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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清單

作者:珍妮佛.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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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06

第二部

二〇〇八年五月二日
晚上六點三十六分
「妳到底做了什麼!」

06

眼前幻象扭轉,我彷彿置身在晨間的臥房裡。小法蘭克正試著叫醒我好軋一腳什麼好玩的事情吧,就像早些年老爸老媽感情和睦時那樣,而我們兩個都還是小娃兒。尋找復活節彩蛋嗎?或許吧,或是聖誕禮物、烤煎餅。我挺喜歡這個地方的,說老實話,所以對於眼睛又自己硬要睜開來這點頗不以為然,完全是無意識地張開眼睛。
然後一霎時所有的事情開始排山倒海而來。有趣的是,當我終於清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學校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惡夢一場,所以還想說:他們當然不會是在問這件事啦,那不過是個白痴又可怕的怪夢罷了。不過沉寂了幾秒鐘,意識將我喚醒,告知此夢非假,我幾乎感覺到記憶中的景象紮紮實實壓將下來。
好不容易我的哭聲緩和下來,漸漸恢復呼吸,但仍是不怎麼舒暢。
我身後的護士開始在儀器的螢幕上按起按鈕,警察也別過身去繼續看電視,小法蘭克則動也不動對著我的被單發愣。
「尼克是不是被關起來了?」我重複一次。
警察對我點點頭,似乎是表示自己知道尼克是誰,也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我媽則是把頭轉回來,似有若無盯著我的被單發呆。於是我一一掃視每個人的表情——我媽的、警察的、護士的、小法蘭克的,甚至老爸的(剛剛沒注意到他何時回來的,但無論如何此時他已經身在房裡,站在窗戶邊,兩手交叉胸前)——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直接看著我。這可真不是個好兆頭。
「瓦納瑞,」他開口了,隨即又是一陣沉默,然後搖搖頭,說話的聲音很嘶啞。「妳……呃……妳那時候到底是……?」
「護士小姐,我想她大概覺得很痛,妳可以幫她止個痛之類的嗎?泰德,要他們幫個忙好不好?」這時候我終於留意到她似乎也流著淚,卻只覺得微微吃驚。而她的發號施令也因為哽咽而顯出狂亂的粗啞,一字一句都是這般急迫而絕望。
但我的眼睛還是死盯著電視螢幕,呆望著,卻不和圖書見得真的有把畫面接收到腦袋裡。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其實我比較驚訝的是自己竟然不是躺在家裡的床上睡覺,並且準備開始一天的學校生活。本來不就該是這樣嗎?尼克會打電話來,然後我得上學去,對生活感到厭惡,一面擔憂尼克又會跟耶利米在藍湖邊做些什麼不為人知的壞事,還有焦慮尼克會不會對我提出分手,以及待會兒在公車上遭到克莉絲蒂.布拉特的糾纏騷擾。照理說我該這樣爬起床,關於尼克開槍在學生餐廳大開殺戒的片段影像都只是黃粱一夢,甚至早在我清醒過來將這些畫面存入腦海中以前就煙消雲散。
他搖搖頭,不是。
我的手沿著身子往下摸,碰到大腿上纏繞著的繃帶,然後哭了起來。不是嚎啕大哭歇斯底里的那種,而是抽搐著肩膀、翻著嘴脣——有一次聽歐普拉(譯註:美國著名脫口秀天后。)把這種哭法稱為「醜不拉幾哭泣法」。
睜眼看到的是小法蘭克,他站在我腳邊,我看到自己的腳趾頭。不過這不是我的房間,這個陌生的地方有白淨乾爽的床單跟一席宛若燕麥片那樣的褐色毛毯。他頭髮塌塌的,不禁讓我的腦袋瓜又轉了老半天,因為說實話,我都想不起來上一次看到小法蘭克這樣沒吹整頭髮是什麼時候了,我費了些功夫才好不容易把小法蘭克這張十四歲的臉跟他十三歲時的髮型拼湊在一起。還眨了好幾下眼睛,才漸漸意會過來。
「媽。」我又喊了一聲,一面希望自己能擠出點什麼別的話來,講些什麼關鍵一些的事情。無奈喉嚨又疼又腫,試著潤一潤,卻無能為力直發乾,我只好徒勞地輕輕乾咳幾下。「發生什麼事了?」
