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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亨利短篇小說選3

作者:歐.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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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哈格雷夫斯的騙局

六、哈格雷夫斯的騙局

「莫比爾紀事報來了,」她迅速地說,「在您書房裡的桌子上。」
「是的先生,是的先生,」老人臉上露出了舒心的微笑,「就是,對啊。內布拉斯加。是我——莫斯.米切爾。莫斯.米切爾大伯,他們這會兒都這樣叫我。老老爺,你爸,在我離開那裡的時候,給了我一對小騾駒以作旅途之用。您還記得那對騾駒嗎,彭德爾頓老爺?」
以後的日子裡,塔爾博特又恢復了他的平靜與悠閒。莉迪婭小姐的臉上也不再掛著那分憂慮。少校穿了一件新做的長禮服,看起來就像一尊標誌著他的黃金歲月的臘像。另一位讀了《回憶與見聞錄》手稿的出版商認為,只要對書中最精采的部分稍加潤飾,口氣稍微緩和一點,這本書就可以成為一本非常出色而且暢銷的書。總的說來,形勢是喜人的,比已經到來的賜福更為甜蜜的希望不是一點也沒有的。
韋伯斯特.卡爾霍恩上校……亨利.霍普金斯.哈格雷夫斯。
像差不多所有的老人一樣,少校在談論往事的時候也喜歡糾纏細節。在描繪老種植園主那些燦爛輝煌的昔日的時候,他老會支支吾吾,直到記起那個為他牽馬的黑人的名字,或是某件小事發生的確切日期,或是這樣的一年裡所生產的棉花的包數才肯罷休。不過,哈格雷夫斯卻從來沒有不耐煩或是失去興趣。相反,他總是針對與那段時間的生活密切相關的大量主題提出一些問題,當然他也總是得到了圓滿的回答。
「我們得有錢,」莉迪婭小姐說,鼻子上方略為皺了一下。
少校開了門,哈格雷夫斯手裡拿著一大把當天的早報走了進去——他完全沉醉在他的成功之中,一點也沒注意到少校的言談舉止有什麼異樣。
他拒絕讓我補償他,因此我想方設法作了補償。我可以毫不費力地省出那三百元。
一天下午,天已經很晚了,看門的女傭進來通報說有一個老黑人想要見見塔爾博特少校。少校讓人把他帶到他的書房去。很快,一個年老的黑人出現在門道裡。他手裡拿著帽子,鞠著躬,一隻腳還不自然地在地板上擦著。他的衣著非常體面,一件寬鬆的黑色外套,一雙做工粗糙的大皮鞋擦得油光錚亮,一頭濃密的短鬈髮已經灰白——差不多全白了。過了中年,一個黑人的年齡就很難估計了。這位所經歷過的歲月或許和塔爾博特少校所經歷過的差不多長久。
這位演員似乎有點糊塗了,他似乎難於完全理解那位老紳士的話的意思。
塔爾博特少校和莉迪婭小姐的境況很不妙。少校的矜持使他在華盛頓找不到任何可以借款的人。莉迪婭小姐給拉爾夫叔叔寫了封信。但是,很難說那位財力枯竭的親戚就有能力為他們提供幫助。少校只好就遲付寄宿費一事向瓦德曼太太表示歉意,並解釋說原因是由於別人拖欠了他的房租,是由於匯款未到。他解釋的言詞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少校問老人大老遠的離家到這裡來做啥。
