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失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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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人?」片山禁不住膽怯起來。假如有外國人前來搭訕,如何應付是好?
奇怪的女人!片山目送她離開,聳聳肩,視線收回……不料眼前出現五六名女子大學生,並排著盯著他。
「不,不是這樣的。」片山說。「對不起——能否請你跟我手挽著手一會兒?」
只可惜「現世的人」太多,遊客絡繹不絕地跑來跑去,破壞了他對歷史人物的懷念情緒。
「等一等——好,我懂了!」
「傻瓜!」
「對!太自私了,不能寬恕!」
何況又不是發生兇殺案……
「晴美小姐去的話,我當然去!」石津直立的姿勢,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之意。
她很有禮貌地鞠一個躬,走開了。很快就混入其他遊客之間不見蹤影。
「荒唐!開甚麼玩笑!」
「誰說我膽小?這裡遊客遍地都是!」
晴美的話,似乎使阿林有一瞬的慌張。
然後,開始跟在片山後面盯梢。
五分鐘後,終於傳來晴美他們鬧哄哄的聲音。
片山回頭望望後面——畜生!那班女子大學生,還在老遠地觀看片山怎麼做。
「不過,現在肯定她在維也納,我也放心了。」阿林說。
「你有了太太。還搞婚外情,把女朋友帶來旅行是不是?」
「白骨?」片山睜大眼睛。
片山說不出來。如此大教堂中,伊人在何方?可能走出去了。人海茫茫,怎樣找到她?片山呆在那兒……
驀地察覺,有人站在他旁邊。然後——傳來啜泣聲。片山大吃一驚,往旁邊望一望。一位年輕少女,多半是日本人,垂下頭,肩膀在輕輕震抖。
「這樣可不可以?」
「距離晚飯還有一點時間。」麻理說。「還想去甚麼地方看看?抑或先回酒店休息?」
「晴美小姐演『卡門』?一定充滿魅力了!」石津陶醉在自己的想像中。
片山走了很多地方,雙腿變得像鐵棒一般。女人真是,一談到購物或者觀光,好像永遠不會疲倦似的。
見到別人的婚禮,不由觸景傷情而哭泣的事並非沒有。可是。她的哭法似乎不是hetubook.com.com那種。
「歌劇院?」石津遲疑地說。「是不是像歌舞伎座那樣,上演『勸進帳』之類——」
「帝國。」
「對不起,恕我破壞你的美夢。晴美是在鬥牛場的場面,飾演牛的角色喲!」
「她哭著走了,你也不管?」
片山還在噘嘴生氣時,驀地發覺那個女人就在眼前。
片山沉下臉來。「哭的不是我。」
「第一次聽到你說喜歡歌劇!」片山調侃地說。「可別打瞌睡哦!」
「全是好事的傢伙,大驚小怪!」
假如閉起眼睛傾聽的話,幾疑置身在日本國中。
少女停下來。回頭望望他。
這個時候,片山的想法絕對沒有錯。
「小姐……」
「我先回去酒店看看。」阿林說。「說不定她會跟我聯絡。」
「不會。我不能丟下你們不理的。今晚吃過晚餐後,我們去歌劇院好不好?」麻理說。
「嘩!結婚典禮呀!」
「好啦好啦。」麻理吃吃地笑。「今晚不是演『卡門』,不必擔心。」
四方八面傳來旅行團帶隊的聲音,就如八聲道立體聲一般,其中四分之三竟是日語。
「哦?為甚麼——」
在這之前還有一個問題:片山有必要先醫治他的「女性恐懼症」才行。
片山又覺得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缺點。
