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飛石擊斃
她轉身盯著羅遠隱沒的樹叢發怔,臉紅得像朝霞,晶亮的明眸煥發出奇異的光彩,臉上的笑意燦爛如綻放的春花。腦海中,羅遠的音容笑貌不住幻現。
「有恩不報非君子,有仇不報枉為人。」
羅遠剽悍潑野的形象,給她的印象非常強烈,與她所接觸過的男人完全不同,感覺上一時難以適應,也無法理解,怪的是卻沒產生排斥的念頭。
右太陽穴成了一個寸大的血洞,一顆卵石可能已深入顱內三寸以上。
姓周的用千斤墜穩下馬步,臉色一變,右手有點發僵,似乎劍變得太沉重難以舉起。
小溪清澈,無雙玉郎背著羅遠,平靜地洗濯,一頭秀髮濕漉漉地一抖一甩,灑出滿天水珠,表示心中不但平靜,而且愉快。
「那又怎樣?」
通過心靈所受創傷的淬煉,或者肉體的痛苦折磨,人的氣質或外型,會突然發生劇烈的變化。據說伍子胥過昭關,一夜之間急白了頭。
「冠章,可曾見到尤副門主?」身後傳來方門主低沉的話音。
「原來果然是門主授意你們,做這種不仁不義鮮廉寡恥的事。」
山鞍下的宿處樹林,就是方門主的指揮中心,追逐羅遠失敗,便率領一些親信返回樹林坐鎮。
這句話她感到羞愧難過,應該說,她欠羅遠很多。
尤副門主肯定地說:「村中毫無動靜,雞犬不驚。那混蛋膽大包天,一擊即走,引咱們八方奔逐,他根本就不怕被咱們走散了的人攔住。如果躲進村,一定會和陳二副會主發生衝突的,村內咱們有不少人留駐,他難逃咱們那些弟兄的耳目,村子裏不沸騰起來才是怪事呢!」
這次,她的兩位男女隨從並沒跟來。
她尖叫:「門主在東廠羅織貪贜滅門證據確鑿,罪無可逭,他之所以不死而改為撤職查辦,以削爵除籍永不敘用結案,完全是家父從中周全,他才能全身活命。這次更請南京南鎮撫司的舊日袍澤,暗中加以照應,不但以一萬兩銀子壯行色,也允許我跟來替你們對付強勁的仇敵。你們……你們……」
她一點也不擔心謊言被拆穿,因為尤副門主玄虛子四個人,不是她殺的,致命是飛石和鷹爪,與她扯不上任何關連,說起謊來理直氣壯,沒引起方門主的疑心。
熟悉的語音同樣傳到。
她的臉色已恢復原貌,羞笑極為動人。
「你不必再走動了,好好歇息。」方門主口氣雖平和,但明顯地有禁止她自由走動的意思。
是羅遠,像攫住一隻大野兔的蒼鷹,無法將兔叼起,鷹與兔纏在一起在地上翻滾。
總之,她心中明白,奉命窮追,她絕無和羅遠放手一決雌雄的念頭。
她知道,已經找到一個可以倚靠的人了。
一聲厲叫,另一中年人仰面便倒,眉心也出現一個寸大血洞,眼珠帶出死得好修。
男裝的無雙玉郎,的確缺乏陽剛的美,所流露在外的,卻是粉妝玉琢的女性柔美風華。但現在,似乎在這短短的片刻間完全變了。
她重新玩水:「畢竟我和他曾經有過一段情,一劍殺掉他於心難安,而且,那也便宜了他。而且……而且……」
「這個……」
「趕快把她送到瑞雲村,交給陳副會主好了。」
其實,她那些忠心耿耿的隨從,就曾經不斷婉轉地勸告她,要她沉著冷靜,把心事藏在心底。
「你這是一面之詞。」
尖銳的破風飛行聲入耳,中年女人呂三娘子也倒下了。
「八極雄鷹兩人的足跡,是在這裏消失的,說不定他正躲在這附近,注視你們的一舉一動。他如果現身,我是唯一可以和他纏鬥的人,你們……」
