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燕京悲歌
Ⅳ
無聲落馬的天祚帝，老邁的身體被馬蹄踐踏著，突然，一陣異樣的聲音刺著欽宗的耳朵，那是天祚帝胸廓被踐踏的聲音。
天祚帝和欽宗不同，他負有亡國的責任。愛好女色和遊獵的他對國政毫不關心，在危機之際依然無為無策。只是，欽宗想：三十年以上的拘留，難道還不夠償還他的罪嗎？
欽宗乘的馬開始跑起來，金兵則用槍柄打擊馬的腹部，盛怒的馬沿著圓形的廣場狂奔，紫袍部隊則在後面追趕著，其中，半數的弓上已經搭上了箭。
宋與遼曾有長時間的敵對，但後來兩者都被新興的金所滅亡。他們兩人的境遇可說是同病相憐，自是互相同情，有機會就說些話。
「海濱王，要小心呀！」
完顏亮即位之際，當然有不以為然的聲音出現，但並不太大。熙宗的不正常是大家都害怕的，所以會期待完顏亮也是理所當然，雖說是這樣，但終究有著打倒暴君的膽識和實力。誰知，打倒暴君的這名男子，居然是個變本加厲的暴君。
「帝崩問至」
穿著褐色袍服的約有五十名，穿著紫色袍服的數量也差不多，他們https://m.hetubook.com.com手中皆拿著弓，用低蔑的眼神看著兩位老人。
「看吧！這真是千古的武勳呀！在一天之內將兩名偽帝定罪，並且將其伏誅。天無二日，地無二帝，真正的天子只有一個，那就是身為大金皇帝之余，余就是天下之主！」
「為何要殺余呢！」雖然他想大叫，但卻叫不出聲。壇上的人物映入眼簾，那是一張冷漠、年輕、距死亡還很遠的臉孔。
欽宗在講武殿廣場的入口處被叫住，聲音的主人已是超過八十歲的老人，他穿著一身褪色的衣袍，感覺像是好不容易才站起來。
坐在馬上的只有一個人有著沉痛的表情。他身上燦然的甲冑，顯示著他王侯的身份。他叫完顏雍，三十四歲，是金主完顏亮的堂弟，封爵為趙王，官職則為東京留守。
第一支箭射中的是欽宗的左胸，激痛在體內竄動著，欽宗的身體在空中飛舞著，身上一共突起了六支長箭。
穿著紫袍的兵士們，蜂擁至欽宗的遺體處。遺體在遭馬蹄踐踏後，骨頭碎了，內臟也破了，活像個人皮血
和*圖*書袋。而欽宗被斬下的首級，則被高高地舉起，讓全部觀眾都能看見。
完顏亮的聲音朗朗，而目擊著慘劇的三十萬人，只是無聲地望著他。
欽宗的聲音充滿了懷念，這名被稱為海濱王的老人，正是被幽禁在右廨院中的虜囚，姓耶律，名延禧，原是遼國的天子，歷史上被稱為天祚帝。在金滅遼之後，就被幽禁在金國三十幾年，時間比欽宗更久。
打球是從波斯傳來的遊戲，玩法是坐在馬上以長棒打地上的球，在唐玄宗時是相當流行的。可是，要打球的話就必須騎馬，欽宗，甚至八十歲的天祚帝可以嗎？但是他們並沒有拒絕的自由。
「天水郡公！海濱王！」兩位被點名的老皇帝卑微地往前拜跪，仰望著壇上的完顏亮。兩名原本是大國天子的人，現在只是無力的虜囚。看在金人眼中，一半為冷淡、一半為憐憫，然而更多的是，驚訝他們兩人竟然還活著！
