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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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這是我聽相原小姐說的……」加賀試著問起惣吉提過的「假比賽」一事。
「波香?」沙都子頓時斂起笑容,加賀轉頭朝吧檯說:「老闆,麻煩給我咖啡。」
「怎麼可能……?」
加賀喝了一口咖啡潤喉,其實他不是想吊胃口,是真的口乾舌燥,一方面是因為情緒有些激動,另一方面,昨晚喝的酒還沒退也有關係吧。
——還有妳的案子……
然而當他看到後面的內容,頓時忘了發牢騷。父親接下來是這麼寫的:
和波香母親聊了大約三十分鐘,話題繞著加賀昨天的比賽,接著傳來大門開啟的聲響,波香的父親——金井惣吉回來了。波香母親在玄關告訴他加賀來訪,惣吉立刻以響遍全屋內的大音量喊著歡迎,一邊進到客廳來。
加賀無言以對。因為在他的推理,這群相互信任的伙伴之中,正是有人背叛了大家。
「對手是波香的那一次,三島順利得手了;第二次對手是清水,藥效卻比較慢。恐怕就是這麼回事了。」
加賀在入口處買了香,將提桶裝了水,靜靜地走在墓園裡。夕陽將西邊的天空染得通紅,各種大大小小墓碑的影子奇妙地微微晃動。大概因為今天是星期一吧,四下不見前來掃墓的人。
惣吉穿著公司夾克,魁梧的身軀在沙發一坐下便像是陷進沙發似的,一頭五分頭似乎添了不少白髮,不過和葬禮時相比,氣色已經好很多了。
「好吧,假使事實如同你的推理……」沙都子望著空無一物的牆壁說:「你覺得是誰下的藥?還有,這件事和祥子與波香被殺的案子又有甚麼關聯?」
加賀聽到腳步聲逐漸接近,身子壓得更低,屏住呼吸凝視前方,只見若生攙著華江從面前走過,耳邊清楚傳來華江的啜泣。
「也就是說,難題依然沒解開……。是吧?」沙都子也垂下了眼。
加賀彈響手指,「就是那個。其實,我也想起了那件事,所以今天來這兒之前,我先去了波香家裡拜訪她父親。」
加賀又點了一杯咖啡,開始說明和波香父親見面的經過。
「那場比賽我也聽說了,清水選手在決賽的時候出人意料地輕易落敗。可是她和波香之間毫無連結啊?」
恭一郎給我的功課,我仍未解出答案,不過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便把它寫在這裡。
沙都子戳到關鍵點了,加賀不由得撇了撇嘴,「問題就在這兒啊和*圖*書。我想,一切答案都得等揪出那個下藥的人再說,不過,我還是相信這件事和這一連串的案子絕對脫不了關係。」
開頭寫著:「警局臨時要我回去一趟,今晚可能不回來過夜了。」
加賀高中時曾接受惣吉的入門指導,惣吉或許是發現到加賀的天分吧,當時相當熱心地教導他,正因如此,這次加賀奪冠對惣吉而言也是個令人雀躍的消息。
一聽到這個聲音,加賀立即滔滔不絕地說:「沙都子嗎?是我,有事和妳商量。明天碰個面好嗎?……早上,嗯,九點好了……小丑?可是我之後還得去個地方,小丑那邊不順路。對了,去上次那家店吧,好像叫『記憶』是吧?……嗯?甚麼事啊?見了面再說吧。總之,是關於雪月花的謎團……」
「喂?」
「她應該覺得自己不可能輸吧。」
「藥物?!」
「嗯,之前聽你說過。」
——不過波香,謎團也太多了吧。
有人接電話了,是個年輕男子。加賀道了姓名,對方似乎一聽到名字就知道該叫誰來聽電話了。
——爸爸年輕時也會幹一些無聊事啊。
「啊,恭喜恭喜,歡迎啊!」
