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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

作者:維克多.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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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二 巴黎鳥瞰

第三卷

二 巴黎鳥瞰

在杜伊勒里宮,那是卡特琳.德.梅迪西斯的巴黎;在市政廳,那是亨利二世的巴黎,兩座大廈還是情趣高雅的;在王宮廣場,是亨利四世的巴黎,王宮的正面是磚砌的,牆角是石壘的,屋頂是石板鋪的,不少房屋是三色的;在聖恩谷教堂,是路易十三的巴黎,這是一種低矮扁平的建築藝術,拱頂呈籃子提手狀,柱子像大肚皮,圓頂像駝背,真叫人莫名其妙;在殘老軍人院,是路易十四的巴黎,氣派宏大,富麗堂皇,金光燦爛,卻又冷若冰霜;在聖絮爾皮斯修道院,是路易十五的巴黎,渦形裝飾,綵帶繫結,雲霞繚繞,細穗如粉絲,菊苣葉飾,這一切都是石刻的;在先賢祠,是路易十六的巴黎,羅馬聖彼得教堂拙劣的翻版(整個建築呆頭呆腦地蜷縮成一堆,這就無法補救其線條了);在醫學院,是共和政體的巴黎,一種摹仿希臘和羅馬的可憐風格,活像羅馬的大競技場和希臘的巴特農神廟,彷彿是共和三年憲法摹仿米諾斯法典,建築藝術上稱為穡月風格;在旺多姆廣場,是拿破崙的巴黎,這個巴黎倒是雄偉壯觀,用大炮鑄成一根巨大的銅柱;在交易所廣場,是復辟時期的巴黎,雪白的列柱支撐著柱頂盤的光滑中楣,整體呈正方形,造價兩千萬。
浣衣女的喧鬧聲震天價響,她們從早到晚叫呀,說呀,唱呀,狠捶衣服呀,跟現在的情形一樣。這算得上是巴黎一件不小的賞心樂事吧。
三百五十年前的巴黎,十五世紀的巴黎,已是一座大都市了。我們這般巴黎人,對於從那以後所取得的進展,普遍抱有錯誤的想法。其實,打從路易十一以來,巴黎的擴展頂多不超過三分之一,而且,其美觀方面的損失遠遠超過了其在範圍擴大方面的收穫。
到了十五世紀,巴黎還是分成三個完全分開、截然不同的城市,各有其面貌、特色、風俗、習慣、特權和歷史。這就是老城、大學城、新城。老城在河洲上,最古老,範圍最小,是另兩座城市的母親,夾在她倆中間,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像是一個老太婆夾在兩個高挑個兒的美女中間。大學城在塞納河左岸,從小塔一直延伸到納勒塔,這兩個點分別相當於今日巴黎的酒市場和鑄幣坊。大學城的城廓相當深遠地伸入那片朱利安曾建造其溫泉浴室的田野。聖日芮維埃芙山也包括在其中。這道弧形城牆的中心頂點是教皇門,即大致上相當於先賢祠的現在位置。新城是巴黎三大塊中最大的一塊,位於塞納河的右岸。沿河的堤岸,雖然沖垮了,或者說有幾個地段中斷了,還是沿著塞納河而下,從比利炮臺一直延伸到樹林炮臺,換言之,從今日豐登穀倉所在地直至杜伊勒里宮所在地。塞納河把京城的城廓切成四個點,左岸為小塔和納勒塔,右岸是比利炮臺和樹林炮臺,這四個點被譽稱為巴黎四塔。新城伸入田野的深度遠超過大學城。新城城廓(即查理五世城廓)的頂點在聖德尼門和聖馬丁門,這兩座城門的地點至今沒有變動過。
這個幾何平面圖至今還依稀可辨。
從此以後,這座偉大城市的面貌日益變得不成樣子了。羅曼式樣的巴黎在歌德式樣的巴黎的淹沒下消失了,到頭來歌德式樣的巴黎自己也消失了。誰能說得上代替它的又是怎麼樣的巴黎呢?
然而,像這樣一座都市,伏爾泰卻說在路易十四以前只有四座美麗的古蹟,即索拜學堂的圓頂、聖恩谷教堂、現代的羅浮宮和現已無從查考的另一座,也許是盧森堡宮吧。幸運的是,儘管如此,伏爾泰還是寫下了《老實人》,仍然是空前絕後最善於冷嘲熱諷的人。不過,這也正好證明:一個人可以是了不起的天才,卻可能對自己缺乏天資的某種藝術一竅不通。莫里哀把拉斐爾和米開朗基羅稱為他們時代的小儒,難道他不是認為很恭維他們嗎?
然而,這和聲的海洋並非一片混雜;不論它如何浩瀚,如何深邃,一點也不失其清澈透亮。您可以從中發現每組音符從群鐘齊鳴中悄然逃離,獨自起伏迴蕩;您可以從中傾聽木鈴和巨鐘時而低沉、時而刺耳的唱和;還可以看見從一座鐘樓到另一座鐘樓八度音上下跳動,還可以望見銀鐘的八度音振翅騰空,輕柔而悠揚,望見木鈴的八度音跌落墜地,破碎而跛腳;還可以從八度音當中欣賞聖厄斯塔舍教堂那七口大鐘豐富的音階升降不迭;還可以看見八度音奔馳穿過那些清脆而急速的音符,這些音符歪歪扭扭形成三、四條明亮的曲線,隨即像閃電似地消失了。那邊,是聖馬丁修道院,鐘聲刺耳而嘶啞;這邊,是巴士底,鐘聲陰森而暴躁;另一端,是羅浮宮的巨塔,鐘聲介於男中音和男低音之間。王宮莊嚴的鐘樂從四面八方不懈地拋出明亮的顫音,恰好聖母院鐘樓低沉而略微間歇的鐘聲均勻地落在這顫音上面,彷彿鐵鎚敲打著鐵砧,火花四濺。您不時還可看見聖日耳爾德普瑞教堂三重鐘聲飛揚,各種形狀的樂聲陣陣掠過。隨後,這雄壯的組合聲部還不時略微間歇,讓道給唸聖母經時那密集和應的賦格曲,樂聲轟鳴,如同星光閃亮。在這支協奏曲之下,在其最深處,可以隱隱約約分辨出各教堂裡面的歌聲,從拱頂每個顫動的毛孔裡沁透出來。誠然,這是一齣值得人家傾聽的歌劇。通常,從巴黎散發出來的哄哄嘈雜聲,在白天,那是城市的說話聲;在夜間,那是城市的呼吸聲;此時,這是城市的歌唱聲。因此,請您聆聽一下這鐘樓樂隊的奏鳴,想像一下在整個音響之上瀰散開來的五十萬人的悄聲細語、塞納河永無盡期的哀訴、風聲沒完沒了的嘆息、天邊山丘上宛如巨大管風琴木殼的四大森林那遙遠而低沉的四重奏;如同在一幅中間式調的畫中,您再泯除中心鐘樂裡一切過於沙啞、過於尖銳的聲音;那麼,請您說說看,世上還有什麼聲音更為豐富,更為歡悅,更為金燦,更為耀眼,勝過這鐘樂齊鳴,勝過這音樂熔爐,勝過這許多高達三百尺的石笛同時發出萬般鏗鏘的樂聲,勝過這渾然只成為一支樂隊的都市,勝過這曲暴風驟雨般的交響樂!
