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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鄉

作者:托馬斯.哈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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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歸客 第一章 歸客的消息

第二卷 歸客

第一章 歸客的消息

「他們還說,克萊姆.約布賴特變成了一個知書識禮的人了,看事情自有他最古怪的念頭。喏,那是因為他上學上得早,學校總就培養出這樣的人來。」
尤斯塔西雅正待在屋內的餐廳裡,說實在的,說它是個餐廳倒更像是間廚房,地上鋪著石板,還有一個很寬敞的壁爐暖位。空氣靜滯,就在她獨個兒待在這兒的一小會兒中,從煙道裡傳下了談話聲,一直傳進了她的耳廓。她走進了壁爐內,聆聽起來,她抬起頭順著陳舊的凹凸不平的外煙囪的幽深空洞向上望去,煙霧就磕磕絆絆地一路朝上,升向煙囪口上的那塊方形的天空,一道慘淡的日光從煙囪口投射下來,照在垂掛在煙道裡的煙炱上,絲絲縷縷的煙炱就像從一塊岩石縫隙上垂掛下來的海草。
在前些時的好天氣裡,漢弗萊為老船長砍了好些荊柴捆,現在他正在把這些荊柴捆收攏來,堆成一垛,這也就是上面所說的荒原上的小活動。柴垛就堆在房子的盡頭,忙活著的便是漢弗萊和薩姆,而老人則在一旁看著。
她戴上帽子,離開家,朝著往花落村方向的那面山坡上向下走去,她順山谷不慌不忙地走了一英哩半路。走到這兒,綠茵茵的谷底變得十分開闊,小道兩邊的灌木叢漸漸稀疏,為不斷增多的肥沃土壤所取代,只見這兒那兒長著孤零零的一叢一叢的灌木。越過一塊不規則的草地便是一排白色的籬笆,標誌著荒原到這個地方為止了。豎在灰濛濛地上的這排籬笆,就像天鵝絨上的一道白花邊顯得十分顯眼。籬笆圍住的是一個小花園,花園再過去便是一幢不太整齊的舊房子,面朝荒原,看得見這一hetubook.com.com大片的山谷。這是個幽靜偏僻的地方,那個一直生活在法國首都、時髦世界喧囂中心的青年男子最近就要回到這兒來了。
他們談話的對象引起了她很大的興趣。一個年輕聰明的男人就要從巴黎來到這個跟世上所有地方截然不同的孤寂的荒原來了。這簡直就像是從天堂上來了一個男人。而更有味兒的是,這些荒原居民在心目中竟自然地將她和這個男人配成了對兒,就好像他們天生就是一對兒似的。
「他是坐輪船渡海到蓓蕾口的,是嗎?」
「對那小夥子來說可是樁好事兒,」漢弗萊說,「賣鑽石這種日子比起在這兒窮混混可要好過多了。」
「會那樣的,漢弗萊。這麼多年了,我可太想見見這傢伙了。如果我知道他回來的確切時間,我會跑出三四哩地去接他,幫他隨便拿上什麼東西都行;不過我想他一定變了很多,不是當年的那個孩子了。他們說他講起法文來就像一個姑娘吃黑莓一樣快順;真是這樣的話,我們這些一直待在鄉下沒出過門的人,在他眼中只不過是些土渣兒了。」
「假如尤斯塔西雅小姐頭腦裡也少些不著邊際的非分之想,對她倒會更好些,」老船長簡單地說了一句就走開了。
「他有古怪的念頭,真的嗎?」老人問,「唉,在那種日子裡,送進學校裡培養的這種人可多著呢!那樣做一點沒好處。你碰到的每一道門柱和每一扇穀倉大門上,一準會被那些年輕無賴塗上各種各樣的髒話。有時真使女僕人不好意思打那兒經過。如果從沒教會過他們如何寫字,他們也就不會去塗上那些汙糟糟www•hetubook.com•com的東西了。他們的父親就不會這麼做,鄉村裡照樣一切過得好好兒的。」
「可他堂妹托馬茜碰上的這檔事兒倒是個大麻煩。我真說不準,像克萊姆這樣一個滿腦子新思想的人,回家碰到這事會怎麼樣。那晚,我們當他倆結為了夫妻,為他們唱歌祝福,後來卻聽說不是這麼回事兒,說真的,這事兒鬧得我們真太沒趣了,讓人見笑!如果見到我的一個親人被一個男人這般耍弄,我會樂意的話,那才叫怪呢。這事使這一家人抬不起頭來了。」
這是個晴好寧靜的下午,大約是三點鐘光景;不過,冬至已悄沒聲兒地到了,西斜的太陽使時光看上去似乎比實際的時間要晚些,而在此地,這種情況卻很少會提醒一個鄉民,使他想起他必須丟卻夏日時節依天時來確定時間的那種經驗。有許多日子裡,許多星期裡,太陽的升起已從東北移到了東南,太陽的西落已從西北移到了西南;然而埃頓荒原的人們卻幾乎沒注意到這個變化。
「他可是一直住在巴黎的呀,」漢弗萊說,「人家告訴我,多年前國王的頭就是在那兒給砍掉的。我可憐的母親過去老給我講那件事。『休米,』她總這麼說,『那時我還是個小姑娘,一天下午我正在家裡燙我媽的帽子,牧師走進來,他說,「簡,他們把國王的頭給砍下來啦;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只有上帝知道了。」』」
