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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斷北京城

作者:賽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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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爸爸的葬禮

第二十九章 爸爸的葬禮

「妳不悲傷嗎?」他說。
「妳看來像聖母馬利亞。」我說。
一小時之後,當我上樓去睡覺,讓他們一起獨處在平臺上時,我感到連爸爸的精神也消逝了,房子裡沒有一點死亡的味道,我幾乎不記得他的葬禮,或者見到那個安坐在松樹底下的新墳墓,也許,真實的爸爸已經永遠不存在於這個地方,或者,爸爸只是那位莊重的紳士和學者——一度是馬克李歐博士——所留下來的外皮罷了;昔日的一切如今已不再,現在,我幾乎想像得到傑洛德也已消失了,或者他從未存在過,除了把我的兒子賜予我之外。
「為什麼還有任何問題?」我問:「你們如果想結婚就結婚。」
那天就這樣結束了,山姆也離開了。我想,他看到了布魯斯的臉,當時他正站在我們後面的大廳內,當他轉身,走進起居室的時候,我聽到他的腳步聲,突兀而沒有隱藏;在這之後不久,他便離去,他說他必須於清晨時分前往紐約和那兒的一位馬戲團的馴馬師傅商討一項契約,他說,那個人要六匹成對的巴洛米諾小馬,這些馬山姆已把牠們趕來留在那個大農場裡面,儘管這是我第一次聽馬戲團和成對的巴洛米諾小馬之事。他握著我的手,注視我。「如果妳需要任何東西,請告訴我。」他說:「我隨時聽候差遣。」
爸爸的葬禮舉行過後,我們回到家裡。山姆留下來,他和布魯斯.斯伯爾敦為我照料每一個細節。如果可能,我將會把爸爸的骨灰送到北京給傑洛德。嗯,我想,這是可能的,有人已經做了這樣的一種工作,為一些死在這裡或倫敦的人士——他們與自己的同胞和土地如此地格格不入,而且如此地喜愛另一種文化——沒法葬於北京,之後,我反省爸爸乃是基於他自己的欲望而離開北京的,現在,甚至他的骨灰在那兒也將不受歡迎,因為他屬於那個古老的中國,孔子和帝王的中國。
「你們喜歡什麼時候結婚就什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時候結婚。」我說:「婚禮可以在這兒,這幢我嫁給雷尼父親的房子裡舉行,那將會使我非常快樂。如果我知道你們結了婚,那我將不會介意自個兒住在這裡。」
當我們走進臥房時,瑪麗獨自向前移動腳步,她站著端詳他。
「我希望我能聽到他說話的聲音。」她說。
因為我甚至在幾個鐘頭之內便能了解瑪麗是我要為雷尼選擇的那個女孩;如果他回到他父親的國家,那麼,不,我將不認為瑪麗可能跟他一道去北京,不過,不能忽略的,這是可能辦到的,那兒仍有其他的美國女人,但我不知道當他們聽到自己的國家遭受恥辱而必須沉默下來時,她們還能快樂?並且我曉得鄉村和城鎮裡的一般民眾並不相信他們所聽到而環繞在我們四周的罪惡,做為一種民族,中國人是相當地老道和充滿智慧,若有必要的話,他們可以維持和平的日子一百年,直到時代再度動蕩為止,沒有一個人的生命與他們所能維持的和平時間一樣長,因此,我不能希望像我這樣的一個女人將自己完全奉獻給這樣的一個國家,或者這樣的一種民族,因他們是如此容易付出愛的行動,以至於他們一旦愛了,便永遠都沒法忘記,而沒法被忘懷的東西有朝一日將會分裂,然後,他們被迫選擇和決定。我相信傑洛德的另一個國家如果不是中國的話,那麼他是不可能丟下我的,但那個國家,尤其是那個城市——北京城——在愛方面又屬不可征服,任何一個女人都可能被它們擊敗。