在十五世紀,塞納河在巴黎城廓內流經五個河洲:魯維埃洲,那時樹木蔥蘢,如今只剩下柴禾了;母牛洲和聖母院洲,都是一片荒涼,只有一間破屋,兩洲均是主教采地(到了十七世紀,兩洲合併為一,在上面大興土木,現在名為聖路易洲);最後便是老城及其尖端的牛渡小洲,後來這個小洲沉陷在新橋的土堤下面了。老城當時有五座橋,右邊有三座,即聖母院石橋、錢幣兌換所石橋、磨坊木橋;左邊有兩座,即石頭小橋和聖米歇爾木橋,橋上都有房屋。大學城有菲利浦.奧古斯都興建的六座門,從小塔作為起點,就是聖維克多門、博代爾門、教皇門、聖雅各門、聖米歇爾門、聖日耳曼門。新城有查理五世興建的六座門,從比利炮臺起,便是聖安東門、聖殿門、聖馬丁門、聖德尼門、蒙馬特爾門、聖奧諾雷門。所有這些門都是既堅實又美麗,美麗並不影響其堅固。有一道溝塹,又寬又深,冬汛水漲,水急流速,環繞著整個巴黎的城牆根——水來自塞納河。夜裡各城門緊閉,全城兩端用幾根粗大鐵鏈攔住溝面,巴黎便可安然睡覺了。和_圖_書
小塔宮右邊,是一座座墨黑的高大炮臺,溝塹環繞,像是用一根繩子把它們捆紮在一起,彼此契合。只見那座主樓上槍眼比窗戶要多得多,那個吊橋總是高高吊起,那道狼牙閘門老是落下,這就是巴士底城堡。從城垛子中間伸出來一個個黑喙,遠遠望去以為是槽檐,其實全是大炮。
在大學城長久留連之後,末了,您再轉向右岸,縱目眺望新城,景色頓時改變了。其實,新城比大學城廣大得多,卻不像大學城那樣渾然一體。一眼便可以看出,新城分成好幾大片、景象迥異。首先,在東邊,新城的這一部分今天仍然沿用加繆洛熱納誘使凱撒陷入泥潭的那片沼澤為名。在十五世紀,那裡宮殿如林,這一大片屋宇直抵河邊。儒伊公館、桑斯公館、巴爾博公館和王后行宮這四座府第幾乎緊連在一起,其石板屋頂和細長的角樓都倒映在塞納河中。這四座廈都座落在諾南迪埃爾街和塞萊斯坦修道院之間,四座府邸的山牆和雉堞被修道院的尖頂一襯托,輪廓線益發顯得優雅飄逸。這些豪華公館的前面,儘管有若干暗綠色的破房子瀕臨水邊,卻遮不住公館正面的美麗稜角,遮不住公館寬大的石框方形格子窗、堆滿塑像的尖拱門廊、稜角總是那樣分明的牆垣的尖脊,也遮不住所有這一切美妙的建築奇珍。正是這些建築奇珍,才使得歌德藝術看來又重新與每座宏偉建築物結合在一起。這一座座華麗公館的後面,是巧奪天工的聖波爾行宮的圍牆,它伸向四面八方,廣闊無邊,形式多樣,時而像一座城堡,有著斷垣、綠籬和雉堞,時而像一座女修道院,隱沒在大樹之中。聖波爾行宮廣大無比,法蘭西國王在這裡足可以冠冕堂皇地安頓二十二位諸如王太子或勃艮第公爵這樣身分的王親國戚,以及他們成群的僕役和侍從,且不談那班大領主了;皇帝來巴黎觀光時也在這裡下榻;還有社會名流在這行宮裡也各有單獨的宅邸。這裡不妨說一下,當時一個王爺的寓所起碼不少於十一個房間,從金碧輝煌的臥室直至祈禱室,應有盡有,姑且不談一道道長廊,一間間浴室,一個個爐灶房,以及每套寓所必備的其他「額外空地」;更不用說國王的每位佳賓專用的一座座花園;也不必說大大小小的廚房、地窖、配膳室、家人公共膳堂;還有一些家禽飼養場,設有二十二個通用實驗室,從燒烤到配酒都研究;還有千百種娛樂,什麼曲棍球啦,手網球啦,鐵環球啦;還有養禽欄,養魚池,馴馬場,馬廄,牛羊圈;圖書室,兵器室和打鐵場。這就是當時一座宮殿、一座羅浮宮、一座聖波爾行宮的情況。一座城中之城。
除了這橫貫巴黎全城、為京都所共有的兩條主幹道之外,新城和大學城都單獨各有一條特別的大街,縱貫各自城池,並與塞納河並行,而且延伸開去,恰好與那條動脈大街交叉成直角。這樣,在新城,從聖安東門可以筆直地到達聖奧諾雷門;在大學城,可以從聖維克多門直至聖日耳曼門。這兩條大道與上述兩條長街交叉,形成總網絡,巴黎那迷宮似的路網,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盤繞結節,這個路網就基於那總網絡之上。然而,只要留神觀察,從這難以辨認的網絡圖中還可以清楚看出兩束大街,一束在大學城,另一束在新城,好比兩束鮮花,從各座橋到每座城門競相開放。
首先是老城。用索瓦爾的說法,叫「城島」,在他雜亂的著作中有時也有一些文筆優美的詞句:城島宛如一艘大船順流駛向塞納河中央,結果陷入泥沙而擱淺了。我們剛才說過,在十五世紀時,這隻大船由五座橋梁繫泊於塞納河兩岸。這種大船形狀也曾引起紋章記述家的震驚,因為,據法萬和帕斯基埃說,巴黎古老城徽之所以以船做為紋章,原因就在於此,而並不是由於諾曼第人圍攻巴黎。對於擅長破譯紋章的人來說,紋章始終是一個難解之謎,紋章是一種難懂的語言。中世紀後半期的全部歷史都寫在紋章中,正如前半期的歷史都寫在羅曼教堂的象徵符號之中。這是繼神權政治象形文字之後的封建制度象形文字。
巴黎聖母院這座令人歎為觀止的教堂,我們在前面曾試圖為看官盡量恢復其原貌,簡要指出了這座教堂在十五世紀時諸多美妙之處,而這些妙處恰好是今天所見不到的。不過我們省略了最美不勝收的一點,那就是從聖母院鐘樓頂上所一覽無餘的巴黎景觀。