堆柴火的兩人這麼東一句西一句閒扯時,尤斯塔西雅的臉一點點朝爐子低垂和圖書下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她是那麼出神,以致她一點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腳尖正輕輕踩動著腳邊燒著的草皮。
她外公加入了這場談話。「那小夥子本來就根本不該離家外出。他父親的職業頂適合他不過了,這孩子該接過來幹才是。我就不相信家庭裡應該有這種變動。我父親是個水手,我也當了水手,如果我有個兒子的話,他也該幹這一行。」
這麼偷聽到的五分鐘談話,讓尤斯塔西雅心中充滿了種種遐想,整個下午竟一點不覺得空虛。有時候,內心的空虛倒確實會不知不覺地突然產生這樣的變化。就在早上,她的內心世界還是那麼蒼白空虛,她根本不會相信,不到晚上,她的這片內心世界就會變得那麼生氣蓬勃,就像顯微鏡下的一滴水珠那樣,而且這種變化還是在沒有一個客人來訪的情況下發生的。薩姆和漢弗萊關於她和那位還未謀面的男子如何相配的這番話,在她心裡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就像吟遊詩人在吟著那首沁人心脾的《怠惰的城堡》的序詩,進入先前還是一片空寂的地方,在這首詩歌的影響下,那兒突然現出了無數原先被囚禁的形體。
「我還清楚地記得他離家時的情形,」薩姆說。
「是啊,可憐的姑娘,為這事她心裡真夠難受的。對她身體的影響也太大了,我聽說,她要一直將自己關在家裡不見外人。如今我們再也見不到她出來了,見不到她過去在石南叢中蹦蹦跳跳,紅撲撲的臉蛋就像www•hetubook.com.com朵玫瑰花那副模樣了。」
「我說呢,薩姆,」老人一走開,漢弗萊就說道,「她跟克萊姆.約布賴特倒是非常相稱的一對——對不?如果他們不相配,我倒要大大的吃驚呢!兩人的心裡都追求美好享受,會念會寫,心也比天高——如果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那就不可能有更相配的了。克萊姆出身跟她一樣好。他的父親是個莊稼人,這不假;但他母親卻是個夫人,這我們都知道。如果能看見他們結成夫妻,那比看見什麼都讓我高興。」
「確實很費錢,小夥子,」老船長說,「是啊,並不要狂吃濫喝照樣可以用去許多錢。」
「是的,先生,是這樣的。他幹的可是令人眼紅的大生意呀,我是聽他母親這麼說的——那個放鑽石的地方簡直就像國王的宮殿。」
「我還聽說,現在即使懷爾德夫再去求她的話,她也不會要他了。」
「不錯,可他是怎麼從蓓蕾口到這兒的,我可就不知道了。」
「噢,我倒會想到,老船長,尤斯塔西雅小姐也跟別的念書人一樣從書本上看了不少東西,對這兒也有許多看法吧?」
她心中充滿了種種的想像,全然忘記了時光的流逝。等她又回到現實世界來時,已經黃昏了。外面堆柴垛的活兒已經幹完了,工人們也回家了。尤斯塔西雅上了樓,打算跟往常一樣在這個時候出去散會兒步。她決定這次散步該朝花落村那個方向去,也就是年輕的約布賴特的出生地、他母親現在的住家那個方向。她沒有理由走到別處去,為什麼她就不該朝那個方向走走呢?對一個十九妙齡的姑娘來說,一個白日夢的夢景就足以使她去作一次人生的朝聖了。去看看和*圖*書約布賴特家前的籬笆,就好像是去做一件必須做的事情,十分鄭重其事。說也真怪,去作這樣一種無所事事的閒逛,卻好像是去完成一樁重大的使命。
「在那種地方過日子一定要花老鼻子錢了。」
她記起來了,那垛荊柴就堆在離煙囪不遠處,傳下來的就是幹活的人的說話聲。
「如果他們手挽手走在一起,穿著最漂亮的衣服,看上去一定美極了,只要他還是像過去那樣時髦漂亮的話,穿不|穿好衣服也一樣。」
一年的這一段時間,以及更早些的日子裡,在天氣晴好的日子,某種短暫的事情會很輕易地以它們那不為人注意的方式,打破埃頓荒原這片肅穆的靜寂。跟一個城鎮,一個村莊,甚或一個農莊不同,這些事情只是些小活動,就好像僅僅是靜態狀況中的一陣騷動,或是半睡不醒時肌肉的抽動而已。然而此地,由於被四周的群山所阻隔,根本沒有參照物可作比較,因而單是在這兒作一番閒逛都會具有一種炫耀氣派的味道,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之中,一個人可以毫不費事地設想自己就是亞當,上述的那些小活動也足可引起目力所及的每隻鳥兒、每隻未入眠的爬行動物的注意,會使周遭的野兔待在沒有危險的小丘上投來好奇的目光。
「是嗎?我倒還沒聽說過。」
「沒過多久,我們有許多人就會跟上帝知道的一樣多了,」老船長格格地笑著說,「我還是個孩子時,就為那事在船上的水線下生活了七年——就在『凱旋號』那該死的搶救室裡,看見那些缺胳膊斷腿的倒霉傷兵給抬到傷兵室去……這麼說來,這小夥子就定居在巴黎。他該是給一個珠寶商當經理,或是幹這類事的,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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