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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悲歌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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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辭舊迎新中的鏖兵

二十三、辭舊迎新中的鏖兵

除夕之夜,在留守司內,宗澤特別召沒有家眷的部屬一同宴飲。王貴和徐慶到開封以後,由馬皋做媒,將兩個表妹許配他們,於是都成立了新家。王經、寇成等人也將他們的家眷接到了開封。在宗澤舉行的宴會上,除了他和兒子宗穎以外,另有岳飛、張憲、張用等十人。張用的妻兒也在戰亂中死去,如今還是單身。
金軍的包圍圈剛合攏,馬皋就下令軍中說:「如今官兵陷於絕地,若不奮力血戰,何以求生?」宋軍以決勝戰車隊為先導,開始向左翼金軍發起攻擊。左翼金軍無法抵擋戰車隊的進攻,紛紛潰敗。右翼金軍向宋軍側後進攻,而宋軍的車陣卻有效地阻擊了來犯之敵。當兩軍混戰之際,岳飛、一丈青等率領的三千二百騎兵及時投入戰鬥。按照岳飛的建議,將八個軍的騎兵集中使用。這支蓄銳已久的生力軍向右翼金軍的側後發動猛攻,疲憊的金軍本來就不習慣夜戰,到此就再也無法支持,全軍敗退。這是東京留守司軍與金軍最大規模的會戰。宋軍在天明以前結束戰鬥,初春的陽光開始照耀大地,中牟縣城以西的原野上,遍地是屍骸和器甲。
于鵬說:「開封百姓聞得馬統制獲捷,人心始安。」宗澤說:「東京百姓接連兩年,辭舊迎新,未得快活。可下令京城各門依舊按時啟閉,聽憑百姓出入,然而亦須用心搜索細作。除夕驅祟守歲,元旦慶賀,立春鞭牛,上元張燈,一如往昔。」
完顏粘罕繼完顏銀朮可之後,親自率兵二萬四千,前去鄭州,而留完顏谷神和耶律余睹據守洛陽。他的戰略意圖已經改變,目前不準備徑攻開封,只是打算牽制東京留守司軍,以掩護完顏銀朮可襲擾京西腹地。
宗澤的目光又轉向張用和王善,他說:「只待破得金虜國相底賊馬,王統制與張統制可率本軍人馬把截鄭州,但得保守州城,不容透漏番人前來東京,便是大功。」張用和王善說:「小將遵命!」
面對僵持局面,完顏粘罕一籌莫展,他問完顏谷神說:「南軍死戰不退,你有何計議?」完顏谷神說:「南軍在此,豈能持久?縱然破不得車陣,南軍亦須飢渴而死。」於是完顏粘罕下令,重新將宋軍包圍。
原來李景良化裝逃到尉氏縣,被當地軍民輯拿,押來京城。郭俊民一行抵達八角鎮,也被王貴的守軍截獲,由沈德率二十名軍士押到京城。他們倆和牛慶昌、史立、何仲祖等人一同押到大堂,宗澤只是和于鵬從容下棋,並不說話。
完顏粘罕、完顏谷神等率大軍來到白沙鎮。完顏粘罕見到大批金軍死屍,不由氣憤填胸。幾百名敗軍,由一名千夫長和五名百夫長帶頭,都被押到馬前,行女真跪禮,完顏粘罕怒吼道:「今日不將你們窪勃辣駭,何以正我軍法,立我軍威!」幾百人紛紛哀求饒命,完顏谷神感到殺人太多,就說:「可將一名猛安孛堇與五名謀克孛堇窪勃辣駭,其餘兒郎押入各軍,戴罪效力。」完顏粘罕說:「便依你底處分。」
宋軍的戰車隊再次發揮了威力,完顏粘罕率金軍一直逃到了汜水以西,據守汜水關。馬皋也遵照宗澤的指示,乘勝收兵。他留下李景良、閆中立和郭俊民三軍守鄭州,自己率領另外三軍撤回開封。