「誰說的?那麼哥哥找個地方坐下來好了!我們可要去看看!」
「剛才……很對不起!」女人說。
「女人?」
「沒關係。」
「真好。那是最好的酒店。我也想找個時間,光去吃個餐而已。」女人微笑一下。「那麼,失陪了。」
「說不上有趣——」麻理笑一笑。「那裡有一山的白骨就是了。」
片山回到原來的地點時,婚禮已經結束。他在無人的長椅上坐下,等候晴美等人回來。
「——哎,她們總算離開了。」片山抹掉額頭的冷汗。
「哦,是嗎?我也想去看,一個人又覺得害怕。」
「膽小的話,何不跟著來?」
這是片山軟弱的地方——不,可能也是他的長處。他不忍心置之不理和*圖*書,終於輕聲問道:
「你再強辯的話,我們當場把你剝光!」
咦?片山彷彿覺得在那兒見過她。剛才見她用手掩住半邊臉在哭泣,一定是那時沒留意到。
「剛才我跟她交談了。那個女人……就是林先生給我們看照片的——」
女人驚訝地抬起臉來,她用手半遮著淚水弄濕的臉,口裡喃喃地說:「沒甚麼——」然後快步走開了。
片山置身如此雄偉的教堂之中,抬頭仰望遙不可及的天花板。不由得欽佩,這幢石造的建築物到底是怎樣建造起來的,所消耗的勞力和時間之浩大,使他不期然地對「歷史」產生敬畏之情。晴美時常取笑他,他對事物的感受性,比普通人豐富好幾倍。
「對呀!所以我不喜歡日本男人!」
「剛才的女人——就是她!」
「過份?甚麼事——」片山摸不著頭腦。
片山猛然一驚,跳了起來。
他跟一位少女擦肩而過。黑頭髮,黑眼睛。很像日本人,可是輪廓十分洋化。片山模糊地想,可能她是本地長大的第二代僑民……
片山有他自己的一套「心理分析」。家裡有個妹妹和福爾摩斯兩個「女人」在,天天受到精神折磨,這才造成他對女人產生恐懼。
「地下墳場有甚麼有趣的東西?」石津問。
「唔哼……」
其實石津也不是壞。雖然如此……晴美表面上非常活潑開朗,卻曾經歷痛苦的戀情,個性上有極其脆弱的一面。
「你怎麼啦?」
片山目送一行人在麻理的引領下,魚貫著往地下墳場的入口走去,不由埋怨著說:
「喂,我在這兒。」片山揮揮手。
「你一個人來?」她問。
「十五分鐘就回來。」麻理看看腕錶。「石津先生,林先生,你們意下如何?」
七八名女子大學生組成的團體。七嘴八舌地喧嘩著,往聖壇的方向奔過去。放眼看,其中一個聖壇前面,果然正在舉行真正的婚禮。
「好奇怪。」麻理也點點頭。「岡田夫人很擔心她。不管她有甚麼苦衷,希望跟我們聯絡就好了……」
女人和_圖_書勾住片山的腕臂,十分親熱地靠攏過來。片山的臉頓時發青。可是進退兩難啊!
假設水科禮子故意留下帝國酒店的名字在便條上的事是事實,難道阿林真的是為了見她而跑來維也納?
在這麼熱鬧鬧地方舉行婚禮,令片山由衷敬佩。日本遊客鬧哄哄地圍上前去,卡嚓卡嚓地猛拍照。
「相當值得一看。」阿林說。
「今晚是甚麼節目?」晴美問。
「那就非參觀不可了!你說是不是?哥哥!」
拖曳著長長的婚紗的禮服,的確跟往天上伸展的教堂空間十分配襯。
「等一等——請聽我說——」
「怎麼啦,哥哥?」晴美睜大眼睛。「你沒事吧!」
結婚……片山當然沒有理由不想結婚。然而結婚是可遇不可求的事。當他想結婚時,適合的對象始終不出現,偶而愛上的女性又喜歡別的男人。因著這樣的緣故。真命天子一直不出現,於是始終結不了婚。
「不,我——」
「喵!」
片山朝著剛才跟晴美他們分手的地點,信步而行。
「嗯?」女人轉過身來。
「你太過份了!」其中一名女子說。
「這間店已有一百年歷史了。」麻理向大家說明。「大門的窗上不是有個雙頭鷹的標誌麼,那是哈布斯堡家的徽章,這裡的蛋糕長期為王室送貨呢!」
為何像這般無辜的我,總是招來女人的憤怒?