莉迪婭小姐趕緊把那封信塞到她衣服的一個褶層下面。
莉迪婭小姐終於轉過頭去看了少校。他那狹窄的鼻孔這會兒正像魚腮一樣扇動著,一雙顫抖的手抓住座椅的扶手,正想要站起來。
她確實很高興。少校也確實高興。某種活生生的,實實在在的東西來把他們與幸福的過去聯結在一起了。三個人坐下來談論著往昔的日子,少校和莫斯大伯回顧著種植園裡的情景和日子,他們相互糾正,相互提醒著對方。
「我親愛的、忠誠的老僕,」他用一種不穩定的聲音說道,「不瞞你說,『彭德爾頓老爺』一星期前就已花光了他的最後一個子兒。莫斯大伯,既然在某種程度上這是還帳,那我們就收下這筆錢,收下這舊時期的忠誠的象徵。莉迪婭,親愛的,你把這錢收起來。你比我更懂得該怎麼開銷它。」
在華盛頓住了四個月之後,有天早上莉迪婭發現他們的錢差不多全用完了。《回憶和見聞錄》已經完成,但是出版商們並沒有爭先接受這部匯集了阿拉巴馬觀念與妙語的珍品。
莉迪婭失望了,無聲地舉了舉雙手。

第一章

第三章

「後來我開了一家hetubook.com.com鐵匠鋪,哈,賺了些錢,還買了些土地。我和我老婆生了七個娃,兩個死了,其他的都不錯。四年前有條鐵路修了過來,而且在緊靠我的土地的地方開始修建居民區,而且,哈,彭德爾頓老爺,莫斯大伯的錢、財產和土地已經價值萬元。」
「我得馬上注意這個問題,莉迪婭,」他說,「請把我的傘拿來,我馬上到商業區去一趟。我們地區來的議員富勒姆將軍幾天前曾向我保證,他將以他的影響促使我的書早日出版。我馬上去他住的飯店看看有什麼安排沒有。」
「莫斯大伯是個代表,」他解釋說,「到這個城市來參加大洗禮大會。我從來沒有做過禱告,不過倒是那個地區教會裡的長者,而且又能夠自己支付費用,所以他們就派我來了。」
「他們不是阿拉巴馬人,先生,」少校輕蔑地說。
那天晚上天剛黑的時候,他回來了。好像富勒姆議員已經見過正在審閱少校手稿的那位出版商,那人說書中從頭到尾浸透了地方和階級偏見,如果把書中的軼事等仔細地刪掉一半,去除其中的那些偏見,那麼他可以考慮它的出版。
「等等,」少校說,同時用手指尖揉著自己的前額。他喜歡回顧與那些可愛的日子有關聯的每一件事,「辛迪的莫斯,」他思考了一陣說,「你在馬場幹活,對了,是訓練小馬。對,我現在記起來了。南方投降後,你取名為……不要提醒我——米切爾,然後去了西部——去了內布拉斯加。」
「惹你生氣,我確實很抱歉,」他後悔地說,「我們這裡的人對待事物的態度和你們那裡的人不一樣。我知道,人們為了把他們的人格搬上舞臺以博得公眾的認可,他們是會傾其所有的。」
對於哈格雷夫斯來說,觀看少校調製這種飲料是件迷人的事。他從來不改變調製的程序,瞧他那一舉一動,簡直就是一位藝術家。他那搗薄荷的動作多麼靈巧;他對原材料的估算多麼精細;他用紅果對製成的混合物的覆蓋多麼講究!再看那紅果在暗綠色的毛邊襯托下正泛著紅光呢!接著,他把精選的燕麥吸管投進去後,就殷勤而優雅地把它端給客人。
