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瑪麗亞.薩拉到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了。雷孟杜.希爾法一直寫作到下午五點,他的注意力時時分散,他舉步維艱地擠出個兩三行,然後又停筆凝視著窗景,浮雲在天,一隻鴿子三不五時飛回陽台歇腳,骨祿轉著鮮紅猙獰的眼珠子,透過窗櫺瞪著他,時而快速,時而緩慢地搖頭擺尾,他從書房拎過來的字紙簍子已經塞滿了撕棄的稿紙,一場災難,倘若從今而起,所有的日子都得這麼過的話,那麼他的歷史恐怕就永無完成之日了,葡萄牙人守在這座頑強不屈的里斯本城之前,既無征服的勇氣,也沒有摧毀的力量。鎮日間,他抵禦了一千次想要撥電話的誘惑,這比他所想寫的東西還要害他傷神,結果,在工作進度上,他不過寫了一頁而已,即使如此,還是要感謝善意常常引導我們去忍受那些除了勉強可以忍受之外別無益處的事。他已經在陽台上待了半個小時,不時毫不掩飾地探頭張望,就像個急切等待的人,毫不在意別人是否察覺,或是如何對他品頭論足,他幾乎一直靠在窗戶的內框上,半個身子還躲在裡頭,鬼鬼祟祟地盯著洛埃斯廣場的方向,瑪麗亞.薩拉將把車子停在那裡。他見她出現在繪有聖安東尼壁畫的建築物一角,步伐穩定地走著,不疾不徐,她穿著一件外套與他曾經見過的裙子,皮包掛在一肩上,秀髮在微風中隨意躍動,慾望讓他心窩驟然糾結,不像是慕貴謀先前的體驗,因為後者還心跳猛劇。他感受到,這是不折不扣的性|欲,昨天一直像道悸動,持續地痙攣貫穿他的全身,唯有快速的肉體接觸才能紓解,然而,如果當時便飆越顛峰,必然遺留挫折,甚或,更糟的是,幻滅的跡象。他過去開門,走到樓梯頂端,瑪麗亞.薩拉已經爬上樓梯,仰臉朝他微笑,他也回以一笑,怎麼會這麼晚,他問道而她回道,你也知道交通狀況嘛,昨天不一樣,是我提早離開辦公室的緣故,走上樓梯頂端時,她在他頰上飛快一吻,隨即踏進公寓。我們知道,公寓裡最近的門就是臥房的門,事情就是這樣,更無須再探求另一道門,因為,現在這不只是一間臥室,還是間工作室,為了這個原因,我們要再重複一次,這房間現在就感覺中立多了。不過,雷孟杜.希爾法將她的皮包從她肩上取下,動作之緩慢,好像在輕卻羅衫一樣,這是個未經深思熟慮的動作,又是一個在學養鞭長莫及之時,直覺出手相援的例子,昨天,你說再見的時候,聲音聽起來要友善得多,瑪麗亞.薩拉回答,對不起,我還需要再多一點時間習慣親密關係,你要不要過去書房坐坐,不了,我們在這裡就挺好的,不過,你可就沒地方坐了,等一下,我去拿把椅子過來。當他回來的時候,瑪麗亞.薩拉已經讀起他最後一頁手稿,說道,你沒有什麼進度嘛,而雷孟杜.希爾法問道,為什麼一定要有進度,她回答道,為什麼一定要有,這一次臉上不見笑容,還直視著他,好像要等他反應一樣,看看這張床,這床又怎麼樣,她換了個語調說道,這裡好像只有我一個人不拘俗套的樣子,說不定要我表現親密還更困難呢,不過,咱們重新再來過,你剛問我看看這張床,而我回問你,這床又怎麼樣,你注意到這床跟昨天有什麼不一樣嗎,還不是同樣的一張床,沒錯,床當然還是同樣一張,我只是要你告訴我,這床看來像是有人睡過嗎,身為女人,你應該可以清楚地看出,床單摺子沒動過,長枕或枕頭上連一條皺紋也沒有,床罩如新,各邊緣都平整無痕,是啊,確實如此,就像我的清潔女傭昨天整理的一樣,所以,昨晚,你沒睡在這裡,沒有,你怎麼不睡在床上呢,那麼你又睡在哪裡,我先回答你第二個問題,我睡在那邊那條躺椅上,為什麼呢,因為我就像個小孩,像個過度早生華髮的青少年,因為,我無法再自己一人睡在床上,獨睡,就是這樣子。瑪麗亞.薩拉將那頁稿紙放回桌上,走向他並擁抱著他,你永遠不必跟我說你愛我,喔,不,我還是會講的,不過不會像這樣,我會連著一些話一起說,而我也想聽到你說,我也許會忘掉當時你大部分講了些什麼,時間,地點,幾時幾分,不過,我永遠不會忘記此時此刻,以及你撫摸玫瑰花的那一刻。