放眼望去,這些橋梁上房屋的屋頂綠得照眼,塞納河的霧氣使它們過早地長滿了青苔。若縱目向左朝大學城眺望,映入眼簾的第一座建築物,就是小堡那有如花束的粗矮塔群,小堡張開大口的門廊把小橋的一端吞沒了。如果再縱目從東向西,從小塔向納勒塔遠望,只見長長一帶房舍,雕梁畫棟,彩色玻璃窗戶,層層疊疊,突出在石路上方;還可以看見一派市民房舍的山牆,曲曲折折,望也望不到盡頭,時常被一道街口所切斷,也不時被一幢石牆大樓的正面或側面所切割;大樓四平八穩,連同庭院和花園,廂房和主體,夾在那彼此緊挨著的狹窄民舍當中,猶如一個領主老爺夾在一大堆平民百姓中間。沿河街道上有五、六座這樣的大廈,諸如與貝爾納丹修道院共用小塔旁邊大院牆的洛林公館,再如納勒公館,其主塔正好是巴黎的標界,那黑色三角形的尖形屋頂一年當中有三個月把殷紅的夕陽遮住了一角。
此後,巴黎還有變遷,只是對我們觀瞻並不是什麼好事。不過,巴黎以後只有跨過了一道城垣,就是路易十五興建的。這道用汙泥和垃圾築成的可憐城牆,倒是與這位國王很相稱,與詩人的歌唱也很相稱:
言歸正傳,還是再回到巴黎和十五世紀這上面來吧。
(順便提一下,大部分這種特權,以及比上述這一條更好的其他特權,都是靠造反和叛亂強行從國王手中奪取來的。這是亙古的做法。只有人民去奪取,國王才不得不丟手。有一份關於效忠國王的古老文獻竟直言不諱地寫道:「市民對國王的效忠,雖然有時被叛亂所打斷,還是產生了市民的特權。」)
我們的目光繼續朝這伸向遠處的圓形行宮一層層往上攀登,視線越過新城聖安東街那條在鱗次櫛比的屋頂之間的峽谷,便可以看到昂古萊姆府邸——我們總是只談主要的文物,一座經過好幾個時期才告成的龐大建築物。其中有些部分簇新雪白,在整體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就好比一件藍色短外套補了一塊紅補丁。不過,這座現代式樣的宮殿,屋頂又尖又高,顯得很離奇,而且屋頂上佈滿鏤花的天溝,又用鉛皮把屋頂覆蓋住,鉛皮上有著許多閃閃發亮的鍍金的銅鑲嵌細作,形成千姿百態的花、藤共飾,輕舒慢展。這如此奇妙鑲嵌的屋頂,就從這座古老建築物的暗褐色殘敗景象中脫穎而出,顯得分外飄逸。這座古老建築物的那些古老肥大塔樓,由於年久失修而中間凸起,宛如大酒桶由於腐爛而傾頹下來,從上到下裂開,看上去就像解開鈕扣而袒露在外的一個個大肚皮。後面豎立著小塔宮,塔樓尖頂林立。不論舉目世上何方,不論是香博爾,還是阿朗布拉,也比不上這裡那樣神奇,那樣虛渺,那樣引人入勝。那一片林立的尖塔、小鐘樓、煙囪、風標、螺旋梯、螺栓,還有許多像是同個模子製出來的穿孔的燈籠,以及連片的樓臺亭閣,成簇的紡綞形小塔,形狀各種各樣,高低大小不一,風貌千姿百態。整個昂古萊姆府邸,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石塊棋盤。www.hetubook.com.com
至於新巴黎的現代建築物,我們有意略去不談。這並非因為我們不願恰如其分地加以讚賞。蘇弗洛先生建造的聖日芮維埃芙教堂,不用說是有史以來薩瓦省用石頭建造的最美麗蛋糕。榮譽軍團宮也是一塊非常雅緻的點心。小麥市場的圓頂是規模巨大的一頂英國賽馬騎手的鴨舌帽。聖絮爾皮斯修道院的塔樓是兩大根單簧管,而且式樣平淡無奇;兩座塔樓屋頂上那電報天線歪歪扭扭,起伏波動,像在不斷做鬼臉,煞是可愛!聖羅希教堂門廊之壯麗,只有聖托馬斯.阿奎那教堂的門廊可相媲美;它在一個地窖裡還有一座圓雕的耶穌受難像和一個鍍金的木雕太陽,都是奇妙無比的東西。植物園的迷宮之燈也是巧妙異常。至於交易所大廈,柱廊是希臘風格的,門窗的半圓拱是羅馬風格的,扁圓的寬大拱頂是文藝復興風格的,無可爭辯地這是一座極其規範、極其純粹的宏偉建築物。證據就是:大廈頂上還加上一層阿提喀頂樓,這在雅典也未曾見過,優美的直線,隨處被煙囪管切斷,雅緻得很!還得補充一句,凡是一座建築物,其建築藝術必須與其用途結合得天衣無縫,以至於人們一眼見到這建築物,其用途便一目瞭然,這是司空見慣的,因此任何一座古蹟,無論是王宮,還是下議院、市政廳、學堂、馴馬場、科學院、倉庫、法庭、博物館、兵營、陵墓、寺院、劇場,都令人驚歎得無以復加。且慢,這裡說的是一座交易所。此外,任何一座建築還應當與氣候條件相適應。顯然,這座交易所是特意為我們寒冷而多雨的天氣建造的,它的屋頂幾乎是平坦的,就像近東的那樣,這樣做是冬天一下雪,便於清掃屋頂,更何況一個屋頂本來就是為了便於打掃而造的。至於剛才在上面所提到的用途,那可真是物盡其用了;在法國是交易所,要是在希臘,作為神廟又有何不可!誠然,建築師設計時把大時鐘鐘面遮掩起來是煞費一番苦心的,要不然,屋面的純淨優美的線條就被破壞了。話說回來,相反地,圍繞整座建築物造了一道柱廊,每逢重大的宗教節日,那班證券經紀人和商行掮客便可以在柱廊下冠冕堂皇地進行高談闊論了。毫無疑問,上述這一切都是無以倫比的壯麗的宏偉建築。此外,還有許多漂亮的街道,式樣繁多,盎然生趣,里沃街便是一例。我可以滿懷信心地說,從氣球上俯瞰巴黎,總有一天它會呈現出豐富的線條,多采的細節,萬般的面貌,簡樸中見某種難以名狀的偉大,優美中見某種有如弈棋般的出奇制勝的絕招。