「把那兩元錢給我,我今晚打電話去找拉爾夫叔叔借一點。」
「我想到,」少校總是這樣開始——他總是講究禮儀——「哈格雷夫斯先生,處於您的職業位置,您恐怕已經發現,要想能夠很好地欣賞詩人在寫『疲乏的上蒼的香甜解乏劑』——我們南方冷飯的一種——時,他心中所構思的東西,您的任務是極其艱鉅的。」
「是的先生——三百元。」他遞給少校一卷票子,「在我離開的時候,老老爺對我說:『帶上這對騾駒,莫斯,等到將來你有能力的時候,再歸還吧,』是的先生——這就是他的話。戰爭讓老老爺不幸離開了我們。老老爺去世已經很久了,這筆帳就該由彭德爾頓老爺來收。三百元。莫斯大伯現在完全有能力還這筆帳了。您點點錢,彭德爾頓老爺。這就是我賣騾子的錢。是的先生。」
「呵,您看!」莉迪婭小姐用手肘輕推了一下他的胳臂,指著節目單提醒道。
「您覺得對於一個首演戲劇中的演員來說,這篇評論怎麼樣?」
「也許不是。我的記憶相當好,少校;讓我引用您書中的幾句話。在米利奇維爾的一次宴會上向一個祝酒辭致答辭的時候,我相信,您說過,而且還希望把下面這些話列印出來:『北方人完全沒有感情或熱情,除非感情能變成他自己的商業財富。他坦然地忍受任何對他本人的名譽或對他所愛的人不造成特別損失的詆毀。在慈善方面,他出手大方,但那必須是為了宣傳,必須要能流傳青史。』您覺得這副畫像比昨天晚上所看到的卡爾霍恩上校的畫像描繪得更公正嗎?」
哈格雷夫斯不再說什麼就離開了那裡,而且就在當天離開了那個寄宿舍。據瓦德曼太太在晚飯桌上說,他搬到商業區的那家劇團附近去了,《瑪格諾利亞之花》定了要在那裡上演一個星期。
「我們要把戲看完,」她明確表示說,「難道你想通過展示原裝來為複製品做廣告?」因此,他們就一直坐到戲演完才離開。
有的晚上,哈格雷夫斯在劇團演完戲回來上樓回房的時候,少校會在他自己的書房和_圖_書門口詭祕地打手勢招喚他。進了書房,哈格雷夫斯看到的總會是一張小桌子,上面擺著一隻細頸小瓶、一隻糖碗、一些水果和一大束新鮮的嫩薄荷。
「您還記得辛迪的莫斯嗎,彭德爾頓老爺?就是戰爭一結束就搬走了的那個。」
莫斯大伯落了座,小心地把帽子放在椅子邊的地板上。

少校戴上眼鏡,看著演員表上她手指指著的那一行。
少校掏了一陣衣兜,結果只掏出一張兩美元的票子,又把它塞回了上衣口袋。
「哈格雷夫斯先生,」少校還依然站著說,「你對我進行了不可饒恕的侮辱。你滑稽地諷刺了我的人格,野蠻地出賣了我向你吐露的心裡話,濫用了我對你的厚待。要是我以前感到你對什麼是一個紳士的簽名,或什麼是恰當的簽名,有一丁點的理解,我就會和你拼命,先生,雖然我老了。我要請你離開這個房間,先生。」
還有件事我想讓您知道。我想你最好不要告訴塔爾博特少校。我非常希望能夠對他給予我的極大幫助有所補償。是他幫助我熟悉了過去,為此,他的情緒很不好。
雖然少校衣著古怪:襯衣胸部鑲著大塊皺褶和鬚邊,小小的黑色蝴蝶結領帶的領結總是滑到一邊;但在對選擇客人挑剔的瓦德曼太太的寄宿舍裡,房客們依然喜歡他,對他笑臉相迎。如一些年輕的機關職員所說,他們常常會「賺他」,逗他講述那個他最珍視的主題——他敬愛的南國的傳統和歷史。講述時,他常常隨意引用《回憶與見聞錄》中的內容。不過,他們都非常小心,注意不讓他看出他們的設計。因為,雖然他已六十八歲高齡,卻依然可以讓他們中最大膽的人在他那犀利的灰色眼睛的注視下感到不舒服。