她擊出的一劍,顯然也耗費了不少真力,但在神色上能穩定沉著沒露破綻,直至姓周的四人轉身飛奔,這才出現呼吸不穩身軀鬆弛現象。
「尤副門主?他不是在你身邊的嗎?」
她對尤副門主不滿的指責大起反感:「方叔要我對付八極雄鷹,我正在尋蹤覓跡,其他的人與我無關。方叔早已有明確的指示,不必理會被引來參與奪金的各路牛鬼蛇神。貴門本來的用意,就是利用這些江湖中鬼蛇神散佈消息,我沒有記錯吧?」
接著,是赤身露體任由京華秀士宰割,羅遠及時從劍下救了她。自己人卻要侮辱她,殺她。
「那是你的看法。」
「對,改變計畫。」
「我可能忍不住砍斷他的手腳。」她恨恨地說。
她扭頭反問,臉上神情流露出詫異:「我是從峰腳繞回的,沿途沒見到任何一個自己人。」
她說話的口氣平靜,其實心中暗急。
被羅遠推落水中擒住的經過,一直就纏繞著她的思路揮之不去,而且印象日漸鮮明的令她困擾,令她心亂,令她意念飛馳。
手一托她的腰背,輕輕一送,把她送出丈外,身形乍動,向東穿枝拔草而走。
尤副門主的手掌偏了些,而且力道微弱,人向前一栽,仆倒在她身上。
砰然一聲,她向前摔倒。
尤副門主跳起來,驚覺地四面察看。
「那是什麼人?」
「不要施展邪道幻術,那些迷幻六識的神通妖術對我無效。你看,我一劍就可以破解你的撼靈大法。」
「董大小姐,你仍在做返回京都的夢?」尤副門主獰笑:「早在兩年前,這預謀就策定了。」
五湖游龍其實也年輕,總算知道謙虛:「小心她,她出手便是石破天驚的致
www•hetubook.com•com命殺著,咱們四個人,恐怕奈何不了她。」
她向兩隨從的歇息處走去,感覺中,方門主與那幾名親信,正用陰森厲猛的眼神,凝注在她的背影上,心神受到強烈的震撼。
「答應我嘛?求你。」
她不能讓方門主起疑,泰然自若應諾,走了兩步扭頭冷冷地說:「希望那畜生不在我眼前出現。」
「陳二副會主會無暇處理私事?嘿嘿嘿……」
「這……還不知道,在下還沒見過八極雄鷹呢?」
「我那能控制情勢?」
「天啊!這是恩將仇報。」
與江湖亡命周旋,她注定了是輸家。
她的劍、囊、皮護腰,全被沒收由那位中年女人攜帶,身無寸鐵沒有反抗的工具了。
但如果是她進村,那就表示是她主動去找京華秀士的,方門主會不會指責她私而忘公,故意丟下正事不管,前來瑞雲村公報私仇?
「如果我進去……」
必須等候機會,或者製造機會。
她肯定的說:「南下的準備工作進行了兩年,中途的佈局有可觀的成就。這次假冒武道門名義在岳州作案,策劃了八個月之久。
她生長在侯門世家,在京都交往的全是豪門公子淑女,從沒與販夫走卒接觸,沒體會過世道艱難,出入前呼後擁,每個人都把她當鳳凰捧。因此羅遠對待她的態度,她感到陌生而新奇。
尤副門主嘆了一口氣:「他們雖然是南方人,但北調京都多年,與南方的江湖朋友甚少接觸,根本無法找到門路打入武道門臥底,對武道門的底細有如瞎子摸象,所以……罷了,偏偏鬼使神差,平空冒出什麼第九隻鷹,意外地遭到慘重的損失。他娘的!捉到他,我要活吃他的心肝。」
「早在兩年前?」她大吃一驚。
已找不到有人走過的痕跡,本能地猜想羅遠到瑞雲村去了,是否繼續追,她心中進退兩難。
她忍不住發話:「除了我能纏住他之外,你們上一個死一個。尤副門主,你最好放了我。」
尤副門主三個人被飛石擊斃,像是同一瞬間發生的事,三人倒下先後僅差一剎那而已。
