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銹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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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麻煩的傢伙!」大崎用獨特的粗聲說。
公子好不容易吞下湧流的眼淚,伸出顫抖的手,慢慢轉動門鈕……
她不是不想逃。然而身體已經不聽使喚。
公子貸款為父母改建房子。那是大崎本身建議的,結果公子向公司借了一筆錢。
在大崎手中,公子之輩的小歌星就像紙公仔一樣,隨便一捏就瓦解淨盡。
大崎正要邁步離開,見柳澤不動,好奇地問:
公子流下眼淚——奇怪,想死的時候並沒有哭。
「無可奈何啦。橫豎……橫豎……像迫口那樣的人也是……工籐大概也差不多。」
「公子不懂人情世故。是迫口不好。」
走來這裡的路上胡思亂想。想到自己喪禮的場面。掛上黑緞帶的照片。他們會用那一張照片?
「不是誰好誰不好的問題。」大崎說。「就看誰是大牌。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公子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寢室。
「我是說,你是不是有偷看別人在床上調戲的嗜好。」
「我已經決定了。」大崎轉向公子。「怎樣?」
「好吧!我要走了。」大崎站起來。「柳澤,關於那張照片登出來後的應對,你照以往的辦法去做。必要時開記者招待會,讓她哭訴也無妨。」
「那就好啦。」柳澤用平日的語調淡淡地說。
「等一下。我先看看情形。」
「社長。」公子說。「我有一個要求。」
其他經理人拚命取悅他手下的歌星明星,然而柳澤很少稱讚公子。
「柳澤先生……你回去吧!」
「公子!等一等!」
「社長……你真的想讓工籐跟公子睡?」
半年前,公子和迫口吉郎在電視節目中一起拍擋。一旦被迫口看上,像公子之流根本不是對手。
「從明天起,忘掉一切,重新做人吧!」
「你只要道歉就行了。」在電梯裡,柳澤堅定地說。「其他的事讓我來應付。」
「可是……社長太過分了。」
「不能壓住不發表嗎?」
大崎盯住柳澤。「你的話倒是相當堂皇哪!」
可是,當公子疲倦不想說話時,柳澤會為她推掉一切應酬不打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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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寂寞時,柳澤又會適時打電話跟她聊天。公子在沿著路軌的河堤上信步而行。
他不像普通老闆的類型。身材高瘦,平日戴著淺色眼鏡。而且一定穿三件一套的西裝亮相。
柳澤的表情也僵硬起來。
大崎注視公子一會。沒有表情的臉,僅僅「注視」而已。
「咦?」
走進去時,公子發覺玄關裡有兩雙男鞋。社長不是單獨來的。他跟誰在一起?
「我不會再做這種傻事了。」公子說。
「公子是個溫柔的人——」
「當然。不過,鬧出醜聞總是不好。他有不少粉絲是女子中學生哪。」
訊號燈轉綠。柳澤一邊開動車子一邊說:「那樣還不夠。你必須對那傢伙死心。不然他只有傷害你。」
「怎麼啦?柳澤先生。」
「柳澤先生——算了。」公子捉住柳澤的腕臂。
柳澤說得很婉轉,而且幽默。在演員和偶像派歌手的經理人中,柳澤是相當特別的一個。
「柳澤先生。」公子拉住柳澤的手臂。「算了。我自己做的事,應該自己負責。」
「我知道。」
「怎麼啦?你不回去?」
社長一定在表面上搖頭嘆息,稱讚她是個溫柔可愛的好女孩,其實在心中埋怨:「還沒回本哪!」
公子單手撐住座墊坐起來。
車子停在固定位置後,柳澤和公子一同走進大廈的大堂。
「那有什麼法子?工籐必須接受沒有經歷過的事。公子也會明白的,對不對?」
「啊!社長!你來啦!」柳澤故意誇張吃驚的表情。「公子已經穩定下來了。只是太疲倦,一時想不開而已。她不會再做這種事的了。」
「我的事被社長……」
「心裡好過些沒有?」
柳澤的手輕輕地碰一碰公子的臉。
車子放慢速度,停了下來。
柳澤奔上河堤。公子轉身就逃。她跑了幾步,不料一個踉蹌,跪倒在地。
「工籐也答應了?」
兩年前的憧憬,現在失去一切意義,變得不值錢了。就像舊了的玩具,縱然發出同樣的聲音,放出同樣的光芒,已經不再吸引她的眼光。
被迫口的甜言蜜語誘惑時,她以為是夢一般的幸福……
柳澤曾經這樣開玩笑,惹得公子哈哈大笑。
公子不喜歡雪茄的味道。社長來過以後,她立刻開窗驅除味道。然而花一整天都消不去。
「公子!」
公子這才留意到,社長的大型外國車在停車場,霸道的超出車位規格線外。
大崎把雪茄輕放在煙灰盅裡。「有人看到他們兩個從這裡出去。」
「對你是好事。」他不住地重複。
「可是社長,他們一定會問對手是誰。」柳澤說。
公子已經領悟到是怎麼回事。當她知道那是工籐的鞋子時。
柳澤的說法令她覺得溫暖喜悅。並非因為他是經理人,而是一個「人」的關懷使她覺得溫暖和喜悅……
她不願意回去。但是——如何是好?