「我確實不認得你了,」他和氣地說,「除非你幫助我回憶一下。」
他還沒站起來,莉迪婭小姐又把他按回到他的座位上。
「是的先生;近來我幹得很不錯。我剛到內布拉斯加的時候,當地人都到我那裡去看那小騾駒。他們在內布拉斯加從來沒有看見過那樣的騾子。我把騾子賣了三百元。是的先生——三百元。
「有個從莫比爾來的黑人老鄉在我歇腳的那家旅館裡做工。他告訴我說,有天早晨他看見彭德爾頓老爺從這家寄宿舍裡出來。」
他站在舞臺中央的一張桌子旁邊,朋友們都聚在他的周圍。就在他熟練地為大家調製冷飲的同時,他道出了《瑪格諾利亞之花》中那前所未有的、著名的、漫談式的人物獨白。
莫比爾的彭德爾頓.塔爾博特少校先生和他的女兒莉迪婭.塔爾博特小姐來華盛頓安身時,在一條最為僻靜的大街背後五十碼的地方選定了一家寄宿處。這是一幢老式的磚混建築,有一條由高高的白色廊柱支撐著的門廊。院子裡槐榆成蔭,一棵當令的梓樹花兒盛開,粉紅的、白色的花瓣兒落滿草地。圍欄邊,行道旁高聳出排排黃楊。就是這種南方風貌讓塔爾博特父女一見便喜歡上了它。
瓦德曼太太的大多數房客都是機關職員和生意人,他們白天都要出去。不過,有一個人卻從早到晚成天待在店裡。這是一個名叫亨利.霍普金斯.哈格雷夫斯的年輕人,寄宿舍裡的人都用全名稱呼他,他應聘於一家通俗輕喜劇院。近幾年來,輕喜劇的地位逐年上升,已開始受到人們的尊重,哈格雷夫斯先生又是一個謙恭而且舉止文雅的人,瓦德曼太太自然就沒有理由不接納他為她的房客了。
「住口!」少校一揚手臂命令說,「看來我的書真沒說錯。你以為你的金錢安慰就能治癒所有的榮譽創傷。我絕對不會接受一個只有點頭之交的人的借款;至於你嘛,先生,你寧願餓死也不會考慮我們剛才討論的那種侮辱人的經濟補償。我再次重申,請你離開這個房間。」

第二章

直到第二幕韋伯斯特.卡爾霍恩上校才登臺。他出場的時候,塔爾博特少校猛吸了一口氣,直盯著他,仿佛凍硬了似的。莉迪婭小姐含含糊糊地輕聲驚叫了一聲,手裡不住地揉搓著那張節目單。卡爾霍恩上校的扮像與塔爾博特少校簡直是兩顆豌豆——難以分辨。稀疏的銀白長髮,發端自然捲曲;貴族氣十足的和-圖-書鷹鉤鼻;寬大而飾滿摺皺與鬚邊的襯衫前胸;蝴蝶結領帶的領結幾乎滑到了一邊的耳朵下面;這一切都幾乎是精確的複製。其次,為了緊扣形象,他身著一件不均衡的外套,這外套簡直可以說是少校那件舉世無雙的外套的孿生兄弟。高領、肥大、短腰身、寬下襬,前片長一英呎而不是後片長,這外套的設計不可能參照了任何別的式樣。那以後,少校和莉迪婭小姐坐在那兒著了迷,他們看到一場虛假的演出把一個高貴的塔爾博特「拖進了」如少校後來所說,「一個墮落的舞臺上的無事生非的泥潭。」
「沒錢了?」他一臉吃驚相,「經常為這些小筆款項被打擾真是煩人。說實在的,我……」
