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內特描述了那裡的印第安人——他們赤身裸體，食物單調，生活乏味，他還談及了酋長和他不想讓他們走的經過。
「喝什麼？」
當時他處於崩潰的低谷。他一直想把它忘掉。
「現在又有了更多的精神病專家。他們酬金豐厚，持有不同的意見。事情會弄得一團糟的。他所有舊的遺囑都扔進了碎紙機。萬一有一天發現他死後沒留下一份有效的遺囑，那麼他的七個子女就可以平分他的遺產。既然雷切爾不想要，她的那份就會被其他六個人瓜分。」
喬希住宅底層的那間辦公室要比城裡的那間大，但同樣凌亂得很。他倆去了那裡喝咖啡。該是內特匯報工作的時候了。內特從倒楣的空中歷險開始，談到了緊急降落、撞死了一頭牛、農夫的三個孩子以及潘特納爾聖誕節的淒涼景象。他詳細敘述了騎馬經過沼澤、遭遇鱷魚的經歷，然後是怎麼被直升機營救回來。他對聖誕夜的狂飲隻字未提，他特別感到羞恥，再說講出來也沒什麼意義。他提到了雅維、韋利、「聖洛拉」以及北去的旅程。當他和雅維在小船上迷路時，他記得自己當時很害怕，只是一時忙於應付也顧不上害怕了。現在回到了文明、安全的地方，再想想那段流浪的經歷，倒是挺後怕的。
一個月。這分明是向他在捅暗拳。再待上一個月，老夥計。也許你身體還很虛弱，無法工作。這些臺詞他內特也會寫。但不會有打鬥場面的。
他刮了鬍子，然後漱洗牙齒。他慢條斯理地進行著老的一套個人衛生，在很多方面，回家的感覺是挺不錯的。
內特可不是眼前這位戰略大師的對手。黑洞無形中打開了，他已經陷了進去，他閉上眼睛說：「你在開玩笑。」
「我把你的家具存放在一間小儲藏室裡。衣服和個人用品堆放在汽車裡。」
「你很慷慨，喬希。」
「一個小小的謊言，內特。他以後還會感謝我們呢。他急著要開庭，但聽不到雷切爾的消息他無法這麼做。如果你當她的律師，這場官司就可以開場了。這謊由我來撒。」
內特從他車子裡取出了一些冬天的衣服，然後在供客人使用的浴室裡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巴西的淋浴水流沒這麼暢快。飯店裡的水永遠是熱不熱、冷不冷的。肥皂也比這裡的小。他對每一件東西都做著比較。他一想到「聖洛拉」上的淋浴就覺得好笑——抽水馬桶上面吊著一根繩子，拉動後噴頭裡就會送出溫熱的河水。他比自己想像的還吃得起苦，這是他從這次冒險經歷中獲得的收益。
「是的，直到國內收入署那邊的和*圖*書麻煩宣告解除。」
「這麼說我成了獨立的事務所，在打最後一場官司。」
「你瘦得像木棍。」
「現在還不行。我們需要它再辦一件訴訟案。」
「我說，內特，我在閱讀有關登革熱的資料。需要一個月才能完全康復。別對我隱瞞什麼。」
「在我的車庫裡。」
兩人都不得不承認這一不愉快的事實。喬希喝著茶，眼睛始終盯著內特：「到時候我們去找威克利夫，告訴他你已經找到了雷切爾。她目前不想露面，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她要你去保護她的利益。」
「謝謝。」內特一把抓過外套套了上去。
「謝謝，喬希。」內特又感到累了。徹夜的飛行，叢林留下的後遺症，還有同喬希費的一番口舌。他現在需要的是一間黑屋子，一張暖和柔軟的床。
「他們可以拿走我的執照。」
「很好！」
「一年。」
應該在那裡。那是一輛租來的美洲豹，維修保養得一定很到位。清洗，打蠟，月租金付現鈔。
「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內特。如果你想辭去這份工作也可以。但你必須再接最後這件案子。坐到談判桌上去保護她的利益。」
沒有襪子也沒有手套，內特站在人行道上等喬希找車時身體快凍僵了。暴風雪是下半夜下的，下得很猛。建築物旁的積雪已經有兩英尺了。
