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鏖戰太行
天色拂曉，岳飛左手持一面紅旗，右手執鐵鑭，郭青手挺雙劍，率壯士們向金軍進擊。完顏余列的軍隊分駐在天門山的東南和西北，本人住在山頂，本擬在天色大明，飽餐一頓之後，再向宋軍發起佯攻。宋軍的反攻，正打了金軍一個措手不及。岳飛的紅旗始終衝殺在最前，郭青在旁緊緊護衛，所向披靡，軍士們在紅旗的指引下，大聲喊殺，鼓勇直前。許多金兵人不及鞍，倉卒迎戰，在步戰中被殺。即使是上馬的金兵，在崎嶇的山間，也根本展不開馳突的陣形，以騎戰步，反而居於劣勢。很多金兵正是在縱騎迎戰或逃跑時，連人帶馬跌落山中。
完顏聶耳終於明白是中了宋軍的緩兵之計，但他也不敢完全據實稟報完顏兀朮。完顏兀朮對完顏蒙適的被殺仍然感到憤怒，他責罵了完顏聶耳一頓，就親自帶大軍前往共城縣西山，企圖剿滅這支宋軍，為完顏蒙適報仇。
完顏聶耳雖然沒有信心，也只能頭戴鐵兜鍪，身披兩重鐵甲，率領本部三千二百多女真精兵攻山。女真兵在馬上固然悍勇善戰，但天門山決非是鐵騎縱橫馳突的所在。兩次衝鋒，都被宋軍輕易地打退，完顏聶耳的坐騎中箭，連人帶馬從山坡上跌落下來。
天門山上屍骸遍地，三個澄潭都被血水染紅。金軍雖然佔據了山頭，卻支付了傷亡三千多人的代價。尤其是韓常的七百部兵，最後只剩下一百多人。部兵的鮮血換來了完顏兀朮的恩寵，韓常從此就成為金軍中出名的驍將。完顏兀朮出征，必帶韓常。
金軍來到天門山下，完顏兀朮在山下督戰，命令完顏聶耳說：「你上回縱敵，誤了兵機，此回須將功折罪，可率兒郎們攻破山寨。」十三年的征戰，使金軍積累了相當豐富的軍事經驗，不僅善於野戰，也善於攻城，但對山地戰卻一時還找不到恰當的戰術。完顏聶耳面有難色，卻又不敢不應承。
完顏余列指揮本軍向山上發動持續不斷的衝鋒，金軍死傷無數，卻根本無法接近山巔。焦躁的完顏兀朮騎馬在山下來回蹀躞，最後，他氣憤地摘去頭盔，擲在地上，說：「我不須旁牌，不須重甲，亦要捷足先登！」他下馬選取了一把斬馬刀，下令本人的合扎猛安軍一律不戴頭盔，不披重甲，隨自己輕裝登山。
岳飛在安排打掃戰場的同時，又命令王敏求和沈德各率一百騎夜襲金軍，他囑咐說：「你們不須攻襲虜人，只須虛張聲勢，使他們不得休息。」
看到金軍挑戰，沈德也不勝技癢，對岳飛說：「小將願下阜迎戰！」岳飛吩咐說：「若是與他難分勝負，不可戀戰，便撥馬歸來。如是殺了他，可掠陣放箭而歸。」沈德說：「會得！」就手執雙刀，騎一匹黑馬直下高阜。
完顏聶耳率所部到達岳飛佈置的戰場，就不免被宋軍的陣勢所迷惑。他一會兒望著高阜上的宋陣，一會兒望著陂水西岸的森林和旗幟，猶豫不決，他既不敢魯莽進軍，也不願輕易退兵。一名親隨百夫長姓斡勒，名阿里合懣，他對完顏聶耳說：「我願到南軍陣前挑戰，以觀虛實。」完顏聶耳說：「你可前去，而切須小心。此回南軍煞是驍勇敢戰，蒙適郎君猶自被他們斬馘。若是南軍不應戰，便可掠陣而歸，萬萬不可單騎陷陣。」於是斡勒阿里合懣騎一匹棗紅馬，手持一口劍，馳至高阜前不遠，用生硬的漢語說：「誰敢與我決戰？」
