其他人為伍的神色。她自有一種與人疏遠的神態:她那張從荒原上出現的臉上,儼然集中地表現出了荒原的那種孤寂之氣。她瞧著這批荒原居民的神色表明,她絲毫沒把他們放在眼裡,要不就表明她對他們或許會hetubook.com.com產生的、對她在這一時刻來到這一孤寂冷落之地的種種揣測毫不在乎,這就間接地表明了,在某種程度上,他們並不是同她處於同一等級之上。這一切的原因就在於她的丈夫曾是個小農莊主,而她自己則是個教區助理牧師的女兒,曾夢想著能幹出一番更好的事業來。
「說真的,那堆篝火離這兒可真近!」費厄韋說,「我似乎還能看見火堆旁有個人在走動。一點不假,那堆火可說是點得又小巧又明亮。」
更何況,點燃火堆是人們在進入嚴冬,聽到四處都響起了催人熄燈就寢的宵禁鐘聲時,本能地會採取的一種反叛的行為。季節交替,帶來令人厭煩的日子、冷峭的黑暗、悲慘和死亡,因此,點燃火堆表明了人們對這種無法逃避的規律自發採取的一種普羅米修斯式的反抗。混沌的黑暗來臨了,被禁錮的大地諸神說道,讓光明降臨吧。
這個講話的人,是個挖泥煤的,他剛來到這群人中,肩上扛著一把鏟口很寬的心形鏟子,是幹他這一行的工具;閃爍的火光把磨得雪亮的鏟口映得閃閃發光,就像一張銀弓。
我們一同扮成修士,
「是那麼回事,」費厄韋說,「好了,隨她的篝火燒去吧。看來我們的篝火也燒得差不多了。」
「她這人的行為舉止算得上是很怪的,獨自個兒住在那兒,找樂子的方式也怪,」蘇珊說。
正當男子和小孩們在堆起這個柴堆時,顯示出遙遠地貌的那一大片陰影起了變化。紅通通的火光和一堆堆的篝火一個接一個出現了,四周的整個鄉野出現了一個個光點。它們是別的教區和一些小村落點起的篝火,那些地方也都在忙著進行相同的紀念活動。有些火堆看起來很遠,在濃濃的夜色中,那一道道像是麥秸似的蒼白火光,在火堆四周成扇形地向外放射。有些火堆很大,也很近,在冥冥夜色中閃發出猩紅的火光,活像一張黑獸皮上的道道創口。有些火堆則像酒神的女祭司,露出酒意醺醺的臉,披散著紛亂的頭髮。火光給篝火上面天空中那片靜靜的雲朵抹上了一層光暈,點亮了雲朵間倏忽變化的起伏,使它們變成了一個個沸滾的鼎鑊。細細數來,在整個這塊區域內,大約燃起了足足有三十堆篝火;站在雨塚上的人雖然看不見周圍的景色,卻可以根據這些篝火的方位來確定每一處地點,就像看不見鐘上的數字,但根據鐘面的指針也可以知道時間一樣。
「太太,今晚你一個人來到荒原上可有點孤寂,」克里斯廷從他一直待著的不為人注意的角落裡走了出來,說道。「你可得留神別迷了路。在埃頓荒原上迷了路可糟了,今晚的風聲可要比我以往聽到的古怪得多。那些對埃頓荒原十分熟悉的人,在這兒也不時會被搞得稀裡糊塗的。」
一個,兩個,和三個,
「那是什麼?」一個小夥子停住腳,問道。
「把零零碎碎的荊柴刮刮攏,再燒起一點火,我們好看清這是誰,」費厄韋說。火焰躥起,映出了一個身穿緊身衣,從頭到腳通紅的年輕人。
「說真的,倒該是這麼回事兒,」這位狂歡者有點後悔不迭地說道,「我的腦筋糟透了,約布賴特太太,我竟忘了他們大夥是多麼看重我。你一定會說,我的精神可真是好極了,對不?不過並不總是這樣的。一個人被人看作是個帶頭人,對他一定有很大的壓力,我就時常有這種感覺。」
「閉嘴。那是什麼人?」費厄韋說。
「說不定他是準備回來陪他母親住一陣,因為如今新嫁娘走了,她一個人一定會覺得很孤單。」