在此年六月，金主完顏亮召集了皇族、貴族和重臣們在新首都燕京進行三十萬大軍的大閱兵式。這個典禮的目的，就是要宣揚國主的威名。同時，也要順便進行軍和_圖_書隊的調練。這些從遠處調來的士兵，有的心知肚明，有的卻覺得麻煩。廣場的周圍林立著軍旗，騎兵和步兵們築成了甲冑之壁。身份較高的人，在階梯狀的場地中佔有一席之地，而坐在正中央最高位子上的，當然是完顏亮。
他們在上馬之後，才對四周這些手持弓箭的男子有所警覺，欽宗的臉上充滿了恐懼和困惑，金主到底想幹什麼？他以探詢的眼光望向天祚帝，但這名八十歲的老人光是騎著馬都很困難了，那裡還能注意到這些地方呢？在衝動的驅使下，欽宗不禁大叫：
「天水郡公趙桓、海濱王耶律延禧，你們兩個各帶一隊開始打球比賽吧！」
穿著褐色袍服的隊伍，騎著馬向天祚帝衝過去，看起來就像是追趕獵物的獵犬一般。感到馬蹄聲急速接近的遼帝一抬起眼，右胸和背部皆已中箭，不一會兒，連咽喉和左腋也插上了箭羽。
天祚帝抬起頭，像是在對欽宗回應些什麼，大概是不用擔心吧！聽得不是很清楚。欽宗身邊的金兵這次則是以女真語怒斥著，內容依然相同，不外乎，未經許可不得說話之類的。欽宗只好閉和-圖-書嘴，一面耐著急速擴張的恐怖，一面望著天祚帝。
在廣場上的金國人民發出了陣陣叫聲，他們終於知道了今天來這裡的目的。原來完顏亮是要在三十萬名觀眾前，公開舉行處刑。這可說是歷史上最豪華的一次，所殺的並非市井罪人，而是宋與遼的皇帝！
訃報送到了！就只有這樣的記載而已，雖說這是為了避免事實以外的敘述，但也未免過於簡略，因此我們只有從《大宋宣和遺事》的資料中再現當時的情形。
當大家都這麼認為時，完顏亮的精氣和英氣卻一一失去方向而成為亂流，讓國家和民眾慘禍不斷。
欽宗皇帝是在什麼情況下死去的呢？《宋史》上並沒有很詳盡的記述。
遼的天祚帝亦是如此，他們兩人的首級被放在完顏亮前面的盆子裡，就如血與泥和成的球一樣。在廣場異樣的沉默中，完顏亮獨自大笑著。他自席位上站起，以完美的弧線踢出了兩個血淋淋的首級。
中國歷史上最不幸的天子之一就這樣死了，這年是金正隆元年，宋紹興二十六年（西元一一五六年）夏六月，在被拘留了三十年之後，享年五十七而亡。
欽宗的全身因恐懼而發抖，他緊抓著馬背，恐怖的並不是死亡本身，而是這種不合理的對待。如果要殺他的話，為什麼不在三十年前就殺了他呢？
這也是日後的世宗皇帝。
就在這時，有一群人馬進入了廣場。
欽宗曉得他的下場也是如此，而那批紫袍部隊，正是他的處刑人。
後世對完顏亮的惡業也許有所誇張，但他死後確實沒有給他皇帝的謚號，一般稱他為「海陵王」，更甚者，連這個稱號都予以剝奪，只稱他為「廢帝」！在金國的歷史上，這是羞恥而令人想要抹殺的存在。
「也不需要做到如此吧？幹嘛要這麼殘忍呢……？」
「兩個老病夫，未經許可不得講話！」在金兵的呼喝下，兩個老皇帝住嘴了。不管是天水郡公也好、海濱王也好，雖然同有貴族的稱號，但兩人身上的窮酸相如出一轍。
「天水郡公，好久不見了！」
完顏亮是個相貌堂堂的男子，肩寬身長、目光銳利、鼻梁高聳、髭鬚黑亮，渾身充滿了帝王的威嚴。這名年方三十五歲的皇帝，正值成熟的少壯之年，未來當還有無限作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