這裡那裡,還可以看見若干漂亮的府邸,金碧輝煌,高凸在左岸那些如畫的頂樓之上,諸如現在已不復存在的內韋爾公館、羅馬公館、蘭斯公館;還有克呂尼府第,至今猶存,讓藝術家感到寬慰,不過幾年前有人連笨豬蠢驢都不如,居然把它的塔樓砍掉了。克呂尼附近,有座羅馬式宮殿,開著幾道別緻的圓頂拱門,那就是朱利安所建的溫泉浴室。還有許多修道院,跟上述官邸相比,更帶有一種虔誠之美,更兼有一種莊嚴之雄,但其雄偉壯麗絕不亞於官邸。首先惹人注目的是那座帶有三座鐘樓的貝爾納丹修道院;還有聖日芮維埃芙修道院,其方形塔尚在,但其餘的全蕩然無存,令人不勝惋惜;還有索拜學堂,半是神學院半是寺院,只倖存下來令人讚賞不已的中堂,即聖馬太教派那四邊形的美麗隱修院;這隱修院的旁邊是聖伯努瓦隱修院,在本書出版第七版和第八版之間,人們在隱修院的牆上馬馬虎虎造了一個戲臺;還有三道巨大山牆並列的結繩派修道院,以及奧古斯都教派修道院,其優美多姿的尖塔形如齒狀,在巴黎這一邊,從西數起,位於納勒塔之後,算是第二個這種形狀的尖塔。各個學院實際上是修道院與人世之間的中間環節,在府邸和寺院之間這一建築系列裡位居其中,嚴肅而又優雅,雕刻不如宮殿那麼飄灑,建築風格不像修道院那樣嚴肅。歌德藝術恰好不偏不倚地在華麗與簡樸之間保持了平衡,不幸的是這些文物幾乎已蕩然無存了。大學城裡教堂眾多,座座光彩奪目,從聖朱利安的圓拱穹窿到聖塞維蘭的尖拱穹窿,凡是建築藝術各個時期的風格,也無所不有。這些教堂都高踞一切之上,而且,彷彿在這和聲組合中又增添了一種和聲,教堂那如箭穿空的尖頂,那透空的鐘樓,那纖細如針的塔尖(這種針狀的線條無非是屋頂尖角一種奇妙的誇張而已),時時刻刻把一面面山牆犬牙交錯的邊緣刺破了。
從我們所在的聖母院鐘樓上眺望聖波爾行宮,它雖然被上述四座公館幾乎遮住了一半,但依然很浩大,看起來美不勝收。可以很清楚分辨出那三座被查理五世合併為這座行宮的大廈,儘管它們由幾道帶有彩色玻璃窗和小圓柱的長廊與行宮主體建築巧妙地緊緊連結在一起。這三座大廈是小繆斯府邸、聖莫爾神父府邸和埃唐普伯爵府邸。小繆斯府邸,屋頂邊緣裝飾著花邊形欄杆,神采優雅;聖莫爾神父府邸,地形起伏如一座碉堡,有一座大炮臺,許多箭孔、槍眼、鐵雀,撒克遜式寬闊大門上端,在吊橋的兩邊槽口之間,刻有神父的紋章;埃唐普伯爵府邸,主樓頂層已經坍塌,看起來呈圓形,缺口比比皆是,好似一個雞冠;老橡樹三五成叢,疏疏落落,好像一朵朵偌大的花椰菜;個個水池,池水清澈,光影掩映,漣漪粼粼,有幾隻天鵝在戲水;還有許多庭院,可以看見其中一段段如畫的景色。社會名流公館,尖拱低矮,撒克遜式柱子粗短,狼牙閘門一道道,好像獅子吼叫個不停;穿過這一切可以望見聖母瑪麗亞教堂斑剝的尖塔;左邊,還有巴黎府尹公館,兩側是四座精工鏤空的小塔;正中深處才是真正的聖波爾行宮,門面一再增多,自查理五世起接二連三地不斷對行宮進行妝扮修飾,雜亂無章,畫蛇添足,兩百年來建築師個個隨心所欲,在其各座小教堂任意增添半圓後殿,在其道道長廊上任意砌起山牆,在其屋頂上任意豎起無數旋轉的風信標;行宮的兩座高塔相連,圓錐形頂蓋的底部圍著一道垛子,頂蓋看起來就像捲邊的尖帽。
然而,不論您覺得如今的巴黎如何令人觀止,還是請您在頭腦中恢復十五世紀時巴黎的原狀,重新把它建造起來;看一看透過那好似一道奇妙綠籬的尖頂、圓塔和鐘樓的燦爛陽光;瞧一瞧那一灘綠、一灘黃的塞納河河水,波光閃爍,色澤比蛇皮更光怪陸離,您就把塞納河端起來往這廣大無邊的城市中間潑灑,就把塞納河這一素練往島岬一撕,再在橋拱處把它摺疊起來;您再以藍天的背景,清晰地勾畫出這古老巴黎歌德式樣的剪影,讓其輪廓飄浮在那纏繞於無數煙囪的冬霧之中;您把這古老的巴黎浸沒在沉沉黑夜裡,看一看在那陰暗的建築物迷宮中光與影的離奇古怪遊戲;您灑下一道月光,這迷宮便朦朧出現,那座座塔樓遂從霧靄中伸出巨大的頭頂來;要不,您就再現那黑黝黝的側影,用陰影復活尖塔和山牆的無數尖角,並使烏黑的側影突現在落日時分赤銅色的天幕上,其齒形的邊緣勝似鯊魚的頷額。然後,您就比較一下吧。
五十年後,文藝復興崛起,巴黎這種如此嚴格,卻又如此豐富多采的統一性,摻入了華麗的氣派,叫人眼花繚亂,諸如各種別出心裁的新花樣,各種體系,五花八門的羅馬式半圓拱頂、希臘式圓柱、歌德式扁圓穹窿,十分細膩而又刻意求精的雕刻,對蔓藤花飾和茛菪m.hetubook.com.com葉飾的特別愛好,路德的現代建築藝術的異教情調,不一而足。這樣,巴黎也許更加美麗多姿了,儘管看上去和想起來不如當初那麼和諧。然而,這一光輝燦爛的時間並不長久。文藝復興並不是無私的,它不僅要立,而且要破。它需要地盤,這倒也是實話。因此,歌德藝術風格的巴黎,完整無缺的時間只是一剎那而已。屠宰場聖雅各教堂幾乎尚未峻工,就開始拆毀古老的羅浮宮了。
在這座可怕的城堡腳下,處在其炮彈的威脅之下,那便是聖安東門,深藏在兩座炮臺之間。