「怎麼了?」坎特大爺問道,停止了跳舞。
「喲,如果這不是我知道的最最使人吃驚的事,那才有鬼呢,」費厄韋先生說,「我先前根本不是在說你。那就是說,這兒還另有這麼個人!克里斯廷,你為什麼要承認是自己呢?」
克里斯廷深深吸了一口氣,不過這並沒使他的身體脹大些,這時漢弗萊開了腔,「在什麼地方看見的?」
「『你們要當眾說明。』牧師說了這麼句話。」費厄韋繼續說道,「這時我身邊就站起了一個女人——還稍稍碰到了我的身子。『喲,這站起來的人不是約布賴特夫人才有鬼呢。』我自言自語道。鄉親們,一點不假,儘管我是在教堂裡,我是這麼說了。我完全是下意識地才咒出這麼一句的,我希望在這兒的任何女人別把它真當回事兒。不過,我說過的就是說過的,如果我不承認,那才是在撒謊呢。」
馬夏爾伯爵,我要去聽王后的懺悔,
「哎呀,你一定會碰到我跟你說起的那個紅土販子的,」費厄韋說,「他只是回到他的馬車那兒去。我們聽說你侄女和她丈夫一結了婚就回家來了,我們不多會也要去那兒,想給他們唱支歡迎曲呢。」
「媽媽也知道那天沒月亮,老話說,『沒有月亮沒有男人』,這就使她每生一個男孩就提心吊膽,因此每次她生小孩總要去問問另一個女人,因為她有一本曆書。費厄韋先生,你真的認為沒月亮會使事情很糟嗎?」
連聲要王上發慈悲,
「啊——在哪兒?」克里斯廷問,趕緊往人堆裡靠。
「坎特大爺!你是個上年紀的人了,可你做事還是這樣滿不在乎。」胖女人說。
這一切讓人覺得這些男人和孩子突然跳回到消逝了的過去年代,他們從過去擷取了一個時辰,在做一件過去曾在這兒發生過的事。在他們的腳下,早先的不列顛人焚燒屍體的柴堆在這古墳上留下的灰燼依然是新的,沒被攪動過。很久以前,古墳頂上的火光熠熠生輝。焚燒屍體的火焰跳閃著,照亮了下面的低地,就跟眼下篝火照射出的光芒一樣。後來,就在這同一地點,又曾燃起過祭奠托爾和沃登的祭火,同樣也盛行過一時。一點不假,眾所周知,眼下荒原上的居民正在盡情欣賞的這一堆堆熊熊火光,與其說是民眾的一種發明,以發洩對火藥陰謀的感情,還不如說是德魯伊特人的儀式和撒克遜人的慶祝活動混合糅雜傳延至今。
第一道高高的火光從雨塚上沖天而起,把所有正凝望著遠處那堆堆篝火的眼光吸引了回來,讓他們想起了自己也要做的同樣活動。歡樂的火光用它黃燦燦的光芒給裡圈人群的臉上劃上了道道光線——這時,男男女女三三兩兩地到來,使圈內人更多了——火光甚至照亮了四周黑魆魆的灌木叢,使它們添上幾分可愛,越到古墳下面,光亮就越來越暗,再下面只能見到一片黑暗了。在火光中,可以看出古墳是一個圓球體的一部分,跟它當時堆壘起來時一樣完整無缺,就連地上掘出的那條小溝也依然存在和_圖_書。從來沒有犁鏵劃過這片粗糲的土地。對農人來講這是片貧瘠的不毛之地,而對歷史學家來說,這可是片富饒之地。因為這兒從沒受到人為的干擾,因而它也就沒有任何毀損。
只聽有一個細弱膽怯的聲音答道,「不冷,一點不冷。」

「我問過她們。」