天門山並不太高，確是山勢險峻，遍山怪石嶙峋，樹木不多。一條小路自東南往西北，通過山巔。山頂卻是一片平地，有三泓潭水，清澈見底，而東南和西北兩個入口處都是石壁如門，因此以天門山命名。山頂的平地面積不大，寇成、王經、郭青和于鵬率四千步兵到達，就不免擁擠。於是寇成等人帶一部分軍隊重新下山，接應岳飛。
完顏兀朮召集萬夫長們說：「觀南軍底意思，直是欲疲睏大金軍馬，並無戰意。蒲盧渾可駐軍在南，阿里駐軍在西，聶耳駐軍在東，韓慶和駐軍在北，各命一猛安精兵警備，我與撻不野居中，各自休息，然後另作計議。」於是，除了四猛安金軍擔任戒備外，上自完顏兀朮，下至阿里喜們，因連日疲於奔命，很快進入酣夢。
岳飛登山，察看地勢，只見奇松怪石，在湛碧的潭水中留下倒影，三個潭中各有大群游魚，縱鰭戲水。但在此時此刻，任何人也無閒情逸致，去欣賞旖麗的景色。岳飛對郭青和王敏求說：「此山直是險要，易守難攻，且不虞無水。然而兩石門雖可固守，亦須防虜人自四面攀登，不可有一處疏於守禦。」他囑咐完畢，就隨眾人下山。
岳飛說：「須防萬一，若虜人或是繞道相州林慮縣，或是自南山出官兵之後，侯兆川平曠之地，正可以馬軍馳突。和_圖_書」王經說：「此處可由我統兵殺敵，你既是一軍之主，可去侯兆川坐衙，隨機應變，以防不測。」于鵬和寇成也深表贊同，經三人勸告，岳飛就將前沿軍事交王經指揮，自己和寇成、于鵬回到侯兆川。
當奧屯謀良虎的軍隊幾乎全部進入狼石口以南時，突然在狼石口左邊最高的山頂豎起一面紅旗，以紅旗為信號，宋軍開始發動全面攻擊。王經在前，郭青在左，寇成在右，率三支騎兵將狼石口以南的金軍實行合圍。此外，在狼石口以北的山谷中，左有王敏求，右有沈德，分率步兵從兩邊山上向金軍投石和放箭。岳飛和舒繼明率領三百騎兵則從郭青和寇成兩軍的合圍處，對山谷中的金軍北向進擊。
岳飛得知金軍撤退的消息，也率全軍退回侯兆川巡檢司歇息。于鵬在狼石口的戰鬥中一直留守侯兆川，負責後勤。他在半夜推醒岳飛，說：「遠處火把成群，火光明滅，恐是虜騎來襲。」岳飛說：「此必是百姓聞得虜人退兵，連夜回村。可令全軍安臥，必定無事。」于鵬將信將疑，仍然帶領一些軍士戒備，直到天明，果然是一夜平安。
岳飛在當夜得到戰報，說是郭青和王敏求已經殺退金軍，目前不需要增援，不料次日天色微熹，又得到金軍夜襲的消息。他正準備率兵增援，而郭青和王敏求已率殘部退到了十八盤。岳飛雖然頗感震驚，但處於目前的形勢，顯然不應責怪，而只能安慰。岳飛說：「勝負是兵家常事，郭統制與王正將抗擊一日，重創虜人，已是遠勝於新鄉之役。你們可速至侯兆川歇泊，請王、寇二統制與于幹辦前來議事。」
完顏兀朮乘勝進兵，在于鵬、王經和寇成來到石嶺時，岳飛的軍隊已在十八盤路口，與完顏余列的金軍交鋒。十八盤是登石嶺的五里山路，蜿蜒曲折，其實共有四十八彎。宋軍在只能容納兩騎並行的路口，三次殺退金軍。
王經說：「靖康元年初，姚平仲太尉劫虜寨失利。种樞相言道：『虜人以為王師必不敢再戰，若是再行劫寨，必可得利。』可惜淵聖皇帝不能用他底計策。」寇成說：「今日自家們用了种樞相連續劫寨之計，果然得利。」岳飛說：「我亦曾聞知种樞相之計，然而用步兵劫寨，須防虜騎整軍追擊。如今以馬兵劫寨，倏來忽往，進退周旋，尤為穩當。」