「如果你們兩個結了婚,那我將高興得沒有時間害怕。」我回答。
「我希望我已念完了大學!」雷尼說:「我希望瑪麗和我已經結婚,而和妳一起住在這裡。」
「謝謝妳,媽媽。」雷尼說,他正伸長身子躺在那張長平臺椅上,之後,他站起來,走到瑪麗那邊,因我那時正坐在他們中間的hetubook.com.com那張圓背木頭椅子上面;他站在她面前,拿起她的手:
典禮結束之後,我們,雷尼和我,都沒有哭,因死亡對於長命百歲的人來說,並不悲哀。我們回到家裡,馬特太太正穿著一件黑色絲製衣裳和一條白色大圍裙忙個不停,而我們則和客人們坐在客廳內,我們靜靜地吃、喝以及談話,但不是談爸爸的生平之事,因為說實在的,我們的鄰居除了把他當作一個脆弱而高尚的靈魂之外,很少人真正地認識他。不,我們所說的是峽谷裡的閒事,譬如夏天是否會來得晚,今年的糖產量如何的不足,冬天停留得太久,然後是春天來得太快了。過了不久他們全部離開,布魯斯停留了一會兒端詳我的臉,對我說我的臉色蒼白,必須休息。
「奇怪,我從未聽過妳的名字。」我說,我忽然想要吻她,我傾身向前,將我的嘴唇輕放在她那平滑、洋溢著年輕氣息的面頰上。
「妳不可以為任何人悲傷。」他迫切地說。
「我也是一位十足的好馬沙。」她笑著說。
月光照射在她那漂亮的長頭髮和他的臉上,我想,他們乃是全世界最美的一對情侶,而我的心則渴望著不能見到他們的傑洛德。以前,我常能用我這集中起來的思想而到達他那兒,但我已好久沒這麼做了。現在,我再度試了一次,我把我全部的力量、意志和意欲集中在他——於遙遠的北京城——的身上;在這個時刻,他也許正坐在起居室外面的院子裡,我如果在那裡,那麼,我們是會待在那兒的,因為五月,院子裡的丁香花開得很漂亮,那些馬上就要比這兒的丁香更強壯、更豐富、更精緻的馥郁中國深紫丁香和白色丁香花。我試著到達他身旁,讓他分享我所看到的事物,這個擁有乳酪膚色的美男子(我們的兒子),還有瑪麗,修長、漂亮、嫻靜……但我沒辦法到他身邊,我的心、我的精神再度受到一種我不了解、也無法超越的東和_圖_書西所阻……
「妳願意在六月十八日,我二十歲的時候,嫁給我嗎?」
「我不會再這麼做了。」說完,他便走了。我很抱歉他受到傷害,但我實在不喜歡在我尚未準備好的時候被吻,我的年輕時代已成過去,而對一個完全成熟的女人來說,吻意味著一切,或者什麼都沒有。
「他很英俊,」我說:「而現在,不曉得為什麼,他比生前更俊俏了。」
這時,我憶起了雅莉格拉,「除非瑪麗的家人有他們自己的延緩理由——或許是因為妳還太年輕。」
他們正在戀愛,我看得出他們戀愛起來了,真好,我感到十分欣慰。我牽著他們的手,站在他們的中間接著,我上樓到爸爸身穿藍色中國袍而躺著的地方,他躺在那件白床罩的上面,而且,我幫他穿上那雙黑天鵝絨製的中國鞋。吉米.史坦德曼,也就是那位承辦殯葬的人,在他做完個人工作之後,讓我幫忙做剩下來的事情,因為我不願爸爸被帶走,就這樣,我們在他自己的房間裡完成他的一切準備工作。在他那交叉在胸膛上的手下面,我放了那本稍微破損的「改變之書」。
之後,她走向雷尼,她把他的手牽起來,放在她的面頰上。從這一刻開始,我便愛她如我自己的女兒。
發現一個人的身世可能如何地不愉快是有趣的,由於我兒子的緣故,我很高興那三位純潔的人正躺在他們的墳墓裡。沒向他們說我很高興,使我覺得自己十分羞恥,然而,沒向他們說對不起,卻使我覺得自己真是夠誠實的了。
「妳不喜歡嗎?」他喃喃而語。
「嗯。」我誠實地說。
這是他對我談到婚姻的第一句話。
「這是瑪麗.波文。」雷尼說。
他毫無打扮地趕回來參加葬禮,而且,不是單獨回來,有一位高而漂亮的女孩與他同行,一位嫻靜的女孩,她的每一個動作都稱得上輕緩、高雅。
「那麼,雷尼真是幸運,」我說:「因為並不是每一個女人都具有這兩種身分。」和_圖_書