他聽到了啜泣聲,是華江吧,她似乎一面哭著一面說了甚麼,但加賀聽不清楚內容。
「是啊。」沙都子一臉疑惑地點了點頭,大概是搞不懂加賀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
波香的老家距離加賀住處有一小時車程;若是從「T大前」車站出發,還得轉乘兩次電車、花兩小時才會到。依波香的個性,她是絕對不肯從老家每天通學的。
聊了一下比賽之後,加賀有技巧地轉移話題,「我原本很希望波香也能看到我的表現……」果然惣吉登時落寞地「唔」了一聲,臉上的皺紋似乎一瞬間深了許多。
「為甚麼?我就是來聽你聊比賽的啊。」
「妳知道清水的準決賽對手是誰嗎?就是那位三島亮子。波香在和三島亮子的對戰中無法發揮出實力;接著是M大的清水在和三島對戰過後,晉級決賽時覺得自己身體狀況有異。妳會覺得這兩件事只是偶然,聽聽就算了嗎?」
加賀也為墓碑澆了水,插上香,接著雙手合十向波香報告在全國大賽中奪冠的好消息,這就是他今天來此的目的。
「那時候她哥哥好像說過,『女子個人賽結束後,波香就變得很奇怪』。」
「是啊,我和伯父聊過之後,對自己的推理更有自信了。」
「我應該跟你說過我從波香哥哥那裡聽來的事,就是波m.hetubook•com.com香父親看了那場比賽之後,大罵『那是場假比賽!』……」
「託波香的福。」
「甚麼假設?不要吊人胃口了,趕快告訴我啊!」
「我想加賀你也能理解才是。那場比賽裡,三島選手已經相當疲累了,何況她擅長的就是不斷移位之後的伺機攻擊,波香只要好好穩住陣腳,等對方累了之後看準漏洞,根本不需要技巧就能輕鬆贏得比賽了。可是波香卻沒有抓住對方的破綻,即使出現了絕佳的機會,她還是沒有上前攻擊,這麼明顯的放水,真的讓人忍不住覺得是場假比賽啊。我是這個意思。」
「之後我想了很久。的確,那場比賽結束後,總覺得波香對劍道好像失去了以往的熱情。她平時雖然冷靜,但想成為冠軍的慾望應該比任何人都強烈,說不定還勝過我。這麼說來,那場比賽當中肯定發生了甚麼事,但遺憾的是,我完全沒頭緒。如果波香意志消沉是因為輸給三島亮子,她一定會更加努力練習劍道才是。我所認識的波香肯定會這麼做的,不是嗎?」
加賀拿著紙條的手顫抖著。
「打擾您了。」
——話說回來……
「妳想到甚麼了吧。」加賀瞅著沙都子,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
星期一,剛過下午兩點,加賀鑽進了「搖頭小丑」那道窄門。彎著腰走進去時,脖子關節一陣陣地疼,昨天果然喝太多了,到現在酒還沒退。
「怎麼說呢……?」
他在墓園裡來回走了一會兒,終於發現一座有印象的墓碑,高度兩公尺以上,相當宏偉,從這裡右轉應該就到了。他總算想起來了,正要右轉,卻突然停下腳步躲了起來,因為他發現波香的墓前有他熟悉的身影——是若生和華江。
「波香父親真不愧是劍道六段,看得相當仔細啊。」加賀又補了一句:「當然在場上的是自己的女兒也有關係吧。」
這是加賀第二次為波香掃墓,上一次是沙都子帶他來的。
加賀將桶裡剩餘的水一口氣全灑了上去。
老闆一看到加賀馬上道了聲恭喜,接著努了努下巴指向裡側的桌子說:「一早就在等你了。」沙都子正獨自坐在他們一群好伙伴的指定席上。
「我也有同感。」
加賀咂了咂舌,說甚麼「可能不回來」,每次遇上這種情況,父親根本從沒回家過。