這是金軍最猛烈的一次進攻，完顏兀朮率合扎猛安衝鋒在前，而完顏余列所部隨後蜂擁而上。完顏兀朮以敏捷的腳步，躲過了兩塊飛石，將到山頂時，又飛來一塊大石，打中了他的右肩和右臂，滾下山坡，一把斬馬刀脫手飛去，正好斫中一名親兵的頭顱，由於沒有頭盔的防護，立即斃命。完顏兀朮連滾帶爬，逃退下山，金軍的最後一次攻勢已隨之告終。
完顏兀朮得到敗報後，率合扎親兵前來谷口，不料岳飛又乘勝收兵，退回狼石口。完顏兀朮望著空蕩蕩的谷口，兩邊山上還插了若干宋軍旗幟，地上卻是清一色的辮髮屍骸，氣得咬牙切齒，他拔出一支箭，將它折斷，怒吼道：「今日若不能奪取狼石口，便如此箭！」在他身邊的韓常說：「男女斗膽進言，此回南軍狡獪，故大金人馬屢遭挫衄。四太子若冒險進兵，恐有不測，請息怒收兵，另作計議。」完顏兀朮想了一想，說：「便聽你底言語。」
金軍猛攻了一天，在狹窄的山路上，既展不開優勢兵力，又無法施展騎兵的威力，雖然傷亡不大，完顏兀朮還是為戰事毫無進展發愁。他找來了韓慶和父子，說：「南軍守禦甚力，你們可倣傚天門山之役，於今夜偷襲南人。」韓慶和說：「凡事可一而不可再，南軍有天門山之敗，夜來必是用心守備，恐難以成功。」
接連有三名將士被殺，使金軍的幾個千夫長感到氣憤，他們紛紛要求完顏聶耳下令，攻擊宋軍。完顏聶耳卻一概不聽，只是在陣前細心觀察。眼看宋軍列隊涉水，前往百門陂西岸，幾名千夫長又紛紛請戰，說：「聶耳孛堇，此時若不出戰，更待何時？」完顏聶耳卻下令說：「可先退軍十里，再議後事。」於是，當岳飛率後隊涉水過陂時，金軍也整隊而退。
完顏兀朮在攻佔新鄉的宋方營寨後，立即命令未曾參戰的萬夫長完顏聶耳所部，殺奔共城縣。完顏聶耳的部隊雖然在新鄉一戰中養精蓄銳，保存實力，但自從此次南下以來，已在相州等戰鬥中不斷損耗，卻未能得到補充，現在只剩下六千五百餘人，一半是精銳的女真正兵，另一半是由女真老弱、漢兵等組成的阿里喜，卻依然保留了十猛安的編制。完顏聶耳在三十多歲時隨金太祖起兵反遼，是一員征戰十三年的宿將，由於完顏蒙適的戰死，加之大撻不野為掩飾敗績，而和_圖_書誇張敵情，使完顏聶耳更不敢輕敵。他的盤算只是希望纏住宋軍，以待完顏兀朮大軍前來聚殲。
金軍的又一次強攻失敗了，完顏聶耳帶著右大腿上的一枝箭，一瘸一拐地來到完顏兀朮的面前，行女真跪禮。完顏兀朮氣得一腳將他跌倒，說：「你追隨阿爹征戰多年，不料竟如此無能！」他又喊另一個女真萬夫長完顏余列說：「余列，爾可統本部正兵攻天門山，須有進無退！」
侯兆川是群山環抱中的一塊方圓數十里的平地，是連接共城、林慮和陵川三縣的交通要衝。宋朝原先在此地設立一個巡檢司寨，附近有八個村莊，約各有一百多戶居民。岳飛等人來到侯兆川，就馬上發現，侯兆川本身無險，要守侯兆川，就必須扼守作為東南入口處的十八盤和石嶺。岳飛當即挑選了七百步兵，親自鎮守險要，而命令王經、寇成、于鵬等率其餘軍馬屯守巡檢司。
沈德與斡勒阿里合懣雙刀對單劍，在兩軍陣前周旋拚殺。戰不多時，沈德一刀砍折了敵人的右臂，斡勒阿里合懣慘叫一聲，右臂和劍同時落地，他還是用左手執韁繩，撥馬向南狂逃。沈德馳馬緊追。斡勒阿里合懣右臂的鮮血流了一路，逃到金軍陣前，就因失血過多，落馬暈倒在地。他的鮮血繼續汩汩地流淌，很快就氣絕身亡。沈德目測與敵陣的距離，盤馬彎弓，側射一箭，接著又在回奔時轉身背射一箭，兩名金軍騎士應弦聲而跌下馬來。
