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
１
片山怕高。他把椅子移過一邊而坐，盡量不望下面。
大概一定是這麼回事吧！
「午安，片山先生。」對方招呼。
「嘩！」裡頭的女人霍地跳起來。
「今天有甚麼事找我？姑媽。」
「久等啦！」笠倉真一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就坐。「讓你遇到那種場面，很吃驚吧！」
有點難為情地站在那裡的，竟是水沼冬美。
「即是——我完全不懂英語會話，或者電腦打字……這樣也可以嗎？」
前來點菜的女侍，呆呆地注視他們兩個針鋒相對。
晴美在門前用手攏攏頭髮。頭髮並沒有凌亂。只是類似一種儀式的舉動。
「不，兩個人。」
「心裡撲撲跳的。現在還是……」晴美把手貼在胸膛上。
不會搞錯的反而奇怪了！
「嗯……我會打電話給你。」
「對。還沒分手。不過決定不久以後就要分手了。」
「哦？啊，你的工作嗎？當然了，你是來做兼職的。」
「咦？」
「哎，你說今天不是來相親的——」
「哦……」
兒島光枝的聲音響徹整個大堂，片山差點跳將起來。
「樓下的大堂？」片山東張西望。「這裡不是大堂嗎？」
「也有重頭來過的權利。」
「女人？」
「重要的是人性。」
「她沒有離過婚，一次也沒有。」
當然是諷刺的話。那位女祕書之所以辭職，也許是理所當然的事。
「瞧瞧瞧！白頭髮哦！」
晴美之所以以「大學生」身份到這裡來，自然有些情由。當然了——啊，笠倉真一回來啦，容後說明。
笠倉真一飛快地瞄了晴美的胸部一眼，立刻裝著若無其事地說：
「那就好——」
跟著女人從沙發上坐起來的，是個頭頂已禿的男人，臉紅耳赤地說。
「這種副社長真了不起。」
「不，不是的。我叫片山晴美。」
晴美在沙發上坐下。盡量避開剛才笠倉真一和那女人「和*圖*書休息」的地方。
是不是她不能來了？倘若是就好了……
晴美打開手袋，一張幾乎沒化粧的臉，映現在粉底盒的鏡面上。
「我想談談工作的事。」
「那道門的另一邊。」女祕書說。「冷靜一點走進去吧。」
「那麼……你要介紹別人的太太給我是嗎？」
「啊！」晴美叫了一聲。
「謝謝……」
「不是我請。」女孩打個哈欠。「我已經辭職了，所以要找個人代替我的工作。」
「片山先生，片山義太郎先生，在不在？」
「我就猜到會這樣。」開朗如昔的兒島光枝說。「我訂好位子了。走吧！」
儘管如此，片山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若是「本館」的話，另外一幢應該稱作「別館」才對，若是有「新館」的話，表示有「舊館」。可是採用意義不同的「本館」和「新館」，為甚麼呢？
「工作的事，任誰做久了就會習慣下來。可是，人格呢，這就因人而異了。」
「咦？」兒島光枝目不轉睛地盯著片山。
「又不是二手公寓！那樣一來——不是偷情了嗎？」
片山抹著汗，假裝漠視還在笑彎了腰的女子大學生們，直直走向電動扶梯。
「哦？」
「今天不是相親，你放心來吧！」
「聽說這裡要請祕書。」晴美說。
「你會打電話吧！」
「搞錯了是甚麼意思？」
「她只離過一次婚，還是三次？」
怎麼不會傷到頭腦？晴美在心中嘀咕。
幹嘛會有幾個大堂嘛！似乎可以拍成新派的時代錯誤愛情倫|理|片了。
隨著一陣刺耳的鈴聲，男侍應手拿一張寫著「片山先生」的傳呼牌，在酒店的大堂走來走去。
「今天不會又是——」
「那我一個人吃嗎？」
「大家時常搞錯的。」
「那婆娘搞的鬼！」男人重新打好領帶。「你是誰？」