尤副門主發出邪惡的陰笑:「這種私事,即使公事再忙,他也會先私後公,早些盡可能把私事處理妥當。」
「大法師,你急什麼呢?」
激憤仇根的情緒,獲得真誠的疏解和關切,也就來得猛烈,去也迅速,畢竟她不留受到重大的心靈或肉體的傷害,經羅遠予以疏解後,恢復活潑明朗的性情。
冷靜而後智慧生,她知道該如何應付兇險。
這些日子以來,全谷早已被各方人士所踏遍,到處都留有被人踐踏的痕跡,那能正確分辨是何人所留下的?她的經驗幾乎等於零,這輩子就不曾出入過深山大澤叢莽,也缺少與江湖人士打交道的機會,所以難當大任。
她心中更急,帶隨從離去的打算落空了。
這次,玄虛子就站在她的右側,風是從右面吹來的,她所立處正在下風。
「不行。」她肯定回答。
這雙男女是被迫加入羅遠的陣營,為生命而奮起自衛的人,不是羅遠的同伴,只是參與奪金的江湖亡命而已。
「不必急於把小丫頭交給你們的陳二副門主,反正他必定忙得不可開交,無暇處理私事。」玄虛子也不贊成進村:「咱們負責追搜八極雄鷹,不能把正事耽誤了。」
「那就……」
「我不必回京都。」
「咦!我為何要留下他們?」
第二次被弄翻,自己人暗算自己人,太容易了,所以說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羅遠將放在口中,無意識地咬嚼著的草枝取出丟掉,扭頭回顧,劍眉鎖得緊緊地。
「一比一,他們與方門主差不多,但他們講求協同攻擊,十個人可以擊潰一隊兵馬。」
一個美麗的少女,落在男的生死對頭手中,後果不堪設想,但居然什麼事也不曾發生。
「呂三娘子,你還會望氣呢?失敬。」
「你們這些天殺的畜生!」
「求求你,讓……讓我靜一靜……」無雙玉郎哭泣著叫。
錦衣衛的密謀,的確在峨嵋一度幾乎捉住了應文。據說他和武當的祖師張三丰,躲在峨嵋的伏虎寺。
「你配說這種話嗎?你們還沒有擒八極雄鷹的人才。」
這期間,她對方門主極端不滿,但並沒把心思放在不滿上,而且顯得魂不守舍,沒有積極追究京華秀士侮辱她的仇恨。
姓周的手一揮向同伴下令:「咱們四人聯手的確奈何不了她。」
九幽門的重要行動計畫,她是門外人,方門主不會讓她知道,她也知趣地避免干預內務。改變計畫就影響她的行動打算,所以關心。
他早已發覺無雙玉郎到了他身後,但久久沒聽到聲息。一轉頭,便看到無雙玉郎坐在他身後。
神智一清,她知道完了。手腳被牛筋索分別綑牢,而且督脈已被獨門手法所制住,控制了身柱的活動能力,用不上兩分勁,稍用力就渾身發軟發虛。
「改變計畫了?」
雙腳同時夾住大法師的背腰,兩人貼在一起了。沉重的衝力與扭力十分猛烈,兩人貼身摔倒。
無雙玉郎是單獨追逐的,她的身法腳程最快,沒有人能配合得上她,事出倉卒,她的兩個隨從一直就留在方門主身邊。
「不會。」
武當山官方派有一隊兵馬駐守護法,目的就是暗中留意是否有遜帝在內藏匿。
「那你打算……」
「但這些牛鬼蛇神不識相,已經變hetubook.com.com成仇敵了……」
玄虛子四個人,坐在幾株大樹下,不斷向瑞雲村眺望,留意村中的動靜。
「你們走,不要打擾我。」她臉上沒流露出敵意,但口氣托大:「你們不要再妄想奪金了,趕快出谷以免枉送性命。」
「是的,他負責控制村內外的情勢。」
姓周的神色十分凝重,五湖游龍三個人也變色退走,徐徐退出十餘步外,這才轉身飛掠而走。
「咱們彼此都沒有退路,不滿意又能怎樣?」