他們深深相擁卻還沒接吻,他們注視著對方,洋溢著微笑,表情如此幸福,然後,他們的微笑逐漸淡去,就像水分經地表吸收與品嚐一樣,直到兩人都認真起來,凝視著對方,一陣微妙的陰影突然在房間裡盤旋,瞬然無蹤,然後,一對強而有力與碩大無朋的雙翼,包裹住瑪麗亞.薩拉與雷孟杜.希爾法,牽引拉近兩人,直到合為一體,他們開始相吻,如此不同於兩人昨天在同樣地方交逢的吻,他們是,也同樣不再是原來的那兩個人,這話說了跟白說一樣,因為誰也不知道,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許是種不可能的吞嚥過程,或許是惡魔般的交流,或許還是死亡的開端。領著瑪麗亞.薩拉上床的不是雷孟杜.希爾法,也不是她在神情恍惚之間,溫柔地牽引著他走向床鋪的,他們只是發現兩人先是坐在床沿上,弄皺了白色的床罩,然後,他將她的背向下傾斜,兩人仍熱吻無歇,她的雙臂環繞著他的頸項,他右臂撐著她的頭,而他的左臂似乎遲疑不前,不知該做些什麼,或是知道,卻不敢,彷彿就在緊要關頭,一道牆硬生生地豎立在兩人之間,由觸感敏銳的手掌前導,他撫摸著瑪麗亞.薩拉的腰,下行到她的尾錐,直到他溫柔地停在她大腿的弧線上,再緩緩地上行到她的胸部,而今,他精敏的手指終於能夠體認到這襯衫的質地,第一次接觸,感覺瞬間飛逝,隨即又緩和下來,他困擾地意識到,在男人笨拙的手下,隱藏著乳|房的奇蹟。雷孟杜.希爾法惶惑於如此觸感,他抬起頭來,想看看,了解,知悉,確定那確實是他的手,現在那堵隱形牆已然坍塌,牆外躺臥著肉體的城和-圖-書市,街道與廣場,陰影與陽光,一道旋律不知起自何處,無垠無際的窗戶,一段綿長無盡的旅程。瑪麗亞.薩拉將手交到雷孟杜.希爾法的手中,而他一再地親吻著她的手,而她收回她的手,握著他的手一同抽回,而她挺立的雙乳,雖然被重重包裹著,已經迫不及待他的親吻。而她自己,從容不迫地,解開襯衫的釦子,卸去上衣,她的肌膚在胸罩白色的蕾絲下,猶如鑲上最淡的金邊,玫瑰色的乳|頭,親愛的上帝,而雷孟杜.希爾法的手黝黑,溫柔,激|情,以一個快捷的動作,露出她結實而富有彈性的乳|房。當他的嘴唇激切地吸吮著她的乳|頭時,瑪麗亞.薩拉不禁呻|吟出聲,全身顫抖,然後震顫再度加深,因為雷孟杜.希爾法的手正安在她的小腹上,然後,就會自然而然地降到她的私處,那兒抽搐著,持續並且饑渴地。兩人都還衣著齊備,她不過是外套開襟,襯衫釦子解開而已,而雷孟杜.希爾法再度遮住她的胸部,如此輕柔,瑪麗亞.薩拉驚奇的雙眼頓時熱淚盈眶。房裡的陰影突然一亮,無疑是因為傍晚時分,海峽上方的烏雲散開了,最後一抹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射入,投射在牆面上,一道櫻桃色的閃爍光線,再散發出無形的震懾遍佈全室,原子受夕陽餘暉激發的驟然悸動,彷彿這個世界才剛剛誕生,羸弱無力,亦或歷盡滄桑,早已力竭殆盡。瑪麗亞.薩拉與雷孟杜.希爾法兩人不知是出於含蓄還是直覺,尚未裸裎相見,兩人私處仍然包裹緊密,而她還戴著胸罩。兩人一同躺在被單裡,不約而同地顫抖。他執起她的雙手,親吻,她也重複同樣的動作,兩人再度緩緩地相擁,如此親近,連呼吸都合而為一,嘴唇相觸,他們的吻渴望吞噬彼此的唇與舌,彼此雙手在彼此身上搜尋著,兩人緊握相擁,熱切愛撫,可以聽得他們斷斷續續,含糊不清,摒息銷魂地說,我心愛的,我愛你,我們怎麼會,我不知道,遲早會的,抱著我,我要你,那亙古常新的愛語,就像這些與其他的言語,有些更加甜美,或是粗俗,或蠻橫,或粗野,打從盤古開天以來就不斷持續著,如果我們可以重複表達如此難以形容的意念。雷孟杜.希爾法笨拙的手指難分難解她胸罩上的勾絆,可是,瑪麗亞.薩拉不過稍稍碰觸,再移動一下肩膀便解脫束縛,卻除雙乳的樊籠,奉送到他的雙眼,雙手與唇口。