「甭說,」費厄韋說,「只要你再年輕上一回,能同一個女人成親,你就能在那些登記本上再登記一下,就跟懷爾德夫和坦茜小姐一樣,這事漢弗萊可是辦不到的,因為他那點學問就跟他父親一樣。哎,漢弗萊,我記得清清楚楚的,在我結婚那陣,當我在登記本上簽下我的名字時,我可看見你父親在那上面畫的押直瞪著我的臉呢。他和你母親恰好是在我倆前結婚的那一對兒,你父親在那上面畫的押伸胳膊蹬腿兒的,活像個大大咧咧的稻草人兒。那個黑色十字畫得真是嚇死人——活脫脫的就像是你爹那模樣!儘管當時結婚這一鬧騰,我那女人緊緊勾住我,再加上傑克.錢格里和許多小夥子打教堂窗子外朝我咧嘴直笑,鬧得我跟在大伏天一樣直冒汗,可我看到那個畫押,老天保佑,我憋不住要笑出來。不過,再一會兒,一根細稻草就能把我一下擊倒,因為我想起來了,如果說你爹和你媽怒氣沖沖地吵過一回嘴,那打他們結為夫婦以後就已經幹過二十回了,我眼瞧見自己也會陷入這同樣的麻煩,成為又一個可憐的傻瓜……哎呀——嘿,那天可真是夠受的!」
「走到前面來,克里斯廷,露出臉來吧。我倒不知道你早在這兒了。」費厄韋說,很同情地朝那個角落看去。
「喔,不行。」
「我倒確實沒想到過你竟有臉去問她們。咦,你問的最後一個女人是怎麼對你說的?說起來,大概沒說什麼叫人過不去的吧?」
「確切地說,並不是在這兒;不過就在這片荒原上。不過還是別在這兒談論這件事了。你剛才怎麼說的?」費厄韋繼續用輕鬆的口吻說,從他的口氣聽來,好像這想法並不是坎特大爺的——「你說今晚我們在睡覺前該去為那對新人兒唱唱歌樂一樂——作為對他們新婚日的慶賀?在人們結婚時,可不該哭喪著個臉,而應該高高興興才是。大夥都知道,我可不是個愛喝酒的人,不過,等女人們和小孩回家去後,我們就可以到淑女店去,在那對新人兒的門口跳一場舞。那會讓新娘高興,也是我樂意做的事,因為在她和她姑媽一起住在花落村時,我好多次從她手中得到過皮袋酒喝。」
「很抱歉打斷你的話,」約布賴特太太說,「可我現在一定得走了。我正好經過角堡路,到我侄女的新居去,今晚她會跟丈夫回來;我看到了篝火,聽到大夥兒的聲音中有奧利的聲音,我就上來看看這兒是怎麼回事兒。我很希望她跟我一起走,因為她跟我同路。」
聽眾們清了清喉嚨,往篝火裡扔了幾根柴枝,倒並不是火堆急等添柴,只不過是想藉此給自己一點時間,好掂掂這件事兒有多重的道德分量。
「不錯,就是我;這真使我很膽怯,」克里斯廷說,「你們覺得這會讓我很丟臉嗎?我會一直說我不在乎,發誓說不在乎,儘管實際上我一直都耿耿於懷。」
我也披上一件袈裟,
「是的。我想他就要回來了。」她說。
「我想我以前見過這年輕人,」漢弗萊說,「不過是在哪兒,怎麼見到的,或是他叫什麼,我可都想不起了。」
「可現在這姑娘還不是照樣同他結了婚。」漢弗萊說。「那是在約布賴特太太轉過彎來表示同意後的事。」費厄韋接口說,擺出一副毫不為其所動的神氣,以此表明他的話跟漢弗萊說的毫無關係,而是他個人對此事了解的結果。
「現在他長大成人了。」她平靜地應了一句。
「好了,大爺,」蒂摩西.費厄韋說,「我們真為你感到害臊。像你這麼一個虔誠的老教民——至少有七十歲了——還獨自大跳角笛舞!」
「鄉親,你是否知道有哪個男人沒一個女人會嫁給他?」漢弗萊問道。
「是啊;『沒有月亮沒有男人』是流傳下來的最真實的俗話之一。在新月初生時生下的孩子從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克里斯廷,你可真夠倒霉;也真是的,一個月有那麼些日子,可你偏在那時出生。」
「是啊,真是糟糕,」坎特大爺說道,直搖腦袋。