普通的經理人都是口齒伶俐,在小事上斤斤計較的人。柳澤卻是溫吞水性格的人,而且沉默寡言。
「我見到社長的車。」
玄關的門匙是打開的。大崎社長擁有這裡的鑰匙。
「真的?」公子膽怯了。「社長大概很生氣吧!」
一切都不需要了。
「對不起!」公子再度道歉。
柳澤終於明白過來的樣子。
路軌發出的轟然巨響逐漸遠去。今田公子好不容易壓抑住身體的顫抖,嘆了一口氣。
死了就一了百了?誰能保證?誰也沒向死過的人詢問過。
這是公子最大的抵抗。
「工籐是否來了這兒?」公子說。
公子想起來了,玄關裡的另一雙男鞋。
被他這樣一問,公子壓根兒沒有搖頭的餘地。
電視台的八卦記者大概都會蜂擁而至。活著時不屑多看她這個小歌星一眼。一旦自殺身亡,又會把她當作大明星看待了。
「來,站起來!能走嗎?回去公寓再說。」
若是衝上前去,肯定被彈起數十米外,轉眼就粉身碎骨,死無全屍。
他怕八卦週刊或體育報的記者聞風而至。
大崎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沒有聲音的獨特笑法。
公子想就這樣離開這個地方。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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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做售貨員,或是女侍應,一個月賺幾萬元,租個小小的公寓悄然過日子。她嚮往這樣的生活。公子害怕。她不想死。她知道自己不想死。只是被逼得走投無路,這才來到這裡。她以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
「知道了。」柳澤說。
「當然我沒說過。可是一接到你的古怪電話時,周圍還有幾個人。」
「這個……鎮定些。現在沒事就好了。」
——怎麼會演變到這種田地。
「可是,那會使公子——」
「當然她會受到攻擊。她該有所領悟才對。這是工作範圍之內的事。」
不知過了第幾部列車?
「什麼事?」
一旦得罪了大崎,休想在唱片界撈下去。從此銷聲匿跡的藝人,連公子也認識好幾個。
「他跟公子只是玩玩而已,不是認真的吧!」柳澤說。
柳澤似乎已經沒有氣力再說什麼的樣子,沉默地走了出去。公子鎖上玄關的門,扣上鏈子。
對於不算大牌的小歌星而言,唱片公司老闆乃是「絕對君王」。特別是公子所屬的公司老闆大崎社長,乃是唱片界數一數二有影響力的人物。
「沒事了。」公子說。「我會忘掉他!」
「嗯。」公子點點頭。
公子雙手合十,低頭致歉。「對不起,累你擔心。」
公子只是啜泣。她沒氣力說什麼話。
車子進入公寓大廈的停車場。心情放鬆之故,公子有點迷迷糊糊的打盹。
一陣風吹過,身高的雜草沙沙作響。
「太可憐了。而且,受騙的是公子這邊——」
來了一部車。車燈在河堤上四處照耀;然後捉住公子的身影。
「那樣做太過分了!」柳澤不由探前身體。
車子在紅色訊號燈前停下來。柳澤回頭問:
胖墩墩的柳澤,臉上戴著眼鏡,予人好好先生的印象。公子見到他,情緒終於平復下來。
「太花錢了。」大崎說。「何況現在的公子需要靠醜聞賣名。」
柳澤扶著公子走下河堤。
公子繼續蒼白著臉,低頭不語。
「迫口是天皇巨星。」大崎說。「兩三年後不知怎樣,總之現在是他的天下。」
可惜已https://m.hetubook.com•com經遲了。她必須打開這道門。沒有選擇餘地。
可是……列車風馳而來時,重甸甸的鐵塊發出轟鳴聲迎面壓過來,使她失去投身向前的勇氣。
就在此刻,車子突然緊急煞車停下來,公子一下子受衝擊而覺醒。
「不……」公子搖搖頭。「我很抱歉。」