然後他們脫|光衣物,彼此協助或鼓勵,他們說,幫我脫衣服,當兩人都不著寸縷之時,他們就可以觸摸,愛撫與探索彼此的身體,雷孟杜.希爾法突然掀開被單,瑪麗亞.薩拉就躺在那裡,她的乳|房,小腹,微微隆起的私處,修長的大腿,而他,再也不顧任何羞恥,忘卻一切憂懼,自曝於燈光之下,一|絲|不|掛,唯有白色的床單閃耀,猶如氾濫月光一般,夜幕已經降臨全城,好像外在世界平息塵囂,靜候發生新的奇蹟,偏偏,沒有人注意到奇蹟什麼時候發生的,就在這裡,當兩人第一次性接觸的時候,當兩人第一次在彼此懷中歡愉呻|吟,當他們喃喃含糊地呼喊,當每一道閘門都開向大地與水域時,湧向平靜,寬闊的太格斯河河口,兩人並肩漂流,手牽著手,一人說,願此刻天長地久,剎那間,他們害怕自己所講的話,兩人相擁,臥室一片漆黑,開燈,她說道,我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船隻航行回到對岸時,航速要比去程快得多,慕貴謀並沒有歸隊同行。不是因為他決意棄戰逃亡,這種念頭從未閃過他的心頭,況且,他早在《葡萄牙通史》上奠定了不可動搖的地位,這可不是可以輕率拋卻的芝麻小事,畢竟,他還是同樣那個參加聖塔倫大捷的慕貴謀。他連葛林多都未曾吐露的秘密目的,就是從墓地起點,沿著部隊從聖方濟山移師到葛拉薩山時所描述的路徑,一路走到陛下的營地,希望在那裡,如果機緣巧合作美,可以見到那個日爾曼人的小妾,她名喚歐柔安娜,伊人倩影時時盤據他的心頭,雖說,他從不敢妄想贏取她的青睞,像他這樣一介武夫,無功無階,只能從市井娼妓尋得慰藉,侍妾則專屬達官貴人取樂之用,頂多在貴族間互換有無,從不外流給其他三六九等。內心深處,他也明白,自己哪來如此好運可以見上她一面,可他還是不顧這一切阻難,殷切盼望,能夠再次體驗先前兩次心窩陣陣抽搐的悸動,此外,由於眾多好色男人四處徘徊,貴族女眷總有保鑣護衛,歐柔安娜就是一例,身邊總是跟著一個韓恩利希騎士的僕從,雖說他不過是個家人,還是全副武裝,好像隨時準備應戰一樣。
慕貴謀帶著兩個公開聲明過的目標渡河,另外心頭上還有一個私人的目的。這趟行程的公開目的我們已經講過不少了,挖掘開來的溝渠收納死屍,兩腿張開的妓|女迎向活人。慕貴謀手上還沾滿了棕黑潮濕的泥土,他將鬆開褲襠,拉高戰袍,不消褪除任何衣物,他將走向他看上的女人,她同樣也將裙襬撩高,團在小腹上,這些新近征服的地方尚未發明做|愛的技術,據說摩爾人個個精通愛技,從不外傳,假如有任何出身摩爾人的妓|女,迫於情勢,無奈必須服侍那些外邦人,她當然不會洩漏一絲一毫本家情|色絕藝,除非她可以待價而沽,高價兜售這些新奇招數。不必多說,葡萄牙兵之於此道也不是全然無知,畢竟,其變化之道或多或少都常見於各個種族,不過,他們顯然缺乏更上一層樓的想像力與精緻功夫,懵懂無解其姿勢之微妙差異,或是審慎歇止之大用,簡言之,就是缺乏文明與文化。別忘了,慕貴謀作為這個故事的主角,自當較其同僚高明,同時,他也不是個粗夯無文的呆漢。羅芠素躺在他身邊歡喜地喃喃自語,愛爾薇拉嬌吟不已,慕貴謀跟他的妓|女們對應以同樣的熾熱激|情,朵若提雅絕對不讓愛爾薇拉專美於前,使出渾身解數,而慕貴謀自己興致正高,怎可能草草了事。在詩人唐.迪尼斯封王稱帝的那一天之前,咱們還是就著自己的傢伙湊合湊合便罷。
和_圖_書