大學城,丘陵起伏。聖日芮維埃芙山像一個巨大圓瓶兀自隆起在東南邊,這倒是很值得從聖母院頂上觀看一下的:只見那許許多多狹窄彎曲的街道(今天的拉丁區),那密密麻麻的屋宇,從山頂上向四面八方撒散開來,幾乎一溜筆直地沿著山坡俯衝下去,直至河邊,有的像要跌倒,有的像要再爬起來,但又都似乎彼此相互扶持。還可以看見密密麻麻的黑點點,熙來攘往,絡繹不絕,在街上彼此擦肩而過,叫人看了眼花繚亂。那便是從遠方高處所看見的群眾。
當時巴黎不單是一座美麗的城市而已,而且還是清一色建築風格的城市,是中世紀建築藝術和中世紀歷史的產物,是一部岩石的編年史。這是只由兩層構成的城市,即羅曼層和歌德層,因為羅馬層除了在朱利安的溫泉浴室穿過中世紀堅硬表皮還露出來以外,早已消失了。至於凱爾特層,哪怕挖掘許多深井,也無法再找到什麼殘存的東西了。
眾所周知,巴黎誕生於形似搖籃的老城那座古老的小島。這小島的河灘就是巴黎最早的城廓,塞納河就是它最早的溝塹。以後若干世紀,巴黎依然是島嶼狀態,有兩道橋,一南一北,有兩個橋頭堡,既是城門又是堡壘,右岸的稱大堡,左岸的叫小堡。後來,從第一代諸王統治時期起,由於河洲過於狹窄,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巴黎遂跨過了塞納河。於是,越過了大堡,越過了小堡,最早的一座城廓和塔樓便開始侵入塞納河兩岸的田野了。這座古老的城廓直至上世紀還有若干遺蹟,今天只留下回憶而已,不過,這兒那兒,偶或可以發現從前流傳下來的東西,例如博代門,又稱博杜瓦耶門或巴戈達門。漸漸地,房屋如洪流一直從城市中心向外擴展、泛溢、侵蝕、損壞和吞沒這道城廓。為了抵擋這股洪流,菲利浦.奧古斯都造了一道新堤壩,建起一圈高大堅實的塔樓像鎖鏈似地把巴黎囚禁起來。以後整整一個多世紀,密密麻麻的房屋就在這盆子裡互相擠壓,堆積,像水在水庫裡那樣不斷上漲,因而開始向高空發展,樓上加樓,層層疊疊,宛如液流受壓,不停向上噴射,爭先恐後,看誰有能耐把腦袋瓜伸得比別人高,好多呼吸點空氣。街道越來越深,愈來愈窄;任何空地都填滿了,消失了。
我們雖然想盡可能簡單,卻還是逐一列舉了這麼多建築物。隨著我們逐漸勾畫出舊巴黎的總形象時,如果這一長串列舉並沒有在看官心目中把舊巴黎的形象弄得支離破碎的話,那麼,現在便可以用三言兩語予以概括了。中央是老城島,其形狀活像一隻大烏龜,覆蓋著瓦片屋頂的橋梁好似龜爪,灰色屋頂宛若龜殼,龜爪就從龜殼下伸了出來。左邊是狀如梯形的大學城,巨石般的一整塊,堅實,密集,擁擠,佈滿尖狀物。右邊是廣大半圓形的新城,花園和歷史古蹟更多。老城、大學城、新城這三大塊,街道無數,像大理石上密密麻麻的花紋一般。流經全境的是塞納河,德.普勒爾神父稱之為「塞納乳娘」,河上小島、橋梁、舟楫擁塞。巴黎四周是一望無垠的平原,點綴著千百種農作物,散落著許多美麗的村莊;左邊有伊錫、旺韋爾、沃吉拉爾、蒙特魯日,以及有座圓塔和一座方塔的戎蒂伊,等等;右邊有二十來個村莊,從孔弗蘭直至主教城。天際,山嶺逶迤、環抱,好像一個面盆的邊緣。最後,遠處東邊是樊尚林苑及其七座四角塔樓;南邊是比塞特及其尖頂小塔;北邊是聖德尼及其尖頂,西邊是聖克魯及其圓形主塔。這就是一四八二年的烏鴉從聖母院鐘樓頂上所見到的巴黎。
因此,今日巴黎並沒有總體的面貌,而是收藏好幾個世紀樣品的集錦,其中精華早已消失了。如今,京城一味擴增房屋,可那是什麼樣子的房屋呀!照現在巴黎的發展速度來看,每五十年就得更新一次。於是,巴黎最富有歷史意義的建築藝術便天天在消失,歷史古蹟日益減少,彷彿眼睜睜看這些古蹟淹在房舍的海洋中,漸漸被吞沒了。我們祖先建造了一座堅石巴黎,而到了我們子孫,它將成為一座石膏巴黎了。
正如上述,巴黎這三大區劃,每個都是一座城市,只是過於特別,反而不完整了,任何一座都不能脫離另兩座而單獨存在。因此三副面貌迥然不同。老城,教堂林立;新城,宮殿鱗次櫛比;大學城,學府比比皆是。這裡姑且不談老巴黎城種種次要的特點,也不談那隨心所欲的過路稅,只是從一般的觀點和整體上來看看市政管轄的混亂狀況,大體來說,小島歸主教管轄,右岸歸府尹管轄,左岸歸學董管轄。巴黎府尹是王室大臣而不是市府官吏,所以統管一切。老城有聖母院,新城有羅浮宮和市政廳,大學城有索邦學堂。新城還有菜市場,老城有中心醫院,大學城有神學子草場。學子在左岸犯了法,得在小島上的司法宮受審,卻要在右岸的鷹山受懲處。除非學董認為學府勢力強大而國王弱小,出面進行干預,那是因為在校內被吊死是學子們的一種特權。
大學城看起來是一個整體。從這一頭到那一頭,都是清一色、嚴實的整體。那成千上萬的屋頂密密麻麻,有稜有角,粘附緊貼,幾乎都是由一幾何原理構成的,俯瞰之下,呈現出同一物質的晶體狀態。橫七豎八的街道,並沒有把這一片房屋切成大小過於參差不齊的碎塊。四十二所學院相當均勻地分佈在大學城,四處都有;這些美麗建築物的屋頂,形式多樣,煞是有趣,都是與它們所凌駕的普通屋頂全出自同一藝術,終究是同一幾何圖形的平方或立方的乘積罷了。因此,這些屋頂只是使整體趨於多樣化,而沒有擾亂整體的統一;只是使整體臻於完備,而沒有變成累贅。幾何學的精髓,就是和諧一致。