當得知金軍主力轉移的確切情報後，岳飛對眾將說：「王師若再拘守此地，豈不是坐以待斃。如今唯有先破余列孛堇人馬，方可殺出一條活路。寇統制與于幹辦、舒正將可率馬軍駐於巡檢司，以防虜人。如今步軍所剩不足三千，然而我身為前驅旗頭，當與你們即時進攻。」郭青說：「你是一軍底主將，天門山失於我手，我當為前驅。」岳飛說：「軍情緊急，不須爭議，爾與我同為前驅，王統制可在後指揮全軍。」他下令全軍連夜飽餐。
當夜金軍正紛紛入夢，王敏求率一百輕騎前來，卻只是用喊殺聲和鼓聲騷擾一陣，不等金軍出戰，旋即退兵。完顏兀朮經過此番驚擾，下令金軍全體擐甲，一半在馬鞍上假寐，另一半倚在戰馬旁邊休息，到後半夜再互相輪換。合扎親兵更有一半騎馬執火把，環衛完顏兀朮，完顏兀朮本人也是甲不離身，馬不卸鞍。
完顏兀朮發怒說：「難道爾們便無計可施？」韓慶和說：「須是繞道，或可自南山，或可自相州林慮縣，攻南軍底後背。」完顏兀朮說：「南山在共城本縣，南軍當有守備，不如取道林慮縣。」他當即下令，留完顏余列駐兵天門山，自己帶兵北上林慮縣。
完顏兀朮發怒，他對完顏聶耳說：「騎馬又如何攻山？你須與兒郎們徒步上山，若是攻不下此山，你又有何面目見我？」完顏聶耳身上已帶輕傷，卻更不敢怠慢，他率領女真正兵身披重甲，手持盾牌和刀劍，艱難而緩慢地向山上爬行。山上的宋軍還是居高臨下，以逸待勞，等金軍接近山巔，就投擲大石塊。衝在前列的金兵或死或傷，滾落山坡。有少量金兵居然衝到山頂，郭青挺雙劍，王敏求舞戟刀，率軍士殲滅了登山之敵。
完顏聶耳畢竟老於行陣，他望著險峻的山勢，決定暫不動用正兵，先命令本部的三千二百多阿里喜徒步仰攻。他們三次衝鋒，都被宋軍用矢石擊退，死傷了六百多人。完顏兀朮大怒，他責問完顏聶耳說：「阿里喜俱是老弱、漢兒，又如何取勝？你可自率精兵攻山。」
完顏聶耳對宋軍的突擊並非沒有思想準備。他急於救援被合圍的兩猛安部兵，然而在狹窄的山谷裡，所部的騎兵根本展不開馳突的陣勢，卻受到宋軍步兵和騎兵的三面夾攻。岳飛掄動鐵鑭，舒繼明揮舞斬馬刀，身先士卒，接連殺死幾名女真騎士，銳不可當。完顏聶耳企圖組織反擊，然而所部的金軍卻是前面的敗兵與後面的援兵互相擁擠，甚至自相踐踏。最後，完顏聶耳身中四箭，只能策馬在人馬的肉|縫中奪路先遁。岳飛還是以騎兵正面衝鋒，步兵自兩邊山上夾擊，金軍既擠成一團，又亂成一團，正好成了宋軍密集攢射的箭靶。在十多里的山谷中，宋軍踏著敵軍人和馬的屍體衝鋒和追擊，將金軍逐出山谷。
金軍依然退兵二十里，傍晚時，又傳來完顏余列的敗報，更增加了完顏兀朮的愁悶。當夜又是沈德和王敏求的二百騎輪流襲擾，使金軍一夜不得休息。第二天清晨，舒繼明率一百騎，繼續襲擾金軍。完顏兀朮命令兩猛安精騎，包抄宋軍，企圖將這支小部隊圍殲。舒繼明率軍機警地退走，兩猛安金軍也不敢窮追。完顏兀朮下令全軍在白天休息，時近正午，又有沈https://www.hetubook.com.com德和王敏求各率一百騎襲擾。
王經說：「王師以步兵為主，此時若要退兵，虜騎追及，便有喪師之虞。須先殺他們一陣，另謀退兵之計。」于鵬說：「番人軍馬厚重，若包圍營寨，便是重蹈王都統底覆轍。」
