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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糟糕，」他說，同情的樣子看了格雷一眼。「有什麼辦法能夠使他好過一點呢？」

「你知道，我根本不相信你會有什麼辦法，」他說。「我聽你擺佈只是因為我懶得跟你辯。」

「阿司匹靈毫不抵用。我有個美國配方，但是，吃了也不見效。」

「我沒有做。你自己做的。」

格雷照他說的做了。拉里坐在寫字檯那兒，開始數起來。伊莎貝兒和我始終站著。一，二，三，四。數到十五時，格雷的手並沒有動，後來好像抖了一下，我有個印象，簡直說不上是看見，好像那些勒住的手指在鬆開。大拇指離開拳頭。我清清楚楚看見手指在顫動。當拉里數到十九時，銀幣從格雷的手裡掉下來，滾到我的腳邊。我拾起來看看。銀幣很重，而且形狀不整齊，一面生動地刻了一個年輕的頭像，我認出是亞歷山大大帝。格雷茫然望著自己的手。

拉里從口袋裡掏出個像銀幣似的東西，把來放在格雷手裡。

「把它抓在你手裡。」格雷把銀幣拿過去。拉里看著錶。「現在是八點十三分。在六十秒鐘之內，你的眼皮將會變得重起來，使你不得不閉上眼睛，然後你就會睡去。你將要睡六分鐘。八點二十分時，你會醒來並且不再感到頭痛了。」

拉里淡淡一笑。

「噢唷，」他說，「我敢說我睡覺了。」接著他一驚。我注意到他臉上的那種慘白完全消失。「我的頭不痛了。」

「唉；別管我了，親愛的，」和-圖-書格雷說。「明天我就會好了。」他勉強一笑。「很對不起，做了你們的包袱。」他向我說。「你們全去波隆花園。」

「可是你做的就是奇蹟。我親眼見來。」

他坐在皮椅子裡，右臂擱在椅子靠手上。

「我不知道。也許能夠。」

「你怎樣幫助呢？」

我心想，這其實是唯一合理的辦法，不過，伊莎貝兒恐怕良心上過不去。

手震動了一下，接著是整個胳臂開始向上移動。胳臂不再擱在椅子上了。伊莎貝兒有點怕，抓著我的手。情形真是古怪。一點不像自願的動作。我從來沒有見過人夢遊過，但是，可以想像夢遊的人走動起來就像格雷的手臂動作一樣古怪。看上去就像本人的意志並不是動力。想來通過自覺的努力把手臂抬得這樣慢以及動作這樣勻稱，是非常困難的。它給人的印象是，有一種心靈不能控制的潛意識力量在抬起這隻胳臂；動作就像活塞在汽缸裡非常緩慢地上上下下。

「格雷又發頭痛病了，」她說。「他人非常難過。我不能丟下他。我告訴過廚娘，給孩子們吃了晚飯之後，就可以走了，所以我得親自給格雷燒點吃的，並且勸他吃下去。你還是和拉里單獨去吧。」

「我頭痛得不可開交時，只有坐在這裡最舒服。」

伊莎貝兒去換衣服，我和格雷則喝著雞尾酒。儘管拉里擺明不想再提，格雷卻堅決要談適才發生的一切。他一點也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ｈｔｔｐs://ｗｗｗ•hｅｔｕbooｋ.ｃoｍ.com數目字說得很慢，很慢，很慢，就像洗臉盆的水龍頭出毛病滴水一樣。格雷的胳臂抬著，抬著，一直到手舉過頭為止。當拉里說完最後一個數字時，胳臂自動地落回到椅子靠手上。

伊莎貝兒和我都不說話，眼睛看著拉里。拉里也沒有再說什麼；眼睛直盯著格雷，但是眼光好像不在看他，而像是透過他，越過他看出去。出現在我們中間的沉寂，給人以一種陰森的感覺，就像夜色降臨時園中花叢裡那種沉寂一樣。突然間，我覺得伊莎貝兒抓著我的手緊起來。我望一下格雷。他的眼睛已經閉上，呼吸通暢均勻；入睡著了。我們站在那裡的一段時間就像沒完沒了似的。我渴想抽支菸，但是不想點。拉里一動不動，眼睛注視著渺茫的遠方。除掉眼睛還睜著外，他可以說是處在一種木然塊然狀態。忽然間，他好像鬆了下來，眼睛重又是往常的那種神情。他看看錶。當他看錶時，格雷的眼睛睜開了。