「塔爾博特少校,」哈格雷夫斯帶著一種迷人的微笑說,「我希望您能理解我。我希望您明白,我連做夢也沒有想過要侮辱您。幹我這一行,一切生活都屬於我。我從中選取我需要,而且能夠選取的,再把它再現到舞臺上。現在,如果您願意,就讓我們的談論到此為止吧。我來找您是為了另一件事。幾個月來,我們一直是要好的朋友,現在我要再次冒得罪您的危險。我知道您目前手頭有些緊——不要管我是怎麼知道的;寄宿舍裡是不可能保住這類祕密的——我希望您能讓我幫助您渡過這個難關。我本人也時常遇到這種情況。這個季度我的收入一直不錯,因此也存了點錢。兩百,或更多一些,您儘管用就是了,等您拿到……」
塔爾博特少校屬於古老的南方。在他眼裡,現今的一切都枯燥乏味、一無是處。他的心靈還生活在內戰以前。那時,塔爾博特家擁有成千上萬畝優質棉田,有大量農奴在田裡耕耘;那時,他們的府第裡高朋滿座,南方的貴族紛至遝來。他身上帶著那個時期的一切:那種陳舊的對名譽的自豪和顧慮,那循規蹈矩的禮儀,還有(你會想到)那個時期的服飾。
不過,票既然買了,就該拿去用。因此,那天晚上,當他們坐在劇場裡聽著歡快的序曲的時候,就連莉迪婭小姐也暫時把他們的煩惱放到了第二位。少校身著整潔的亞麻襯衫,外套也只是由於扣得嚴嚴實實才有些與眾不同,加上一頭精心梳成拱狀的銀髮,著實顯得超凡脫俗。《馬格諾利亞之花》第一幕幕啟的時候,舞臺上展現出一副典型的南方種植園風光。塔爾博特少校流露出一定的興趣。
「這是辛迪大嬸的莫斯,莉迪婭,」少校解釋說,「他離開森尼米德去西部的時候,你才兩歲呢。」
「拿去吧,寶貝,」莫斯大伯說,「這錢屬於你們。這是塔爾博特的錢。」

這種服裝肯定有五十年沒有人製做了。少校本來很高,可是每當他行那種他稱之為鞠躬的精采而古老的曲膝禮時,他那禮服總會掃到地板。就是在華盛頓,在這個對南方議員的長袍和寬邊禮帽已經習以為常的地方,他那種外套還是令人驚詫。有一位寄宿者給它命名為「哈伯德老爹」,那外套確實是腰身短而下襬寬。
有段時間,少校真有讓這個「戲子」止步不前的趨勢;不過,這個年輕人很快就以他那招人喜愛的舉止及其對這位老紳士的故事的不容置疑的欣賞態度完全贏得了他的歡心。
解救來自於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渠道。
「昨天晚上,」少校的聲音聽起來有種不祥的冷淡,「我有幸見識了您那非常出色的表演,先生。」
沒有多長時間,這兩個人就形同莫逆之交了。少校騰出每天下午的時間把自己的書稿讀給哈格雷夫斯聽。在讀那些軼事的時候,哈格雷夫斯從來沒有在該笑的地方不笑。少校大為感動。有一天,他對莉迪婭小姐說,年輕的哈格雷夫斯對舊制度有著驚人的理解和令人滿意的尊重。而且,只要塔爾博特少校樂意談,他什麼時候談起那些往昔的日子,哈格雷夫斯先生都會聽得入迷。
「我好像記不得那騾駒了,」少校說,「你知道戰爭的頭一年我就結了婚而且住在老福林斯比那邊。但是,你坐下,坐下,莫斯大伯。我很高興看到你。我希望你已經發達了。」
莫斯大伯走了之後,莉迪婭小姐痛哭了一場——是高興的;少校把臉轉向牆角,狠命地抽著他那陶土煙斗。
我想您大概會為獲悉我的好運而高興吧。我收到並接受了紐約演出公司的聘請,在《瑪格諾利亞之花》中扮演卡爾霍恩上校,報酬是每星期兩百元。m.hetubook.com.com
親愛的塔爾博特小姐:
又附:我的莫斯大伯演得怎麼樣?