那穆安津從塔樓的陽台上聽得如此不祥的混亂騷動,迥然不同於先前由同一個地點傳入他耳中的歡呼雷動,當時,十字軍撤退了。這次,他無須急奔下樓以探明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心知肚明,在附近城郊地區失守之後,雙方停戰一陣子,而今,戰事再度爆發,不過,他依然無憂無懼,他聽得弟兄高喊的聲音並無頹喪與挫敗,反而充滿了勇氣,這就是聽在他耳朵裡的印象,而他也知道自己沒聽錯,目眇多年,敏銳的聽覺已然彌補感官之不足,即使他年事已高,仍未失耳聰。其他散佈里斯本全城各地的塔樓上,各個穆安津大概也都聽到相同的喧囂,大約六個,八個,十個瞎眼盲人分派到其他清真寺裡,漆黑之中,棲踞在天際與塵世之間。每個穆安津都必須對這次攻擊負責,就是他們下達攻擊指令的,可是,像他們這般無涉世事,往往對於自己發出之訊息以及其所造成之衝擊毫無自覺,每個穆安津一定都對著自己說,怎麼會這麼巧,而當他們神聖的召禱呼聲還在空中盤旋迴盪,雖說立即夾雜著戰士的呼號與咒罵,穆安津們還傾向寬心遐想,那一定是阿拉真主顯靈來保衛這座城市了,無數個閃耀發光的小圓屋頂構成一座碩大無朋的圓屋頂,從城堡一路滾下山坡,直直衝到河岸邊,岸邊基督徒的上帝顯然缺乏足夠的盾甲,來護衛其多疑猜忌的士兵不被高處如雨沛然降下的長矛戳戮。山坡上的狗群遭此驚擾,莫不狺狺狂吠,四處奔竄以求遮蔽,並且開始埋藏骨頭,連具備判斷力的人都可以預知邪惡時日即將逼近,而狗的直覺一定也有相同功能。
一般人總以為,當一個被判死刑的人還得親自對槍決隊下達射擊指令時,這一幕誠可謂史上無出其右,氣勢最為磅礴的悲壯演出,不論凡人如我者生平如何順遂,生性又如何怯懦或苟且,總還是幻想著如此輝煌光榮的死亡,最好是還有人活下來講故事,畢竟,任何光輝榮耀如果乏人講述的話,總是遜色許多。其實,來到世間有必要生就鋼鐵般的神經,或是,如果還會緊張膽怯的話,最好能擁有超乎尋常的愛國赤忱,或是類似的熾烈情操,於是提起粗啞並且爾後將不再聽聞的聲音高喊,射擊,不知什麼緣故,這樣可以稍稍平撫槍手的良心不安,免於任何罪惡感的侵擾,同時間,在最後一陣激昂的感動中,將我們的良知提升到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最高層次。這般高義至情的常見壯景,尤其在經過改編搬上銀幕之後,可能將一名原本庸祿至極的泛泛之輩擢昇為英雄,英雄只有偶爾才會從戲劇場景上消失,而這完全是因為他們今天正巧決定要上電影院,去看看前一分鐘假戲,後一分鐘真作,那知名的演員將如何揣摩仆地而死,或是,藉著紀錄片的寫實風格,無名的受刑人又是怎麼個死後不再動彈的。這樣子的疑問並不帶有任何惡意的暗示,如果我們的假設為真,那些被判坐上電椅,吊上絞架,步上斷頭台,套上鐵環絞死,或是綁上炮烙鐵柱處死的人犯,皆無權自行下令接通電流,鬆開腳下的上啟板門,放下鍘刀,拴緊環鎖,或是點燃柴火,或許是因為這些死相實在有損尊嚴,包括其他技藝傳統最為悠久的諸多死法,或許是因為其缺乏軍事上的要素,或不須用到武裝設施,因此不見容於英雄主義,因為,即使被判死刑的人生前不過一介草民,他胸口承受的槍擊,便能成為一道臨終的聖餐,或是一紙通行許可,轉而救贖其平庸,死者得以獲准晉身英雄天堂,免除任何意義與目的之間的爭端,因為人在天堂裡就無意再計較塵世這些歧見了。
和平與戰爭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差異。當部隊駐紮此地,十字軍剛剛決定要留還是走之際,除了偶見小型衝突或是箭矢粗言往返之外,別無重大戰事的時候,里斯本就像一顆靠山亭亭倚立的珠寶,展現在陽光耽溺狂熱的愛撫下,四周的防禦碉堡璀燦耀眼,高處聳立著清真寺,藍綠相間的鑲嵌磚飾絢爛奪目,站在對著這一邊的山坡上,俯瞰居民猶未撤離的地區,此情此景只能與天堂的前廳相比,而今,城牆外廓,人家屋宅付之一炬,牆柱傾圮,即使從遠處望去,猶見燒殺劫掠猛然襲擊的痕跡,葡萄牙軍好比一群白蟻雄兵,足能啃噬堅硬如石的木料,儘管如我們所知,如此奮發熱切的任務將斷其牙根,滅其命脈,亦無所惜,斷無停手餘地。慕貴謀不知自己怕不怕死。