「她醒了!」我聽到有人這麼說。聽起來好像是小法蘭克的聲音,不過打從睜開眼睛都沒看到他的影子,總之這樣想像他站在旁邊說話,總比睜大眼睛看個仔細要來得輕鬆得多。於是乎我就這樣任由自己陷入想像的世界裡,假設小法蘭克站在m.hetubook•com.com附近,並且說「她醒了」。一切就是這麼真實,只是我人並不在醫院,腿也一點都不痛。
我努力讓自己放空,想把那些可怕的影像拋諸腦後,但終究沒辦法。那些影像簡直鋪天蓋地,一個比一個還駭人。
「我去找護士。」另外一個聲音說道。是我爸吧,不難猜,這個聲音緊而短促,透著一股幹練性格,正是老爸的感覺。所以老爸也加入我的想像世界,站在後面一點的地方,在我的視線以外。他在PDA記事本裡按了一按,耳朵跟肩膀之間還夾了個手機。可是很快老爸人影又從畫面上消失,換上小法蘭克繼續盯著我看。
小法蘭克一聲不吭——只是保持著自己的三七步,緊捏下巴,一面搖搖頭,並且滿面通紅。
我斜眼看著她。她的哭哭啼啼其實沒什麼好奇怪的,因為我心下明瞭先前發生的可怕事情,自己無論如何都脫離不了干係——儘管我的腦袋仍舊沒有完全轉過來,仍狐疑為什麼自己會在個像醫院的地方醒過來,而不是在自己的床上等尼克打電話給我。
「他被關起來了嗎?」我問小法蘭克。真是超笨的問題,尼克幹了這種事當然會被抓起來啊。小法蘭克看著我,一副吃驚的模樣,彷彿忘記我跟他同在一個房間裡。
「別光是站在那邊啊!好歹你也是一家之主吧,泰德,真是要命了,他是妳女兒耶!瓦納瑞,說個話啊!小瓦!」
「學校?」
「瓦納瑞,妳對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情有任何印象嗎?」我媽平靜發問,但絕對不是那種溫暖柔和散發母愛光輝的發問方式。她是對著被單說話的,聲音低沉而平板,我幾乎都認不出來。
「好想吐。」我說。
事實是我在醫院裡醒過來,房間有警察駐守,電視臺正在播送命案新聞。警察背對著我,他們的臉微仰著盯著電視螢幕。我跟著斜眼看向電視,裡面的畫面略過停車場、磚造建築物、足球場,全都顯得模糊又熟悉,光影在螢幕上閃爍跳躍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闔上眼,渾身無力。眼睛又乾又澀,一條腿陣陣作痛。然後雖然我仍記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卻隱隱有個印象,曉得發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打了麻|醉|葯之後覺得噁心是很正常的。」護士以一種制式的口吻這麼說明。「過些時候就會好了,不過這段時間麻煩把這個放好。」她塞給我一個乾淨的便盆,然後將毛巾折起來放在我的額頭上,就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
「妳被槍打到了。」站在老媽身旁的警察平靜地說道,他說這話時,我注意到老媽的臉抽搐了一下,儘管她當時面對著警察而不是我,況且說實話,我看不大清楚她的臉。「尼克.賴維爾開槍打到妳。」
護士馬上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了一個便盆來,塞到我的下巴底下,我便開始大吐特吐。
「小法蘭克。」我開了口,不過還沒說上什麼話,就注意到右手邊悉悉窣窣的啜泣聲。我慢慢轉頭過去。是我媽,她坐在一張粉紅色椅墊的椅子上,翹著腿,一邊的手肘靠在膝蓋上。她靠著膝蓋的那隻手上捏了團皺巴巴的衛生紙,還一面繼續用那張衛生紙擦著鼻子。
難以回答,我再也說不出話來,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是愣愣地盯著電視螢幕,上面正播送著加文高中的攝影畫面,周圍還有好幾輛救護車跟警車。我看得兩眼發直,幾乎不放過螢幕上任何小色塊跟光點。老媽的聲音顯得異常遙遠,儘管仍舊聽得見,卻不覺得她是在對著我說話,至少不像是從我的世界傳出來,那個分崩離析的恐怖世界。我變得孤立無援。
「他開槍自殺。」他說:「他死了。」
「小瓦,」小法蘭克說道:「嘿,小瓦。醒了嗎?」
二〇〇八年
「可以麻煩你們離開一下下嗎?」護士對警察這麼說。兩個警察點了點頭,默默走出房間。當門打開的時候,我還聽到走廊上傳來爸媽嗡嗡的模糊說話聲。小法蘭克仍站在那裡。