站立一旁的牛慶昌迫不及待地下跪叩頭說:「小底已是畏服宗爺爺底神威,乞爺爺放得自家們回歸。」「宗爺爺」還是他剛學到的稱呼,宗澤並不答話,只是向宗穎示意,宗穎說:「你狐假虎威,為虎作倀,辮髮左衽,不以為恥,須待二聖回鑾,然後放你們回鄉。」於是牛慶昌等人垂頭喪氣,被重新押入牢獄。
那名千夫長撲向完顏粘罕右側,大喊道:「國相!何不開一線生路,容我戴罪立功?」完顏粘罕並不答話,他抽出寶劍,劈下千夫長的頭顱。一名百夫長見此情景,就憤怒地高喊說:「粘罕,你亦是戰敗於鄭州,何不將自家窪勃辣駭?」話音剛落,一名完顏粘罕的合扎親兵就手掄大棒,對準他的後腦猛擊,此人當場斃命,其餘四名百夫長也被當眾敲殺。
在萬民歡慶的節日期間,雖然已探得金軍並無動靜,東京留守司軍仍處於某種戒備狀態,單身的岳飛和張憲讓眾將與家屬團聚,自己坐衙值班。建炎二年正和-圖-書月初七傍晚,岳飛和張憲又得到金軍再次攻破鄭州,進犯開封府中牟縣界的急報。
岳飛整軍收拾戰利品,返回中牟縣城,馬皋率領的大軍也已趕到。鞏義方打開東、西城門,將兩路宋軍同時放入城內。他當著馬皋的面,向岳飛道歉,說:「昨夜下官不放岳統制右軍入城,乞岳統制恕罪。」岳飛說:「鞏宣贊備禦有方,措置得宜,下官唯有敬服而已。」一丈青笑著說:「你們何須如此客套。鞏宣贊不放入城,便是成就岳五哥初戰之功。」
完顏粘罕不由火冒三丈,說:「你們不敢廝殺,我自統兵前去廝殺!一個年近七十底老漢,豈能與我為敵!」他嘴上不肯滅自己的威風,但心頭也不能不感到兩員猛將說話的份量,完顏賽里的戰敗事實上也給了他當頭棒喝。他想了一會兒,就發令說:「婁室,你可與活女、石家奴統三忒母軍馬,佔奪陝西州縣;銀朮可,你可與賽里、拔離速統三忒母軍馬,先破得鄭州,然後直下京西州縣。待我親自統兵去鄭州,與宗老漢對陣。你們如不能佔奪州縣,尤須焚蕩殺掠,俘虜男女驅口。宗老漢無人投軍,無糧可峙,縱然今年破不得汴京,他來年又如何與我為敵?」金朝的驅口是指戰俘奴隸。完顏活女是完顏婁室的兒子,完顏拔離速是完顏銀朮可的弟弟,蒲察石家奴是金太祖的女婿,他們都是忒母孛堇,即萬夫長。
岳飛回馬到軍中,對張憲、徐慶等眾將說:「番人遠來疲敝,官兵正可於四鼓時分,攻其不備。」眾將都表示贊同,於是全軍不顧夜行的疲勞,邊走邊吃乾糧,向白沙鎮挺進。
岳飛對鞏義方似乎不近人情的做法表示理解,他說:「鞏宣贊守禦有方,下官豈得擅入。聞得番人已進逼中牟縣界,不知屯兵何處?」鞏義方說:「金虜已奪據白沙鎮,距此二十八里。」岳飛又問:「如今是甚底時辰?」鞏義方說:「方過三更。」岳飛說:「敢請鞏宣贊在此,靜候下官底捷報。」鞏義方說:「切望岳統制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王貴騎馬飛馳,穿過開遠門,進入留守司。留守司的屋內已經點起了油燈,眾將環坐,大家也已得到急報。宗澤聽完王貴的報告,只是簡單地說:「岳統制當機立斷,處置甚是得宜。你可率右軍五百騎,出屯祥符縣八角鎮,所餘三百騎士,另命一將統率,巡護都城西郊。」王貴得令,唱喏退出。他派王敏求守營,巡綽西郊,自己和沈德統兵前往八角鎮。
董庠棄城而逃的消息報到東京留守司,這確是宗澤始料所不及的事。他連夜召集眾將和幕僚們緊急會商。在幾盞油燈下,宗澤指著地圖,神情嚴肅地說:「鄭州乃是開封底門戶,勢所必爭。」閭勍說:「下官願統兵前往,奪回鄭州。」宗澤說:「虜人有東、西兩軍,與國相交鋒,亦須預防三太子底大軍。閭太尉可坐鎮東京,以備緩急。」他的目光投向了馬皋夫妻。
