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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亨利短篇小說選3

作者:歐.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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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迷人的側影

二十二、迷人的側影

「這不,我就回來啦,你也看到了。我直接走回了阿克羅波利斯旅館,要回了我的工作,也得到了。你的創作進行得怎樣?我曉得因為沒有我替你打字,你有幾篇沒成功。你給它們配了插圖嗎?哦,順便問一下,你認不認識一個報社美術編輯?噢,我該閉嘴!早就問過你了。我納悶他究竟在哪家報社工作?太好笑了,可我還是忍不住要想,他不會看重那筆他以為我希望從老瑪吉.布朗那兒得到的錢。要是我認得某個報社編輯的話,我就要……」
「對啦,故事寫得怎麼樣?」
「『別為這事兒操心,孩子,』瑪吉娘娘說,『我不發送請帖,我只簽發命令。我要弄來五十個貴賓。這些人不可能在任何招待會上同時露面,除非舉辦者是英王愛德華七世或威廉.特拉弗斯.傑羅姆。客人當然都是男人,都欠我的錢,要麼打算向我借錢。其中有些人的夫人不來,但很多夫人會的。』
「唉,老兄,幹了三天的輕鬆家務活,對我來說已夠多了。瑪吉娘娘對我一如既往,和藹可親。她幾乎不讓我離開她的視線。可是你得知道,她是來自吝嗇區吝嗇村的一個吝嗇鬼。七角五是她規定的每天的花費限額。我們在房間裡自己做飯吃。就這樣,我有價值一千美元的時裝,卻在單灶煤氣爐上表演烹調雜技。
門道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伊達.貝茨用她的腦後髮夾就知道了來人是誰。我發現她臉色變得緋紅,她變成一座完美的雕塑,成了一件只有我和皮格梅隆能分享的奇蹟。
「『我已經出閨了,瑪吉娘娘,』我說,『不過我可以重新進入社交界一次。但是你曉得,』我說,『這是本市最豪華的飯店之一;而且你也清楚,請原諒,除非經過專門訓練,要把一幫社交名流弄到一起很不容易。』
「大約兩個星期以前,布朗夫人在這門口停下來,伸長脖子把我看了十分鐘。我側身對著她坐在這兒,幫一個從多諾巴來的好老頭兒打幾份銅礦報價書。但是我能看到周圍的一切。我努力工作時,可以透過髮夾看東西。我可以留下襯衫背後的一顆紐子不扣,看到誰在背後。一個星期要掙十八到二十美元,我沒空左顧右盼,並且也用不著四下張望。
「要不是你把話岔開,」貝茨小姐說,「我正準備跟你講這件事哩。
「到了樓上,布朗夫人馬和*圖*書上打電話叫人送帳單來。帳單來了,一共花去六百美元。看到帳單,瑪吉娘娘一下就暈了。我把她弄到躺椅上,取下項鏈。
「『布朗夫人,以前的瑪吉娘娘,』我對她說,『我想一先一後交錯地伸伸腿,以適當的方式和方向,讓這間房子以最快速度從我身邊退去。我可不是視錢如神的人,』我說,『可是有些事情我無法忍受。我讀到過傳說中的巨獸怪物,可以一口氣把熱鳥和冷瓶同時擊碎。我可以容忍這種怪物,但不能容忍一個懦弱的人,』我說,『人家說你有四千萬美元——好啦,你將來也不會少一分。我本來已經開始喜歡你啦。』我說。