您要是想獲得現代的巴黎所無法給您提供的有關這古城的某種印象,那麼您不妨就在某一盛大節日的清晨,在復活節或聖靈降臨節旭日東昇的時分,登上某個高處,俯覽整個京城,親臨其境地體驗一下晨鐘齊鳴的情景。等天空一發出信號,因為那是太陽發出的信號,您便可以看見萬千座教堂一齊顫抖起來。首先是從一座教堂到另一座教堂發出零散的叮噹聲,好像是樂師們相互告知演奏就要開始了;然後,突然間,您看見因為似乎耳朵有時也有視覺每一鐘樓同時升起聲音之柱、和聲之煙。開始時,每口鐘顫震發出的聲音,清純,簡直彼此孤立,徑直升上燦爛的晨空。隨後,鐘聲漸漸擴大,溶合,混和,相互交融,匯成一支雄渾壯美的協奏曲。最後只成為一個顫動的音響整體,不停地從無數的鐘樓發出宏亮的樂聲來;樂聲在京城上空飄揚,蕩漾,跳躍,旋轉,然後那震耳欲聾的振輻漸漸搖蕩開去,一直傳到天外。
這無數的房頂、尖塔、高高低低的屋宇,把大學城的外廓線,摺疊的摺疊,扭曲的扭曲,蠶食的蠶食,真是千奇百怪。從它們的空隙中,最後可以隱隱約約不時看見一大段佈滿青苔的院牆、一座厚實的圓塔、一道形似堡壘的有雉堞的城門,那便是菲利浦.奧古斯都修道院。再過去是一片翠綠的草地,再過去是一條條消失在遠方的道路,沿途還稀稀疏疏散落著幾間近郊房舍,而且越遠越稀少。這些城郊小鎮有些還是很大的。首先是從小塔作為起點的聖維克多鎮,那裡有一座在比埃弗爾河上的單拱橋,一座可以看到胖子路易墓誌銘的修道院,還有一座有著八角尖頂、尖頂旁有四個十一世紀小鐘樓的教堂(這樣的教堂現在在埃唐普還有一座,還沒有拆毀);其次是聖馬爾索鎮,那裡有三座教堂和一座修道院。然後,左邊越過戈伯蘭家的磨坊和四道白牆,就到了聖雅各鎮,那裡交叉路口有座精雕細刻的美麗十字架,那裡有一座上隘口聖雅各教堂,當時是歌德式的,尖頂十分可愛;還有十四世紀聖瑪格魯瓦教堂,拿破崙曾把其漂亮的中堂改做草倉;還有田園聖母院,裡面有拜占庭風格的鑲嵌畫。最後,視線越過平野的夏特赫寺院與司法宮同時代的富麗堂皇的建築物,有著分隔成格子狀的小花園,再越過少有人跡的沃維爾廢墟,向西望去便是聖日耳曼德普瑞教堂的三座羅曼式尖形屋頂。聖日耳曼鎮已是一個大市鎮,有十五到二十條街道。聖絮爾皮斯修道院的尖頂鐘樓就在鎮上的一角。在其近旁,可以分辨出聖日耳曼集市場的四邊形圍牆,時至今日,依然是個市場;接著是寺院院長的恥辱柱,那是漂亮的小圓塔,塔頂有個鉛皮的塔錐。磚瓦坊和通往公用烘爐的窯爐街,都在更遠的地方,磨坊在街盡頭的土丘上,還有麻瘋病院那座孤零零的偏僻小房子。然而,特別引人注目,叫人久久凝視的,還是聖日耳曼德普瑞修道院本身。誠然,這座寺院,落落大方,既像一座教堂,又像一座領主府第,稱得上是修道院宮殿,巴黎歷任主教都以在此留宿一夜為榮;還有那齋堂,建築師把它造得非同凡響,其氣派、美觀、花瓣格子窗的壯麗,都像是主教堂似的;還有那恭奉聖母的雅緻的小教堂,那宏大的僧舍,那寬闊的一個個花園,那狼牙閘門,那吊橋,那看上去像是把四周綠茵剪成一個個缺口的牆垛子,以及那常有武士的甲冑與主教金光閃閃的道袍交互輝映的座座庭院,所有這一切都圍繞著那座落在歌德式後殿的三座半圓拱頂的高尖塔而聯繫在一起,猶如一幅光輝燦爛的畫圖掛在天際。和_圖_書
正如前述,我們只提到了王宮幾處出類拔萃的建築物,目的是想讓看官對宮殿區約略有個印象。宮殿區佔據著查理五世城牆與東邊塞納河之間的夾角。新城的中心是一大堆平民百姓的住宅。實際上,新城通往右岸的三座橋梁便是從這裡開始的。總是先有橋梁,然後產生民宅,最後才產生王宮的。這一大堆市民住宅,好像蜂房似地擁擠在一起,卻也不無其美觀之處。一個京城的屋頂大都在此,宛如一個大海的波濤,蔚為壯觀。首先,大街小巷,縱橫交錯,在這一整塊群體中景象紛呈,煞是有趣。以菜市場為中心,街道四方輻輳,好比一顆巨星輻射出萬道金光。聖德尼大街和聖馬丁大街,岔道難以勝數,就像兩棵大樹,枝椏交錯,緊挨著往上猛長。還有許許多多彎彎曲曲的線路,諸如石膏坊街,玻璃坊街,織布坊街,等等,蜿蜒於整個區域。還有不少美麗的屋宇,拔地而起,刺破那一片山牆海洋的石化波濤:那就是小堡。小堡屹立在錢幣兌換所橋頭,而橋後,塞納河河水在水磨橋的輪扇下翻滾;當時的小堡,已不是叛教者朱利安時代那種羅馬式樣的炮樓,而是十三世紀封建時代的炮臺,石頭非常堅硬,就是鐵鎬刨三個鐘頭也啃不下拳頭大的一塊來。除了小堡,還有屠宰場聖雅各教堂的華麗方形鐘樓,各個牆角佈滿雕像,儘管十五世紀時尚未峻工,卻已經叫人讚歎不已了。當時鐘樓尤其還沒有那四隻直至今日仍然蹲坐在屋頂四角的怪獸,這四隻怪獸看上去像是四個獅身人面像,要人看見新巴黎時非去解開舊巴黎的謎不可。雕刻家羅爾只是到了一五二六年才把它們安放上去。他一番嘔心瀝血只掙得二十法朗。再則,就是朝向河灘廣場的柱子閣,我們在前面已向看官略做介紹了。然後是聖熱爾韋教堂,後來增建了一座高雅的門廊,把教堂糟蹋了;再是聖梅裡教堂,其古老的尖拱建築幾乎還是半圓拱腹的式樣;再是聖約翰教堂,其壯麗的尖頂是有口皆碑的;還有其他二十來座古建築物,並不恥於讓自己巧奪天工的英姿湮沒在這一片混亂的、窄小的、陰暗的深街之中。此外,還可以加上十字街頭那些多過絞刑架的飾有雕像的石十字架;越過層層屋頂遠遠可瞥見其圍牆的聖嬰教堂的公墓;從群鐘共鳴街兩座煙囪間可望見其頂端的菜市場恥辱柱;矗立在始終擠滿黑壓壓人群的岔路口的特拉瓦十字教堂的梯道;小麥市場一排環形的簡陋房屋;還可以看見菲利浦.奧古斯都古老城牆的片段;散落在房舍當中,塔樓爬滿常春藤,城門殘破,牆壁搖搖欲墮,面目皆非;還有沿岸街,店鋪星羅棋布,屠宰場的剝皮作坊鮮血淋漓;從草料港到主教港,塞納河上船隻熙熙攘攘。說到這裡,新城的梯形中心地帶在一四八二年是什麼樣子,想必您會有個模糊的印象吧。