斜卯阿里雖然曾在相州等地與岳飛交戰，卻還不知岳飛的姓名。但他曾經打過敗仗，特別當完顏蒙適、完顏聶耳等屢敗之後，內心有幾分怯意。烏延蒲盧渾自開戰以來，還未遇到重大的挫敗，他說：「今日天色已晚，須防南人夜來攻襲，不如暫且退兵。我明日當統兵前去會戰。」完顏兀朮同意他的建議，退兵二十里。
天明之後，烏延蒲盧渾明知軍兵疲勞，也只能命令本部軍士飽餐一頓，旋即進兵。金軍來到狼石口的山谷，在宋軍清掃戰場之後，死馬全部當作肉食，完整的兵器已被收拾，宋軍的屍體也被掩埋，一二十里之間，地上只剩下橫七豎八的金軍辮髮屍體，但他們身上的重甲和羊皮也被剝去，與屍體作伴的只有殘缺的兵刃。烏延蒲盧渾雖然是個宿將，眼見此種情景，也不免發出長吁。他下令全部阿里喜登上兩邊的山巒，搜索有無埋伏的宋軍，正兵在山谷間緩慢行進，一部分軍人下馬收拾戰屍。
完顏兀朮傷勢還不算太重，然而從右肩到右上臂，大面積紅腫疼痛，難以動作。部屬們都知道他的脾性，在戰事失利時，往往責罰部屬，而發洩氣惱。大家都盡可能遠遠地躲著他。晚飯時，完顏兀朮只能用左手拿一塊戰死的烤馬肉啃咬，滿臉怒色，卻又一語不發。漢軍萬夫長韓慶和與他的兒子、千夫長韓常走到他的面前。韓慶和是最早投降金太祖的遼朝漢將，也是目前金軍中唯一的漢人萬夫長。父子倆都會女真話，在行女真跪禮後，不待完顏兀朮開口，就搶先發言說：「告報四太子，自家們有破敵之策。」
郭青說：「岳統制為軍中之主，當居中統率全軍，我願率馬兵斷後。」王經和寇成也爭著要斷後，岳飛說：「你們既推我為主，便當服我調遣，從速撤兵，可在天門山據險守禦，策應自家歸師。」他不再與他們爭論，逕自與舒繼明、沈德兩將整飭馬兵，南向迎戰。王經、寇成、郭青和于鵬也只能組織四軍步兵，攜帶糧食和輜重，向西北方向迅速撤退。
岳飛見沈德面帶勝利的喜悅，馳馬上了土阜，就說：「沈正將單騎殺敵，揚我軍威。目即仍不見虜軍動靜，你可率後隊涉水到百門陂西，我自率前隊斷後。」於是宋軍整隊涉水西行。
完顏兀朮嘴裡正含著一塊馬肉，他聲音含糊地說：「你們且道來。」韓常說：「大金軍馬利在平野，不慣夜戰。然而若今夜乘南軍不備，偷襲山寨，定可成功。我願帶本部精兵請戰。」完顏兀朮聽後，有幾分回嗔作喜，又有幾分將信將疑，說：「你若能破敵立功，我當重賞。然而若不能成功，我亦當重罰。」韓慶和聽到重罰，也不免有幾分不快，但到此地步，為了自己的前程，也只能拚死一搏。
宋軍以箭雨打退金軍的首次衝鋒後，立即轉入反攻，岳飛和郭青指揮騎兵向山谷裡的敵騎進擊，而寇成和王經指揮步兵向佔據兩邊山巒的阿里喜進擊。舒繼明在騎兵的最前列，一馬當先，所向披靡。金軍抵擋不住宋軍的猛攻，阿里喜們紛紛潰逃下山，在山谷中與正兵混雜，自相踐踏。雙方交戰不到一個時辰，金軍傷亡八百多人，被逐出山谷。
共城縣城西有一條百門陂，是清水的支流，水流自北而南，陂西一帶有茂密的森林。岳飛命令舒繼明說：「百門陂水不深，你可率三百騎涉水至對岸，多立疑幟，以遊兵在樹林前往返穿梭，時進時退，迷惑虜人。若是我率軍涉水到西岸，你便收兵，與我同行。」他自己與沈德率領八百騎在百門陂東岸佔據了一個高阜，列陣待敵。