「那是根據洗禮日算起的年齡,因為它記載在教區委員會保存的那本大登記簿裡;不過媽媽告訴我,我的出生日比洗禮日還早一些日子。」
「你怎麼抖得這麼厲害啊,克里斯廷?」挖泥煤的溫和地問。
「不過我們想穿過灌木叢走一條近路,可你穿著長袍沒法打那兒走;因此你就不必費事等我們了。」
「它燒的是劈柴,所以火那麼亮,那麼經燒,」蒂摩西.費厄韋說,「除了無節疤的木材,其他柴火都燒不出那樣的火焰。那堆火就在迷霧岡老船長家門前的那座小丘上。那老人是個最古怪的人!一個人就在自家的坡溝內點起一個小火堆,讓別人都沒法走攏去欣賞欣賞!這老傢伙一定是個老古怪,獨自個兒點起了篝火卻不讓年輕人去湊樂子。」
「我想,十之八九的人都會承認,那種時候跳舞可太過分了吧?」坎特大爺試探著說。
「坎特大爺,看來你最好還是老老實實待著別動,好歡迎約布賴特太太,你可是這兒最德高望重的人了。」紮掃帚的女人說。
你得跟我一起走。
「不小了——不小了。不過還有希望。」
所有的柴捆都堆在了一起,於是古墳頂部就出現了一個周長有三十英呎的荊柴尖塔,方圓數英哩之內都把這座古墳叫做「雨塚」。有些人在忙著準備柴火,在挑揀最乾燥的荊柴,有些人在解開捆綁柴捆的藤條。他們在這麼忙活時,其餘的人則抬起眼,放眼縱覽著從他們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的那塊現時幾乎已被夜色淹沒了的廣漠鄉野。在白天的任何時候,置身於荒原的山谷裡,放眼望去所能見到的,除了山谷本身荒蠻的面貌外,其餘就什麼也見不到了;但站在古墳上,可以一覽無遺地見到天邊那一大片廣漠的鄉村地帶,以及許多荒原以外的景色。眼下,這片廣袤的風貌景色都見不到了,眼前只是一片遙遠的向前伸展而去的模糊輪廓。
這堆篝火就像一隻一眨不眨的眼睛,先前就時不時地引起人們的注意;等到他們自己篝火的火焰開始萎縮暗淡,那堆篝火就顯得更注目;甚至在另外一些用硬木柴點起的篝火也開始暗淡下去時,這一堆篝火卻明亮閃爍依然如故。
「不錯,不錯——是那麼回事。不過,蒂摩西,好好聽我說,」這位大爺十分認真地說,「儘管大夥都知道我是個好開玩笑的人,可你看到我一本正經起來,我就成了個很通曉事理的人了,現在,我是一本正經地在說話。我可以告訴你許多關於這對新人兒的事。對,就在今早六點,他們到鄉裡去辦這事兒,打那時起就根本沒再見到過他們的人影兒,儘管我估計著今天下午他們就該回到家啦,老公和老婆——哦,得說妻子,就這麼回事兒。這像是個男子漢講的話了吧,蒂摩西?約布賴特太太不是太小瞧我了嗎?」
不管王后說什麼,
「嘿,我聽說過。」蒂摩西.費厄韋說,讓一條腿站得更穩當些。「我真的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不過,記住,只碰見過一次。」他認認真真地清了清嗓子,似乎有責任別讓他粗濁的嗓音讓人聽不清。「是的,我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他說。
「幾乎沒什https://m.hetubook•com.com麼人認識,」蒂摩西說:「不過我沒法叫出他的名……來啊,小夥子們,讓火燒得旺旺的。」
滿臉怒容不耐煩
「這回他一準成了個了不起的人物了。」費厄韋說。
「再說他根本捨不得用那樣好的木材來點篝火。」胖女人說。
