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二場 同前。另一室
安哲魯 請你快去吧。
依莎貝拉 我願我有您那樣的權力，而您是處在我的地位！那時候我也會這樣拒絕您嗎？不，我要讓您知道做一個法官是怎樣的，做一個囚犯又是怎樣的。
安哲魯 怎麼！你要賄賂我嗎？
依莎貝拉 可是您要是能夠對他發生憐憫，就像我這樣為他悲傷一樣，那麼也許您會心懷不忍而寬恕了他吧？您要是寬恕了他，對於這世界是毫無損害的。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虧得你這麼說，不然事情又糟了。
依莎貝拉 不，我想您會寬恕他的，您要是肯開恩的話，一定會得到上天和眾人的讚許。
安哲魯 午前無論什麼時候都行。
安哲魯 你的兄弟已經受到法律的裁判，你多說話也沒有用處。
安哲魯 把她趕快送到適宜一點的地方去。
安哲魯 你為什麼要向我說這些話？
安哲魯 他已經定了罪，太遲了。
安哲魯 姑娘，毫無挽回餘地了。
——依莎貝拉及路西奧上。
僕人 外面有一個犯人的姊姊求見大人。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是，說得好。
依莎貝拉 上天賜大人平安！
依莎貝拉 因為當權的人雖然也像平常人一樣有錯誤，可是他卻可以憑藉他的權力，把自己的過失輕輕忽略過去。請您反躬自省，問一問您自己的心，有沒有犯過和我的弟弟同樣的錯誤；要是它自覺也曾沾染過這種並不超越人情的罪惡，那麼請您舌上超生，恕了我弟弟的一命吧。
僕人 他正在審案子，馬上就會出來。我去給你通報。和_圖_書
獄吏 卑職因為事關人命，不敢兒戲，心想大人也許會收回成命。卑職曾經看見過法官在處決人犯以後，重新追悔他宣判的失當。
安哲魯 好，明天再來見我吧。
安哲魯 我不是早就吩咐過你了嗎？你難道沒有接到命令？幹嘛又來問我？
依莎貝拉 我有一個兄弟已經判處死刑，我要請大人嚴究他所犯的過失，寬恕了犯過失的人。
——獄吏及僕人上。
依莎貝拉 可是要是您願意，您可以寬恕他嗎？
獄吏 （旁白）上帝賜給你動人的辭令吧！
依莎貝拉 我是一個不幸之人，要向大人請求一樁恩惠，請大人俯聽我的哀訴。
獄吏 （旁白）上天保佑她把他說服！
安哲魯 獄官，你有什麼事見我？
安哲魯 好姑娘，你別傷心吧；法律判你兄弟的罪，並不是我。他即使是我的親戚、我的兄弟，或是我的兒子，我也是一樣對待他。他明天一定要死。
安哲魯 他有一個姊姊嗎？
安哲魯 嚴究他所犯的過失，而寬恕了犯過失的人嗎？所有的過失在未犯以前，都已定下應處的懲罰，假使我只管嚴究已經有明文禁止的過失，而讓犯過失的人逍遙法外，我的職守豈不等於是一句空話嗎？
安哲魯 （旁白）阿門；因為我已經受到誘惑了，我們兩人的祈禱是貌同心異的。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很好
和-圖-書，我們去吧。
安哲魯 是怎麼一回事？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說得好。
依莎貝拉 我們不能按著自己去評判我們的兄弟；大人物可以戲侮聖賢，顯露他們的才華，可是在平常人就是褻瀆不敬。
安哲魯 法律雖然暫時昏睡，它並沒有死去。要是第一個犯法的人受到了處分，那麼許多人也就不敢為非作惡了。現在法律已經醒了過來，看到了人家所做的事，像一個先知一樣，它在鏡子裡望見了許多未來的罪惡，在因循怠息之中滋長起來，所以它必須乘它們尚未萌芽的時候，及時設法制止。
依莎貝拉 唉，法律是公正的，可是太殘酷了！那麼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兄弟。上天保佑您吧！（轉身欲去。）
獄吏 大人，卑職告辭了！（欲去。）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別這麼就算罷了；再上前去求他，跪下來，拉住他的衣角；你太冷淡了，像你剛才那樣子，簡直就像向人家討一枚針一樣不算一回事。你再去說吧。
依莎貝拉 他非死不可嗎？
依莎貝拉 是的，我要用上天也願意嘉納的禮物賄賂您。
——安哲魯上。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你說得對，再說下去。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你太冷淡了。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不錯，打動他的心，這才對了。
安哲魯 我在秉公執法的時候，就在大發慈悲。因為我憐憫和*圖*書那些我所不知道的人，懲罰了一個人的過失，可以叫他們不敢以身試法。而且我也沒有虧待了他，他在一次抵罪以後，也可以不致再在世上重蹈覆轍。你且寬心吧，你的兄弟明天是一定要死的。