岳飛等四統制正準備離開共城，返回新鄉，卻有于鵬率十五騎突圍前來，給他們帶來了敗報，並說王彥存亡未卜。四名統制心境沉重，沉默良久。寇成第一個開口，說：「自家們未能及時回師，罪在不赦！」于鵬說：「如今非是追究罪責之時。虜人矢石交攻，竟在半日之內，破新鄉壁壘，足見死守不是良策。不如依岳統制原議，移軍西山，依山險與敵人周旋。」大家正在商議時，有探事人報告，說南面的金軍離開營寨只有二十里。
郭青、王敏求與一千五百軍士經過一天奮戰，只有三十多人受傷，還未戰死一人。然而今天夜晚卻是十分難煞的一夜。十月初冬，星光暗淡，山頂更是寒風凜冽，他們全是袷衣，而無冬季綿服，只能三五成群，互相擁擠成一團，藉以抗寒。到了後半夜，這既是他們最困乏的時刻，而https://m.hetubook.com.com又是最寒冷的時刻。很多人都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
郭青說：「岳統制用兵如神，我唯有歎服而已。若是張招撫命岳統制為都統，必不至有王都統新鄉之敗。」他的話提醒了于鵬，于鵬說：「常言道，名不正，則言不順，自家們既已共推岳統制為一軍之主，不如請鵬舉攝本軍都統制，命人前去東京留守司報捷。」眾將都說：「此言有理！」大家不由岳飛推辭，紛紛向他羅拜，說：「自今以往，自家們唯遵岳都統之命。」當即由于鵬起草了捷報和共推岳飛為都統制的申狀，派人送往開封。
岳飛在戰勝之後，馬不停蹄，又與眾將前往林慮縣的來路，察看地形。侯兆川正北地名狼石口，是一個群山對峙的山谷，谷中的一條道路直通平地。寇成說：「如今官兵已不足四千，能戰之士不過三千六百許人。若縱虜人大軍入平川之地，委是難以枝捂。可在此築壘，阻擊敵軍。」岳飛說：「我軍奪取虜人底戰馬與重甲，改步為騎，今已有馬軍約二千三百人。不如設計，殲其一部，藉以懲創虜人，使其不敢再犯。」由於岳飛的指揮才能已使眾將信服，大家並無異議。岳飛當即按地形分別部署了馬、步軍。
在狼石口以南的平地，進行著前所未有的宋金騎兵會戰。擅長以騎兵包抄和圍掩敵人的金軍，如今卻面對著兩倍敵騎的圍攻。金軍以重甲而自豪，然而這次遭逢的敵手，卻是以奪來的重甲裝備的宋軍騎兵，而他們的弓矢又比金軍勁利。在宋軍強弓利箭的攢射下，千夫長顏盞桓端首先陣亡。奧屯謀良虎指揮金軍東衝西突，卻始終突不破宋軍的包圍。相反，包圍圈在不斷緊縮，金軍的死傷數也在急遽增加。
在隊伍最前列的是千夫長顏盞桓端所部的猛安，他發現宋軍在狼石口的谷口以南，已經嚴陣待敵，就急忙派人向完顏聶耳報告。完顏聶耳下令顏盞桓端繼續行進和列陣，暫時不向宋軍挑戰，又命令另一個千夫長奧屯謀良虎率所部迅速繼進。
岳飛說：「縣城西北五十里有一天門山，又二十里地名侯兆川，都是山險之地。侯兆川北通相州林慮縣，西接河東路澤州陵川縣。依如今事勢，官兵唯有退保兩地，方能與虜眾相抗。于幹辦可與王正將統背嵬步兵，寇、王、郭三統制各統本軍步兵，整師而退，我自與舒、沈二正將率馬兵斷後。」