「在那樣的地方做出這種事可不是開玩笑的。」後面的一個女人說。
「昨晚,我碰上了新娘的姑媽約布賴特太太,她告訴我她的兒子克萊姆聖誕節要回來。我相信,那可是個極聰明的小子——哎,我可真想能有那年輕人的全部腦子。喏,當時我就是用我那出了名的快樂樣子這麼告訴她的,她就說,『噢,一個這般德高望重模樣的人,竟還講出這樣的蠢話!』——她就是這麼對我說的。我才不在乎她呢。如果我在乎那才是給套住了呢,因此我就跟她這麼說了。『我要在乎你,我就給你套住了。』我說。我鎮住了她,對不?」
國王逐個把所有的貴族全喝退,
「是啊,不是個新月天,」費厄韋先生答道,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或許沒什麼可責備。
「我想,是要賣什麼東西吧;可那會是什麼我就說不上了。」
伯爵一聽忙跪倒,
「我倒覺得是她鎮住了你呢。」費厄韋說。
「我覺得在十一月五日這一天,除非是在鎮上,否則都不該熬夜。像這種不吉祥的地方只該在白天來。」
「只有風呀。」挖泥煤的人說。
「到今年挖馬鈴薯的時候就三十一歲了,費厄韋先生。」
「不,不,你不行,我的小寶貝。儘管那堆火看起來那麼近,可它至少在一英哩開外。」
「只不過有點荒唐罷了,對不?我承認,俺坎特大爺就是有點荒唐,要不他這人可就什麼也算不上了。不過,那是年輕時冒冒失失犯下的錯誤,費厄韋鄰居,上了年紀就會好的。」

「哎,沒問題,太太,我正想走呢。」奧利說。
「不行?喏,我原想我們一定得去。我可一定得去,要不就完全不像是我的為人了——每次狂歡嬉樂,第一個去的總少不了我!
「哎,說來你們也許不相信,可我倒並不怎麼在乎那些個歡樂熱鬧的婚禮,」蒂摩西.費厄韋說道,眼光又朝四下掃視了一遍。「如果要我坦白說的話,我根本不會去怪托馬茜.約布賴特和懷爾德夫鄰居把這事兒辦得這麼悄沒聲兒的。一次在家舉行的婚禮,就意味著要一小時一小時地跳五對和六對里爾舞;一個男人過了四十歲再跳這麼多舞,他的腿可受不了。」
蒂摩西.費厄韋的狂熱行動真富有感染力。挖泥煤的一把抓住了老奧利.道頓,帶著她也跳起了環形舞步,可動作多少要溫和得多。年輕人的動作可不慢,也紛紛學起他們長者的樣,逮住了一個個女士;坎特大爺拄著他的拐杖,活像長了三條腿,就這麼在其他人中間跳起了吉格舞;不一會兒,只見雨塚上一片黑幢幢的人影在轉動,踢起了點點火星,在他們腰際四周飛濺跳閃。一片鬧聲中只聽到女人們的尖利叫聲、男人們的歡笑聲、蘇珊的衣服撐條的吱嘎聲和木拖鞋聲,以及奧利.道頓不時發出的「噓—噓—噓」聲,此外可聽到風刮過灌木叢時發出的雜亂呼呼聲,這一切和著他們那瘋狂的舞步,組成了一種十分調和的音調。克里斯廷獨自個兒站在一邊,他的身子不安地來回晃動,一邊嘟噥著,「他們不該這麼幹——瞧火星飛得多高啊!這會把鬼魂招引過來的,真的。」
只有一堆篝火,是所有那些光亮持久的篝火中離這兒最近的,成了閃閃耀眼的篝火群中的一輪明月。它的位置正好就在底下山谷那扇小窗的正對面。這堆篝火的位置實在是太近了,因而儘管火堆那麼小,但卻比其他的篝火更耀眼。
凡有個性的人,就同行星一樣,總帶有他們自身運動軌跡的特定氣質;這位現在出場的女主婦也是,而且總是如此,帶有其自有的處世待人之風格。置身於荒原居民之中,她通常表現的就是沉默,這是因為她自覺具有高人一等的交往能力。然而,這位新來者單身獨人在黑暗中躑躅而來,來到人群和光亮之中,她的態度就比平時顯得友好,而這又主要是通過臉容表情而不是在言語中表現出來的。