阿克羅波利斯旅館(喔!我剛才連名字都忘記說了!)的速記兼打字員叫伊達.貝茨小姐。她簡直就是古希臘美神的再生。她的像貌上找不到絲毫瑕疵。有個情場老手在誇獎一個女人時曾這樣說過:「愛過她就等於接受過一次藝術熏陶。」對啦,僅僅瞧一眼貝茨小姐的黑髮和潔白的襯衣腰圍就不亞於修了這個國家任何函授學校的整整一門課程。她有時也幫我打字。由於她拒絕接受提前付款,她也慢慢把我看作朋友或保護人什麼的。她心地非常善良,脾氣也好。在她面前,就連鉛筆推銷員或毛皮商都不敢越雷池一步。阿克羅波利斯的全體職員,上至住在維也納的老板,下至臥床不起長達十六年的搬運工頭,都願意隨時豁出來保護她。
紐約有一家很老很老的旅館。在雜誌上你都看到過這家旅館的板畫。它建於——讓我想想看——很早以前,當時第十四大街上什麼建築都沒有,只有一條印第安人時期就有的通向波士頓和哈默斯泰辦公樓的小路。過不了多久這家古老的旅館將被拆除。到時候,看著厚厚的牆體被推垮,磚頭瓦塊順槽而下,發出轟隆轟隆的巨響,成群的市民們將集聚在附近的街角,目睹這一切,悲號一個親切古老的路碑被摧毀。
「嗨,你猜,瑪吉娘娘怎麼來著?她簡直嚇破了膽!第二天上午九點,她推推搡搡把我弄出邦頓飯店。我們搬到西區南部一家單間公寓,我們租了個樓下淌水樓上漏光的房間。搬完家後,整個房間就是一堆價值大約一千五百美元的時髦衣服和一架單灶煤氣爐。
「宴會完了後,布朗夫人和我上樓回到房間。過廳裡擠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一大群記者,我們硬是從人縫中擠了半天才脫身。這也是錢的結果。嘿,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萊斯羅普的報社美術編輯?高個子,漂亮眼睛,說話很隨和。我忘了他是哪家報社的。算了吧。
「天哪!」他說,「伊達的頭不正是銀幣上貴婦頭像的翻版麼?」
在新巴格達人們的市民意識非常強烈。眼睛哭得最濕、對反偶象崇拜者吼得最凶的那人(祖籍特雷霍地)只有幾縷甜蜜回憶,只記得在一八七三年從這家古老旅館的免費餐櫃前被人踹開過。
「原諒我好嗎?」她對我說——現在她成了一個可愛的乞求者,「來人是……是萊斯羅普先生。我還在想究竟是不是為了錢——我在想,畢竟嘛,他……」
「這以後,呵,給我訂做的衣服也開始陸續送來。啊,甭提這些衣服有多氣派時髦啦!你肯定搞不懂,我開始稱她做瑪吉娘娘。你總讀到過灰姑娘的故事吧。嗨,灰姑娘試穿王子給她的那隻三號半的玻璃鞋子時說的那些話,比起我穿起新衣服時自個兒說的高興話兒,也只算是個傷心的故事。
「很遺憾,」她說,「要出一篇故事,列印清晰是要點。你一定很想我,對嗎?」
瑪吉.布朗夫人總愛在這家旅館駐腳。她是個六十歲的乾癟女人,愛穿一身褪了色的黑衣服,手上的提包顯然是用亞當當初決定稱之為鱷魚的皮子做的。她在旅館頂樓占了個帶小起居室的房間,每天的租金為兩美元。只要住在那兒,她從來都是匆匆忙忙,接見來找她的很多男人,始終繃緊臉皮,愁容滿面,只騰得出幾秒鐘時間。要知道,瑪吉.布朗據說是世界第三女富,而這些心急火燎的男士們只不過是本市最富的股票經紀人和企業家而已,都想從這個手提史前提包的骯髒女人得到五、六百萬左右的小筆貸款。
新娘穿了件簡便的白色禮服,上面有些褶折飾邊,跟古希臘人的盛裝一樣美。我從小客廳的裝飾花圈上摘了些葉子,做成一個花冠,把它戴在娘家姓貝茨的小姐那燦爛的褐髮上,然後讓她轉過頭來,把側影對著她丈夫。
「於是,我放棄了旅館的工作,去跟布朗夫人住在一起。我顯然對她很有吸引力。她可以一直看我半個鐘頭,我就坐在那兒讀書,或者,看雜誌。
