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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真相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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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章

第一部

第二章

「什麼話?」
史蒂芬幫我把東西搬到車子後座。「我完全理解,」他說,其實不然。「妳想在接下另一個大案子之前休息一下。」
史蒂芬端起他的咖啡杯。「總得有人為他們辯護。我們的法律制度就是這麼運作。如果妳的心這麼容易受傷,乾脆去幫檢察官工作算了。」他從垃圾桶裡撿起一朵玫瑰花,啪地一聲折斷根莖,把花插在我的耳後。「不要再想這件事了,我們這就去海邊徒手衝浪吧?」他靠過來補了一句,「裸體衝浪,妳意下如何?」
「妳為什麼把花丟掉?」
我心想,你上一回好好聽我說是多久以前了?但尚未說出口,我就把話壓下來了。
我想跟我有著相同際遇的女人——我所謂的「際遇」,指的是感情不順、內心迷惘、而且最近進帳頗豐——說不定會選擇另一個目的地。開曼群島、巴黎,甚至攀越落磯山脈尋求自我。但對我而言,如果我想療傷,我絕對會前往賓州的天堂鎮。我小時候每年夏天都去那裡,我的舅公在那裡有個農場,後來農場土地逐漸分售,直到舅公過世為止。舅公過世時,他的兒子法蘭克已經搬進那個大房子,而且把玉米田改植為一片草地,開了一家木工藝品店。法蘭克跟我爸爸差不多年紀,早在我出生之前,他就娶了麗達。
「我現在不想討論這件事。」
史蒂芬眨了眨眼,然後放聲大笑。「失控,喔,天啊!我沒聽見妳說什麼。」
我眼前忽然浮現那部在我後面緊急轉彎、大按喇叭的卡車;其他車輛在我周圍散開,我的車子宛如車流當中的一塊大石頭,我聞得到自己踮著腳尖、搖搖晃晃走過公路時,深陷在高跟鞋之下的火熱柏油味。我不相信宿命,但這事顯然是個徵兆,令人無法忽視;這就好像有人真的讓我止步,以免我走錯方向。車子拋錨之後,我打電話給州警和幾家修車廠,但始終沒想過打電話給史蒂芬。不知怎地,我很清楚如果我想要獲救,就得靠自己。
她帶我走向小停車場。「妳得告訴我怎麼回事?」
我對他笑笑。「好吧,我們約幾點呢?」
我看著她開車離去。不管發生了什麼問題,麗達將出面解決,她向來如此。我笑了笑,把腳擱在第二個高腳凳上。抵達天堂鎮才十五分鐘,而我已經感覺好多了。
麗達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妳只有在快要崩潰的時候,才會過來找我。妳和史蒂芬怎麼了?」我默不作聲,她瞇起了眼睛。「說不定毫無進展,而這正是問題所在?」
「五、六千……」鮑勃已經開始邁步走和*圖*書開。「喂!車子修好之前,我該怎麼辦?」
她沒有做出回應,令我有點訝異。麗達一開上高速公路,我就墜入夢鄉,當她開入她家的車道時,我才忽然驚醒。「對不起,」我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想到自己會睡成這樣。」
我手中的電話恢復了沉寂,我按掉按鈕,走回車子旁邊。「換了引擎之後,」鮑勃說,「妳等於有了一部新車,不錯吧?」
她的父母、她的姊妹、她的兄弟——全都住在離她不到十哩之處。
「我喜歡原本的舊車。」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沒說:「我的天啊,妳沒事吧?」或是「要不要我過來幫妳?」我看著鮑勃對著曾經是我車子引擎的一堆爛鐵搖頭,心中升起一股異常的平靜。「我今天沒辦法過去了,」我說。