依莎貝拉 明天！啊，那太快了！饒了他吧！饒了他吧！他還沒有準備去死呢。我們就是在廚房裡宰一隻雞鴨，也要按著季節；為了滿足我們的口腹之欲，尚且不能隨便殺生害命，那麼難道我們對於上帝所造的人類，就可以這樣毫無顧慮地殺死嗎？大人，請您想一想，有多少人犯過和他同樣的罪，誰曾經因此而死去？
依莎貝拉 太遲嗎？不，我現在要是說錯了一句話，就可以把它收回。相信我的話吧，任何大人物的章飾，無論是國王的冠冕、攝政的寶劍、大將的權標，或是法官的禮服，都比不上仁慈那樣更能襯托出他們的莊嚴高貴。倘使您和他易地相處，也許您會像他一樣失足，可是他絕不會像您這樣鐵面無情。
依莎貝拉 世上的大人先生們倘使都能夠興雷作電，那麼天上的神明將永遠得不到安靜，因為每一個微僚末吏都要賣弄他的威風，讓天空中充滿了雷聲。上天是慈悲的，它寧願把雷霆的火力，去劈碎一株槎枒狀碩的橡樹，卻不去損壞柔弱的鬱金香；可是驕傲的世人掌握到暫時的權力，卻會忘記了自己琉璃易碎的本來面目，像一頭盛怒的猴子一樣，裝扮出種種醜惡的怪相，使天上的神明們因為憐憫他們的痴愚而流淚；其實諸神的脾氣如果和我們一樣，他們笑也會笑死的。
路西奧 （向依莎貝旁白）你明白了吧？再說下去。
依莎貝拉 有一件罪惡是我所深惡痛絕，切望法律把它懲治的，可是我卻不能不違背我的素衷，要來請求您網開一面；我知道我不應當為它瀆請，可是我的心裡卻徘徊莫決。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說下去，說下去，他會懊悔的。他已經有點動心了，我看得出來。
獄吏 是，大人。她是一位貞潔賢淑的姑娘，聽說她預備做尼姑，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受戒。和_圖_書
安哲魯 好，你且說來。
依莎貝拉 將官嘴裡一句一時氣憤的話，在兵士嘴裡卻是大逆不道。
安哲魯 她說得那樣有理，倒叫我心思搖惑不定。——恕我失陪了。
依莎貝拉 請您聽我說我要怎樣報答您的恩惠。
安哲魯 再等一會兒。（向依莎貝拉）有勞芳蹤蒞止，請問貴幹？
安哲魯 聽著，我所不願意做的事，我就不能做。
依莎貝拉 可是您也應該發發慈悲。
獄吏 請大人恕卑職失言，卑職還要請問大人，茱麗葉快要分娩了，她現在正在呻|吟枕蓐，我們應當把她怎樣處置才好？
——僕人重上。
獄吏 是大人的意思，克勞狄奧明天必須處死嗎？
依莎貝拉 大人，請您回過身來。
安哲魯 我不會寬恕他。
安哲魯 追悔不追悔，與你無關。我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假如你不願意，盡可呈請辭職，我這裡不缺少你。
依莎貝拉 願您消災免難！（依莎貝拉、路西奧及獄吏下。）
依莎貝拉 明天我在什麼時候訪候大人呢？
依莎貝拉 那麼您一定要做第一個判罪的人，而他是第一個受到這樣刑罰的人嗎？唉！有著巨人一樣的膂力是一件好事，可是把它像一個巨人一樣使用出來，卻是殘暴的行為。
依莎貝拉 唉！唉！一切眾生都是犯過罪的，可是上帝不忍懲罰他們，卻替他們設法贖罪。hetubook.com.com要是高於一切的上帝毫無假借地審判到您，您能夠自問無罪嗎？請您這樣一想，您就會恍然明白，嘴唇裡吐出憐憫的話來的。
安哲魯 我還要考慮一番。你明天再來吧。
安哲魯 免受你和你的德行的引誘！什麼？這是從哪裡說起？是她的錯處？還是我的錯處？誘惑的人和受誘惑的人，哪一個更有罪？嘿！她沒有錯，她也沒有引誘我。像芝蘭旁邊的一塊臭肉，在陽光下蒸發腐爛的是我，芝蘭卻不曾因為枯萎而失去了芬芳，難道一個貞淑的女子，比那些狂花浪柳更能引動我們的情欲嗎？難道我們明明有許多荒蕪的曠地，卻必須把聖殿拆毀，種植我們的罪惡嗎？呸！呸！呸！安哲魯，你在幹些什麼？你是個什麼人？你因為她的純潔而對她愛慕，因為愛慕她而必須玷汙她的純潔嗎？啊，讓她的弟弟活命吧！要是法官自己也偷竊人家的東西，那麼盜賊是可以振振有詞的。啊！我竟是這樣愛她，所以才想再聽見她說話、飽餐她的美色嗎？我在做些什麼夢？狡惡的魔鬼為了引誘聖徒，會把聖徒作他鉤上的美餌；因為愛慕純潔的事物而驅令我們犯罪的誘惑，才是最危險的。娼妓用盡她天生的魅力，人工的狐媚，都不能使我的心中略起微波，可是這位貞淑的女郎卻把我完全征服了。我從前看見人家為了女人發痴，總是譏笑他們，想不到我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下。）
安哲魯 好，讓她進來。（僕人下）你就去叫人把那個淫|婦送出去，給她預備好一切需用的東西，可是不必過於浪費，我就會簽下命令來。
獄吏 謝謝你。（僕人下）不知道他會不會回心轉意。唉！他不過好像在睡夢之中犯下了過失，三教九流，年老的年少的，哪一個人沒有這個毛病，偏偏他因此送掉了性命！
依莎貝拉 我不向您呈獻黃金鑄成的錢財，也不向您呈獻貴賤隨人喜惡的寶石；我要獻給您的，是黎明以前上達天聽的虔誠的祈禱，它從天真純樸的處女心靈中發出，是不沾染半點俗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