「『孩子,』她說,『你是我見到https://m•hetubook.com.com過的最漂亮的人兒。我要你辭去工作,來跟我一起住。我沒有親戚朋友,』她說,『只有一個丈夫和一兩個兒子,但不與他們保持任何連繫。他們是一個辛勤工作的女人身上的奢侈包袱。我要你當我的女兒。人們說我吝嗇。報紙上也登謊話,說我自己煮飯洗衣服。這是撒謊,』她繼續說,『我把衣服拿出去洗,自己只洗手帕、襪子、襯裙、項圈,和其它這類小玩意兒。我的現金、股票和債券值四千萬美元,股票和債券跟美孚石油公司的優先股一樣,可以隨時賣出去,在教堂集市上很搶手。我是個孤獨的老女人,需要陪伴。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人兒,』她說,『你願意來和我一起住嗎?我要向世人證明,究竟我會不會用錢,』她說。
「然後瑪吉娘娘說,她要在邦頓飯店為我舉行一次紀念我正式成年進入社交界的宴會,要讓第五大道所有荷蘭籍名門坐車來參加。
「坐在我左邊的那個人說起話來像個銀行家什麼的。坐在右邊的是個小夥子,他說他是報社美術編輯。他是唯……哦,我剛才正想告訴你哩。
「然後我們搬到了——你猜哪裡?——不對;再猜一次——對了——邦頓飯店。我們住的是有六個房間的套間,每天租金一百美元。我看到了帳單。我開始愛上那老女人。
「『只是那頓小小的晚宴,』我說,『不用急——最多不過是證券交易所的一滴水。坐起來看看,如果不是其它什麼東西的話,那一定是張剝奪財產的通知書羅。』
「當然,」我說,「在我認識的人當中,沒有誰能像你那樣處事井然,把帶扣繫得整整齊齊,把分號和單詞間隔得勻勻稱稱,把旅館裡的客人服務得周周到到,把髮針別得漂漂亮亮。可是你也離開了一段時間。前不久有一天我看見一包消化劑坐在你的位置上。」
「『孩子,我已經花了好大一筆錢,』她說,『我們得省吃儉用一陣子了。我這一輩子,還只看到過你有這麼漂亮,』她說,『我不要你離開我。』
「喔,前瑪吉娘娘聽了這話抱怨不停,眼淚都流了出來。她主動提出搬進帶雙灶煤氣爐和自來水的房間。
「嗨,你猜她怎麼啦?花起錢來爽快如流水,慷慨極了。她帶我找到一位特棒的時裝設計師,吩咐她做各種時裝,把我裝備起來——費用多少不成問和圖書題。這些衣服都是急件製作。設計師夫人關起店門,投入所有手下人全力趕製。
「還是老樣子,」我說,「寫出來的跟被退回來的大致相等。」
我當然被邀請去參加了婚禮。儀式完了以後我把萊斯羅普拉到一邊。
「『你的臉跟我一個朋友的臉長得很像——我最要好的朋友。不過,我喜歡你也是因為你自己的緣故,』她說。
「你當然認識瑪吉,布朗。她在這兒租了個房間。對啦,她值四千萬美元。她住在澤西一個十美元的公寓套間裡。她手頭隨時都有很多現金,比半打副總統候選人身上帶的錢都多。不曉得她在襪子裡面裝不裝錢,但是我曉得,在金錢就是上帝的那一帶市區她名聲很大。
「哦,只可惜你當時不在。晚宴的餐具全是金子和刻花玻璃做的。除了瑪吉娘娘和我,到場的還有四十來個男士和貴婦。要不是親眼目睹,不然你想像不出世界第三富女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穿了件嶄新的黑絲禮服,上面有很多鑲邊珠飾,穿在身上發出的聲音簡直跟下冰雹差不多。以前我和住頂樓畫室的女孩坐通宵時聽到過這聲音。