「但是我沒有。」這幾個字在空中浮懸,好像即將被爆破的肥皂泡泡一樣醒目而脆弱。「史蒂芬,我了解你為什麼不願意重新接回輸精管,但是還有其他方法……」
「我們很高興妳來訪,妳想待兩天或是二十四天都沒問題。」她稍微抬頭。「電話響了,」她邊開門邊說,然後趕快跑過去接電話。「哈囉?」
他聳聳肩。「那麼妳就假裝這是妳的舊車,只不過換上一顆新的心臟。」
十一點整,我坐上我的本田汽車。「資深合夥人,」我對著後視鏡說。「年薪三十萬美金,否則一切免談。」我戴上太陽眼鏡,駛向公路。
我的噩夢中全是小孩。說得真確一點,夢裡有六個小女孩——兩個黑髮,四個金髮,女孩們身穿聖安柏斯小學的制服,方格連身裙之下隱約露出膝蓋。女孩們的雙手交握,擱在大腿上。你曉得嗎?當陪審團主席宣布我的當事人無罪時,我看著她們全都在一瞬間變成大人;我的當事人正是猥褻她們的小學校長。
他退後一步。「如果我不記得性|愛是怎麼一回事,我只能說聲對不起。我們已經很久沒有……」
我走出來、打開水龍頭洗手,我捲起絲質西裝外套的衣袖、抹上肥皂,讓指間和指甲充滿肥皂泡沫,有人輕點我的肩膀,我轉頭一看,洗手間的服務生遞過來一條亞麻毛巾,她的雙眼有如栗子一樣深黑。「甜心,」她說。「有些汙點怎麼洗也洗不乾淨。」
「可以,但我很少過去,」麗達告訴我。「艾莉,有一天妳會了解,我之所以跟他們保持距離,不是因為自己感到不自在,而是因m.hetubook.com.com為這會造成他們不安。」
我閉上眼睛,等著那個始終沒有撞上來的重擊。
「天啊,艾莉,妳不會搭計程車嗎?」
就在那一刻,我知道我將離開。
我有沒有提到史蒂芬和我已經同居了八年?
「我確實有話直說,我只想知道這一點會不會讓你心煩。我說的是這裡,」我指指自己依然傷痛的心。「你難道不曾看看坐在法庭另一端的那些人、那些被一個你明知有罪的人毀了一生的受害者?」
稍後我說聲抱歉,走向洗手間。洗手間裡有位服務生托著一盤免費的化妝品、髮膠和香水,耐心地在旁等候。我走進其中一間,低聲啜泣——我為了那六個小女孩而哭,我為了那些我成功壓下的證據而哭,我為了那個當年剛從法學院畢業時、一心想要成為律師的自己而哭——當年我想成為的那個律師心中充滿原則,絕對不會接下這種案件,更別提這麼拚命地打贏官司。
「妳可以過去探望他們嗎?」我問道。
「不,沒有其他方法。我不要看著妳晚上翻閱某些精|子捐贈人的目錄,我也不想讓社工人員從我的納稅紀錄一路盤查到我放內褲的衣櫃,藉此判定我是否有資格撫養某個被棄置在山頂、飽受汙染的中國孩童……」
「妳留在家裡,」麗達堅持。「妳是來這裡休息的。」
「我的車子壞了,拋錨在公路上,停在一部朝著我衝過來的卡車前面,動也不動。」
「但是妳打贏了,我在電視上看到了。」
開車回家途中,麗達跟我解釋說,她原本也是「簡樸之人」,直到嫁給非阿米緒人的法蘭克,才有所改變。根據她所信奉的宗教,她不得不遵從「禁令」,換言之,她和依然是阿米緒人的某些社會接觸時會受到限制。她可以跟阿米緒的親朋好友說話,但是不能跟他們同桌吃飯;她可以跟他們一起搭乘公車,但是不能開她的車送他們回家:她可以跟他們買東西,但必須透過第三者——也就是我——完成交易。
「黏成一團,」我慢慢重複一次。「好,這下你怎麼把零件分開?」
「分不開嘍。妳得買個新引擎,大概得花五、六千美金。」
「妳要不要我……」
費斯特、況恩暨督培斯法律事務所在費城市中心,事務所占據一棟摩登鋼構玻璃帷幕大樓的三層樓。為了這次與資深合夥人的面談,我花了好幾個小時妝扮,捨棄了四套套裝之後,我終於選了一套自認為讓我看起來最有自信的套裝。我多噴了幾下止汗劑,喝了一杯不含咖啡因的咖啡,因為我怕真正的咖啡會讓自己的雙手顫抖。我在腦海中盤算出開車過去的路和圖書徑,雖然距離事務所只有十五哩的車程,但我依然給自己幾乎一個小時的行車時間。