「你知道嗎？今天是星期六哦。」笠和-圖-書倉真一說。
「唔，你是大學生吧？」
「啊，兩份午餐。」光枝說。
笠倉真一聽了晴美的話，居然毫不吃驚。
「我訂了一個適合眺望的好位子咧。」
沒錯，一定是池山安妮。
「怎會呢？」
確實，從扶梯下到下面的一層一看，那裡也是一個跟上面的結構相似的大堂。
顯然地，男人對她依依不捨。
「兩份就好了。」光枝更正。「我要走了，只要飲料。」
果然又是那件事！
「不是相親，我不是說了嗎？我沒說謊哦。」
片山眨眨眼。
「但我不是唸祕書科的。雖然貴公司是來請祕書的，會不會搞錯了？」
不過，到大學去徵聘副社長祕書也很特殊。若是商業學校還說得過去，但是卻到普通的女子大學找人啊。
「義太郎！」
這些都無所謂……
正在塗指甲油的女孩頭也不抬地問：「甚麼事？」
兒島姑媽究竟在想些甚麼？
「是的，我在大學的學生課見到招聘廣告的。」
雖然她化了粧，但和出現在戲劇中的形象不同，乍看之下認不出來。
儘管如此……奇怪。晴美側側頭。像她這樣的女藝人，幹嘛跟笠倉真一在一起？她覺得二者之間應沒有關連……
傳來女祕書咭咭咭的尖笑聲。
這麼一來，其後誰做都無所謂了。
外景？晴美注視那個惹人注目的艷女郎，散發著強烈的香水味從身邊走過，不由側側頭想她是誰。
搭電梯上到十樓時，進到一間燈火通明的餐廳。
「不要大喊大叫！」
「這兒乃是正面大堂，樓下是本館大堂，那條甬道的對面則是新館大堂。」
「那就找個地方吃飯吧！首先是人格，人格哦。」
她向笠倉真一揚一揚手。
片山呆若木雞時，女侍走開了。
「那麼，下面是……新館大堂？」
「再過兩三年，幾十根、幾百根白髮長出來啦。在那之前，和-圖-書你要設法做點甚麼才是。」光枝強硬地說。
「三份吧！」片山這樣說時，女侍問「是三份嗎？」
片山嚇得抬起臉來。
「不，本館大堂。請利用那邊的電動扶梯吧！」
「坐。」笠倉真一假咳一聲。「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一下就來。」
「我懂了。」片山點點頭。「對方結過一次婚。」
兒島光枝把白髮擺得太靠近，片山幾乎頭暈眼花。
「男人嘛，還是必須結婚的好。」
「阿義呀，你幾時變得如此善於推測？」
「是的。」
「嗄？」
「你叫甚麼名字？」
「姑媽。我搞錯了，在上面等你。」
「如果不經常這樣……發洩一下的話，久了就會傷到自己的胃，或者心臟了。」
「行了。你也會搭電車出去幫我辦點事吧！」
「是嗎？」
片山吃了一驚。
「只要知道操作方法……」
剩下一個人時，晴美喃喃地說：
「失禮了……」說著就把門打開。
「是，老師！」
「我沒有大喊大叫！」片山生氣地說。
「呃……」
「誰也沒說白髮不好呀。我只是想說，若是沒有一個跟你一齊增加白髮的對象的話，情形就大不相同了。我也有很多白髮嘛。」
開玩笑！別人的妻子，怎麼可能輕輕鬆鬆的見面……
這點推測，片山總是有的。
有古怪。片山側一側頭。
對方似乎大吃一驚，晴美也是。的確，那是一個與「副社長室」相稱的房間，寬敞而有格調，具備作為談生意條件的簡潔，然而怎麼也不適合一名上半身赤|裸的女性。
「好痛！」片山禁不住跳起來怪叫。「你幹甚麼？」
「哦……」
「我……聽說這裡有祕書的工作。」晴美說。「要不要改天來過？」
「那我星期一來上班了，請多多指教。」晴美鞠一個躬。
女人把褪下的裙子拉上來，整裝一番，說：「那我走了。我有工作ｍ.hｅtｕｂｏｏｋ.com•coｍ。」