「可能是不明智的,」他溫和地說,「不過這筆錢太微不足道了,所以我用它買了今晚的戲票。是一齣描述戰爭的新戲。莉迪婭,我想,能夠看到它在華盛頓的首場演出,你一定會高興的。聽說在戲中,南方得到極為公正的處理。我承認是我自己想去看這場戲。」
「在公開演出中也是,」哈格雷夫斯回敬道。
少校走到門邊叫道:「莉迪婭,親愛的,過來一下好嗎?」
「我來這裡的目的,」莫斯大伯繼續說,同時把手伸進他的衣袋,「除了看看老家的鄉親以外——就是來歸還我所欠彭德爾頓老爺的帳。」
「是我們那兒的哈格雷夫斯,」莉迪婭小姐說,「這一定是他第一次在他所說的『正劇』裡露面。我真為他高興。」
塔爾博特少校經過過廳的時候看見莉迪婭小姐的房門開著,就停了下來。
「今天早晨有我們的郵件嗎,莉迪婭,親愛的?」他問道。
下午,大約三點左右,他敲響了塔爾博特少校書房的門。
哈格雷夫斯的成功一定使他那天晚上睡得很晚,因為第二天早餐、午餐都沒人見他露面。
「那個描繪,」少校皺了皺眉頭說,「不是沒有依據。在公開演講中必須允許有一定程度的誇張自由。」
您誠摯的亨利.霍普金斯.哈格雷夫斯
「我肯定您不認識我,彭德爾頓老爺,」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少校氣得不行,但他的處世準則使他一見到莉迪婭小姐就又恢復了平靜。
「昨天晚上我獲得很大的成功,少校,」哈格雷夫斯興致勃勃地開始了他的話題,「我是到了擊球的機會,而且,我想,還得了分。這是郵報的評論。」
少校站起身,走上前來以那種貫常的老方式打著招呼。毫無疑問,這是種植園裡的那些老黑仔之一;不過,那些人都早已各奔東西,他記不起那聲音,也記不得那張臉了。
塔爾博特少校靜靜地坐著。但是,聽到他最好的故事被複述,看到他最拿手的理論和嗜好被發展、被擴充,看到《回憶與見聞錄》中的夢想被演出、被誇張、甚至被篡改,他的臉都氣白了。他最得意的記敘——他與拉什伯恩、卡伯特森的決鬥——也沒有刪除,而且比少校自己講的火藥味還更濃,自我中心還更加突出,還更加有味道。
莉迪婭小姐從她的房間裡走了過來。看起來她是完全長大成熟了,臉上還帶著那麼點焦慮。
「我們走,莉迪婭,」他說,聲音哽咽,「這是可惡的褻瀆。」
哈格雷夫斯放肆的模仿的高潮發生在第三幕。背景是卡爾霍恩上校在他的「窩」裡款待幾位臨近莊園的種植園主。
「喔,」莉迪婭小姐說,「在那麼個年齡,我恐怕不大可能還記得您,莫斯大伯。而且如您所說,我是『著實成熟了』,不過,很久以前我也曾是幸福快樂的。儘管我記不得您了,見到您我還是非常高興的。」
哈格雷夫斯先生很好地把握了他的機會。他完全抓住了少校言談、方言、語調以及誇大的顯貴氣派中的那些細微特質。而且,為了舞臺表演的需要,全都進行了誇張。當他表演出那個少校天真地設想為一切致意場合典型的精采鞠躬時,觀眾席上爆發出一陣開心的掌聲。莉迪婭小姐一動不動地坐著,她不敢掃視她的父親。儘管竭力克制,她有時還是會用靠近他的那隻手遮住她那邊的面頰,仿佛要掩飾她那不能完全抑制住的微笑。
莉迪婭帶著一絲憂傷的微笑看著他扣上他的「哈伯德老爹」後向外走去。和往常一樣,他在門口停了一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欠我?」少校驚訝地說。
那一幕結束的時候,觀眾席上響起了一陣激動的賞識呼聲。典型的刻畫是那麼確切,那麼有把握,那麼徹底全面,以至劇中其他主要人物竟然都被忘記了。經過再三要求,哈格雷夫斯來到幕前向大家鞠躬致意,他那張還掛著點孩子氣的臉蛋彤紅,顯示著獲悉成功後的喜悅。
在劇院裡,哈hetubook•com•com格雷夫斯被公認為多才多藝的方言喜劇演員,具有扮演德國人、愛爾蘭人、瑞典人以及黑人的特長。可是,哈格雷夫斯雄心勃勃,經常表達出想在正統喜劇領域取得成功的願望。
