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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鄉

作者:托馬斯.哈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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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迷戀 第二章 新舉措造成了一片失望

第三卷 迷戀

第二章 新舉措造成了一片失望

「克萊姆,我太吃驚了。你想做的事怎麼可能比原先做的事更好呢?」
難道說約布賴特的心智已得到充分健全的發展了嗎?不。一個充分健全發展的心智應當是一種沒有特別偏歧的心智;我們可以安心無虞地說,有這種心智的人絕不會被人當作瘋子而遭囚禁,不會被當作異教徒而經受折磨,或是像一個褻瀆上帝的人一樣遭受苦難。而從另一方面來說,有這種心智的人也不會如一個先知般受到讚頌,不會被人尊作為一個牧師,或是像個國王似的受到頂禮膜拜。有這種心智的人通常感到的是歡悅和平凡。這種心智造就了羅傑斯的詩,韋斯特的畫,諾思的治國之才,湯姆林的精神指導;具有這種心智的人能找到致富之路,幾經曲折得到一個很好的下場,能體面地退出政治舞臺,舒服安然地終眠,在許多狀況中,他們還理所當然地得到了一塊豐碑。這種心智是不會允許約布賴特做出這種拋棄事業,為他的鄉親做好事的荒謬舉動來的。
「瞎說——那無論怎樣也證明不了什麼。」約布賴特說。
薩姆搖搖頭。「我想,她完全不像個會幹這種事的人。」
「這麼做真殘忍,」約布賴特說。
「美人兒?」克萊姆問。
在埃頓荒原上有這麼個習俗,就是報消息的人在進屋前先要來個開場白,然後他才完全進屋,賓主面對面。就在門這麼開啟著時,克里斯廷就對他們說道,「想想吧,我是個不常離家的人,可今天上午我竟然也會在那兒哪!」
約布賴特太太告訴他只管到外屋去找,有什麼繩索儘管拿去,於是薩姆出去找了。當他走過屋門時,克萊姆跟了上來,跟他一起到了大門口。
約布賴特太太的話說得很平靜,但話裡透出的那股強烈的感情對她兒子這麼一個熟知她的人來說,是再明顯不過的了。他沒有作答。在他臉上透出了無望被人理解的神色,這種神色是反對者始終不是有邏輯講理性地考慮問題所引起的,即使邏輯處於一種很有利於討論問題的氣氛中,要爭辯一些相當微妙的問題,也實在是很差強人意的。
若著眼於名利角度來看,這種先進主要應體現於把握事物的能力上。成功的宣傳鼓動家之所以取得成功,就在於他們鼓吹的一套學說,是讓他們的聽眾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段時間裡能意會但卻沒法言傳的。一個人如果追求的是高雅不俗的美感而摒棄世俗功名,那麼只有那些已將功名視作陳腐的人才可能理解他。要對鄉村世界大談文化先於奢華的可能性或許自有其真實性,然而這麼做卻是想去干擾人們早已熟悉的一種格局。約布賴特對這批埃頓荒原的隱民們大肆鼓吹,說他們不必經過充實自己,便會昇華到一種具有洞察力的嚴謹境地,他就完全像是在同古占星術家爭論,宣揚說,如果要從塵世升到純潔的上天,根本無需先進入中間這段以太空間。
「也不參加小夥子們的遊戲,在這麼個冷落的地方找點樂子?」
「噯,當然啦,關於一個女巫的事,你一定得原諒我在這種時候來;因為我說了,『我必須到那兒去告訴他們,儘管他們飯還沒吃完哪。』你們得相信我,那事弄得我像一片落葉一樣抖個不停。你們覺得這事會帶來什麼壞處嗎?」
「比坦茜的要深些。」約布賴特太太嘟囔道。
「你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開創了你的事業,你可以直奔富裕,不再有什麼阻礙,可到這種時候,你卻說要當一個窮人的教師。克萊姆,你這樣異想天開會毀了你的。」