轉眼間已是建炎元年的歲末。馬皋夫妻和張用、王善來到東京留守司,向宗澤唱喏,然後報告戰績,一丈青原先認為張用曾是個乘亂作亂的盜賊,素來有幾分輕視,這次卻用感激的語調說:「奴家身陷重圍,若不是張統制救助,只恐難以倖存。」馬皋也說:「張統制此回委是軍功第一!」宗澤說:「張統制為朝廷宣力,自有重賞。郡夫人亦當以恃勇輕進為戒!」
行將年及古稀的宗澤終究沒有精力終夜守歲,他等酒闌之後,就向部屬們告退,回房休息。眾部屬也紛紛散去。岳飛和張憲策馬出城西,回金明池北的軍營。沿途不斷見到在大街小巷的人們,有的燒爆竹,有的放紙炮,有的身穿綵衣,頭戴神靈的假面具,鼓鑼打鼓,舉行儺儀。百姓們經歷兩年苦難的折磨,如今仍處在戰亂之中,希望藉此類活動,驅除惡祟,在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郭俊民知道死到臨頭,急忙下跪,百般哀求,宗澤嚴厲地說:「你亦一軍底統兵官,朝廷委寄非輕。你若是失利就死,尚可做忠義雄鬼,不失後人底祭享。如今卻是全軀苟活,反為虜人所用,有何面目見我?」軍士們又將郭俊民拖出大堂。
平日菲衣薄食的宗澤,特別為部屬們設置了相當豐盛的酒菜。人hetubook•com.com逢佳節倍思親,岳飛望著桌上的瑤泉名酒,雖然香氣撲鼻,他還是牢記老母的囑咐,不敢碰一下酒盞,見酒思親,思親之情更重。他扭頭看著身旁的張憲,張憲平日酒量不小,但今夜只是淺斟薄酌,又不同岳飛說話,這無疑說明張憲也在思念著高芸香。宗澤一變平時嚴肅的神態,今夜完全成了一個最慈祥的長輩,他頻頻地向部屬們舉杯勸盞。
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當即兵分兩路,向宋朝腹地進擊。完顏銀朮可仍然沿完顏賽里的舊路,率兵渡過汜水,直撲鄭州。按宗澤的命令,宋朝鄭州知州董庠應當固守待援,而董庠卻聞聞風喪膽,率先棄城逃跑。他不敢逃往東京,而是逃往行在揚州,打算通過賄宰相和宦官,以求免除處分。完顏銀朮可兵不血刃,進入鄭州城後,卻不敢停留,立即揮師南下,按完顏粘罕的命令,接連蹂踐了京西的大部份州縣。與此同時,完顏婁室也率兵攻破了陝西關中的若干州縣,佔領了古都長安,即京兆府。金軍鐵蹄所到之處,造成了毀滅性的劫難和破壞。
白沙鎮位於鄭州到中牟縣的必經之路,岳飛等將對這一帶的地形已相當瞭解。金軍抵達白沙鎮的先頭部隊有兩猛安,一千六百人,他們大多數正在酣睡,只有兩謀克騎兵點著火把,繞著鎮南的營寨,擔任警戒和巡邏。岳飛親自率八百騎偽裝金軍,繞道敵後,遇到巡邏的一謀克敵騎,在最前列的舒繼明就用女真話,矇騙敵人。岳飛然後發起突然襲擊,殺入金寨,睡夢中的金軍無法抵抗,往往人不及甲,馬不及鞍,紛紛逃遁。在四圍埋伏的張憲、徐慶、王經、寇成、郭青等指揮其餘一千二百騎士,又將敵人包圍剿殺。未到天明,宋軍就結束戰鬥,兩猛安的金軍大部被殲,而傷亡的宋軍只有六、七十人。
眾將上前唱喏,宗澤說:「眾太尉勞苦功高,且在此稍坐,容我了此殘局。」馬皋等眾將遵命分坐兩邊。大家知道,宗澤在最近一個時期變得特別喜歡下棋,卻不是忙裡偷閒,他已習慣於從棋局中觸類旁通,思考軍事。于鵬棋藝頗高,面對上司,也一棋不讓。宗澤很快就輸了一局,他微笑著說:「你勝了一局,我又豈能甘心於一敗而再敗。」