這是岳飛和眾將士連續鏖戰以來的第一回酣睡，直到時近中午，方才紛紛醒來。于鵬已經安排了午飯。岳飛與眾將會食時，于鵬說：「岳統制煞是神機妙算，以數千孤軍敗敵數萬，軍兵們無不敬服，此亦是軍興以來第一回。」岳飛說：「此是眾將合謀，軍兵效命，豈是我一人之力。然而目即迭經苦戰，將士死傷之餘，全軍已不足三千人馬。往後戰事必是艱難，尤須從長計議。」
金軍都頭戴鐵兜鍪，止露雙目，不料一枝流矢飛來，不偏不倚，正中奧屯謀良虎的右眼。奧屯謀良虎也是個勇士，他大吼一聲，忍痛拔出箭鏃，將箭扔在地上，右眼的鮮血順著兜鍪滴落胸前。奧屯謀良虎置傷痛於不顧，他躍馬舞劍，親率部兵向西南方向突圍。迎面飛來一陣亂箭，首先將奧屯謀良虎射死。金軍接連死了兩員統兵官，更是急於四散突圍，根本不能進行有組織的抵抗，很快被宋軍全殲。
岳飛問明情況，就問道：「山上約可屯駐多少人馬？」王經說：「以一千五百步軍為宜。」岳飛說：「既是如此，自家率一千五百步軍屯駐此山，你們率其餘人馬且去侯兆川屯駐。」郭青說：「岳統制斷後不易，已自整軍而歸，當主張全軍，此回定須由我守禦天門山。」于鵬、王經和寇成也堅決要求岳飛統率全軍進駐侯兆川。眾人經過商議，決定由郭青和王敏求率左軍和背嵬軍步兵一千五百人留守，岳飛等率其餘馬、步兵前往侯兆川。
當天彤雲密佈，天色陰沉，傍晚時已完全斷黑。擔任警戒的四猛安金軍更是人困馬乏，很多人伏在馬背上睡覺。突然，岳飛、寇成、王經和郭青各自率五百騎兵，自南、北、東、西四方面向金軍突擊。擔任戒備的四猛安金軍根本不能作有效的抵抗，潰不成軍。酣夢中的金軍驚醒後，也往往人不及鞍。由於宋軍都披掛繳獲來的金軍重甲，金軍在黑暗中更是難分敵我，甚至自相拚殺。在一片混亂的情勢下，完顏兀朮只能由合扎親兵和大撻不野所部護衛，奪路逃生。金軍的糧草、輜重之類被焚燒殆盡。
再說完顏兀朮一方，他得到完顏聶耳的敗報後，十分震怒。他此次南征，帶有六個忒母的兵力，但如今在六個忒母孛堇，即萬夫長中，大撻不野的殘兵其實不足一猛安，完顏余列所部遠在天門山，韓慶和所部以漢兒為主，在完顏聶耳ｈｔｔps://www•hetuｂook.coｍ.ｃｏm的部隊受到重創之餘，他主要只能仰仗另外兩名女真萬夫長斜卯阿里和烏延蒲盧渾的軍隊。完顏兀朮派人召來兩人，問道：「此回南軍煞是敢戰，聶耳猶自敗了。你們若能破了南軍，便是大功。」
韓常手持破陣刀，第一個躍上山頂，接著他的部兵也一擁而上。一隊巡邏兵發現在敵情，首先上前迎戰，勇猛的韓常接連劈死了三人。他乘宋軍倉卒應戰之際，率部兵佔領了天門山的東南路口，舉火為號。於是完顏兀朮命令金軍大隊迅速發起衝鋒。
宋軍平安抵達西岸後，舒繼明和沈德都向岳飛發問：「岳統制何以知虜人必不追趕官兵？」岳飛說：「我雖以陂西底疑兵惑亂番人，若他們並力向前，我也只能廝殺一陣，然後引他們西向，以掩護步兵退往天門山。如今見虜人頗有遲疑底意思，就不如乘沈正將得勝，以及早退兵為上策。虜軍懾於上回蒙適郎君被斬之威，果然不敢輕易搏殺。」舒繼明和沈德都表示歎服，說：「岳統制煞是神算！」他們引領騎兵也急速退往天門山，與步兵會合。
郭青和王敏求指揮部兵反攻，企圖奪回東南路口。兩個政權之下的漢人，一方是蓄髮漢服，另一方卻是辮髮左襖，為著宋金兩朝的利益，進行殊死戰。由於宋軍沒有援兵，而金軍大隊卻源源不絕地擁上，到天明時分，郭青和王敏求只能率四百多殘兵，從西北路口退下天門。