就這樣,古羅馬人稱之為巨島的這一片浩瀚的市民住宅區,左右兩邊各有一大群密集的宮殿,一邊以小塔宮為首,另一邊則以羅浮宮為首,北邊是一長帶寺院和圍起來的田園,縱目眺望,渾然一體。這萬千華廈的屋頂有瓦蓋的,也有石板鋪的,重重疊疊,勾勒出萬般奇怪景觀,而展現在這些華廈之上的則是右岸四十四座教堂的鐘樓,都是紋花細鏤,有凹凸花紋的,有格子花紋的;無數街道縱橫交錯;一邊的界限是豎立著方形塔樓(大學城城牆卻是圓形塔樓)的高大牆垣,另一邊則是橫架著座座橋梁和穿行著無數舟船的塞納河。這便是十五世紀新城的概貌。
除了這兩個街區一個是宮殿區,另個是住宅區以外,新城還有一個景觀,那就是從東到西,一條幾乎環繞全城四周的漫長的寺院地帶。這個地帶位於那圍住巴黎城的碉堡城廓的後面,修道院和小教堂連片,構成巴黎第二道內城垣。例如,緊靠著小塔林苑,在聖安東街和老聖殿街之間,有聖卡特琳教堂及其一望無邊的田園,只是由於巴黎城垣擋住了,其界限才沒有再擴展開去。在聖殿老街和新街之間,坐落著聖殿教堂,屹立在一道築有雉堞的寬闊圍牆中間,一簇塔樓高聳,形單影隻,好不淒涼。在聖殿新街和聖馬丁街之間,又有聖馬丁修道院,座落在花園中間,築有防禦工事,塔樓連成一片,鐘樓重疊,宛如教皇三重冠,這座教堂巍峨壯麗,堅不可摧,僅次於聖日耳曼.德.普瑞教堂。在聖馬丁和聖德尼兩條街之間,是三一教堂的一片圍牆。最後,在聖德尼街和蒙托格伊街之間是修女院,旁邊是聖跡區的腐爛屋頂和殘牆斷壁。這是混跡於這一由修道院組成的虔誠鏈條中僅有絕無的世俗環節。
不過,塞納河的這一邊遠不如那一邊商業繁忙,這一邊學子比工匠多,因此更吵鬧,人群也更多,真正說起來,河沿街只從聖米歇爾橋到納勒塔這一段而已。河岸其他部分,或者如過了貝爾納丹修道院都是光禿禿的河灘,或者如兩座橋梁中間都是些屋基浸在河裡的重重疊疊的民舍。
房屋終於跳越了菲利浦.奧古斯都圈定的城垣,興高采烈地在平原上四散開了,就像逃犯一樣,混亂不堪,到處亂竄。它們就在平原上安頓下來,在田野上開闢花園,開始過舒適的日子。打從一三六七年起,城市就向郊區大力擴張,以致後來不得不再建一堵圍牆,尤其是在右岸。這堵牆是查理五世建造的。可是,像巴黎這樣一個都市總是持續不斷的發展,只有這樣的城市方能成為京城。這種城市就像大漏斗,一個國家地理的、政治的、精神的、智力的所有川流,一個民族的所有自然川流,統統流到這裡匯集;可以說是文明之井,又是陰溝,凡是商業,工業,文化,居民,一個民族的一切元氣、一切生命、一切靈魂,都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一滴又一滴,不斷在這裡過濾,在這裡沉積。因此查理五世的城廓也遭受菲利浦.奧古斯都的城廓的命運。早和_圖_書在十五世紀末,那城廓就被跨越,被超過了,被遠遠地拋在後面了。
鐘樓的堅牆厚垣,垂直開鑿著一道螺旋形樓梯,只要順著這陰暗的樓梯拾級而上,經過漫長摸索之後,突然終於來到兩個高平臺當中的一個,只見陽光燦爛,清風習習,一片向四面八方同時舒展開去的如畫美景盡收眼底。這樣的一種景觀多麼獨特啊!我們的看官若是有幸參觀一座完整的、全面的、清一色的歌德城池,諸如至今尚存的巴伐利亞的紐倫堡、西班牙的維多利亞,或者甚至小一些、卻只要保存完好的樣品,諸如布列塔尼的維特雷、普魯士的諾豪森,便自可想見一斑了。
城牆外面,城門口緊挨著幾個城關市鎮,但數量少於大學城那邊,也比那邊分散。巴士底城堡的背後,有二十來所破舊房屋蜷縮在那有著新奇雕塑的福班十字教堂和有著扶壁拱垛的田園聖安東修道院的周圍;然後是隱沒在麥田裡的博潘庫爾鎮;小酒店毗連的庫爾蒂伊歡樂村莊;聖洛朗鎮,遠遠望去,其教堂的鐘樓好像和聖馬丁門的尖塔連接在一起;聖德尼鎮及聖拉德爾遼闊的田園;過了蒙馬爾特門,是白牆環繞的穀倉艄女修道院,修道院後面,便是蒙馬爾特,石灰石山坡上當時教堂之多大致與磨坊的數量相當,以後只剩下磨坊了,因為社會如今只需要肉體的食糧而已。最後,過了羅浮宮,牧場上橫著聖奧諾雷鎮,當時規模已十分可觀;還有鬱鬱蔥蔥的小布列塔尼田莊;還有小豬市,市場中心圓突突地立著一口可怕的大爐,專門用來蒸煮那班製造假錢的人。在庫爾蒂伊和聖洛朗之間,您的眼睛早已注意到,在荒涼的平原上有一個土丘,頂上有座類似建築物的東西,遠遠望去,好像一座傾頹的柱廊,站立在牆根裸|露的屋基上面。這並非是一座巴特農神廟,也不是奧林匹斯山朱庇特殿堂。這是鷹山絞刑架!