手機鈴聲大作。「妳不用接聽嗎?」鮑勃問道,這下我才發現鈴聲來自我公事包的裡層。一想到我在事務所的面談,我不禁低聲嘆息。我已經遲到十五分鐘。
「喔,我不會待太久。」我從後座拿下皮箱,跟在麗達後面快步跑上門廊台階。
「史蒂芬,不要再說了!你失控了!」
你若在天堂鎮度過暑假,不可能不接觸到舊派阿米緒教徒。這些自稱是「簡樸之人」的阿米緒人已是蘭卡斯特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們駕著馬車,踢踢躂躂穿梭於來往頻繁的車流之中;他們身穿舊式服裝,排隊站在雜貨店之前:他們站在我們購買新鮮蔬菜的小攤子後面,露出靦腆的微笑。事實上,我就是在買蔬菜的時候得知麗達的過去。當時我們正等著購買一把甜玉米,麗達居然跟賣玉米的女士講起賓州德語!十一歲的我,聽到跟我一樣是個道地美國人的麗達講起德國方言,心中已經大感訝異,但是麗達忽然遞給我一張十元鈔票。「艾莉,把錢交給那位女士,」她說,雖然她也站在那裡,大可自己付錢。
麗達笑著拍拍我的手。「妳盡量休息,在這裡想待多久都可以。」
「糟糕,」我喃喃說道,活動一下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但我手中的方向盤幾乎立刻往上彈跳。我握得更緊一點,結果似乎只是讓車子像野馬一樣顫動。恐懼感從喉頭流竄到胃部,當你發現出了大錯、再怎樣都無法挽救的時候,很快就會興起這種恐懼感。我從後視鏡看到卡車愈開愈近,我的車子卻猛烈顫動了一下,然後在時速將近一百公里的公路上拋錨。
三十分鐘後,我站在鮑勃旁邊,依然不停發抖。「鮑勃修車廠」的鮑勃跟我解釋我的車子出了什麼問題。「總歸一句話,它熔化了,」他一邊在工作服上擦擦手,一邊說道。「油底殼裂開,引擎失靈,內部零件黏成一團。」
「史蒂芬,」我訝異地說。「我五年前到你們那裡面試時,你跟我說,你不能和在同一家事務所上班的女人談感情。」
我迎上他的視線。「我說你失控了。」
史蒂芬重重嘆了一口氣。「好吧,我想我可以說服約翰和史坦立重新安排時間。我待會馬上再打給妳。」
「妳到底在哪裡?」我一接起手機,史蒂芬就大吼大叫。
「沒什麼,我只是想過來看看妳。」
那是我在費城擔任辯護律師期間、最重要的凱旋一戰:無罪開釋的判決令我聲名大噪,我的電話也響個不停,其他知名的地方人物紛紛致電,希望藉由鑽法律漏洞,隱hetubook.com.com瞞那些不為人知的祕密。判決宣布之後隔天晚上,史蒂芬請我到維克小館吃飯,那頓晚餐昂貴到我們可以把餐費拿來買部舊車。他跟餐廳領班介紹我是「珍妮.柯朗」小姐,他還告訴我,他們事務所的兩位資深合夥人希望找我談一談,而史蒂芬的事務所是費城最有聲望的法律事務所。
「性|愛不是萬能藥用貼布,史蒂芬。」
「沒錯,唉,但是打贏了並不代表一切。」
史蒂芬留了一捲錄音帶在我車裡,錄音帶收錄了他所謂的「帶勁」歌曲,開車出庭途中,他總是聽這些歌曲。我微微一笑,把錄音帶推進帶匣,讓車裡充滿鼓聲和勁揚的旋律。我調大音量,音樂聲大到在我急急變換車道、被我甩在後面的卡車氣憤地大按喇叭時,我也絲毫未聞。
「到了打電話給我,好嗎?」史蒂芬問道,但我還沒回答,他就湊過來吻我。我們的嘴唇像拉鍊一樣啪地分離,然後我坐進車內,開車離去。
那些在天堂鎮的夏天啊,我真不知道打哪裡說起好。但這些年來,我始終記得法蘭克和麗達家中寧靜安詳,也記得大小事情總是靜悄悄、有效率地處理妥當。我起先以為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小孩,後來我才了解,那是因為麗達,以及她自小接受的阿米緒教育。