他覺得敵方該死當然是再自然不過的了,兩國交戰之時自無可避免,抑或,這就是兩造開戰的原因,可是,如果真要他自問此時他確實怕些什麼的話,也許他會回答,他倒不至於有多怕回頭去見閻王的可能,又有誰知道呢,說不定就是在下一次攻擊的時候,或許我們可以簡單稱之為失落,不是怕失去生命,而是害怕失去生命中可能會出現的美好事物,舉例而言,如果後天歐柔安娜就要變成他的人,偏偏命運,或是我主耶穌基督要他明天就回老家報到。我們知道,慕貴謀不會如此拐彎抹角的尋思,他一向直來直往,不管死亡晚到,還是歐柔安娜先來,在她翩然降臨與他告別人世之間,一定還有一段好日子,可是,這種想法又過於複雜,所以說,咱們還是先別管慕貴謀究竟在想些什麼,回頭觀看他明確的行為,行為傳譯了思想,雖說由後者傳導到前者的過程之中,多多少少或和-圖-書增或減,也就是說,歸根結底而言,我們對於個人之思想與行為,所知率皆甚蹇。日頭爬高,不刻即至正午,摩爾人這廂必然緊迫觀察營地上的任何行動,監候著加里西亞人是否又跟昨天一樣,趁著穆安津召喚信眾祈禱,再度發動攻擊,足見那些無血無淚的畜生有多不尊重人家的宗教習慣。為了縮短行程,慕貴謀趁著低潮,從雷斯拉多平原涉水過河口。派遣到阿爾佛發門的士兵,往往在這一帶遊蕩,排解戰鬥的恐懼,偶爾還試著抓幾隻小魚作樂,他們當然也得走上一大段路,不過,即使在那個時候就古有明諺,眼不見為淨,不過,這話可不是要說來打斷愛情故事的,不過是個喘息空檔,一旦遠離戰爭的競技場,當戰鬥的狂熱平息之時,心性纖弱的人根本無法忍受修羅場上屠戮的情景。指揮官不時來回巡邏,以杜絕逃兵,就像牧羊人或是他們的狗看護著羊群一般,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因為,士兵的薪餉都已經預付到八月了,眼前的活兒還多著呢,日復一日,直到契約截止之時,除非中途受阻於另外一張契約,也就是生命的契約到期。慕貴謀無法涉過河口支流,即使在退潮時分,水域仍然深不可測,於是,他上岸繞道而行,一直走到淡水溪流之處,有一天,他將在這裡見到彎腰滌衣的歐柔安娜,而他將會問她,你叫什麼名字,這不過是找個託辭,以開展對話,如果慕貴謀對這個女人有著任何了解的話,那就是她的名字,他早就對自己說過千百次,相反於表相的是,不光只是日子才會不斷自我重複,你叫什麼名字,雷孟杜.希爾法問歐柔安娜,而她回答道,瑪麗亞.薩拉。
現在,我們就先行移步略過這一行排列整齊汙穢血腥的屍首,他們肩併著肩,等候被搬運上船,有些人死不瞑目,兀自朝天瞪視,有些則眼瞼半闔,彷彿強忍著開口|爆笑的衝動,這一幕腫瘡化膿的猙獰奇景,蚊蠅成群咀食著開裂的傷口,誰也不知道這些人是誰,或曾經是些什麼人,只有最親密的戰友才叫得出他們的姓名,倘若不是因為他們是同鄉,就是因為他們曾經共同冒險犯難,如果國王陛下能夠御駕親臨此地以致敬殉國將士的話,他就會說,他們都是為了祖國捐軀的,不過,唐.阿豐索.亨利克斯已無消遠行到一般士卒墓地了,在王室營地裡便不缺屍體致意,假若他要致詞的話,講詞只得詮釋作某人正思量著如何將那些等待發配任務者一視同仁,而此時,重要的事情亦經詳加討論,比如說,哪些人該負責划船操槳,哪些人上墓地挖坑等等。軍方自無必要電報通知死者家屬親友,為達任務,光榮殉職,如此修辭,無疑遠較簡單解釋某個混帳摩爾人從上面扔石頭砸爛了他的腦袋來得高尚,事實上,當時這些軍隊也還沒開始點名造冊,帶軍統帥最多也只是在一開始時,模糊知曉手下領有一萬二千名兵丁,此後,不過就逐日遞減傷亡人數,站上前線的軍人幾乎不必有名字,喂,呆子,聽著,你要敢後退的話,我就打得你滿地找牙,所以他沒敢後退,然後一顆石頭飛了過來,就砸死他了。他名叫葛林多,就是這個傢伙,死相淒慘,就連他親媽也認不出來,他腦袋一邊給砸爛了,汙血凝固蓋住他整張臉,他右邊躺著雷米吉歐,雙箭穿身,正好一前一後,因為那兩個瞄準了他的摩爾人,眼力都有如鷹般銳利,力大如勇士參孫,不過,略加延誤也不是壞事,再過幾天,就輪到他們葛屁了,在他們等著下葬在城裡的時候,屍首同樣也要曝曬在驕陽烈日之下,而里斯本正遭圍城封鎖,也就是說,他們不能葬在加里西亞人業已進行了最邪惡過份的褻瀆的神聖墓地。