「您在那兒?我簡直不知道您——我不知道您還喜歡戲劇。哦,我說,塔爾博特少校,」他坦率地說道,「您不會生我的氣吧!我承認我確實從您身上得到許多點子,它們幫助我成功地完成了我的角色。但是,那是一種典型,您知道——不是個體。觀眾理解的程度就說明了這一點,那個劇團的資助人中有一半是南方人,他們都認可了它。」
莉迪婭小姐三十五歲,是個胖胖的小個頭老處女。一頭梳得光光的,盤得緊緊的頭髮使她顯得比實際年齡更大。她也是一身過時打扮;不過卻不像少校那樣流露著內戰前的自豪。她是個懂得節儉的人,管理著家裡的財務,處理支付著所有帳單。少校認為寄宿費和洗滌費是不足掛齒的,令人厭煩的。因為這類帳單總是不斷地拿來。少校想知道,為什麼不能把它們放在那裡,等到方便的時候——比如說等到他的《回憶與見聞錄》出版拿到稿費時,再一次付清呢?莉迪婭小姐總會一邊平靜地做著她的針線活,一邊說:「只要我們還有錢支付,我們就隨時支付,到沒錢支付時,他們恐怕就只好寬容點了。」
「呀!我跟您怎麼說來著?我就知道這寶貝著實成熟了。你不記得莫斯大伯了嗎,孩子?」
他們在莫比爾的那幢小房子的租金已被拖欠了兩個月,可是他們這個月的寄宿費再過三天就該到期了。莉迪婭小姐只得找她父親來商量一下。
少校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隻小信封,把它扔到桌子上。
塔爾博特熱淚盈眶,他一手拉著莫斯大伯的手,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這個年輕人好像特別迷戀塔爾博特少校。無論何時,只要那位先生開始他的南方回憶,或是重複某些最為生動的軼事的時候,哈格雷夫斯總會在場,而且是最專注的聽眾。
獨白以美妙、離奇且機智的調製威士忌冷飲的藝術的短小演說為結,並輔以動作說明。在這裡,塔爾博特少校那精妙卻帶幾分炫耀的科學被維妙維肖地再現出來——從他講究地處理芳香的薄荷——「一粒糧食的千分之一部分的壓力過大的話,先生們,你從這種天賜的植物裡榨出的就是苦澀而不是香汁。」——到他對燕麥桿的極為講究的選擇。
「您那個小寶貝呢,彭德爾頓老爺——就是您叫作莉迪小姐的那個——我肯定那小丫頭一定出落得沒有人認得出了。」
哈格雷夫斯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
「那您是怎麼知道我們住在華盛頓的?」莉迪婭小姐問道。
「那不同,」少校毫不退讓地堅持說,「那是對個人的諷刺。我是絕對不會寬容的,先生。」
他們在這個賞心悅目的私人寄宿舍訂了幾個房間,其中一間用作塔爾博特少校的書房,他要在這裡完成他的著作《阿拉巴馬軍隊、法院及律師業的回憶與見聞錄》的最後幾章。
追獵狐狸、負鼠晚餐、黑人居住區的舞會和民歌、方圓五十裡的貴族都受到邀請的種植園府第大廳裡的盛宴;與臨近地區貴族偶然結下的世仇;少校與拉思伯恩.卡伯特森為了爭奪後來嫁了南卡羅萊納州一個名叫恩韋特的人的基蒂.查默斯而進行的決鬥;在莫比爾海濱舉行的獎金金額巨大的私人遊艇賽;老奴們離奇的信念,不顧將來的習慣,以及他們忠實的美德——這一切都是時常使少校和哈格雷夫斯兩人一談就是幾個小時的話題。
「聽到這些真替你高興,」少校由衷地說,「真替你高興。」
「他的觀念以及他對舊時期南方上校的刻畫——他那近乎荒唐的誇張,古怪的服飾,古雅的成語和習用語,過時的家庭自豪感,實在善良的心地,難於滿足的榮譽感以及他那可愛的單純——是當今舞臺上人物角色處理得最好的。卡爾霍恩上校身著的外套本身就是一種精神的演化。哈格雷夫斯先生贏得了他的觀眾。
約在他們那次好運的一個星期之後的一天,一個女傭把一封寄給莉迪婭小姐的信送到了她的房間裡。郵戳說明信是從紐約來的。莉迪婭小姐感到有點莫名其妙,她想不出在那裡有什麼認識的人。她在桌子旁坐下來,用剪刀剪開了這封信。信是這樣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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