「這是個小麻煩，因為我們的利益本來就是相同的。我們——遺產和雷切爾——有著共同的目標，那就是保護遺囑。我們坐的是同一張桌子。但從技術上考慮，我們可以說你在八月份就已經離開事務所了。」
喝完湯後喬希又轉入了另一個話題：「我給你開的價是每月一萬美元。」
「不。而且這事不能再拖了。特洛伊是一個月前死的。威克利夫法官急於知道雷切爾．萊恩的下落。對方已經提交了六份質疑遺囑的訴訟，他們背後的壓力也很大。新聞連篇累牘地報導。如果我們露出一點風聲，說雷切爾打算放棄一切，事情就會失去控制。費倫的繼承人以及他們的律師會樂得發瘋。法官也會一下子對這場辯護失去興趣。」
「我說，蓋爾正在倫敦，你不妨在我那兒住上幾天。」
今晚也許會睡旅館，一個人待在華盛頓過夜。自從八月九日那天晚上醉醺醺地闖入市郊一家汽車旅館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現在的情形是，」喬希喝了幾口湯後說，「如果她拒絕接受特洛伊遺囑裡的遺贈，那麼這筆錢仍將留在他的遺產裡。但是，如果遺囑被證明是無效的，那就不存在什麼遺囑了。」
「有個麻煩：我是你事務和*圖*書所的合夥人。」
「科倫巴昨天的氣溫是華氏九十三度。」離開機場時內特說。
「政府會等多久？」
「行！謝謝。我的車子在哪兒？」
「我們準備在法庭上保護費倫先生的遺囑，內特。問題是，談判桌上最重要的席位是空的。雷切爾需要有個代理。」
「我自己對那些東西也搞不清楚，喬希。別忘了，我是個訴訟律師。」
「謝謝，喬希。」
「有二個理由，」喬希立刻說。他和以往一樣對問題早已做了方方面面的考慮。他有一個總體的設想，準備逐一跟內特解釋。「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的委託人立了一份有效的遺囑，按他自己的意願對遺產做了分配。作為他的律師，除了保護這份遺囑的完整性，我沒有其他的選擇。第二，我知道費倫先生對他子女們的態度。他一想到他們會把手伸向他的口袋就害怕。我也有同感，看著他們每人拿走十億美元我會坐立不安的。第三，雷切爾還有改變主意的可能。」
「如果她沒有律師，訴訟就無法進行。」
「住我乞沙比克灣的那幢別墅。我們冬天不去那兒。在聖邁克爾斯，離這裡有兩個小時的路程。需要你的時候你可以開車進城，住在這兒。再說一遍，我們要打這場官司！」
「是的。」
「我也聽說了。」
「法官那裡有消息嗎？」
瓦爾德在科倫巴的一個掮客認識一個在聖保羅的掮客。那人的關係很多，只要付他二千美元，他就可以把新的護照寄來。
「有很多理由，喬希。就說我累了。」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四周有一些掃雪車在駛來駛去。跑道是濕的，天上仍下著小雪。內特走下飛機進入通道時，寒氣撲面而來，他馬上想起了科倫巴濕潤的街道，喬希等在提行李處。不用說，他替內特帶了件厚外套。
「我經常給他打電話。上個星期我們還一起吃了午飯。」
「推翻遺囑的可能性大不大？」
「我想離開這地方，喬希。我不想待在這兒。」說完內特笑了，「但我應該住哪兒呢？」
「全部的家當都在裡面。」
掮客是巴西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沒有掮客，任何企業、銀行、律師行、醫療機構或有錢的個人都無法運作——這是個非常獨特的中介，在一個官僚作風盛行的國家，掮客是個路路通的人物。他熟悉那套體制，知道如何去疏通關節。在巴西，辦任何事都要排長隊等候，掮客可以為你代勞——付他一筆小小的傭金後，你就可以端坐在辦公室裡，等他替你辦出驗車證並插在你的擋風玻璃上。他還ｈtｔｐs://ｍ.hｅtub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可以替你代辦諸如投票選舉、存取錢款、裝箱打包、郵寄物品等事宜——服務的項目面面俱到。