每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交年到下一年的元宵,從來是開封最熱鬧的時節,家家戶戶貼灶馬,送灶神,張掛門神、鍾馗、桃板和桃符,舉行儺儀,爆竹和紙炮驅祟,通宵圍著火爐守歲,元旦飲屠蘇酒,吃年 ,又稱索餅,類似今人的麵條,立春日鞭牛,大家分搶鞭死的牛肉,最後則是元宵的盛大燈會。然而在金軍的侵逼下,無論是宣和七年末到靖康元年初,還是靖康與建炎之交,開封百姓都根本不能有歡快的節日,特別是後一次,景況更加悲慘。眾人都明白宗澤的用意,是要通過節日的慶賀,使全城軍民樹立戰勝強敵的信心。
耶律馬五是最早投降金朝的遼將,他悍勇善戰,完顏粘罕特命他率三猛安契丹騎兵,擔任前鋒。他發現敵情,立即命令部兵們向各個小巷迅速穿插,企圖對宋軍實施迂迴側擊。與此同時,張用命令部兵們以戰車為先導,也向各個小巷分散推進。宗澤製造的決勝戰車,每輛車按規定配備五十五人,除推車兵外,以盾牌和長槍居前,弓弩隨後。當兩軍接觸後,宋軍的戰車很快就顯示了對騎兵的優勝,戰車遏制了騎兵的奔衝,宋軍對敵人近者用槍,遠者用箭。契丹騎兵的戰鬥力本來就不如女真騎兵,在宋軍的攻擊下,紛紛潰退。宋軍戰不多時,就奪據了整個鄭州城。
原來完顏粘罕戰敗,退回西京洛陽後,心中仍然不肯服輸。他特派高慶裔前往東路金軍,約完顏訛里朵向滑州方向進兵,自己向鄭州方向進兵,企圖從北面和西面兩路箝擊開封。完顏粘罕和完顏谷神、耶律余睹率領三萬大軍,進逼鄭州。李景良、閆中立和郭俊民三統制不遵宗澤守城待援的指令,擅自出城迎戰。結果閆中立戰死,郭俊民降敵,而李景良化裝逃遁民間。完顏訛里朵和完顏撻懶、完顏兀朮的大軍也集結衛州和濬州,與滑州的宋軍隔著冰凍的黃河相持。軍事形勢又陡然緊張起來。
宗澤望了望眾將,說:「眾太和圖書尉遠道辛苦,豈可無茶與點心。」他吩咐宗穎說:「你且與眾太尉安排茶食,另將敗將李景良、降將郭俊民與虜使牛慶昌等押上堂來!」宗澤和于鵬依舊下棋,不一會兒,有三名吏胥給眾將端來了茶水和素餡饅頭。
宗澤又問金使們:「你們又有甚說?」史立低頭不語,他再也不敢仰視宗澤一眼,還是何仲祖口齒伶俐,說:「久聞宗爺爺底威名,今日一見,尤為敬服神明!」宗澤說:「我一介書生,奉命統兵京畿,別無他能,唯知與京城共存亡!燕雲漢兒與中原百姓,本是一家。大遼未亡之時,你們尚能披戴大漢衣冠,今日辮髮左衽,豈是甘心情願?我當留你們在此歡度元宵,待正月十八日收燈,放你們回歸。」
完顏賽里大敗,返回西京洛陽,只能硬著頭皮,前去參見完顏粘罕。完顏粘罕等金軍將帥都住在西京的行宮,這其實是比開封大內更大的宮城。完顏粘罕坐在正殿太極殿的帝座上,接見眾將。完顏賽里進殿後,向完顏粘罕行女真跪禮,長跪不起,他以為一定會受到這個當左副元帥的族兄的嚴厲責罵。不料完顏粘罕最初用溫和的語調撫慰說:「賽里喪失趙氏底二十娘,委是痛心疾首。此回擄得二十餘個美貌女子,你可挑選四人。然而再次出兵,你仍須為前鋒,戴罪立功,如不能取勝,兩罪並罰!」完顏粘罕說後一句話,又變得聲色俱厲,完顏賽里不敢推諉,只能退立一旁。
