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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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客人回去了,實紀從隔壁房間回到客廳,馬上玩起電動。直貴茫然地看著她。
從前我沒有將這樣的內容寫在信中,是因為不想讓你有不必要的顧慮。但是我現在的想法變了,我應該早點告訴你這些事。因為,我認為讓你知道我們所受的苦,也是你應受的懲罰。如果不知道這件事,你的刑罰就不會結束。
又過了幾天,直貴他們完全不曉得案情進展如何。連犯人是否被拘留在警局,或已移送拘留所也不知道。
「啊……,是啊。」直貴思緒紛亂地對前山夫妻說:「先進來再說吧。不過我們家很小就是了。」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就等開庭嗎?」
他身旁的妻子也露出苦悶的表情。直貴無言以對,只是盯著他們兩人。事出突然,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甚麼意思?」
從我將這封信投入郵筒的那一秒鐘起,我打算拋棄自己是你弟弟的身分。從今以後,我打算和你劃清界線,決心抹滅從前所有和你有關的回憶。所以,假如你幾年後出獄,也希望你和我們保持距離。看完這封信之後,請你當作武島直貴這個男人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抱歉,晚上來打擾。請問,你是武島先生嗎?」男人問直貴。
「其中一件,」直貴舔舔嘴唇,「沒甚麼大不了的。他們的兒子被逮捕,明明思緒一團混亂,卻來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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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者家道歉,一般人應該很難做到吧?」「就算你們向我們道歉,我們女兒的傷痕也不會消失。」
「我們一直以為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就好了,但那是錯的。那只是讓我們自己接受現實。但其實我們必須選擇更艱辛的路。」
「不曉得。」她偏著頭,「刑警先生說,有事會跟我們聯絡。」
「甚麼事?」
「嗯……,」他輕輕吐一口氣,「他們是好人,對吧?雖然妳那麼說,但是能來道歉,我還是覺得很了不起。他們就算討好我們,對判決結果也沒有任何影響。我想,他們一定是非常好的人,因為生性和善,所以連兒子也管不動。」
「前山啊……!」
「看見那兩個人,我思考了兩件事。」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他總算開口,「我想,我們大概會向你們提出一定的賠償。但是,我現在沒辦法冷靜地聽你們說……,很抱歉。」
由實子依舊一臉沉鬱地點頭。「刑警先生說,指紋也一致,肯定他是犯人,找我去好像只是為了確認一下。我原本以為會讓我和犯人見面。」
搶匪落網隔天,警方請由實子前往警局指認。然而直貴覺得她回到家後,悶悶不樂。
被貼上標籤的人,只能接受自己的人生。因為我是殺人犯的弟弟,所以必須捨棄樂團的夢想,也被迫放棄和心愛的女人結婚。工作後,一旦被人發現這件事,就得被調職。由實子受到鄰居冷眼對待,女兒實紀結交朋友的機會也被剝奪。那孩子將來長大成人,假如有心儀的對象會怎麼樣呢?對方的父母發現她伯父是殺人犯,還會祝福他們的婚姻嗎?和_圖_書
看見年長,而且恐怕在社會上有相當地位的人打扮整齊,低聲下氣地拚命展現誠意的模樣,直貴不知該說甚麼才好。看著他們的身影,令直貴感到痛苦。
「老公,」身後傳來由實子的聲音,「請他們進來吧。」
我背負著強盜殺人犯的弟弟這個標籤活到今天。由實子則是強盜殺人犯的弟媳,而實紀即將被貼上強盜殺人犯的姪女這個標籤。我們無法抗拒世人給我們貼上標籤,畢竟這是事實,我們無法責備世人對我們貼上標籤的行為。這世上充滿了危險,這是一個不曉得何時、何人會加害自己的社會。每個人只能保護自己,身為沒有特權的老百姓,只好對周遭的人打上某種標記。