解下腰巾,他一手輕搭對方的肩膀,輕柔地替對方拭抹半乾的斑剝淚痕。
「不要去,你可能誤了大事。」
「你沒留下他們?」
「對!必定平靜,才能面對那個九幽門主,才能平安的把你的兩位隨從帶走。」
「咱們走!」
姓周的斜震出丈外,背部幾乎撞中一株大樹,手中劍光華倏隱,劍吟徐徐隱沒。
經過羅遠的勸慰和開導,打開了她智慧之門,知道事態愈危險緊急,愈需沉著冷靜,控制壓抑隱藏情緒變化,是應付現危急險惡的不二法門。
「如果我爹知道他們南下創業,在緝拿應文老和尚邀功,會暴跳如雷,有人會遭殃了。在那些燕山老將中,十之七八是同情應文和尚的人,骨肉相殘,一個老和尚為何還不肯放過?所以緝拿了一世,一世是三十年,至今仍然一無所獲,原由在此,奉命緝拿的人虛應故事而已,誰肯做這種缺德的事?」
「是的,必定。」
意念飛馳,思路回到小溪沐浴,被羅遠抱入深水處擒住的情景,只感到渾身起了異樣感覺。
「不是應該,而是必定。」
神色一懈,勃然欲發的敵意消失了,呼出一口長氣,徐徐收劍歸鞘。
沒有回答,寒森的光芒在他身上集中,那種淚水已乾的悽楚神情,令他的心也感到抽搐。
站在樹緣向瑞雲村眺望,她有點遲疑難決。
羅遠發現她是女人,居然向她道歉,輕易地放過了她,也沒傷害她的隨從。
她早就失去羅遠兩人的蹤影,只能耐心地循跡尋蹤。後面是否有人跟來,她並沒在意。
「不急,我得把兩位隨從帶走再說。你呢?」
她最後好意地提出意見,也希望方門主不要再派人到處走動,影響她與及羅遠的行動:「殺死一些不相關的人,得不償失,反而誤了正事,對付武道門的人手就不足了。」
她邁出第一步:「你最好早一步通知他,阻止他躲開我……我遠……遠一點……你們……」
「何必呢?董小姐。」
他直率地說:「九幽門是東廠的人,暗中成立以補助東廠的不足,做外圍偵伺陷害的勾當,一旦挾東廠外圍組織的餘威,主宰江湖大局,那會產生何種動盪可怕的局面?我八極雄鷹還在天下翱翔?恐怕我就是他們第一個除殺的對象。綁架勒贖的案件,也將如火如荼進行。老天爺!官匪合一,咱們這些人不用活了。」
玄虛子嘲弄地說:「貧道苦修四十載,自信已修至地行仙境界,對望氣仍然一知半解,不能未卜先知預見吉凶。」
她痛心疾首,欲哭無淚:「那麼,這一切都是早有預謀了。你們可曾想到,有一天我會返回京都……」
玄虛子剛站起,手剛掛上劍靶,人影穿枝而至,像飛鳥穿林,快逾電火流光。
玄虛子有點不悅:「看來貧道倚靠你們在此地重建太清宮的事,似乎並不樂觀,嶗山七子已經傷殘過半,貧道也幾乎被八極雄鷹打破頭。而迄今為止,所要進行的重要大事仍無眉目,混亂的情勢無法控制,何時方能大事底定?卻又在內部出現窩裏反,更增困擾,成功遙遙無期。真是倒霉透了。」
「原來如此。」
「哦!你相當托大自負。」
她像是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能把激憤的情緒深藏在心底。
「我會讓他們做噩夢。」羅遠冷笑:「果然被我料中他們是你們的人。好像有人搜來了,你快走。」
突然她聽到不尋常的聲息,像驚鹿般一蹦而起。
他緩緩整衣站起,心潮洶湧:「慘痛的事故發生了,不管它是否應該發生,如果你不能冷靜地克制劇烈波動的情緒,首先你就會自我崩潰。」
她一聲輕笑,扭頭羞笑凝視著羅遠:「這四個人是你殺的,不關我的事,是嗎?」