在右岸重重疊疊的屋頂中,獨自展現在我們眼前的還有第四塊區域,位於城牆西角和塞納河下游的河岸之間,那是擁擠在羅浮宮腳下一個由宮殿和府邸組成的新紐帶。菲利浦.奧古斯都所建的這座老羅浮宮,龐大無比,其巨大主塔的周圍簇擁著二十三座宛若嬪妃的塔樓,其他許多小塔就更不用說了,這座宮殿遠遠望去,好似鑲嵌在阿郎松府邸和小波旁宮那些歌德式的尖頂之間。這些連成一片的塔樓,好像希臘神話中的多頭巨龍,成了巴黎城的巨大守護神,始終昂著二十四個頭,或是鉛皮的,或是石板為鱗的身軀直直地躺著,全都閃爍著金屬的亮光,這巨龍出人意外地一下子結束了新城西邊的地理布局。
上述每座獨具特色的歷史古蹟,在各個城區都有一定數量的民房在格調、式樣和氣勢與它們相類似。這些民房分散在不同的街區,但行家的目光還是一眼便可把它們區分開來,並確定其年代,只要善於識別,哪怕是一把敲門槌,也能從中發現某個時代的精神和某個國王的面貌。
遊客氣喘吁吁地爬上了那鐘樓頂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茫茫的屋頂、煙囪、街道、橋梁、廣場、尖塔和鐘樓,令人眼花繚亂。一切一齊湧至眼前:石砌的山牆、尖角的屋頂、牆拐角懸空的小塔、石壘的金字塔、十五世紀石板方碑、城堡光禿禿的圓形主塔、教堂精細裝飾的方形塔,大的,小的,粗大厚重的,小巧玲瓏的,紛至沓來,叫人目不暇接。久而久之,目光深深陷入這迷宮裡,把您也看得出神了。在迷宮裡,從那門面雕梁畫棟、外部屋架木頭結構、大門扁圓、樓層懸垂的最末等的房舍,直至當時塔樓如列柱林立的富麗堂皇的羅浮宮,無一不是匠心獨運,合情合理,才華橫溢,美不勝收,無一不是藝術的結晶。然而,當我們的眼睛漸漸適應這紛陳雜沓的建築物時,還是可以區分出主要一些群體來的。
過了小塔宮,直至查理五世興建的城牆,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片莊稼,一座座林苑,宛如一張柔軟的地毯,只見其間綠樹成蔭,花團錦簇。在林苑中央,樹木繁茂,幽徑交錯,一看這樹林和曲徑的迷宮,便可認出這就是路易十一賞賜給科瓦蒂埃的那座名聞遐邇的迷宮花園。這位大夫的觀象臺高踞於迷宮之上,彷彿是一根孤零零的大圓柱,柱頂盤卻是一間小屋。他就在這間小藥房裡進行了不起的星相學研究。
如今這裡是王宮廣場。
巴黎高牆深鎖,人民悄聲哀嘆。
因此,老城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船尾朝東,船頭向西。你一轉向船頭,呈現在面前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古老屋頂,彷彿是一群鋪天蓋地的牛羊,而浮現在其上面的是聖小教堂後殿的鉛皮圓屋頂,遠望過去,好似一隻大象後背上馱著教堂的鐘樓。這裡不妨略帶一句,這鐘樓的尖頂如箭穿空,是所有鐘樓尖頂最大膽求新、最精雕細刻、最玲瓏剔透的,透過其網扣似的塔錐,碧空一覽無餘。聖母院前面,就在近前,有三條街道像三條河流似地注入教堂廣場,這是有著古老房屋的美麗廣場。廣場南側,斜立著中心大醫院那皺巴巴、陰沉沉的正面屋牆,以及探頭探腦似的彷彿長滿膿皰和疣子的屋頂。右邊,左邊,東邊,西邊,在老城如此窄小的城池內,矗立著二十一座教堂的鐘樓,年代不一,形狀各異,大小不同,從被稱為「海神獄」的隘口聖德尼教堂那羅曼式低矮、腐蛀的風鈴花形的鐘樓,直至牛市聖彼得教堂和聖朗德里教堂那些細針狀的鐘樓,形形色|色,應有俱有。聖母院後面,北邊是歌德式長廊的隱修院,南邊是半羅曼式的主教府邸,東邊是「場地」荒蕪尖岬。在那重重疊疊的房屋中,還可以從當時屋頂上高聳的那種透空的石煙囪帽,分辨出各宮殿最高層的窗戶,分辨出查理六世在位時巴黎府贈給朱韋納.德.於爾森的那座官邸。稍遠處,是帕呂市場那些塗了瀝青的簡陋棚屋;再過去是老聖日耳曼教堂嶄新的半圓形後殿,一四五八年延伸到費弗的一段街道;還有,隨處可見人群擁擠的十字路口,某街角的恥辱柱,菲利浦.奧古斯都時代留下來的一段漂亮的石板路,正中劃明供馳馬的凹道,不過到了十六世紀改成亂七八糟的碎石路,名為同盟路;還有一個荒涼的後院,樓梯上有著十五世紀常建的、如今在布爾多內街還可看到的那種半透明的角樓。最後,在聖小教堂右邊,是司法宮座落在水邊的朝西的群塔。老城西端是御花園,樹木參天,把牛渡小洲遮住了,至於塞納河,從聖母院鐘樓上俯視,幾乎只能看見老城兩側的河水而已。塞納河隱沒在各座橋下,而各座橋又隱沒在房屋下面。
現在,我們不妨要問,一四八二年從巴黎聖母院鐘樓上俯瞰全城,是一幅怎樣的畫景呢?這是我們就要努力描述的。
到了十六世紀,乍一看城垣好像後退了,益發深入到舊城裡面,因為城外一座新城已經很可觀了。因此,我們暫且就以十五世紀來說吧,那時巴黎就已經衝破那三道同心圓的城垣了,遠在叛教者朱利安時代,大堡和小堡就可以說是這三道城垣的胚胎了。生機蓬勃的城市接連撐破了四道城垣,就像一個孩子長大了,把前一年的衣裳撐破了一樣。在路易十一時代,隨處可見在這片房屋海洋中有舊城廓若干正在坍塌的鐘樓群露了出來,好比是洪水中冒出水面來的山巔,也彷彿是淹沒在新巴黎城中的老巴黎城露出來的若干群島。
俯瞰之下,老城、大學城、新城這三鎮仔細一看,都是街道縱橫交錯,亂七八糟,各像一件編織的毛衣,拆也拆不開。不過,第一眼便可看出,這三大部分還是形成一個整體的,只見兩條平行的長街,不斷延展,毫無阻礙,幾乎一溜筆直,從南向北,正好與塞納河垂直,一起貫穿三城,加以連接,加以混合,把這一座城市的人流不停地注入、傾入和移入另一城內,由此三城合而為一。第一條長街從聖雅各門至聖馬丁門,在大學城稱之為聖雅各街,在老城叫它為猶太街,在新城名為聖馬丁街;這條長街跨過塞納河兩次,一次名叫小橋,另一次名叫聖母院橋。第二條長街在左岸,名為豎琴街,在老城河洲上叫做箍桶街,在右岸叫做聖德尼街,在塞納河兩道河汊上各有一座橋,一座叫做聖米歇爾橋,另一座叫錢幣兌換所橋,這條長街起自大學城的聖米歇爾門,止於新城的聖德尼門。不過,名稱儘管各異,街道始終只有兩條。這是兩條母體街,是兩條繁衍街,是巴黎的兩條大動脈,向三座城池的一切大小血管輸送血液或回收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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