「今兒上午我們都在教堂裡站著,牧師說,『讓我們祈禱吧。』『行啊,』我想,『一個人站著也滿可以跪下。』於是我跪了下來;還不止這樣呢,所有其他人也都心甘情願地聽從那個人的話,像我一樣跪了下來。我們跪下來還不到一分鐘,教堂裡忽然響起了一聲極其可怕的叫喊聲,聽起來就像有誰正在把心裡的血都在傾倒出來。所有的人都跳了起來,隨後我們發現那是蘇珊.納薩奇用一根長長的織襪針扎了維伊小姐一下,她早就這樣威脅過,只要她能看到這個小姐進教堂——維伊小姐是不常去那兒的——她就要這麼幹。她等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好幾個星期了,這樣戳出她的血以後,就可以讓蠱惑蘇珊孩子那麼長久的妖法破除掉。蘇珊跟在她後面進了教堂,挨著她坐下,一得到機會就把織襪針戳進了那位小姐的胳臂裡。」
「人們說她好些了,安然無恙地回了家。好了,這事講完了,我自己也得回家了。」
「媽,我不想再回巴黎去了,」他說。「至少不再幹老工作了。我已經放棄了這個行業。」
他就是施洗者約翰,不過他講道的主題是使人高尚而不是勸人悔悟。從內心來看,他著眼於鄉村的未來,也就是說,他在許多觀點上並不遜色於他同時代的大城市中的那些思想家。或許他會把他的這種進步思想的大部分歸結於他在巴黎的勤奮刻苦的生活,就是在那兒他通曉了合乎當時時代通行的道德體系。
「你會說,那是個https://m.hetubook.com.com看來什麼都不在乎的女人。」
約布賴特太太轉過身來,顯得十分驚奇也很痛苦。「看到這些個箱子,我就想到出什麼岔子了。我很奇怪你沒有早告訴我。」
在許多人眼中,埃頓荒原是一片偷偷溜出了以前世世代代所在的地方、侵入了這一時代的不開化的荒地。它是一個早已過時的地方,沒什麼人會費心對它加以考究。方方正正的田地,編織起的籬笆,平原上的汪汪水草地方方正正,在晴朗的日子裡看起來就像銀光閃閃的烤架,在這種時候,這片荒原在人們眼裡還會成什麼別的模樣呢?騎著馬的農夫會朝一片片人工種植的禾本科植物微笑著,會寬慰地看著正在出土的玉米,悲哀地看著被飛蠅吃去的蘿蔔,對遠處的荒原卻只能蹙額而望。然而,對約布賴特來說,當他走回家時,他抬頭眺望這片荒原,看見在某些人的嘗試下,經過努力將荒地改造成耕地,然而過了一兩年,便會重又陷入絕望,因為石南荊叢依然頑固地重新生長出來,這時他不禁便會產生一種狂放的滿足之感。
「是啊!」他母親應道。
漢弗萊走了進來。「哎,你們聽說這消息了嗎?不過我看你們聽說了。說也真怪,凡是埃頓有某個人走進教堂,總會幹出什麼古怪事兒來。上一次我們中的一個人去教堂時,也就是去年秋天費厄韋鄉親去的那次;那天,約布賴特太太,你公開反對結婚通告。」
「是啊,相當漂亮,」薩姆答道,「天哪!這一帶的人全都承認,這樣一個女人竟然住在那兒,這可真是件最奇怪的事兒了。」
「不。她自有她的看法。我倒寧肯說她的心思遠遠不在這兒,心心念念只想著那些她從不認識的先生女士們,以及她再也看不見的那些大莊園。」
「我是該早告訴您。可我一直吃不準我的這個打算是否會讓您高興。我自己對有些問題還沒有完全想清楚。我準備幹一件全新的事。」
「這我可不知道。」
「那麼說來,她很憂鬱了?」克萊姆問。
「我想是這麼回事吧。」
等他們重新走入荒原以後,約布賴特平靜地對他母親說道,「您覺得我這麼轉而去當教師變化得太快了嗎?」
一直到午餐結束才重新提起這個話題。他母親先開的口,那副神色就好像打上午以來,當中根本沒間隔過這麼一段時間的沉默似的。「克萊姆,發現你是帶著這麼些想法回家來,實在讓我心神不寧。我根本一點沒想到你竟是自己隨心所欲地在世路上往後退。當然,我一直以為,你就像其他一些男人那樣——那些配稱做男子漢的人——在把他們送上一條能讓他們充分發揮的道路以後,就會順利發展的。」
「容我想想,」約布賴特說,他們分了手。
「不,」她兒子說:「我並沒有對幹那些膩煩,不過我對您說的通過幹那一行可以達到的東西是膩煩了。媽媽,怎麼才算好好幹呢?」
「噢,這只不過是我冒出和-圖-書來的一個想法罷了。當然,我該去看看她,跟她談談這事兒——順便說一聲,這可不是件容易事兒,因為我家跟她家沒什麼交情。」
「不。」