於是出現我老爸和*圖*書的說話聲:「那是要我怎麼辦,珍妮?能做什麼嗎?」
我伸出手來撫著老媽的手腕(抓著衛生紙的那隻手)。「媽。」我呻|吟著,喉嚨發疼。「媽。」我又叫了一聲。
可是她卻稍微退卻了點。雖然不至於說是猛地向後移——這個動作非常細微,難以察覺到它突如其來的衝勁——總之是離得遠些,讓我搆不著,彷彿她在身體感官上與我畫分開來。這樣的退卻,並非出自對我的恐懼,而更像是她不願跟我產生任何認同感。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追問。「小法蘭克?」
一個身著粉紅制服的護士從我媽後方飄然現身,走到一張小桌子前,拿起一個小塑膠杯,裡面還插了根吸管。她把杯子交給我媽,老媽接過去,看了一眼,好像這輩子沒見過這樣的新鮮玩意似地,然後又轉頭望向其中一名警察。那個警察早已將目光從電視上移開,也看著我,手插在褲腰帶裡。
我皺起眉頭。尼克.賴維爾開槍打到我?「可是尼克.賴維爾是我男朋友的名字耶。」我這麼回問,事後想想覺得這句話實在有夠蠢,而且還把自己搞得有點尷尬。然而在那個當下,這聽起來實在很不合理,一方面是因為我還難以將這兩件事拼湊起來,另一方面則是麻|醉|葯沒有完全褪掉,甚至也有可能是我的腦袋下意識不願意一下子讓我想起事發經過。之前我看過一篇文章提到人腦為求自我保護會產生各種不同的反應,比如受虐兒童往後可能發展成為多重人格之類的。我想當時我的腦袋正是產生這種現象——想保護我——儘管為時不長,或者是說維持得不夠長。
然後我猜到他最後一個可能的下場。「他們把他開槍打死了。」我這句話說得很肯定,不像是在提問,當小法蘭克再度搖起頭時,不禁讓我大感驚訝。
「瓦納瑞,我正在跟妳說話。護士小姐,她這樣還好吧?瓦納瑞?聽得到嗎?天哪,泰德,快想想該怎麼辦啊!」
「妳醒了啊?」她說道:「覺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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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眼角瞄到老媽身後的老爸握著她的肩膀,將她帶離開床的旁邊。老媽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開,將臉轉向老爸的胸膛,兩個人就這樣一起走出了房間,老媽刺耳的抱怨聲漸漸消失在走廊。
尼克,他開槍殺了人。他開槍打了克莉絲蒂.布拉特還有克林老師,喔,天哪,他殺了他們,他真的殺了他們。我親眼看見,他開槍……
我低下目光看看自己,心下狐疑為什麼覺得好像不是很舒服。經過一番自我檢查,似乎一切完好無缺,倒是看到幾根陌生的線路接在身上。我仍舊搞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裡,卻心下明瞭這將會影響我往後的人生。腿不知為何受了傷——這可以從被單底下的隱隱作痛判斷出來,不過反正好像也沒斷,所以也不至於讓人太過操心。
我仍抽抽搭搭地哭著,直到哭得腹部痛起來,幾乎快要嘔吐,兩隻眼睛也刺痛得像塞滿沙子,鼻孔完全堵住。我又這樣哭了好一會兒,說不清這當中心裡在想些什麼,只覺得一股鬱結黑暗、悲憤跟沉痛亂七八糟糾纏在一起。好想叫我媽,但同時又矛盾地希望她最好永遠不再出現。並且我也曉得自己的大腦極力執行保護模式,畢竟內心深處隱隱然知道自己得為今天所發生的事情負些責任。這件事我有分,儘管出自無心,但話說回來如果時光倒轉,其實也很難說我真的不會參與。當然啦,也說不定我仍會對這項計畫保持距離。
我又大吐了幾口,聲音聽起來實在不怎麼悅耳,鼻涕還拖得老長直垂到便盆裡。然後我調整一下呼吸,護士小姐用條濕毛巾幫我把臉擦乾淨,冰冰涼涼的,感覺好舒服。所以我閉上眼睛,將頭沉到枕頭裡。
「瓦納瑞,今天學校發生了一些可怕的事,妳記得嗎?」我媽補問一句。
老媽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緊鄰著我,但仍不是對我發話。
「他逃走了嗎?」我追問道。
「我什麼都沒做。」
他還是一個勁兒的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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