「大多數訴訟律師幹了二十年後都累垮了。」
「我知道你會有的。」
退休的話題談夠了。內特主意已定。喬希也不想改變他。離超級杯賽還有兩個星期，紅魔隊沒有打入決賽。他們談起了橄欖球的話題。為了能在凝重的氣氛中繼續他們的談話，男人們通常都這麼做。
波多馬克河還沒有完全結凍，大的冰塊緩緩地漂向喬治城。
「你這模樣太可怕了！」他開口就說。
一個女傭端來了午飯、湯和熱茶。
「不知道，我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不知道他的車子在哪兒。他沒有住的地方，也沒有購買住宅的能力。但他不必擔心，喬希會照料這一切的。
「只是身子還有點虛，我睡得很多。喝得也不少。」
「是這樣。」
內特以一個法庭老手所具有的清晰的思路面面俱到地介紹了有關雷切爾的情況以及他自己收集到的情況。在談及那筆遺產和那些文件時，他引用了雷切爾的原話。他還記得她當時曾說特洛伊的那份遺囑顯得很原始。
「那些白癡每人可以拿到十億美元。」
內特還敘述了離開潘特納爾的情景。但這方面的記憶不多。他輕描淡寫地談及登革熱——真正讓他吃驚的是他居然還能活下來。
「我有個主意。」
「你是輕輕鬆鬆在旅行。」喬希指著他的旅行袋說。
斯塔福德夫婦在華盛頓西北的韋斯利山莊有一幢豪宅。他們在乞沙比克還有一幢別墅，在緬因州有一座木屋。四個孩子都已經大了，各奔東西。斯塔福德太太喜歡旅遊，而喬希則熱衷於工作。
「我是在想那裡。我一下子想念起來了。」
喬希沒有明顯的反應。他也許在為一個老朋友和幹練的訴訟律師的辭職感到失望，也許在為事務所終於能甩掉一個頭痛的包袱感到慶幸。他也可能無動於衷，因為內特的離去是勢在必然的。
去杜勒斯機場的飛機是在半夜起飛的，它將在第二天上午九點到達華盛頓。尋找雷切爾的使命使他在異國他鄉待了近三個星期。
「瞧，又要提老話了。」
「遺囑怎麼會無效呢？他們的精神病專家在他跳樓前幾分鐘還對他進行過精神鑑定呢。」
沒有一個官僚障礙是不可逾越的。
「你是要我當她的律師？」
他的敘述令喬希大感驚訝。他想表示歉意——派內特去了這樣一個險惡的地方；但這次旅程顯然也很刺|激。內特不斷提到了鱷魚，還講到一條在河邊曬太陽的蟒蛇和一條游經他們身
和_圖_書邊的森蚺碰到了一塊。內特在房間裡來回走著，嘴裡嚼著一塊鹹餅乾在琢磨這件事：「既然雷切爾什麼都不要，幹嘛還要去為遺囑的合法性辯護呢？」
喬希的屋子能住上十五個人。
儘管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內特仍覺得街道很骯髒。
「我想可以從老頭的遺產裡擠出一點來。如果沒有其他的開銷，這筆錢能讓你暫時擺脫困境。」
他的眼睛和耳朵都沒閒著。但沒有任何有關那女人的消息。到了星期五的中午，他確信她沒有來過科倫巴，至少在過去的兩個星期裡沒有來過。雅維認識那裡的每一個漁夫、船長和水手。他們都很健談。如果一個和印第安人生活在一起的美國女子突然出現在這裡，他們肯定會知道的。
車子堵在鏈索橋上的時候，內特一本正經地宣布說：「我不打算回公司了，喬希。一切都過去了。」
「直到……」
內特一直尋找到週末。他在街上仔細注視著人群，在旅館的大廳和路邊的快餐店裡查看每一張臉。但沒有人像雷切爾。
「我沒有沾一滴酒，喬希。別緊張，我沒出差錯。」
「不用考慮這一點。」
他們談到了科羅拉多、西部以及內特沒去過的地方、雅維喜歡上了那裡的山脈，在潘特納爾待了兩個星期後內特不難理解這一點。登機的時候，兩人緊緊擁抱，互相道別。內特沿著滾燙的路面朝飛機走去，他拎的小旅行袋裡裝著他全部的個人用品。