「蘇珊把針扎得那麼深,弄得小姐昏了過去;我因為害怕大夥兒會騷亂,就躲到了低音大提琴後面去,接下來的情景就一點沒看到了。不過聽人說,大夥把她抬到教堂外面去;等他們抬頭想找蘇珊時,她已經走了。這姑娘發出的尖叫聲真響,可憐的東西!牧師身穿白袈裟站在那兒,舉起手說道,『坐下,我的好人們,坐下!』可見鬼,有誰會坐下來呢。噢,約布賴特太太,你想我發現了什麼?那牧師竟在白法衣裡穿了套西服!——在他舉起胳臂時我能看見他的黑袖子。」
「我來告訴你該怎麼去看她,約布賴特先生,」薩姆說,「我們準備今晚六點去她家撈那隻水桶,你可以去幫幫忙。會來五六個人,不過那井很深,多一個人或許有用,只要你不在意以那種模樣出現。她肯定在附近散步。」
「國家該查查這事兒,」克里斯廷說,「我想,是漢弗萊來了。」
「你覺得她會樂意教孩子們念書嗎?」克萊姆問。
他順坡而下,來到了山谷裡,很快便走到了位於花落村的家。他的母親正將窗臺上的花草的殘葉剪去。她抬頭望著他,似乎不明白他何以會跟她在家待上這麼久;有好幾天了,她臉上一直掛著這種神色。他看得出,那群圍在一起等理髮的人們所表露的好奇也同樣引起了他母親的關注。但她沒有啟口問出什麼問題,即便是他的行李運到,表明他不打算很快離開她時,她也沒吭聲。她的無言卻比言語更有力,使他必須對此作出解釋。
「我也不知道,除非是說有許多事,別人都很在乎可我卻不,那是我之所以認為我應當這麼去做的部分原因。有一點,那就是我的身體並不向我索取什麼。我沒法從那種高雅中得到什麼樂趣;那些美好的東西落到我身上是一種浪費。好了,我應當將這種缺點變為優點,我不需要別人所追求的東西,也照樣能過下去,那麼我就能把這些錢全省下來,用在其他人身上。」
「這個小女巫樣的女士打算在迷霧岡長待嗎?」他問。
「這個被殘酷傷害的姑娘能自己走回家嗎?」克萊姆問。
「是啊,薩姆,我們已大致聽說了。」
「天哪,太可怕了!」約布賴特太太說。
「是啊,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我當然是弄不懂的,」薩姆說,他可不想加入到一場可能會引起不痛快的爭論中去,「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我們只有等日後來看了。我到這兒來的正事是想借你家有的那根最長最結實的繩子。老船長的水桶掉到井裡去了,他家正要打水呢;所有的小夥子今天都在家,我們想我們可以幫他把水桶撈上來。我們已經有了三根繩索了,可還是到不了井底。」
約布賴特很熱愛他的同類。他深信,大多數人缺少的是一種知識,一種會帶給他們智和*圖*書慧而不是富有的知識。他希望犧牲個別人來培養起一個階層,而不是犧牲一個階層來培養起個別人。更重要的是,他準備立即去作第一個犧牲。
從田園生活過渡到求知的生活,中間至少得經過兩個階段,而通常得經過更多的階段;這其中一個階段幾乎必然是得在世事上猛進一步。我們很難想像,沒有把想像中的社會目標作為過渡階段,平靜的田園生活能夠很快轉到知識的目標上。約布賴特的特別之處就在於儘管他努力追求一種很高的思想境界,他依然依戀著一種恬淡的生活——不,在許多方面是一種狂放粗糲的生活,同時跟鄉鄰們如兄弟般相處。
「那是件不上臺面的鬼花樣——又是對這麼個漂亮的姑娘。你該去看看她,約布賴特先生,你是個出遠門歸來的年輕人,在這事上你這年齡的人可要比我們大多數人更老練些。」
這種相對來說比較超前的地位,倒或許該算作是約布賴特的不幸呢。對他來說,這片鄉野世界還遠未成熟。一個人只應當在某些方面超先於他的時代:如果一個人在志向上完全處於超先地位,這便會成為他命運的一個致命傷。如果菲利普那個好戰的兒子智力如此超群,到了想兵不血刃而推進文明的地步,那他就不是看來的那個英雄,而是成了個雙倍的像神似的英雄了,然而這一來,我們也就不會聽說有一個亞歷山大大帝了。
「該有教師、傳教師以及諸如此類的人,這一點沒錯,」她答道,「但是,我該盡力讓你脫離這種生活而過上一種更富有的生活,這也沒錯,你不該再回來,似乎我根本沒作過什麼努力似的。」
「這麼說,克里斯廷,你有消息帶給我們了?」約布賴特太太問。