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摩爾人佔到的便宜便是可以跟親友家人告別,一干女眷得以嚎啕啼泣,可是,有誰又知道呢,這樣說不定反而不利於軍人士氣,涕泗縱橫,無盡的悲苦,痛悼而無所藉慰,我兒,我兒,在在叫行伍氣餒,反觀基督徒營地上,只與男人有關,如果在場還有女人,多半出於其他功能與原因,不外乎對著第一個出現的男人打開雙腿,過了一陣子以後,男人死活,站崗還是離哨,長短粗細差異如何,除非天賦異稟,不然有誰在意。葛林多與雷米吉歐正準備最後一次渡過河口,如果說在這種意義之下,他們曾經度過這條河的話,因為圍城伊始之時,也有人不脫其頑劣脾性,莫名其妙地,毫無意義互毆致死。他們兩人屍身攤平在船艙底下,上面再疊上另一具屍體,空間有限,只好塞得水洩不通,船上還有迪歐戈,貢薩羅,佛南歐,馬丁歐,蒙度,賈西亞,洛倫索,佩落,桑邱,阿爾法若,摩索,郭丁歐,法瓦斯,阿那爾多,索埃羅等人的屍體,還有些人未經點數,有些人名相同,此處且按下不表,不然就會怨聲四起,他的名字已經寫過了,而這不會是真的,或許我們曾經寫過,柏納度也在船上,不過,同船有三十具屍首都叫做柏納度,因為我們絕對不會疲於重複下面這句話,名字算不了什麼,正如阿拉蔑斥其九十九個別名,還不是人人皆知其為唯一真主。
屍首排列成行等著搬運上船,赤足接觸泥灘邊緣,灘地受高潮與浪湧時時潤浸而潮濕柔軟,獲勝的摩爾人高踞城垛,恣意注視與嘲笑。搬運屍體的工作略有耽擱,因為義務幫忙的弟兄遠超過抬屍所需,即使我們考慮到義工可以獲取些許衣物的誘惑,其熱忱還是挺出人意料之外的,畢竟這趟公差既辛苦又悲慘,不過,人人之所以踴躍充任搖櫓,或是幫忙趕著牲畜上山,還是因為就在最近,原先守在峽谷與偏僻地區等著戰事結束的娼妓,紛紛集結在墓園邊上,先前她們以為,如果這一仗速戰速決,就像veni vidi vici,那麼暫時隨遇而安無妨,倘若如現況所示,即將延長為長期封鎖,她們就得弄得舒服一點,她們會找個避熱陰涼的地方休息,以恢復操作過度的體力,搭個夾條小棚屋,豎起多葉樹枝權充遮日篷,滿懷的乾草或藤蔓不正鋪就便床一張,反正時候一到,乾草藤蔓還不是要腐殖化土,跟死人屍骨合而為一。過去中世紀時期跟現在一樣,吾人不必飽學也可以感嘆,儘管當時的教會不敢苟同於希羅古典文學的明喻,伊羅士與薩納托斯如何成雙成對,形影不離,此時此刻,還要再加上一個賀密士作為中間人,因為習慣上多以死人衣物給付女人的勞務,這些女人的技術猶待琢磨,再加上這個民族也還在發展初期,人客欲|仙|欲|死之際,她們也感到歡愉不已。面對此情此景,下文的討論自不意外,我去,我去,這並非顯示他們悲憫同情往生不返的袍澤,也不是找藉口,託辭開溜幾個時辰,避免戰事前線的無端傷亡,而是對肉體無靨無足的渴望,信不信由你,能否一償宿願,全看他們士官長喜歡還是不喜歡這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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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兜了這麼大個圈子,扯上這樣一段長篇大論,不過是要跟諸位看倌說明,有時候,人就是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表明了自己的死亡,即使那不是迫在眉睫的,而在這種情況下,虔心誠意的話語又會如何化身為震怒巨蟒,不顧一切,絕不回頭。