尤副門主大怒,搶近俯身一耳光抽出。
玄虛子的情緒繼續呈現低潮,對前途沒有多少的信心:「能不能如願在瑞雲峰建宮,還是未定之天呢?我能不急嗎?哼?你們先期南來部署的人全是飯桶。」
尤副門主臉一紅:「至少一千五百兩黃金,已分給你們一千兩了。爾後建宮的費用,全在本門身上,你還不滿意?」
「我一定會若無其事面對那個魔鬼。」
「在下姓周。你不需知道我的來歷,我倒希望知道你的根柢。」
他是道家大師,與佛門弟子往來密切,可見他是一個不歧視佛門異教的開明大師,在伏虎寺曾留下遺世的墨寶。應文是僧人,不可能在武當山藏匿,但也可能易僧為道,愈危險的地方愈安全。
兩人分枝撥草掠走,也就留下走過的遺痕。
其實她並不能掌握羅遠的正確去向,所留下的蹤跡並不明顯,很難斷定到底是什麼人所留下遺痕。
因為永樂大帝攻入南京時,已昭告天下建文帝已經死了,所以必須暗中遍搜天下查緝以永除後患和_圖_書。
高身材中年人獨自上前:「咱們不會倚多為勝,小伙子,這是咱們與你們不同的地方。在下想和你的長上談談,你能帶咱們去見貴長上嗎?」
他輕拍挽在臂彎上的溫潤小手,心中怦然,這小手的感覺真好:「他綽號北溟絕劍,劍術一定非常絕。」
但在感覺中,她不願對與羅遠有交情的人計較。
「你也上。」
「大舉南下這段期間,沿途用威迫利誘手段,網羅許多江湖高手名宿,由不知名的高手暗中統率,以各種名目身分趕來瑞雲谷,擔任外圍堵截武道門的任務,他們卻不知道真正的主人是九幽門,成了隨時皆可犧牲的外圍鷹犬而不自知。九幽門主把你恨入骨髓,發誓要將你活烹,舉行一次人肉大宴。」
「這是一定的。」
「也不能全怪先期南來部署的人。」
「你比方門主強得多。」
「她就是那位無雙玉郎。」五湖游龍向兩位中年人說:「可說是八極雄鷹唯一的敵手。」
「咱們再守候半個時辰,看那混蛋是否從這一面竄入村子。」
「僅是懷疑而已,早就失去八極雄鷹兩人的蹤跡了,很可能竄入村藏身,村舍可藏匿的角落太多了,沒有充足的人手,即使能搜出也困不住他。」
「這四個人,不是幽冥使者八個仇敵中的四個。」
事實上她無法肯定,羅遠是否前往瑞雲村藏匿。
三僧七道已所剩無幾,一些超拔元老級名宿,畢竟上了年紀,論輕功,不但時間一久,元老們望塵莫及,短距離內,這些元老也不能與她並駕齊驅。
她心中一跳,但神態從容不露痕跡。
她厲聲咒罵,聲淚俱下。
「你……你要進村?」她拉住羅遠不放。
方門主不知道她的打算,有些事需要讓她知道概況:「既然武道門不來,埋伏在山鞍上與谷口的主力,不必守株待兔,預定撤至村內安頓,當然得先派至谷內各處,清除那些妨礙咱們行動的人。下一步要進行的事,是幫助嶗山七子山東三佛,與瑞雲村的人協商,取得建宮觀寺院的承諾,也作為策劃下一次吸引武道門的行動指揮中心。」
「方叔既然志在武道門,何必浪費時間,追逐一些不相關的人?不追逐就不至於造成損害呀!」
什麼念頭?她自己也搞不清。
尤副門主有意充調人:「男女間的事,實在沒有什麼理性好講。男人一時衝動,什麼怪事都可能做出來,不受理智所左右,犯錯並非不可原諒。你們是京都的世交,本來情投意合,你有意疏遠他,他衝動情急是可以原諒的。」
羅遠心中一蕩,忍不住伸手輕拍她白|嫩的臉頰:「何況你即使和他們正式反臉,也無法向他們痛下殺手。唔!人從東面來,有四人以上。你從西面走,快!」