由於戰鬥中的損折，另外又減少了完顏余列所部，完顏兀朮的軍隊如今只剩下二萬八千人馬。此次自林慮縣繞道，仍由萬夫長完顏聶耳所部為前鋒。當軍隊進入狼石口的十多里山谷時，完顏聶耳心存疑慮，派人稟報完顏兀朮，打算暫停行進。然而完顏兀朮求勝心切，命令完顏聶耳急速前進，不得停留。於是完顏聶耳只能催動人馬，向侯兆川進發。
烏延蒲盧渾吸取完顏聶耳倉促進兵的教訓，準備穩紮穩打，而山谷中除了黃土、岩石、衰草和枯樹外，卻不見宋軍的蹤影。等金軍抵達狼石口時，岳飛已指揮養精蓄銳、以逸待勞的宋軍在谷口列陣。烏延蒲盧渾見到敵軍封鎖谷口，佔據了有利地形，而自己的軍隊卻擠在狹窄的山谷中，無法展開兵力，只能下令軍中，以密集的騎兵隊向宋軍發起衝鋒。他企圖以先頭部隊打開一個缺口，使後續部隊得以源源不斷擁入平原。
岳飛率宋軍一鼓足氣，很快衝上天門山頂，又將金軍逐下山去。完顏余列最後只能率軍逃遁，但他害怕完顏兀朮責罰，只是退兵到新鄉縣。此戰俘殺金軍近千人，宋軍傷亡也有五百多人，而最可貴的戰利品則是鹵獲了一千多匹戰馬，還有大批羊裘、乾糧之類。岳飛下令，將死傷的馬匹一律宰殺作食，羊裘則優先分配身體較弱的戰士。宋軍雖然第一次得到了部分冬服，以解禦寒之急，而岳飛等將領卻還只能身穿袷衣。
金軍攻勢減弱，立即引起岳飛的懷疑，他命令侯兆川的八村居民迅速疏散上山，堅壁清野，自己親自到十八盤，由王敏求帶十名軍士在夜間捕捉生口，偵察敵情。這又是一個寒冷的初冬之夜，岳飛與全體軍中要員都身穿單薄的袷衣，在十八盤路口靜候，他們只能輕聲地搓手跺腳，驅趕寒氣。到了後半夜，王敏求等人終於押來了一名金軍中的漢人阿里喜。
利用戰鬥的間歇，岳飛和于鵬等人商議，王經問道：「莫須自家們增兵？」岳飛說：「此處四百軍兵，足以扼守，兵多亦難以擺佈。我另命沈德率三百人駐守石嶺，以為援兵。若是虜人設法另尋小道，繞出我軍之後，深為可憂。」寇成說：「自家們訪問村民，言道附近委是別無他道。」
時近午夜，沈德又率一百騎前來襲擾。這回金軍有了準備，一猛安全裝金軍立即執火把迎戰，沈德當機立斷，命令本軍迅速撥馬撤退，自己親自斷後。他藉著追騎的火光，翻身連發兩箭，前兩名敵騎兵都中箭落馬。金軍害怕宋軍另有埋伏，不敢再追。一夜數驚，使連日奔波的金軍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宋軍在得勝後，迅即撤兵。完顏兀朮在天明以後，重整軍伍，清理戰場，在一夜戰鬥中，金軍死傷各有一千多人。完顏聶耳聯合了其他四名萬夫長，共同向完顏兀朮諫勸說：「如今天寒，又無糧草，難以相持，不如且回黎陽。」完顏兀朮滿面怒色，一語不發，經五名萬夫長來回勸解，最後說：「便依你們底計議。」金軍當即向黎陽撤退。
韓慶和的軍隊大半是原遼朝治下的遼東漢兒，也有少數契丹人、奚人、燕京漢人等。父親自然偏向兒子，韓常所率的一猛安七百人，則是全軍的精銳。韓常本人也確是武藝高強，膂力驚人，能開三石硬弓。他與本部七百遼東漢兒在前半夜加餐一頓馬肉，都一律穿上黑衣，摸黑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