其實,我想在決定要不要再接任何案子之前,休息一段時間,但這絕非史蒂芬所能了解的。你讀了法學院、主編《法學評論》、辛勤工作,擄獲一生中最重要的大案子,結果竟然質疑起自己是不是選錯行了?但從另一個層面而言,史蒂芬說不定無法接受我永遠不會回來;我知道,因為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們在一起八年了,始終沒有談到婚姻,但我們也沒有分開。
他說得沒錯。五年前,我正在營造我的事業;五年前,我相信無罪開釋的受益人是我的客戶,而不是我自己;五年前,我只能夢想著有一天,我會碰到諸如史蒂芬的事務所有意雇用我之類的大好機會。
我的噩夢裡還有一個小孩,但我始終看不見他的臉。那是我始終未曾擁有的孩兒,而且就目前的狀況看來,那也是我永遠不會擁有的孩兒。大家經常嘲笑所謂的「母性時鐘」,但像我這樣的女人,心中確實有著這樣的時鐘——只不過我始終不把滴滴答答的催促視為警訊,而將之看成爆炸的前兆。猶豫、猶豫m.hetubook.com.com、再猶豫,然後轟的一聲!你就喪失了所有機會。
手機鈴聲再度響起。「跟妳說個好消息,」我還來不及說哈囉,史蒂芬就開口了,「大老闆們同意今天晚上六點跟妳面談。」
「艾莉,沒什麼好討論的。我已經有一個二十歲的女兒了。」
他馬上默不作聲,令我大為訝異。他坐下來,閉緊雙唇,相當不悅。「妳不必說這種話,」他終於開口。「我的意思是,艾莉,聽了真的很傷人。」
掛上電話後,她的手在話筒上停留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後她轉身面向我,一臉蒼白驚愕。「艾莉,真是對不起,但我得出去一下。」
鮑勃瞄了一眼我的套裝、我的公事包、我的高跟鞋。「買一雙慢跑鞋。」
「天啊!妳的口氣又像孔老夫子一樣了。艾莉,有話直說吧。」
艾莉
我嘆了一口氣。「問題不在史蒂芬,我剛打完一件非常累人的官司……嗯,我需要休息一陣子。」
我放下皮箱,伸伸懶腰舒展筋骨。麗達的廚房跟往常一樣非常乾淨,如同我記憶中的模樣:牆上掛著刺繡樣本,桌上擺著小豬形狀的餅乾罐子,地上鋪著黑白相間的塑膠地氈。我閉上眼睛,輕輕鬆鬆就能假裝自己從未離開,也能想像自己什麼都不必擔心,只需決定是要窩在家裡的躺椅上,或是門廊上嘰嘎作響的鞦韆就行了。麗達站在廚房另一端,不管是誰打電話來,她顯然很訝異聽到對方的聲音。「莎拉、莎拉、噓……」她安撫對方。「Was ist lets?」(怎麼回事?)我只約略猜出一些我聽不懂的隻字片語:an Kind……er hat an Kind gfuna……es Kind va dodt。(有個小嬰孩小嬰孩不太對勁……小嬰孩死了。)我重重坐到流理台旁邊的高腳凳上,等著麗達講完電話。
「妳剛才說的話。天啊——妳說我是個該死的失心瘋!」
我慢慢轉身面向他。「一旦越了界,你就跨不回來了。你難道不會感到困擾嗎?」
火車駛進史特拉斯堡車站時,麗達已在月台上等候。我拎著兩個皮箱下車,她馬上伸出雙臂。「艾莉、艾莉,」她低聲哼唱。她身上帶著穩潔的清香,她寬厚的雙肩剛好讓我倚靠。在麗達的懷中,三十九歲的我,又成了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
他聳聳肩。「艾莉,那是五年前,」他說。「現在不一樣了。」
聖安柏斯小學校長無罪獲釋的隔天,這位校長送給我兩打紅玫瑰。我把玫瑰花丟進垃圾桶的時候,史蒂芬剛好走進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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