「這麼錯待她真是太殘忍,真丟人!她一定吃了很大的苦——內心的痛苦超過肉體的。」
「我沒法不這麼想,」克萊姆用一種苦惱的聲音說,「媽,我恨這種珠光寶氣的生意。談到成為配稱做男子漢的人的問題,難道說在看到由於沒有人肯毅然挺身而出,教會半個世界的人們,如何去勇敢地面對他們與生俱來的苦難,使他們不至走向毀滅時,任何配得上稱做男子漢的人,還能將他的時光虛擲在這種嬌柔氣十足的事情上嗎?每天早上我一起來,就看見整個人類就像聖保羅說的,在呻|吟、在受苦,而我卻在珠光寶氣的珠寶中與那些有錢的女人、有頭銜的浪蕩子們周旋,去逢迎這最最可鄙的虛華世界——我,一個健康強壯,足以從事任何事情的人,這是在幹些什麼啊。一年來,我內心一直為此而苦惱,而最後我決定我再不能這樣下去了。」
「她老是自個兒那樣憂憂悶悶的,根本不跟別人來往。」
「非常簡單。不過我不會在您所指的那方面做得再好了;我想那會被人稱之為做得更糟。不過我恨我自己的那種生意,我想在死之前做些有價值的事。我想做個教師——做窮人和沒文化人的教師,把沒別的人肯教他們的東西m.hetubook.com.com教給他們。」
「我也是,」漢弗萊說,「說真的,現在我們倒要瞧瞧,人們關於她的一些傳說是否真有那麼回事。」
見到克萊姆顯得很有興趣的樣子,約布賴特太太有點心神不寧地對薩姆說,「我們大夥兒都沒有你見得她多。在我心裡,維伊小姐太懶散了,不討人歡喜。我從來沒聽說過她為自個兒或是別人幹過什麼事。真是個好姑娘的話,即便在埃頓也不會讓人當做巫婆。」
「喲,儘管我見過她有二十回了,我倒記不清她的皮膚是什麼色兒的。」
「比方說參加演假面戲?」
約布賴特從他眼前的這個女人身上繼承了這些本能,所以雖然不能通過講道理來說服她,但不可能不喚起她在感情上的一種共鳴,雖然為了兒子的緣故,她故意遮掩起這種感情。她有點把握不定地開了口。「只要你堅持下去,你滿可以成為一個有錢人。成為那個大珠寶店的經理——一個人還能有什麼比這更好的追求嗎?那是個多麼受人信任和尊重的位置!我想你大概會變得像你父親那樣,你像他一樣一點點變膩煩了,不想好好幹了。」
約布賴特太太是個很有思想的女人,她不會滿足於已有的現成定義,因此,就像柏拉圖在書中提到的蘇格拉底的「什麼是智慧」,和龐修斯.彼拉多的「什麼是真理」這兩個問題一樣,約布賴特的急切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
院門喀拉一聲響,打破了屋內的這陣沉默,接著便傳來了拍門聲和門的開啟聲。克里斯廷.坎特身穿星期日服裝的身影出現了。
「她是個很喜歡冒險的女人對吧?」
「皮膚是深色還是淺色的?」
這天晚些時候,挖泥煤的薩姆走了進來。「約布賴特太太,我來跟你借點東西。我想,你們已經聽說了住在山上的那個美人兒出的事了吧?」
他根本沒去注意腳下的小路,徑直往家走去。如果說有誰熟知這片荒原,那這人就是克萊姆。他對這兒的景致,地上的一切和荒原的氣息都可說是息息相通。差不多可以說,他就是荒原的產物。他第一次張開眼看到的就是荒原,荒原便成了留在他記憶中的最初景象;他對生活的判斷也受到它的影響;他的玩具便是他在荒原上發現的石刀和石箭,當時他心中還直納悶:石頭怎麼會「長成」如此怪異的形狀;他賞玩的花便是紫鐘花和黃荊豆花;他的動物王國便是蛇和荒原小馬;他交往的便是荒原上常來常往的人們。誰把尤斯塔西雅.維伊對這片荒原懷有的種種憎惡的情感轉變成對它的種種愛戀,那麼這個人便贏得了克萊姆的這顆心。他一邊走一邊凝望著這片荒漠的景象,心情十分高興。
他很用心地想了一下這件事;不過這段時間裡,在這屋裡再沒有談起尤斯塔西雅一個字。這個浪漫的迷信的犧牲者,跟他在滿月下說話的那個憂鬱的假面戲演員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還不得而知呢。
「那麼——究竟是什麼事呢?」
「你為什麼就不能像其他人那樣幹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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