「年輕的時候，任何女孩都不把男人放在眼裡。因此總會憑男人的外表、地位之類受吸引而結婚。不過，總算察覺到那是很大的錯誤。如果就此放棄的話，造成更大的錯誤了。人必須重頭來過。只要活著一天，不管七十歲或八十歲——」
「甚麼故事？」
片山臉紅紅地站起來，喊住男侍應。
到了這種季節，通常都會心情愉快，步伐變得輕盈才是，可是對片山來說卻想睡覺……
「看到嗎？」
突然，笠倉真一提出哲學的理論，嚇了晴美一跳。
對方所說的話也有道理，晴美想。可是，從剛才的情況來看，似乎有點不適合談論「人性」問題。
「嚇死人了……剛才那個，肯定是池山安妮。」
「姑媽——」
「我的臉沾到甚麼嗎？」
「請問——」晴美喊。
「我——我就是片山。」
「嗄……」
「不必敲門也可以哦。」女祕書喊。
「不，沒有……」
晴美彷彿覺得自己被人當傻瓜。
「她在樓下的大堂等你，請你早點去。」
居然打電話來說要請吃午飯……怎麼可能。自己年紀也不小了，總不成叫姑媽付賬，然後若無其事地說聲「多謝款待」了事……
「那種場面當然很難看。可是，所謂的英才畢竟有別於普通人，必須作好心理準備被人看見一切。為此就要解放自己——」
「哦……」
「太誇張了吧！僅僅白髮一根，誰沒有？」片山說。
「真是的……」
「不是，不是相親。」光枝搖搖頭。「只是有個人想介紹一下。」
「當然。」
「沒事沒事。總之，我想和你輕輕鬆鬆吃個午餐。」
「那麼——請問笠倉先生在哪兒？」晴美問。
人格和吃飯有著怎樣的關係？晴美百思不得其解……
喂，沒問題。看起來像女子大學生。
這一天，片山不用值勤，這是很久沒有的事，出到這個地方httｐs://m•ｈｅtｕbｏｏｋ•ｃｏm.cｏｍ來，又並非烏雲低垂或吹起旋風。
晴美莫名其妙地致意一番，走向那道寫著「副社長室」的門。
不祥的預感。
「噢，她來啦！來，輕輕鬆鬆地見個面吧！」
姑媽不是壞人。然而她一心相信，為片山找老婆乃是她的人生大目標。
「你也會複印吧！」
「阿義呀！你從哪兒學到那種難聽的字眼的？」
「因為她是漂亮的人，若不趁早『預約』的話，很快就賣掉啦！」
「阿義，你聽我說。」光枝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每個人總有做錯事的經歷。」
看來是上課時打瞌睡挨罵的記憶在瞬間甦醒了。由於他說得相當大聲，幾名似乎很早就望著片山打瞌睡而偷笑的女子大學生，聽見他那句話，哄然大笑起來。
片山赫然醒來，不由回答一句：
「你要介紹一個七、八十歲的人給我？」
「明天起有一星期的外景。回來再聯絡……」
「嗯。」
片山開始頭痛——回去算了！
「是嗎？」
「怎麼不敲門！」
冷不防地伸手過來，拔掉片山的一根頭髮。
「哎，到了這種處境的人，積蓄了普通受薪職員無法比較的精神壓力，你明白嗎？」
「是嗎？」
「啊——你的名字叫『啊』嗎？」
「你喜歡男人？」
「看到了……」
「啊，與你約好碰頭的兒島女士有傳言。」
嘮嘮叼叼的分辯令人厭煩。晴美無禮地打斷他的話。
看來他就是這個房間的「主人」。
「工作已經結束了。怎樣？待會有甚麼節目安排？」
「沒有，不是這個意思……瞧，這個！」
好像在哪兒見過……
的確，一根白髮直直擺到片山眼前。
「哦。」
「不是的！但是——那不就等於相親了嗎？」
「可是……不是結過婚嗎？」
這是十分暖和的一日，三月即將結束，完全是春天的陽光了。
恰好沙發非常舒服，坐著坐著，片山開始打瞌睡。就在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