……今天下午,幾個鄰人和我們一塊兒聚集在房屋後面的山上的那棵松樹底下,我們把爸爸埋葬在那兒。今早,馬特來幫忙挖墳墓,並且,我們用一些松樹枝做它的襯裡,而馬特太太則準備葬禮的餐食。她煮了一隻火腿,因她認為烘焙的火腿不值得吃,另外,她也推出三明治、糕餅、茶和咖啡,準備讓大家從墳地回來的時候吃。那天平靜異常,天空稍微陰暗,而那位由曼徹斯特退職的牧師——他在我們覺得有需要的時候,照顧我們這峽谷的精神生活——則讀了幾頁新約聖經,我注意到這點,是因為爸爸有一次曾對我說新約乃源自亞洲的智慧,也可能是源自孔子本身。「因為,」爸爸說:「耶穌許久以前發出孔子和佛陀所說過的言詞並非偶然的,如果民間傳說的話是可信的,那麼,他年輕時代曾在尼泊爾度過。」
「不是為了爸爸。」我說。
「六月十八日,這房子將為你們而準備妥當。」我向雷尼和瑪麗保證。
「我們當然會結婚的。」瑪麗說。
「他好英俊啊!」她低聲說道,然後轉向雷尼:「你沒告訴他我的長相是這個樣子。」
所有的這些事情都發生在爸爸的葬禮舉行的那一天,我很高興那天終於結束了。晚上,雷尼、瑪麗和我靜靜地待在平臺上,因為我想到屋子外面;空氣不尋常地和暖(甚至對五月而言)。這兩個年輕人明天必須再度離開,之後,我將變得孤單、寂寞,這很令他們兩個擔心,我不知道要如何讓他們相信我不介意自己一個人的生活,因為,說真的,我不曉得自己在這個老舊的大房子裡是否將會介意獨處。我沒有距我很近的鄰居,而峽谷裡的森林則隨著夜晚而奇怪地變化;當下午的太陽光斜著射過附近的樹木而照在羊齒上面時,森林因光線和顏色而生氣盎然,當然一點也不會傷人,也不會令人感到害怕,不過,當太陽落下,山介於天空和房子之間時,黑夜的面紗便迅速的降落下來,森www.hetubook.com.com林失去它的善良面貌;望著因夜晚的來到而變得邪惡不堪的一片黑暗,我想起了三十多哩內的森林裡有沼澤和流沙,而這便是獵人們迷失和從未被找到的地方。以前,曾有一個女人——一個植物學家——迷失在我家周圍的一片森林裡;因此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辦法單獨住在這兒,那情形可能是黑漆漆的夜將深深的圍繞在我的身邊。
當他說這些話時,我傾聽著,但沒特別注意,因為爸爸由衷地相信人及其智慧發源於東方,我對這種論調已經習以為常了。現在,那些良好的言辭輕輕地、極仁慈地飄浮在這平靜的空氣之中,正傾聽著的基督徒對此完全相信,只有爸爸和我都有著各自的祕密。聲音是所有佛蒙特人稱為神的耶穌的聲音,但言語卻是較古老的諸神的言語,噢,我的心裡充滿這種類似這樣的祕密,但我不要告訴他們,我也將帶著它們進入我的墳墓,因為,在這個地方,把它們說出來,只會惹來懷疑和爭論罷了。我住在這狹窄的山谷裡,但它卻是我的家。
「我願意。」她說,她擡著頭向他微笑。
「我除了哥哥喬治之外,沒有其他家人,」瑪麗說:「我們的爸爸媽媽在我們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們和祖母住在一起,而現在,她也死了。」
「讓爺爺跟我們在一起。」我告訴雷尼。
突然間,他未經我的允許而彎下腰,吻我的嘴唇,我向後退,幾乎跌倒在地。
「嗯!」雷尼說:「讓我們留下他。」
我不能告訴他——現在不能——隨著爸爸的死,過去的象徵也消逝了。爸爸是其他歲月、一個被深愛的城市和一幢我曾相信是家的房子的一條連接線。但布魯斯的關懷是令人舒適的,而當我微笑時,我看到他渴望著吻我。渴望潛伏在他的灰眼睛裡,而思慕之情則隱約地呈現在他那張克制了的佛蒙特式的臉上。我還沒準備好,我不能忍受另一個男人嘴唇的接觸——目前尚無法忍受。
「問題是什麼時候?」雷尼補充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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