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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一個愛情故事

作者: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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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

第六章

「我什麼時候能做個猶太人?」
《傑馬拉》上寫道:「她碾磨?不過碾是水力碾的嘛——這話的意思是說她把要碾的糧食準備好。否則,這可能是指一個手推磨。在這一點《米希那》和齊亞拉比意見不同,齊亞拉比說,要妻子只是為了她長得美,為了要有孩子。他還說:誰要女兒漂亮,只要在她成年前給她吃童子雞、喝牛奶……」
「你在美國有個情夫!」
「你在安息日寫東西,我可沒寫。」
赫爾曼答應過里昂.托特希納不說他的名字。不過,他現在不能說謊。他沒有回答。
對他來說,最明智的是離開紐約,到偏遠的一個州去居住。否則,他總是要被勾引到瑪莎身邊去的。甚至一想到她的名字,他就會很興奮。在響個不停的電話鈴聲中,他能聽出她的痛苦,她的淫|盪和她對他的愛慕。讀著拉希對《猶太教法典》的注釋,瑪莎那些尖刻的話語仍然不斷闖入他的心靈——她那取笑人的言語,對那些渴望得到她的人的蔑視,他們像一群獵狗追逐一隻母狗那樣追求她。毫無疑問,對自己的行為她總會有解釋。她能聲稱一頭豬是潔淨的,還能提出一種貌似有理的理論來證明。
「那這熨斗怎麼辦呢?」
「喂。」
「事實是他要求我,我把唾沫吐在他臉上。如果我瞎說,讓我活不到早晨醒來,而且讓我在墳墓裡也永遠不得安寧。讓我和他對質。如果他再敢說出這樣惡毒的謊話,我就殺了他,再自殺。啊!在天的上帝啊!」
「別說了!你發起誓來就像潑婦罵街。」
《米希那》上和-圖-書寫道:「這些都是妻子對丈夫所要履行的義務。她要碾磨,烤麵包,洗刷,烹調,給孩子餵奶,鋪床疊被,紡織羊毛。如果她帶來一個僕人,她就不碾磨,不烤麵包,或是不洗刷。如果她帶來兩個僕人,她就不烹調,或是不給孩子餵奶;如果帶來三個僕人,她就不鋪床疊被,或是不紡織羊毛;如果帶來四個僕人她就坐在客廳裡。埃利澤拉比說,即使她給他帶來一大群僕人,他也該強迫她紡織羊毛,因為懶惰會引起瘋狂。」
「誰啊?」赫爾曼問。
「如果是上帝的旨意,咱們就會生一個。」
「你幹嘛不接電話?」
「應該唸哈加福思,不是科福思。好吧,我跟你一起去。如果你想做猶太人,你還得去舉行沐浴儀式。」
「我想你是瘋了吧!」瑪莎回答。
「你怎麼了?」
「你這個婊子!」
「我們會生孩子嗎?」
這一點能對局外人解釋清楚嗎?猶太人從市場、工場和臥室中吸取詞彙,然後再把這些詞彙神聖化。在《傑馬拉》中,用在小偷和強盜身上的詞彙也別有風味,引起的聯想和波蘭語、英語的同義詞引起的不同。《傑馬拉》中的罪犯偷竊和詐騙,只是為了使猶太人可以吸取一個教訓,為了使拉希能做出注釋,為了使托薩福思能對拉希的注釋作出偉大的篇幅浩瀚的注釋,為了使里布.薩纓爾.艾德利什、盧布林的里布.梅爾、里布.所羅門.盧里亞那樣學識淵博的教師能探索更明確的答案,找出新的微妙的意義和新的見解。甚至被提到的www.hetubook.com.com那些偶像崇拜者崇拜邪神,也是為了使一本研究《猶太教法典》的小冊子能陳述盲目崇拜的危害。
「他可能惡毒,可他說的是實話。」
晚上,他仔細地估量自己。他在欺騙瑪莎,瑪莎也在欺騙他。兩人的目標是同樣的:在黑暗——最終的死亡,一個沒有獎賞、沒有懲罰、沒有意志的永恆世界——來臨之前的不多幾年內,盡量地享受生活。在這種世界觀後面,欺騙和「強權即公理」的原則越來越猖獗了。人只有求助於上帝,才能擺脫這些。他能求助於什麼宗教呢?不能去求助那種以上帝的名義組織過宗教法庭、十字軍的征伐和流血戰爭的宗教。對他來說,唯一的出路是:回到《摩西五書》、《傑馬拉》和各種猶太教的著作去。他的懷疑怎麼辦呢?即使一個人會對氧氣的存在表示懷疑,他仍然不得不呼吸。一個人可以否認地球引力,可他仍然不得不在地面上行走。既然他離開上帝和《摩西五書》就感到窒息,那他就必須尊崇上帝,鑽研《摩西五書》。他前後搖晃著,吟誦起來:「她給孩子餵奶。因此,我說《米希那》並不贊同沙買學派。沙買學派說:『如果她發誓不餵她的孩子,她就把奶頭從孩子嘴裡拉出來,』希烈學派說:『丈夫逼迫www.hetubook•com•com她,她必須給孩子餵奶。』」電話鈴又響了。雅德維珈從廚房走進來,一手拿著熨斗,一手端著一盤水。