實紀正打算在客廳玩電視遊樂器。由實子要她先別玩,到隔壁房間去。這時,前山夫婦的目光似乎停在實紀還纏著繃帶的頭上,兩人的表情痛苦地扭曲。
「對不起。」前山先生說,妻子則是以手掩面。
「可是那傢伙承認是他幹的了吧?」
「是這樣嗎……?」直貴用手撐著下巴。
那一晚,直貴寫了信。信的內容如下:
「我隔著玻璃看見了嫌犯的和-圖-書臉。然後,刑警先生問我是不是那個男人,我只能回答我不太確定。畢竟遇襲時,對方戴著安全帽。」
你好嗎?我想,你今天大概也在工廠裏努力工作吧。你入獄已經幾年了呢?你大概察覺到自己快要出獄了吧。
寄給哥哥的最後一封信竟是這種內容,我感到非常遺憾。請你務必保重身體,出獄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這是身為弟弟最後的願望。
「聽警方說,你們兒子犯案不止一起,難道你們都沒有發現嗎?」直貴問道。
「另一件事是甚麼?」由實子問他。
「至少,我就做不到。」說完直貴搖搖頭,「應該說,我過去做不到。結果,我一次也沒去。」
「我是。」
「抱歉,突然造訪,我們是前山繁和的父母。」
兩人又是深深一鞠躬。男人弓身說:「這次我兒子闖下大禍,真是不知該如何道歉才好。不過,我們想至少得來賠個罪,所以明知冒昧,還是上門打擾。」
搶匪被逮捕,是在事發後的第五天。警方根據目擊證言鎖定嫌犯,而指紋更是緝捕到案的關鍵證據。由實子差點被搶走的皮包上,留著嫌犯的指紋。這名搶匪住在鄰鎮,是一名叫做前山繁和的二十一歲男子。
大哥:
由實子請兩人在坐墊上坐下,但他們不肯用坐墊,正襟危坐地再度道歉。
突然寫這麼殘忍的事,我想你大概很驚訝吧。但是這是我深思熟慮之後所下的結論。當然,我是懷著天人交戰的心情,下這個結論的。和圖書
「真的很丟人,我們完全不曉得兒子平常在做甚麼。他高中畢業後有過工作,但是沒多久就不做了,後來整天閒晃,過著遊手好閒的生活。就算提醒他要振作,父母的話他也都不聽,好像交了壞朋友。我們很擔心他遲早會給別人添麻煩,果然發生了這種事……」他搖搖頭,「發生這種事,我們感到既抱歉、丟臉又難堪。我們認為這是父母的責任。反正他會去坐牢,但包含令嬡的醫藥費在內,我們希望在能力範圍內賠償你們。」
前山夫婦頻頻低頭道歉,然後回去了。在他們堅持留下的禮盒中,裝著某知名水果店的高級綜合水果。
「請抬起頭來,」由實子插嘴說,「那麼做也無濟於事……,對吧?」她徵求直貴的同意,他也點頭。
「是啊。」
「他們是好人,我非常清楚這一點。但是,」直貴將手指插|進頭髮中,沙沙沙地搔頭。他停止動作,接著說:「但是,我還是不能原諒他們。我知道不是他們的錯,但是他們兒子害實紀和妳受傷,不能因為這樣就一筆勾消。看到那兩個人跪下道歉,我心裏非常難過,差點喘不過氣來。那一瞬間,我明白了,我清楚地瞭解了社長話中的涵義。」
不過,我必須向你宣佈一件重要的事。就結論而言,這是我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從今以後,我會完全拒收你寄來的任何郵件。所以,你不用再寫信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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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沒有見到面嗎?」
有一天晚上,當直貴他們吃晚餐時,門鈴響起。直貴稍稍打開大門,門外站著一對年長的男女。他們看見直貴,低頭行禮。
理由是為了保護家人。坦白說,也是為了保護我自己。
「是喔。」直貴覺得無法釋懷。
「是,這我們當然瞭解。我們今天是想非得道個歉才行,所以才來的。突然來打擾,真是抱歉。」
「謝謝,打擾了。」說完,兩人進到屋裏。
「因為……,犯罪情節不一樣啊。假如兒子犯的是殺人罪,他們應該也沒辦法到被害者家吧。他們兒子犯的是搶劫罪,而且被害者也只受輕傷,所以他們才能輕易地下定決心,登門道歉吧?」
「看見令嬡,再次讓我們知道自己的兒子闖下滔天大禍。我們十分清楚,就算低頭道歉,也無法平息你們的怒火。如果揍我可以讓你們息怒的話,要打要踹任憑處置。」說完他彎腰將額頭貼在榻榻米上,前山太太在一旁開始啜泣。
「你想說甚麼?」
「刑警先生說,如果有那個必要的時候會再找我。總覺得有點失望。」
弟 直貴
由實子說,警方預定以強盜傷害罪起訴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