開封的元宵燈會按時舉行,其規模和熱鬧雖然比不上宣和全盛之時,卻也使整個城市多少恢復了往昔的繁盛和生氣。然而就在萬眾歡慶的時刻,東京留守司的官員和軍人,自宗澤以下,仍保持了高度的緊張狀態。此前正月十二日,宗澤又召集眾將會議,他說:「虜人國相敗了兩回,料得不敢窺伺鄭州。然而滑州亦是京師門戶,兩軍必爭之地,劉衍前軍已苦戰多時。我豈能再勞眾位太尉,當自去救援。」閭勍說:「宗留守國之重臣,你欲親往,置下官於何地?」左軍統制張毅更是慷慨地說:「小將自去冬以來,未立寸功,誓願代宗留守效死力,與番人一決雌雄!」眾將也紛紛請戰,最後,大家還是說服宗澤坐鎮東京,由閭勍帶領六軍人馬,以張毅左軍為前鋒,前往滑州。劉衍和張毅曾追隨宗澤,參加北宋末救援開封的戰鬥,深得宗澤信用,他們所統的前軍和左軍都是東京留守司軍中的精銳部隊。宗澤雖然派遣了重兵出戰,卻將馬皋的中軍和岳飛的右軍留駐京城,作為機動兵力。
完顏粘罕處置了敗將以後,又喊蕭慶的契丹小名說:「查剌,你可與投拜底郭俊民前去東京,勸諭宗老漢,言道若不投拜,自家大軍便洗蕩全城,寸草不留。」蕭慶有了牛慶昌出使,被宗澤關押的前鑒,決不敢自投羅網,他說:「宗老漢鐵石心腸,豈是下官所能說諭。依我底意思,不如命燕雲漢兒與郭俊民同去,以示大金軍威。」完顏谷神也說:「查剌不可去。」於是完顏粘罕另派漢兒千夫長史立、通事何仲祖與郭俊民找小路前往開封。
馬皋與一丈青、岳飛等將還是從開遠門進入京城,只見白天的城門依然洞開,只是在城門口有將士嚴密把守。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人們還是忙於張燈結綵,準備元宵燈會。大家在留守司衙門前下馬,匆匆步入,只見大堂之上,宗澤正和于鵬對奕,而宗穎在一旁看棋。在軍務繁忙之際,宗澤的舉止,反而給人帶來一種鎮靜和閑雅的氣氛。
這次是宗澤勝了一局,他對于鵬說:「我雖取勝,卻甚是艱難。」接著才轉過身來,面對金使,指著眾將說:「他們便是大破粘罕與谷神底眾太尉,請眾太尉自報尊姓大名!」於是從馬皋開始,眾將逐一自報官銜和姓名。
再說岳飛率領二千精騎急行軍,在半夜趕到了中牟縣東城下。突然城頭火把齊明,城上守軍吶喊道:「來者是甚人?」岳飛跨下逐電驃,單騎直馳城門前,說:「我是右軍統制岳飛,特來馳援。」他一面說,一面就脫去頭上的兜鍪,城上的眾人中走出了中牟縣令,他是武將忠翊郎、閣門宣贊舍人鞏義方。岳飛去滎陽等地作戰時,途經中牟,已與他相識。鞏義方說:「岳統制,你既是馳援中牟,可有hetubook.com.com宗留守底將令?」岳飛說:「下官聞知軍情,便急速馳援,並無宗留守底命令。」鞏義方說:「下官亦是奉宗留守之命,當誓死守此縣城,不敢有絲毫閃失。岳統制底右軍不可入城,乞岳統制鑒諒。」
宋軍以步兵為主,追擊的速度當然比不上金軍的騎兵。唯有一丈青與岳亨率騎士三百,深入窮追。金軍發現宋軍的少量追騎,又進行反撲。大批金騎包圍了宋軍,一丈青不甘示弱,率騎士死戰,卻是寡不敵眾。她騎乘的血斑驄前胸連中四箭,長嘶倒地,一丈青跳在地上,揮雙刀步鬥,又接連砍殺敵人。岳亨掄動渾鐵槍,趕來奮死相救,也被敵騎層層包圍,陷入自顧不暇的境地。
一丈青的騎士們大部戰死,剩下不足百騎。正在危急之際,馬皋率大隊宋軍步兵趕來,與金軍再次接戰。張用在亂軍中見到了仍然被金騎包圍的一丈青,他舞動一桿鳳嘴刀突入包圍圈,劈死兩名敵人,搶到一匹黑馬,然後跳下自己的白馬,高聲喊道:「郡夫人豈可無馬步戰,小將願以白馬相贈!」他一面說,一面就躍上黑馬。一丈青也不答話,她躍上張用的白馬後,繼續揮刀殺敵。