日正當中,那穆安津已經登上塔樓陽台召喚信徒祈禱,雖說里斯本已遭封鎖,並深陷戰火交鋒,敬神禮拜的儀式仍然不可輕忽,雖說,那大清真寺的穆安津心知四面八方的基督徒士兵,尤其是那些負責攻擊鐵門的部隊都看得到他,可他仍舊無動於衷,一則因為他遠在任何飛矛所及的射程之外,二則因為,他自己的話語就能自外於任何險惡加害,他就要開口喊道,La ilaha ilia llah,阿拉是唯一真主,而萬一到頭來,祂不是的話,他又能怎樣。這個時候,葡萄牙的軍隊佈陣在五座城門之前,若他們發動總體攻勢去同時攻擊前三個戰略點,他們就再也聽不見他的呼喊了,我們都知道,這三個戰略點係經吾王與幕僚長諮商過後,畫在最後的戰鬥計劃圖上的。出於習慣使然,我們難免要去描述一下,葡萄牙決定進攻毫無警覺的摩爾人的關鍵入口的諷刺性,這可謂馬基維利的招數,不過,不論在光復里斯本之前,或當下,任何一名精通騙術以揚名國際的馬基維利祖師爺都還尚未出娘胎呢。所以說,措詞遣字豈能不慎加留意,千萬不要在該項理念確實廣為流通之前貿然採用來描述人倫物理,不然,我們馬上就會給人家扣上時代錯亂的帽子,寫作的領域上諸多應受譴責的行為中,這項罪名的嚴重性可僅次於剽竊呀。其實,如果我們葡萄牙人在歷史上曾經貴為一個像我們現在一樣重要的民族的話,那麼就不必再等上三個世紀,捱到讓馬基維利來充實政治權謀的實務與字彙,無需多費心思,我們就可以用落伍過時來描述如此高明的一擊,那穆安津喊道,阿拉是唯一的真神,葡萄牙士兵齊聲高喊,喊破他們的腦袋以激發士氣,鼓足勇氣,齊步穩定邁向城門,即使是再普通的旁觀者,只要是心無偏倚,都不難察覺前進部隊中缺乏一股信心,彷彿疑心他們以寡敵眾,究竟將伊於胡底。確實,進犯的一造箭弩齊發,真格槍林彈雨不斷飛越城垛以擊退摩爾衛士,好讓前線弟兄稍事喘息,掄起巨鎚大斧以擊破城門,其他人則將重型破城槌就定位,有規律地向前推動,可是,摩爾人頑強抵抗,起先,他們躲在先前搭造的掩蔽工事裡邊,然後,他們就在大長矛上綁著熊熊火把,點燃掩蔽,著了火的工事朝著葡萄牙兵兜頭栽下,燒得他們焦頭爛額,活像屠宰場的豬仔般呼號亂竄,只得先行撤退。葡萄牙兵將較為危險的野火止住,有些拉米爾斯長官的兵已先跳進河裡,再渾身顫抖地浮上來,喚人趕緊討來膏藥,砲擊隊再度發射掩護炮火,這回就謹慎多了,而且還改用飛石與土塊,因為這些邪魔般惡形惡狀的摩爾妖人,竟然拿咱們的武器來回敬我們,那至少害死了一位葡萄牙兵,足見若是他先前扔出的長矛要飛回來的話,誰也躲不了自己的命運。
方才我們提到摩爾人的狗,就是說,當時狗還是可以跟摩爾人共存的,顯然地,牠們的地位還是世間最為不潔的動hetubook.com.com物,不過,不久,牠們將以自身汙穢的血肉,餵養阿拉消瘦飢饉的人民,這段關於狗的引喻,讓雷孟杜.希爾法想到聖克里斯坪梯道的那隻狗,除非,這只是他這一廂下意識的回憶所引導出的一幕帶有諷諭意味的畫面,順便還簡短地評論了判斷與直覺之異同。通常,雖然距離較遠,雷孟杜.希爾法還是會走到太陽門去搭電車,然後再走相同的路回來。如果我們要問他何必如此費事的話,他就會回答說,他的工作如此靜態,經時久坐,所以,步行有益健康,不過,這話也不全然為真,真實的情況是他不介意輕盈躍下一百三十四級台階,既省時間,兩膝又能分別彎曲伸張六十七次以舒筋骨,如果,拋開男性尊嚴不提的話,他可不甘願舉步攀爬,那必然會疲勞不堪,走過這段梯道的人都叫苦,四周登山客寥寥可數便是明証。合理的折衷之道,就是去程走下坡,一直走到鐵門,回程再改行比較繞道卻好走得多的路徑,不過,如此就意味著他得承認他的心肺腿勁都不復當年了,不過,這也不過是個假設而已,因為雷孟杜.希爾法春秋鼎盛的時候還沒進入這一段里斯本圍城史。最近幾個禮拜,當他兩三次行經該地時,雷孟杜.希爾法並沒有遇見那條狗,只有自忖道,那狗說不定倦於等候附近吝嗇的居民施捨一口殘羹冷餚,遂逕自移居到食糧較為豐富的地盤,或者,那狗給守在一邊等得不耐煩的小鬼勾魂下界了。他想起自己的慈善義舉,告訴自己如此善行不該偶一為之,不過,要是得跟狗打交道的話,你也知道,牠們生性就是非有個主子不可,偶一關懷或是餵食牠們,到頭來就是要收養照顧牠們一輩子,牠們神經兮兮,焦慮無已地望著我們,除了在牠們脖子上套個頸圈,付錢買張許可,牽回家中之外,別無其他解決之道。不然,也可以任憑牠們餓死在荒郊野外,其過程之緩慢,將不容許任何自責的空間,如果可能的話,當在這條聖克里斯坪梯道,在這條從沒人走的路上。