這架有二十個座位的渦輪螺旋槳飛機在抵達格蘭德營前降落了兩次。旅客在格蘭德營又換乘了一架去聖保羅的噴射客機。坐在內特旁邊的那位女士要了一罐啤酒。內特隔著十英寸的距離注視著那罐啤酒。
「這句話倒是實情。」
他們隨著人群朝出口走去，不斷有身體間的碰撞、推擠。到了門口。人群擁擠得更厲害了。歡迎回家，內特自語道。
「不是很大。我還是相信我們能打贏這場官司。但情況會發生變化的。」
「這是在對法官大人撒謊。」
「我需要找份工作。」他說。內特很同情他，但他對自己能否找到工作也沒底。
「你身體怎麼樣？」
「別說你又想念那裡了。」
「你打算去哪兒？」
逃稅的麻煩最終會讓他連駕駛執照都保不住。所以他只問了句：「為什麼？」
然後是雷切爾。當他講到這裡時，喬希拿出了本子開始記錄。
內特對她作了極其詳盡的描述，從她柔和的嗓音一直講到她穿的涼鞋和旅行鞋。他還說到了她的茅屋和藥箱，說到了雷克和他的瘸腿，還有印第安人注視雷切爾時的那種眼神，他講了毒蛇咬死孩子的那和-圖-書件事。他把雷切爾告訴他的個人經歷一字不漏地轉述了一遍。
「不，她不需要。她不在乎。」
「聽我說，內特，她也是人。那些文件還在她的手裡。幾天後她會重新考慮這件事的。也許她從來沒有發財的念頭，但至少會想到有了這筆錢可以做許多事。你跟她解釋過財產信託和慈善基金嗎？」
飛臨杜勒斯時，內特覺得下面的雪景很美，但隨即他想起他是厭惡冬天的。他只穿著條薄薄的長褲，沒有襪子，一雙便宜的旅遊鞋和一件在聖保羅機場花了六美元買的水貨襯衫。他連外套也沒有。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內特。他今年四十八歲，還有十三個月就滿五十了。他為一種全新的生活做好了準備。上帝給了他勇氣，堅定了他的信念，他還要活三十年，這三十年不會是抱著酒瓶度過的，也不會是在顛沛流離的日子裡度過的。
飛機在九千英尺的雲層裡開始往下降。內特醒著，在喝咖啡。一想到城裡的街道他就害怕。冷冷的，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雅維一連在河邊待了幾個上午，幫一個朋友修理一隻貨船。
像律師和醫生一樣，掮客事務所也把自己的名字標示在窗戶上。電話簿上能查到其電話號碼。這種工作不需要專門的培訓，只要有一張巧嘴、一份耐心和一副厚臉皮就行了。
「我會盡力而為的。」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方案有它的長處。他想像不出一個更好的委託人。絕對不要出庭審判。讓這筆錢懸著，他至少還能維持幾個月的生計。
「謝謝。」內特一點沒感到意外。
別再喝酒，他對自己說。他閉上眼睛請求上帝賜與他力量。他要了杯咖啡。
內特打量了一會兒書架。二十四小時前他還坐在科倫巴的公園石凳上吃著三明治，望著過往的行人，等待雷切爾的出現。他曾發誓永遠不再走進法庭。
「我們認識好長時間了。別去想坐牢那檔子事，內特。政府可能採取重罰和吊銷五年律師執照的方式。」
最後一天的下午一點，他去了瓦爾德的辦公室，取了他的護照。他們像老朋友那樣道了別，並答應盡早再見面。但兩人心裡都清楚這是不大可能的。兩點，雅維開車送他去機場。他們在候機室裡坐了半個小時，看見唯一的一架飛機在那裡下客，然後準備重新起飛。雅維想去美國待些時間，需要內特的幫助。
「如果你想減輕十五磅，只要找一隻蚊子就行。」
「這麼說他是你的哥兒們？」
這話喬希已經聽過好多遍了。雙方的語言都有些刺耳，他們並不想這麼做。於是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車開得很慢。
「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