「蛋糕真好味道,而且又大又好!」石津打岔了。
「你撞倒了鬥牛士,使戲劇無法進行,不是嗎?當時我看了又好氣又好笑!」
「我也奉陪。」阿林說。
回國以後,就以這個為理由,趁機辭掉刑警的差事不幹好了,片山認真地想。
片山驀地心裡一動。確實,大家都認為,阿林是個遠赴歐洲尋找情人的多情男子……
「不要怪我——」
但是,他不想再扯上任何關連了。不管發生甚麼事,只要知道水科禮子平安無事,那就夠啦。
「不,沒有的事。我只是……」
對呀。此外,看到別人的婚禮,為甚麼哭?這點也令片山耿耿於懷。
「呃——我m.hetubook.com.com想可能會有萬一的可能罷了。」
對了,先把晴美嫁出去再說……
晴美採用激將法,反而激起片山的固執反抗。
「喵!」
「帝國酒店……有錢人呢!」少女喃喃地說。「正是好對象……」
「婚外情?」
「那是歌舞伎喲!」晴美捅一捅他。「好哇!我一直想看道道地地的歌劇演出呢!」
看樣子,她並不想哭,只是壓抑不住傷心。
「哈。有沒有哭?」晴美調侃地說。
「喵!」福爾摩斯表示「肯定」。
「我們去看看!」
「地下墳場?」晴美好奇地問。
「你住那間酒店?」
「算了!」晴美斜睨著他,又溜出一句「笨蛋」。
「不,沒甚麼——有趣嗎?」
「嗯。第二次大戰時,這間聖士提反教堂也被炸毀得很厲害。當時偶然被人發現地下有墳場。」麻理解釋。
「笨蛋!蠢材!」
「那麼,大家一起回酒店好了。」晴美提出結論。「不過,麻理小姐,你陪我們那麼久,不會給你添麻煩嗎?」
「好失禮!我在學藝會時演過『卡門』呢!」
片山以取代父親地位自居,縱然一天到晚跟晴美吵架,畢竟希望她找個好夫婿。她若結婚,對象會是——石津嗎?
「她在這裡?」阿林睜大雙眼。「在甚麼地方?」
無奈,片山只好喊住她。
「看,在那邊!」
「假如她失蹤了,而我胡思亂想,以為她被綁架,更加不好受!」
歐洲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都愛吃甜品。光是維也納,就有好幾家專吃蛋糕的餐館。「德米爾」就是其中歷史悠久的蛋糕店,片山等人正在享用。
片山瞪大眼睛。
「不然的話,她看到別人的婚禮怎麼會哭?」
被人剝光可受不了!為了逃避眼前的「誤解集團」,首先追上去找那位哭泣的女人再說!
「我的同伴全是古靈精怪的人。」片山嘆息。
「等一等!我是——」片山欲辯無詞。
片山也無法反駁甚麼。大家談論水科禮子那麼久,當事人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了,竟然沒有發現,也是該罵的……
「我會到處走https://m•hetubook•com•com走的。」
七嘴八舌的炮轟接踵而至,把片山搞得七葷八素。
「原來這樣子——給你添了麻煩,很過意不去。」
不過,她也有吝嗇的一面。片山的錢包掏空了,她也不肯給他零用錢,實行「水源」節制——對了,這次旅行結束之後,他要回去跟她談判,要求零用錢「漲價」——
女人已經不哭了,她在仰望古老的教壇。
片山向她解釋情由後,女人頓時笑逐顏開。
「甚麼?在哪兒?」
「哦,福爾摩斯也去?那麼,哥哥一個人等候大家啦!」晴美說。
店內的裝飾以鑲上無數的鏡子為主,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世紀以前的傳統。店面不大,陳列著各種各樣的蛋糕,加上讓客人選擇的櫃台,顯得相當擠擁。
「那你在這兒等了?」
「啊?」
「嗯,好像是當時鼠疫流行的犧牲者。一望無際地擺在寬敞的地點……看起來觸目驚心。」
「啊……」
「羅西尼的『謝維拉的理髮師』。」
片山莫名其妙。「甚麼事?」
片山一邊喝咖啡,一邊吃著特大的甜蛋糕。
片山無所事事,只好一邊苦笑,一邊眺望婚禮情形。
「嗯。不,我的同伴到地下參觀墳場去了。」
片山的腳步愈走愈慢,邊走邊發牢騷。
「就這麼辦吧!」片山率直地點點頭。
「趕快追上去,向她陪罪!」
「可別迷路呢!」
「對了,是她!」
「你的嗜好有點變態!」片山說。
「可是,她不曉得你來了這裡呀!」
「連你也責備我?」片山疾言厲色地罵福爾摩斯。
「你何必洩露出來令我出洋相?」晴美氣得瞪住片山。
「那是因為對方沒出息,演不好!」
「假如被你的女朋友見到我,豈不生氣?」她很認真地問。
「我想看一看!」晴美緊張地說。
「你太專橫了!」
「不過,照哥哥所說的,禮子小姐即沒有受人監禁,好像也沒有被人追殺的跡象,她為何躲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