「那場比賽之後,很多人做了評論,大部份的反應都是『很意外』,尤其許多人指出,比賽進入後半段之後,波香的動作突然變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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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常。」「真希望下次來看妳的時候,案子全都偵破了啊。」
「嗯,我會努力的。」
「話說回來,你居然以舉劍過頂攻擊那位矢口選手,太厲害了。是你的戰略嗎?」
「嗯,見過了。」沙都子告訴過加賀,那天她在刑警陪同下去看了波香的房間。
「波香問學妹有沒有社員履歷,還拉住一年級生問一些怪問題,全是謎樣的行徑。不過如果先同意一個假設,就會明白她這些行為都其來有自了。」
「後來警方有沒有向伯父您提到甚麼?」
——記得是在這一帶吧。
他拿著父親手寫的紙條直接衝到電話旁,急忙撥了號碼。電話鈴聲響了一次、兩次……。他拚命壓抑著內心的興奮。
加賀回到家時,已經快七點了,四下一片昏暗,但玄關燈依舊沒亮。他和平常一樣摸索著進屋內,打開日光燈一看,矮飯桌上也和平常一樣放著一張便條紙,唯一和平常不同的是,那張紙上寫了滿滿的字。
那麼,接下來我就簡單說明一下那次惡作劇的伎倆,說穿了其實沒甚麼,是否對你這次的案子解謎有所幫助也不得而知,但我認為,若有人試圖透過花月卡達成目的,恐怕只有這個方法了。
「幕後操縱?」沙都子皺著眉問道:「要怎麼操縱?」
「別放心上啦。」若生的話語則聽得很清楚,「波香不是那種人啊。」
「不,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談。」加賀旋即環顧一下四周。剛過中午,客人差不多要陸續進來了,不過加賀和沙都子附近的座位還是空的。「之前妳說,妳和波香的哥哥見過面?」
兇手、動機、犯案手法,一切的一切都尚未釐清。由於一直無法查明進出白鷺莊的手法,偵辦起來更是費時費力。
「那會變成我在自誇。」
或許是當時的懊悔之情又浮上心頭,惣吉將剩下三分之二的菸往菸灰缸裡捻熄。加賀望著他的動作心想,波香也有這個習慣呢。
「有過類似的案例。」加賀把從矢口那裡聽來的事告訴了沙都子,也就是M大的清水辯解說,她在決賽開始前,突然感到身體不適而無法發揮實力。
「妳想想,那個一年級學弟是S高中畢業的,三島亮子也是S高中出身。妳應該想得出是甚麼假設了。」
我並沒有參加雪月花之式的經驗,只是曾經在茶道教室參加過幾次花月之式。我想恭一郎你應該也知道,花月之式中是利用花月卡來決定泡茶之人和喝茶之人,參加人數是五人,五枚卡片分別是「花」、「月」和「一」、「二」、「三」,其他步驟都與雪月花之式相同,新一輪由上一輪沒抽到中獎籤的人從折据中抽出卡片,換句話說,新一輪的折据當中除了「花」和「月」,還有一枚數字卡。因此,和你那起案子不同的是,花月之式新一輪的抽籤不一定會抽到中獎籤。hetubook.com•com
「你真的表現得很不錯,接下來目標就是全日本錦標賽了哦。」
「那場比賽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昨天出賽時我仍在思考這件事,而就在昨天,我覺得我好像能理解了。」
「用藥物。」
「可能有人陷害她在比賽前喝下某種東西,好比會讓人全身提不起勁的藥物。」
「不,我說的是更具體的懷疑。」加賀稍頓了頓,老闆剛好端來咖啡。杯裡升起香醇的蒸氣,加賀端起咖啡聞了聞,喝下一大口黑咖啡。「我猜波香很可能懷疑那場比賽有人在幕後操縱。」