一起去見王后的駕。
「懷爾德夫可要比坦茜大上好幾歲。她也是個夠俊的姑娘。一個年輕姑娘,又有一個家,竟為這樣一個男人淚溼衣裳,她一定是個傻瓜。」
「有沒有車道從這兒經過直達花落村的約布賴特太太家啊?」還是先前那個聲音發問道,與此同時,一個瘦長模糊的身影走近了雨塚。
「只要他開口,有一百個女人會要他的。」胖女人說。
「我也行!」坎特大爺說。
「就算是他們怕難為情,我也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就不該在此地結婚。」說話的是個體形肥大的女人,不管她是站著還是轉身而去,她的胸衣總是像鞋子一樣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過一段時間就把鄰居們召集攏來好好熱鬧一番,那真是件大好事,因此,有一場婚禮舉行,就像宗教節日時那樣鬧一番,或許倒不是件壞事。我才不樂意辦事這樣鬼鬼祟祟的。」
「維伊船長今天走了好長一段路,他相當乏累了,」坎特大爺說,「因此看來不像是他點的火。」
「我自己可是一點也不信有什麼鬼。不過我認為這事可真是古怪得很——就是我所聽到的。看到那鬼的竟是一個小男孩兒。」
「就是那個沒女人肯嫁他的男人。」
「我想,是怎麼回事就總是怎麼回事。這也由不得我,對不?」他用悲傷的圓眼睛看著他們,眼眶四周就像靶子一樣布滿了一圈圈的皺紋。
所有的跳舞者都放慢了步子。
國王往左扭頭看,
「很美的歌啊,坎特大爺,不過我覺得,對像你這麼一個上了年紀的人的倒霉喉嚨來講,再想要唱好它可太不容易了,」他對這個滿臉皺紋的演唱者開了腔。「坎特大爺,莫不是你還想再回到十八歲那般年輕,就跟你開初學唱這支歌那會兒一樣麼?」
「我就想問這問題呢。」
「我寧願在收獲季節不飲酒,也強似做一個在沒月亮時出生的人,」克里斯廷用依然是顫顫抖抖的聲音,像背書似的繼續往下說。「人們都說我瘦得像個骷髏,對家裡人簡直沒一點用處,我想都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她指著費厄韋剛才指點的那個山谷底的一點微弱的亮光;兩個女人走下了雨塚。
「太太,聽說你兒子克萊姆先生要回家過聖誕,我很高興,」挖泥煤的薩姆說,「想當年他點起篝火來有多帶勁啊!」
「是的,就這麼說吧。打去年秋天她姑媽對他們的結婚公告提出異議時起,我就不知道他們是否一起散過步。這場不愉快重新給彌補回來有多久了?你知道嗎,漢弗萊?」
若非先前許過諾,我該送你上絞架。
「很好——你好了嗎,奧利?」
「那麼說一定是他的外孫女兒了,」費厄韋說,「像她那樣年紀的小姐,不太會想要點火取樂的。」
「這一帶的人認識他嗎?」奧利.道頓問。

「真太謝謝你了。」約布賴特太太說。
「我也一樣,嚇了一大跳,」蘇珊.納薩奇說,「因為昨晚我還夢見了一個死人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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