史立和何仲祖叩頭謝恩,何仲祖又跪著說:「啟稟宗爺爺,小底們回去,又如何覆命?」宗澤說:「我當另備書信,勸諭粘罕與谷神,休得逞強好勝,窮兵贖武,玩火久必自焚。待王師北伐,切望你們與燕雲漢兒響應,重整漢衣冠,共圖中興大業。」
宋軍只休整一天,就向鄭州進兵。完顏粘罕和完顏谷神再無膽氣迎戰,他們會同守鄭州的耶律余睹,倉卒退出鄭州,逃回汜水以西。馬皋奪回鄭州以後,按宗澤命令,部署張用和王善兩軍守城,自己率六軍返回開封。
最後,宗澤與眾將決定由馬皋夫妻統率六軍兵力,計二萬人,前往鄭州。六軍包括他們親率的中軍、張用的選鋒軍、王善的摧鋒軍、李景良的威勝軍、閆中立的武銳軍和郭俊民的振武軍,由張用一軍擔任前鋒。
岳飛聞訊後,馬上點集二千騎兵,他吩咐王貴說:「若是待宗留守下令,只恐貽誤戰機。自家即刻率軍救援中牟。你可入城告報,乞宗留守處分。」二千騎兵立即集結完畢,馬不停蹄,連夜直奔中牟縣城。
大家正在說話時,有探騎報告,說:「金虜國相與監軍親統大軍,再次前來白沙鎮。」馬皋立即問岳飛說:「岳統制,依你底意思,當如何廝殺?」岳飛想了一會兒,就說出自己的計劃,一丈青第一個表示贊同,說:「此議可行!」馬皋接著下令,全軍當天就在中牟縣城裡休息,依舊由鞏義方率本縣軍民守城。
完顏粘罕又用威嚴的目光逼視最驍勇的萬夫長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說:「此回賽里竟敗於宗老漢之手,你們可前去廝殺一陣,只消滅得宗老漢底威風,便是大功。」有了不久前孟州戰敗的經驗,完顏婁室首先行女真跪禮,說:「啟稟國相,我敢與眾宋將廝殺,唯獨不敢與宗爺爺對陣。」完顏銀朮可也接著下跪,說:「我亦不敢與宗爺爺對陣。」經歷多次交鋒後,金軍將士一般都畏服宗澤的威名,稱他為「宗爺爺」。
完顏粘罕的大軍與宋軍正好在鄭州城中發生了遭遇戰。鄭州比開封小得多,城周只有約九宋里,開四個城門,城東寅賓門,城西西成門,城南阜民門,城北拱辰門。契丹人、都統耶律馬五率領金軍前鋒部隊由西成門入城,而張用的選鋒軍則由寅賓門入城,兩軍沿東西大街行進。
一丈青說:「岳五哥莫須與自家們前去,並力殺敗金虜國相底大軍,收復鄭州。」原來自從右軍凱旋後,宗澤當即任命岳飛為右軍統制,並且從其他各軍中抽調精兵,補充右軍的損失,使右軍從二千人擴充到二千八百人。由於繳獲金軍的戰馬,右軍還是保持了清一色的騎兵。岳飛正準備開口響應,宗澤卻用決斷的口吻否定了一丈青的提議,他說:「留守司十五軍,五萬餘人,唯有右軍全是馬兵。上回滎陽至汜水一戰,右軍銳士亦自損折五百人,煞是可惜!自今以後,右軍尤須待機而動。」
天色斷黑,完顏粘罕和完顏谷神還是戀戰不休。他們下令全軍舉火把,並且給宋軍讓開一條後路,企圖等宋軍撤退之時,尋覓戰機和和_圖_書縫隙,一舉突破車陣。不料馬皋全軍卻牢牢地釘住原地,不進不退。宋軍也點起火把,在車陣內輪流休整和吃食。
岳飛和張憲心境沉重,雖然並馬而行,卻一語不發。回營後,岳飛立即向張憲表示歉意,說:「張四哥,我只望知得老小與高四姐底音問,然後告訴,以免張四哥憂心。」張憲將手一揮,說:「我豈不知岳五哥底苦心!」兩人接著又是長時間的沉默,寂寞的團圓之夜顯得格外漫長,兩人懷念和思戀之情益切,心潮湧動。突然,張憲想起了高芸香教他的一首唐詩,就吟哦說:「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岳飛聽後,也拍案而起,高喊道:「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張憲說:「自家們在此無益,不如巡視營中,慰勞將士。」岳飛並不答話,只是上前執著張憲的手,兩人一同出外。