轉身向樹叢深處一竄,興奮雀躍地掠走如飛。
「京華秀士那畜生在村子裏。」
中年女人很有耐性,這裏的監視面廣,視野可及村子的大半範圍,有人從這一面向村子接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兩方面佈下天羅地網,定可把受武當庇護的第一欽犯應文和尚弄到手。屆時,門主不但可以恢復貴族身分,甚至會加官晉爵,更可在江湖領袖群倫,取代武道門主江湖之王的地位。董大小姐,你還妄想回京都嗎?」
她拔劍:「我以往也是目無餘子,自以為天老爺第一我第二。勝得了我手中劍,我帶你去見敝上。」
建文遜帝扮僧人逃出南京,法名釋應文,這已經不是秘密,官方卻宣佈他在宮中自焚升天了。
她跳起來一甩頭髮,髮飛散如蓬,盯羅遠做鬼臉,平添三分嬌媚:「漢高祖連烹他老爹的羹,也要楚霸王分他一杯呢?我想,人肉一定很好吃。」
但身邊人的勸告她容易忽略,反而沒有羅遠的勸告深刻有力。
「官匪合一,官匪合一……」她喃喃自語。
「我想應該……」
一爪光臨頂門,崑崙頂像蛋殼般破裂。另一爪扣頸,頸骨變形。
「那將比洪水猛獸更可怖百倍。」
她伸手向矮身材的人相招。
主力撤回人手集中,對羅遠的活動,構成嚴重的威脅,也影響她的行動和打算,豈能不心中暗急。
事實上大寧集決鬥,她並沒真的落敗,只是衣衫被抓破肌膚外露,無法再繼續拼搏而已。
「你就想用劍逼我,我知道。閣下,你比八極雄鷹強多少?」
他真的不懂,搖搖頭:「但牽涉到江湖風浪,我就不能置身事外了,誰做江湖之王,都會影響江湖大局。像九幽門主這種人,如果取代了武道門主的地位,那將是大災禍。」
「見面就知道了。」她準備動身:「我這就進村去找,八極雄鷹很可能竄入村內藏匿了。」
「無可挽回了嗎?」
領先速度最快的是嶗山七子的老大玄虛子,其次是虯鬚戟立的尤副門主,最後是一男一女。她的同伴趕到了,四個人渾身汗水氣息沉濁粗重。
羅遠向樹林走,瞥了遠處的瑞雲村一眼:「你打算進村嗎?我是說,去找那個什麼秀士。」
「天不殺他們,我殺。」
「你的命運已經決定了,董大小姐。」
無雙玉郎不得不遵命追趕羅遠,方門主認為她可以纏住羅遠遊鬥,等候後隨的人趕到,集中全力除去羅遠這個可怕勁敵。
追了三四里,繞過谷的西北角,後面已不見同伴的形影,森深草茂視野有限,沒有人https://m.hetubook.com.com能跟得上她。
「我……」
「你覺得心平靜了嗎?」羅遠在她身後問。
大法師自稱地行仙,卻不知道吉凶預兆,也沒料到人來得那麼快,剛聽到語聲,剛驚覺地跳起,手剛搭上劍靶,死神已光臨背部上空。
臨陣換將交出指揮權,就可以說明她的無知和無能。
應文和尚,指遜帝建文。建文遜國迄今已有三十年,錦衣衛仍派有龐大的人手,廣佈天下暗中緝拿。
目送四人的背影遠去,身後又傳來不尋常的聲息,臉色一變倏然轉身,劍已伸出躍然蓄勢待發。
「好的,我也累了。」
「我不會過問這種事,也不懂。」
右後方不遠處,幾株大樹後踱出年輕英俊的五湖游龍和美麗動人的天涯孤鳳。另兩人年約半百,相貌堂堂,一個高身材,一個矮胖子。
至於羅遠是否接受她,她並不介意。
「是你說的。」
目下武當仍在繼續興建官觀,二十餘年來,工人從四十萬減至萬餘人,不知何日方能把全部宮觀建竣?