沙都子怔怔地望著加賀,「你是說,三島亮子請高中學弟幫她搞出假比賽?所以波香為了查出是誰在幫忙三島,才想透過社員名冊調查出哪些人是S高中畢業的?」接著沙都子彷彿想起了甚麼,突地屏住了呼吸。
要到那個目的地,必須轉乘一次電車,下了電車還得換乘巴士。
「怎麼說?」沙都子問。
接著又聽到華江抽抽噎噎地哭泣,還是聽不清她說了甚麼。最後若生說:「我們走吧。」
沙都子輕輕環起胳臂,宛如古典名偵探似的將食指與拇指貼著下巴,「所以你的意思是,三島亮子在那兩場比賽前,都對對手下了藥,是嗎?」沙都子用了「下藥」這個有點老氣的說法。
惣吉微微搖了搖頭,「警方好像朝各方面偵辦了,不過沒查出甚麼端倪,警方說也有他殺的可能,可是這麼一來,不就得懷疑相原小姐和藤堂先生他們了嗎?他們怎麼可能殺害波香呢,你說是不是?」
老實說,從前在參與花月之式時,我們曾設計過一場惡作劇,故意陷害某個人抽不到「花」或「月」。當時與會的伙伴當中,有一位很喜歡騙術,那次惡作劇就是他提案的。至於當年為甚麼會做這種事,細節我不大記得了,可能只是一時好玩吧。不過我記得那位茶道老師相當漂亮,而且先生已經過世,我們只是想捉弄一下某位想追老師的同伴,畢竟大家當時還年輕,總是愛玩的吧。m•hetubook.com•com
波香父親所經營的建築公司位於一棟二層樓建築內,入口掛著「金井建築公司」看板,後方就是金井家的自宅。波香母親看到加賀來訪有些意外,旋即微笑著帶他進入客廳。加賀表明想和波香父親談一談,波香母親說,再過一會兒他就回家吃午餐了,還是要現在打電話叫他回來?加賀說等中午就好。
後來我們的惡作劇成功了,那位同伴怎麼抽都只抽得到數字卡,一次也輪不到泡茶或喝茶,我們大夥兒在茶會結束後還一起哈哈大笑呢。
加賀舔了舔唇,「我想,波香一定是無法釋懷自己怎麼會輸掉比賽。」
——祥子的案子,妳是不是知道了甚麼?
惣吉從夾克口袋掏出菸,一臉不悅地抽出一根點了火。
「恭喜!幹得好哦。」
「重點就在這裡。」加賀喝了杯裡的水潤了潤唇,「我應該和妳說過吧,那場比賽之後,波香每次去劍道社道場,都會調查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加賀早上抵達車站大約十一點,他搭上與學校相反方向的電車。昨天從東京搭電車回來的車上,他決定了今天要造訪波香的老家。
等兩人離去後,加賀來到波香的墓前,幾炷剛點燃沒多久的香飄起細細長長的煙。
然而加賀只是朝她伸開右掌,說:「今天不談劍道。」
「所以你判斷波香被陷害喝下藥物?這樣的推理也太草率了吧,再說又沒有證據。」
波香一定知道些甚麼,但現今的她當然不可能有任何回應。
「當然不可能有假比賽了,我那句話的意思是,比賽內容實在讓人無法心服口服。」
加賀一邊合掌膜拜,一邊回想這一連串的謎團。
加賀離開「搖頭小丑」,上了第四堂課之後,他難得地沒有前往道場,而是直接朝車站走去,他已經決定今天一定要去一個地方。
「可是要怎樣讓她們喝下藥物呢?」
波香一案的特徵也是動機不明,正因為無法釐清這部份,至今連是自殺或他殺都無法判定。還有,那場「假比賽」是否與此案有關聯也尚待確認。
「找她父親?」
加賀深深地被紙條內容所吸引,回到家都還沒坐下休息。紙條上所提到的騙術手法,正如父親所說,真的沒甚麼大不了,甚至很幼稚,但加賀在思考雪月花案件的時候卻從沒想過有這種可能。
「唉,妳也說說話嘛。」加賀對著墓碑低喃。
「有甚麼關係,你大可儘量自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