「這會使他的整個生活變樣子。像他現在這樣一來就病倒四十八小時，怎麼能擔任正正經經的工作。而他除非又有了工作，是絕不會開心的。」

接著他的臉突然抽搐起來，你幾乎可以覺出他頭裡面那種痛如刀割的滋味。門輕輕開了，拉里走了進來。伊莎貝兒把情形告訴他。

格雷慢慢睜開眼睛，看著拉里。

「十五，十六，十七。」

「沒有，他發頭痛時，從來www.hetubook.com.com不肯躺在床上。天知道，他最好是睡下來，可是他不肯。他在書房裡。」

「沒有關係。我覺得這樣說不定會使你對我產生信心。那塊希臘銀幣呢？」

「用手緊緊勒住，手掌朝下。不要抗拒我。不要用勁，只是把銀幣勒在手裡。在我數到二十以前，你的手就會張開，銀幣就會落在地上。」

這是一間有棕色和金色護壁板的小屋子，護壁是艾略特從一座古堡裡弄來的。書籍都有鍍金格子護著，並且加上鎖，以防止人們翻閱；也許這樣做倒好，因為這些書大部分是十八世紀的有插圖的淫|書；不過，用現代摩洛哥皮面裝訂起來，看上去倒著實漂亮。伊莎貝兒把我帶進書房。格雷躬著身子坐在一張大皮椅子裡，旁邊地板上散著畫報。他閉著眼睛，往日的那張紅臉現出死灰色，顯然人非常痛苦。他打算站起來，但是，我攔住了他。

「格雷睡在床上嗎？」

馬德里宮堡那天特別熱鬧，我們都興高采烈。拉里雜七雜八談些逗趣的話——我從來沒有聽見他這樣談過——使我們全都笑了。我感到他這樣做的用意，是使我們不要再去想他適才顯示了自己的非凡能力。但是，伊莎貝兒是個意志堅強的女子。不礙她的事時，她可以順著你滾，可是，她滿足自己好奇心的打m.hetubook.com.com算絕不放棄。吃完晚飯，大家喝著咖啡和甜酒，伊莎貝兒大約認為一頓好飯和那杯葡萄酒以及親密的談話，已經削弱了拉里的防範，就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他看。

「十，十一，十二。」

「我六點鐘來，我們一起談談。」接著，向伊莎貝兒眯眯一笑：「伊莎貝兒，我有十年沒有跟你跳舞了。你要不要試一下我行不行。」

「現在告訴我們你是怎樣治好格雷的。」

「你坐在這椅子上舒服嗎？」拉里問。

「是的。」

我們約好在公寓裡碰頭，先喝杯雞尾酒，然後出發。我在拉里之前到達。我約他們去的是一家很講究的餐館，總以為伊莎貝兒會穿上盛裝；有那麼多的女人全穿得花枝招展的，肯定她不願意比不過人家。可是，她只穿了一件素淨的羊毛上衣。

「這個魔鬼，我想他愛上我了，」格雷說，把眼睛閉上。

他用自己銀鈴似的抑揚聲調數著那些數目；當他數到九時，我們看見格雷的手從擱手的皮面上抬了起來，起先只是勉強看得見，然後高到大約有一英寸光景。有這麼一會又停止下來。

「我沒有讓銀幣落下去，」格雷說。「是它自己落下去的。」

「你自己不是看見了，」他微笑著說。

「沒有，」格雷說，眼睛仍舊閉著。「你們能夠做的事情就是別管我，每一個人；離開這兒，自己去尋樂兒。」

「誰也幫助不了我，」格雷有氣無力地說。「這個病簡直要我的命，有時候我真盼老天這樣做。」

「www.hetubook.com.com那麼，你人完全鬆下來。不要緊張。不要做什麼。不要抗拒。在我數到二十以前，你的右手將要從椅子靠手上抬起來，一直到把手舉過頭。一，二，三，四。」

「你給他吃阿司匹靈沒有？」我問伊莎貝兒。

「我沒有把胳臂舉起來，」格雷說。「只是沒法阻止它這樣抬起來。是它自己抬起來的。」

「你知道，我是做不出奇蹟的。」

「他被病魔折騰得很苦。你認為可以使他斷根嗎？」

「打高爾夫。」

「談也不要談，」伊莎貝兒說。「你想我會玩得開心嗎，一面知道你被這個鬼病折磨著？」

「這是個奇蹟。我覺得人好極了。你怎樣做的？」

「很好，」拉里說。「抽一支菸，然後我們一起出去吃晚飯。」

「讓我來看看能不能幫助你一下，」拉里說。

「我說也許能夠幫助你一下，是我說錯了。我的意思是也許我能夠幫助你幫助一下自己。」

他接著形容自己發病時的情形，受到的折磨，以及頭痛過去後人就像垮掉一樣。他簡直弄不懂怎麼剛才醒來時，人會跟平時一樣精力充沛。伊莎貝兒回來了；穿的一件衣服是我從前沒有見過的；衣服一直拖到地，大約是用一種叫馬羅坎的極薄的白平紋綢做的，外鑲一圈黑紗邊。我不由而然覺得她會為我們爭光。

我把銀幣給他。

「不，這不是奇蹟。我只是使格雷腦子裡有一種想法，餘下的都是他自己做的。」他轉向格雷。「明天你做什麼？」

「你是在印度學會這套玩意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