「真的嗎?」柳澤臉色一變。「我可沒留意到……」
「不是那個問題。」柳澤的語調愈來愈強硬。「因為公子也是人啊!」
「能不能請你把那支雪茄帶走?我不喜歡那味道。」
聲音有點顫抖。
「我留在這裡。明天早上必須送工籐和公子出門吧!」
「走吧!」走出電梯時,柳澤在她肩膀上輕拍一下。
「原來你有那種嗜好哇。」
「讀者看不出男的是迫口。公子的照片拍出來了,沒法子。他們知道公子住在這幢公寓裡。」
不能回去了。出來時已經決定不想活著回去。
接近過一次「死亡」後,公子的心境改變了。曾經那樣鑽牛角尖的事,好像做夢一樣。
「替身?」
「當然。那傢伙最近沒有受歡迎的熱門歌曲,很快就會遭人遺忘。正是好機會。」
她停下腳步。
「幸好是我認識的攝影記者。」大崎歪歪嘴巴笑一笑,「他用技巧掩飾了,使男方的臉看不清楚。」
大崎笑一笑。走回來拿起煙灰盅上的雪茄煙,銜在嘴裡。「——好自為之!」
「是的。只要是同公司的人就沒問題了。我準備用工籐。」
「你就躺著吧!」
膽小鬼!懦夫!窩囊廢!
她最喜歡出道一周年紀念時的照片。還好在遺書上先寫下來了。
「不錯。」大崎點點頭。「別忘了,你的娘家也向公司借了錢。」
被彈起還好,萬一被捲入車輪底,恐怕身體四分五裂。那種痛縱然不必一秒鐘,也夠強烈的了。
她不是下定決心尋死才來的。可是已經在這裡磨蹭了三十分鐘。三十分鐘?不,說不定已經一小時了。
柳澤率先走進大堂四圍巡視一趟,然後催促公子一同搭電梯。
一切都無所謂了。她對凡事厭倦透了。
大崎走出去以後,和*圖*書柳澤洩氣地垂下肩膀。
房門關著。她遲疑著伸手拉旋鈕。何等悲哀,怎會落到如此悲慘的地步。自己一心嚮往的就是這樣的世界?
「真是的。你幾歲?十八罷了!我也有過『厭倦一切,不想活了』的念頭,那時已經三十啦。十八歲的女孩子,不應該把這句話當台詞來唸!」
公子決定尋死以前,大概不會了解這番話的涵意。
下車的是她的經理人柳澤。
——工籐安夫,同公司的男歌手。宣傳上說他只有二十一歲,其實在旁人眼中卻有二十七八了。
那股淒厲的風壓,足以把她的嬌小身軀吹起。
也許有幾分鐘之久,公子處於半昏厥狀態。當她醒覺過來時,已經躺在柳澤車子的後座裡。
「我知道。所以要找替身。」
「換句話說……」
「社長一定也是那副打扮入浴的。」
這個時候,不會有人說死人的壞話的。
迫口吉郎,現年二十六歲的搖滾樂歌手。除了唱歌還演電視劇,總之什麼都做。這一兩年突然走紅,在女藝員中也很吃得開,包括公子對他也有傾慕之心……
「我也太不留意了,萬分抱歉。」柳澤搔搔頭皮。「我知道迫口出手很快,卻沒好好看住她,是我不對。」
柳澤軟弱下來。無論怎樣,對方是老闆。
朋友?對,學校的朋友們,大概為她嚶嚶哭泣吧!
「公子!」柳澤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意外極了。你說什麼傻話呀?怎麼想尋死去了?」
公子一邊漫無邊際地想這想那,不知不覺的來到這裡。雖然從近距離看到了「死亡」,然而對公子這樣的小女孩而言,那個陰影實在太過龐大了。
漂亮的衣裳。舞台上的聚光燈。歌迷的歡呼聲。
她會喊說:「傷害就傷害吧!因為我喜歡他!」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公子又因不安而臉色蒼白。
「不錯。我答應了那位攝影記者,他不說出迫口的事,交換條件是讓他拍下工籐早上從這裡出去的鏡頭。」
「好的。」公子說。
大崎的指間挾著雪茄煙,盤腿坐在沙發上。
她的臉上終於浮起一絲微笑。到了這個時候,她的微笑有點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