慕貴謀也在船上,不過,還活得好好的。前次攻擊,他毫髮無傷地躲過,連一絲擦傷也無,倒不是因為他避險有方,任誰都只能發誓,他從未退身火線,他跟葛林多一道兒配置在破城槌上,只不過後者運氣差了些。獲派送葬就跟接到一張官方點召令一樣,純屬紀念儀式,部隊列隊前行,一天得空,底下這些兵來回行程之間如何打發時間,中士心知肚明,只恨自己不能參加送葬,加入隨從的行列,他得跟著他的領隊拉米爾斯長官一同前往國王陛下的營地,陛下召集所有的領隊會商權衡此次攻擊的成敗,當然是有敗無成,足見上層階級的日子也不總是在玫瑰花床上打混,更甭提陛下極為可能會將這筆大爛帳記在各軍領隊頭上,各領隊回過頭來檢討中士,而中士,可憐的傢伙,可就沒法再痛斥手下幾個卒仔懦弱無勇以開脫自我,大家都知道,步卒可全得靠中士調養造就呀。要是真會發生這種事情的話,那麼下葬許可就要遭到駁回了,因為,如果所有的都被說了做了,而這些屍體只須要單向航行一程,則此時咱們就得講起幽靈船故事來了。對面山坡上,守在城門邊上的女人,見到船隻載滿屍體和肉|欲前來,任何一個屋子裡還有男人的女人,都會不忠不實地煩躁扭動,儘快將他擺脫了事,因為,或許是平衡死亡的宿命與生命的需求,這些伴隨送葬喪船的軍人,往往比任何操持例行公事的兵丁或是百姓要熱情得多,而我們都知道,賞賜之慷慨正好和欲|火饜足程度成正比。不管名字如何無關宏旨,這些女人,除了一般通曉的集合總稱,即妓|女一詞之外,各個都別具芳名,有人叫做塔瑞嘉,與皇太后同名,或取名瑪法達,正巧跟去年從薩伏伊嫁過來的皇后一樣,有人叫桑卡,或是瑪優蕊絲,或是愛爾薇拉,或是朵迪雅,或是恩德琪娜,或是烏拉卡,或是朵若提雅,或里歐娜,其中兩人還有個可愛的花名,一名卡莫雅,另一人名喚莫寧娜,夠讓人想要救她們跳出火坑,接回家中從良,然而,這股衝動並非出自憐憫,不像雷孟杜.希爾法餵食聖克里斯坪梯道上的那隻野狗,而是好奇於人跟名字之間如何暗自相連,即使許多人根本名不副實,配不上他們的名字。
消息傳來,另外一處墓園已經完成祝聖儀式了,位置就在王室營地左手邊山坡下,面對著攻城要塞的平原,由於遷葬得搬移屍體,走過峽谷與遠及聖方濟山的沼澤,屍體運到時,其慘狀尤甚一擔死魚,而天候炎溽,其氣味比活人還糟。有了這一處新的葬地之後,聖文森墓園就一分為二,葡萄牙人葬在一邊,外邦人葬在一邊,怎麼看都挺浪費空間的,然而,歸根結底而言,不過呼應了人類天性中代代相傳的佔有慾,不論死活都無法釋懷。大限到期之日,騎士韓恩利希就將葬身該地,而今戰略計劃的第一步,直接攻擊城牆顯然遭遇挫敗,正是由他來證明攻城塔在戰術上的優越之處。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將士們雙眼對他寄予厚望之時,還有那些早就在忌妒他的人,而正當他要跨過榮耀的門檻之時,也是他不幸的死期,就軍事成就而言,相當不幸,咱們就這麼說吧,因為像他這樣遠道跋涉而來的騎士,原本已經注定要獲取另外一次更輝煌的勝利與榮耀。我們還是先不要就此絕望。前次攻擊鐵門一役中喪生的三十名葡萄牙袍澤,猶待下葬,屍首將被船運到河口對岸,再以臨時用粗木拼湊搭就的擔架搬運上山。扛到公墓邊上時,死者身上的衣物都會給剝個乾淨,回收讓活人利用,除非衣物早已血汙過度,即使如此,還是有比較不講究,神經大條不挑剔的弟兄搶著要,所以,一般說來,這些殉國戰士下葬時,赤|裸精光猶如收納他們的大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