「你好好哭吧!哭對你有好處的。」
她穿男裝,衣衫已被汗水濕透,曲線玲瓏,扭著小腰肢央求,撒嬌味十足,顯得不倫不類不男不女,也讓異性心動神搖。
她親暱地挽住羅遠的手膀:「武道門有十大將兩門神,九幽門準備了十殺星和哼哈二將,專門對付武道門的大將門神,以便日後取代他們的位置,目下埋伏在山鞍上,等候武道門從山鞍入谷。羅兄,小心他們。」
無雙玉郎倚坐在樹幹下,一直就留心他們的談話,設法強凝先天真氣,卻未能如願。即使能讓氣機發生作用,也無法驅動真氣通過受制的經脈,絕對無法利用精純的內功,自行打通經脈脫困。
「八極雄鷹也年輕。」
她並不知道,上次她被弄翻,京華秀士所使用的藥物,是得自這位地行仙玄虛子。
她並不真的怕羅遠,在內外功的修煉上,她有超絕的名師授業,下過苦功。第一次在大寧集,與羅遠展開一場空前猛烈的公平搏鬥,是她第一次碰上勢均力敵的對手,情緒上受到相當大的震撼。
追尋羅遠,她卻是頗為細心熱心的,竟然被她準確地到達羅遠與蘇若男分手的樹林。
「說得也是。」
「他們很厲害?」
她知道用心機了,故意曲解尤副門主的話意:「對我沒有敵意,已表示他們識相,已放棄奪金的打算,留在谷中只想看到結局。讓他們把消息向江湖傳播,他們是目擊者活見證,一定很稱職。」
武當祖師張三丰本人不在武當,遨遊天下躲避官方的糾纏。
「正確的說,該是門主被撤職查辦而令尊卻不加援手時,門主便決定如何報復你董家了。陳副主用盡心機接近你討好你,便是報復計畫的第一步棋。」
「放了你,董大小姐,你別做清秋大夢了。」尤副門主冷笑。
「我知道他們是方門主安排的人,半年前便已潛來湖廣佈置了,至於是些什麼人,我一點也不清楚。九幽門的內部事務,他們不會讓我知道。」
羅遠必須助蘇若男一臂之力,無法以絕頂輕功全程施展。輕功也不可能用來趕長途,那會把精力耗盡。
羅遠不需她擔心,來三五個人,有如驅羊鬥虎。九幽門主也許是將才,但在江湖道上卻無法發揮。
她知道京華秀士在瑞雲村,帶了一部分人另有任務。
她返回的狼狽相,已說明追逐失敗,概略向方門主說出追逐落空的捏造經過,方門主果然深信不疑。
人都追散了,司令人必須返回眾人皆知的指揮中心,既可接受各方送回的消息,又可依情勢需要調兵遣將。如果司令人也到處亂跑,就成了各自為政的烏合之眾,像斷了頭的蛇。
另一中年人邪笑:「陳二副會主有多次前科,好幾次為了女人而耽誤正事。」
他的聲音無比的溫柔,有鼓勵,有憐惜:「比起其他受傷害的人,你已經是相當幸運了。要想所受的傷害不再繼續擴大,就必須運用你的智慧,極端冷靜地面對事實,才能克服困難。回京師去善後,好嗎?」
「他娘的?」他破口大罵:「你們有好幾百人,我全身連骨帶肉不過百五六十斤,每人能吃到多少?」
羅遠臨行所說的那句話:我不欠你什麼了。
無雙玉郎噩夢初醒,出了一身冷汗。
「你會惡狠狠地掂著劍,去找京華秀士嗎?」羅遠一怔,沒有仇恨負擔的少女面龐真美:「你不動身北返,目前沒有他。」
「我能原諒他先施暴,再下毒手殺我滅口的罪行?尤副門主,易地而處,你能如此寬宏大量嗎?」
中年女人也有點心驚膽跳:「門主一再交代,這丫頭如果有所異動,就必須斷然制住她,盡快送交陳副門主相機行事。這裏真有點陰森林的不祥氣氛流動,早些離開為妙。」