世界上的女富豪屈指可數。女人由於天性、愛好、本能的及聲帶結構的原因,都是《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高手山魯佐德。今天成千上萬的宰相的女兒們都在對她們各自的蘇丹王講一千零一個故事。但是,如果她們其中有人不小心講好的話,絞索就會套在脖子上。
「那天晚上下班的時候,她帶信要我上樓到她房間去。我以為要打兩千字的期票、扣押權書、合同,外加一角錢的小費:可我是去了。喔,我可真的大吃一驚。老瑪吉.布朗變得很有人情味了。
「『孩子,』她蘇醒過來後對我說,『是什麼帳單?是房租漲價還是收入稅?』
「有一次我問她:『布朗夫人,我是不是讓你想起某個已經死去的你小時候的親戚或朋友?我發現你經常對我進行視覺審查。』
我聽到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女富豪。故事跟《一千零一夜》中講的那些並不完全一樣,因為它引入了灰姑娘這個人物。她在另一個時代和國度揮舞她的洗碗布。所以,如果你不計較顛倒的時間順序的話(這本身畢竟也給故事增添了一絲東方色彩),就讓我們把故事接著講下去。
「好啦,到了第三天,我一走了之。我忍受不了這種生活,在灶上燉一角五https://m.hetubook.com.com的腰子,同時又穿的是一百五十美元一件的便服,上面還鑲得有法式華冷西恩花邊。於是我打開衣櫥,穿上布朗夫人給我買的最便宜的衣服——也就是現在身上這件——七十五美元買的,還可以吧?其餘的我都放在布魯克林我姐那兒了。
「喂,要是你會怎麼辦?當然,我答應了。說真的,我開始喜歡老瑪吉了。這倒不全是因為她有四千萬美元,也不因為她可以為我做什麼。而是因為,我在這世上也有點孤獨。每個人都需要有個可以與之訴苦的人,訴說左肩膀是怎樣的疼痛,或者漆皮鞋怎麼這麼快就裂口、穿爛。這類事情不可能對在旅館裡碰到的男人們講——他們正等著你拉起這些話題哩。
一天,我路過貝茨小姐的聖殿,裡面放著雷明頓牌打字機,但是她不在,代替她的是長著黑髮的一團東西——毫無疑問是個人,正在用兩根食指彈鍵盤。當時我還在暗想世事變化多端,並沒有多想就走過去了。從第二天起,我開始度兩個星期的假,回來時,我大步穿過阿克羅波利斯旅館門廳,又看見了貝茨小姐,心裡感到舊日朋友重相逢的溫暖。她一如既往,美神風範,溫文爾雅,完美無瑕。這時她正把機套套在打字機上。下班時間已到,但她請我進去,讓我坐在口授椅上,和她聊天幾分鐘。貝茨小姐解釋了為什麼要離開阿克羅波利斯一段時間,然後又為什麼回來。她說的話與下面的記載完全等同或大部分相同:
「再說我的禮服!呵,我用不著跟你浪費口舌。全是手工做的飾帶——凡是在有花邊的地方——衣服值三百美元。我看到過帳單。來的男士都是禿頂,腮邊長得有白鬍子。他們個個妙語連珠,口若懸河,就年息三厘的證券、布萊恩以及棉花產量大發議論。
「你是個藝術家,」我說,「可是還沒搞明白為什麼瑪吉.布朗對貝茨小姐如此喜愛?讓我領你看個究竟。」
「瑪吉娘娘突然變得躡手躡腳起來。可能每個人一生中都有那麼一兩次瘋狂豪放的時候。男人瘋在開懷痛飲上,女人瘋在狂購衣物上。可我要是有四千萬美元在手,呵,我就要照一張……對啦,說起照像,你碰到過一個叫萊斯羅普的報社美術編輯沒有?一個高個子——哦,我都問過了,對嗎?宴會上他對我特好。他的嗓音聽起來舒服極了。我想,他一定以為我要繼承瑪吉娘娘的部分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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