瑪莎號啕大哭,聲音之大使赫爾曼只得把聽筒挪離耳朵。他站著聽她哭泣。哭聲非但不小下去,反而越來越大。赫爾曼的怒火又上來了。
瑪莎尖聲大叫,她的聲音也不像是她的,好像是古代一個被誣陷做壞事的猶太女人發出的聲音。赫爾曼覺得,他似乎聽見了一個幾世紀前的聲音。「他不是個猶太人,他是個納粹分子。」
「他是個惡鬼,而且……」
「如果我在美國有個情夫,讓我生癌。願上帝聽到我的話,懲罰我。如果是里昂胡謅的,讓他遭受災禍。在天的上帝啊,看看他們對我做的事吧!如果他告訴你的是事實,讓我肚子裡的孩子死掉!」
「把它擱在一邊,過了節再用。」
「我再也不在安息日寫東西了。如果咱們不想成為納粹分子那樣的人,咱們必須做猶太人。」
「我不想活了!」
他坐在《傑馬拉》面前,盯著書上的字母、詞句。這些都是敘述家庭的篇章。在這些篇幅中論述他的父輩、祖輩和所有的祖先。這些話只能解釋,永遠不可能恰當地翻譯出來。在文中,就連「一個女人為了長得美的緣故」這樣的短語都有深刻的宗教意義。它使人想起教室、會堂內婦女的座位、祈禱文、對殉道者的哀悼和以救世主的名字獻出生命。不會使人想到是化妝品和輕浮。
赫爾曼聽到一聲喘氣聲。「你還活著?」瑪莎問道。
雅德維珈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然後回到廚房和圖書去。赫爾曼捏緊下巴。他沒有刮臉,鬍子開始長起來了。他已經決定不能再為拉比工作了,因為這是一種騙人的工作。他得去謀個教師的職業或是幹別的什麼工作。他要和塔瑪拉離婚。在他之前的幾百代猶太人怎麼做,他就怎麼做。懺悔嗎?瑪莎永遠不會懺悔的。她完完全全是個現代婦女,具有現代婦女的一切嚮往和幻想。
沒人應聲。
電話鈴又響了,赫爾曼想像他通過電話鈴聽到了瑪莎的說話聲:「至少也該聽聽我這方面的意見哪!」根據任何公正的法律,雙方的意見都應該聽。儘管赫爾曼知道,他又要違反自己的誓言了;可是他無法克制自己不站起來,拿起聽筒。
「我以後再也不在節日裡聽電話了。如果你想做個猶太人,別在舍梅內─阿采萊特熨衣服。」
「我怎麼了,我發現你是個卑鄙的人?」赫爾曼吼叫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會跟拉比去談的。我會教你讀祈禱文。」
「我詛咒我碰到你的那一天!你這賤貨!」
「我的天哪!我怎麼了?」
瑪莎哭得渾身抽搐。
電話鈴又響了,這回赫爾曼沒有數鈴響的次數。他要和瑪莎一刀兩斷。他已經發誓要摒棄一切世俗的欲望,拋棄放蕩的生活,過去他陷在那種生活中背離上帝,背離《摩西五書》和猶太主義。前一天晚上他整宵沒睡,試圖分析現代猶太人和他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又一次得出同樣的結論:一個猶太人,只要離開《舒爾坎─阿魯克》一步,他就會發現自己精神上處於一切卑鄙的事情中——法西斯主義、凶殺、通姦和酗酒。有什麼能制止瑪莎像現在這樣呢?有什麼能使里昂.托特希納改變呢?有誰、有什麼能控制集中營裡的工頭、竊賊、偵探和告密者中的猶太人呢?有什麼能把他赫爾曼救出他正在越陷越深的泥坑呢?不是哲學,不是貝克萊、休謨、斯賓諾莎,不是萊布尼茨、黑格爾、叔本華、尼采;也不是胡塞爾。他們都宣揚某種道德,但是這種道德不能幫助抵制誘惑。一個人可以是一個斯賓諾莎主義者和納粹分子;一個人可以精通黑格爾的現象學和是個史達林主義者;一個人可以相信單原子元素,相信時代精神、盲目的意志和歐洲文化,然而還是犯下暴行。www•hetubook•com.com
又沉默了好長時間。
電話鈴響了,可赫爾曼不去接。他數著鈴響的次數,然後回到《傑馬拉》上來。他坐在一張鋪著節日檯布的桌子旁,像他過去在齊甫凱夫的書房裡那樣,研究著、吟誦著。
「用賣淫換取了離婚!」赫爾曼覺得,這似乎不是他的聲音在喊叫。過去,他父親總是這麼咒罵一個不忠實的猶太人:異教徒,魔鬼,叛教者!這是古代的猶太人強烈反對那些違反聖戒的人的喊叫。瑪莎咳嗽起來。聽聲音她似乎鯁住了。「誰對你說的?里昂?」
電話的那頭沒有聲響。顯然瑪莎不願說話。
「你今天跟我一起去參加科福思嗎?」
雅德維珈的臉變得鮮紅。她似乎非常高興。
「是的,我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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