完顏粘罕和完顏谷神在當天下午,就率軍進逼中牟縣城。馬皋也率領全體步兵,以四百輛決勝戰車,嚴陣待敵。金軍最初以兩個猛安的騎兵發起衝鋒,被宋軍擊敗。金軍接著就且戰且退,馬皋看出金軍是在誘敵深入,就將計就計,指揮車陣,在平原曠野中向前推進。完顏粘罕和完顏谷神親自率左、右兩翼騎兵,向宋軍包抄側擊。宋軍的車陣方隊很快就改成圓陣。金軍騎兵將宋軍步兵圍困在核心,頻頻發起衝擊,卻始終無法突破車陣的防禦圈,在陣前橫屍無數。
這支凱旋之師回到八角鎮,有王貴出迎,他對眾將說:「目即虜人東軍已自渡河,猛攻滑州,閭太尉率二軍人馬,屯駐長垣縣策應。京城中唯餘張防禦底左軍把截。小將奉命與你們同回東京。」他所說的「張防禦」是指右武大夫、果州防禦使、左軍統制張毅,馬皋聽後,立即下令說:「全軍疾速起發,兼程返回京師。」
宗穎看出岳飛和張憲的心境,就說:「岳、張二統制,你們何不將老小迎至開封?」張憲說:「軍務繁冗,自家們尚無暇顧及。」宗澤說:「你們底戶貫在何鄉何里,我當命人迎取。」到此地步,岳飛再也不能隱瞞,他只得說:「不瞞宗留守、宗機宜與張四哥,張招撫早已命人迎取自家底老小,卻是去向不明。」宗澤說:「岳統制何不早說,我自可命人尋訪。」岳飛說:「軍情緊切,宗留守日理萬機,小將不敢以私妨公,右軍中亦委是無人可以託付。」宗澤說:「兩位統制且放寬心,我當命人用心尋訪,但願明年此日,你們和與寶眷相聚。」岳飛和張憲當即謝過宗澤。
馬皋率領大隊人馬進駐鄭州城,而完顏粘罕初戰失利後,仍在城西紮寨,並且向宋軍挑戰。馬皋留李景良的威勝軍和閆中立的武銳軍守城,充機動兵力,他本人率其餘四軍出城,以三百輛決勝戰車組成密集的車陣。完顏粘罕親自指揮金軍,接連發起三次衝鋒,都被宋軍擊退。馬皋指揮宋軍反攻,完顏粘罕對此次戰事已喪失信心,率軍敗退。
宗澤部署軍務完畢,最後下令說:「取瑤泉酒來!」于鵬率幾名吏胥送上十瓶酒,宗澤親自為出戰的將領每人敬酒一盞,以壯行色。馬皋夫妻點集七軍人馬,連夜啟程。
一丈青說:「留守司十五軍,李景良等覆軍之後,我丈夫率八軍前往,留守司尚餘四軍。若是虜人東軍殺來,不知宗留守何以禦敵?」宗澤指著閭勍說:「官兵不可平分軍力,與虜人相抗。前軍統制劉衍戮力防托滑州,必無疏虞。閭太尉率三軍人馬,足以備緩急。我只在此,等候你們早奏凱歌!你們收復鄭州,便以二軍守護州城,自率六軍返回京城,聽候使喚。」
宗澤接著對李景良說:「你們不遵命令,擅自出戰,然而一勝一負,亦是兵家之常。你若是敗回京師,尚可戴罪立功。如今私自逃遁,軍法又如何可容?可推出斬首示眾!」於是一群軍士當即將面無人色的李景良押出大堂。
馬皋等王貴走後,起身說:「小將願依舊統兵,收復鄭州,如若不勝,甘伏軍法!」宗澤說:「勝負乃兵家底常事,馬統制忠勤體國,豈可輕言軍法。此回李景良等三軍敗績,委是損我軍威。你可率留守司七軍人馬,與岳統制底右軍並力破敵。官兵得勝之後,不須遠追,到得汜水以東,便須凱旋。待日後破得虜人三太子底東軍,再議收復西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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