「沉重猛烈,如此而已。不是我自命不凡,他真奈何不了我。」
「八極雄鷹不可能逃入村子藏匿。」
「厲害!」
尤副門主一時得意忘形,逞口舌之快,竟然把陰謀揭開,以為這時說出秘密,已無所顧忌,無雙玉郎到了京華秀士手中,任何秘密也不可能從她口中透露了。
原本晶亮秋水似的明眸,卻變換成充血的眼眶,深藏著青黑色的,發射出冷厲寒森、利刃般可怕光芒的眸子。
柔骨功也無法施展,雙手脫不出強韌伸縮性特佳的牛筋m.hetubook.com.com索。
她曾經向方門主表示過,京華秀士最好不要出現在她眼前,弦外之音,已明白表示她不會干休。
「等我好不好?」
「不認識。」她懶得多說。
他一躍而起,就大法師的道袍拭掉手上的鮮血。大法師的身軀仍在抽搐,手腳不住伸縮扣抓。
她一面拭髮一面說:「我的老家在鳳陽,老家還有不少親友,我身邊還有兩個人,打發他們趕回老家報訊就夠了。」
追上了又如何?她也沒進一步思索。
他所看到的,已經不是一張俊美的紅潤面龐,而是一張完全失去鮮活亮麗,森森鐵冷的面孔。
「喝口湯也不錯呀!」
「天底下人世間,殘酷慘毒互相傷害的事,世世代代皆不斷地發生,千年萬載後仍不會終止,受傷害的不會是你一個人。」
「他不會如意的,我會盡快北返……」
「你和五湖游龍四個人打交道,我躲在那邊的橫枝上睡覺。」
不安的情緒湧升,他不喜歡所看到的景象。
四個快速的人影,穿林而至速度驚人。
「我要向那些假武道門的人,討取一種解毒藥。」羅遠將南天一劍所遭遇的困難說了:「你知道那些人中,誰會使用毒物坑害人?」
「你還在做夢。」
「你是說……」
這是一個可愛的敵人,真的很可愛。
「董小姐,真不肯原諒他嗎?」
她不認識這些人,但知道不是幽冥使者臨時糾集的黨羽,但覺得有點眼熟,終於被她想起,在大寧集翠峰亭,這雙年輕男女,是羅遠二十二位勇士中的兩個。
絕大多數的人,輸了仍然誇口吹牛。
面龐的肌肉扭曲,所以臉型也變得呈現野性的恐怖線條。
「武道門竟然不來,咱們算是失敗了。」
「這……」
「是的。」
尤副門主無意再追問,走近向瑞雲村觀察:「本門原定的打算,就是參與的人愈多愈好,消息可以廣為傳播,增加本門的威望。但如果有人勸說他們聯手,就有損本門的利益了。哦,你認為八極雄鷹竄入村中去了?」
一陣好等,時機始終未至,等得心焦。
他在渾身因驚憤,而劇烈顫抖的無雙玉郎身旁蹲下,開始解綑手腳的牛筋索:「那天你在大寧集翠峰亭,威風凜凜有一代霸才的氣概,我還以為你是他們的主腦人物呢。所以在山中農舍,突然發現你被京華秀士那種貨色凌|辱,我一頭霧水莫名其妙,原來其中有如許複雜的內情秘辛。小女孩,你栽得真冤。」
她在兩隨從歇息的大樹下倚樹假寐,小心翼翼地將打算斷斷續續詳加說明,強調處境的兇險,萬千叮嚀要兩隨從按計畫行事。
尤副門主冷冷地說:「陳副會主會把你帶在身邊,把你弄成殘廢,然後把你爹騙來,利用他與武昌的楚王殿下打交道,利用楚府的三衛高手,在襄陽建山門秘站。另一方面,利用併吞的武道門,監視武當山,控制南天的江湖朋友。
「我在京都,逗得許多大閨女發瘋,怪有趣的,想起來就樂上老半天。」她將秀髮挽了一個懶人髻:「羅……羅兄,你到過京都嗎?」
方門主恨恨地一掌拍在所坐的倒木上:「兩載精心策劃功敗垂成,我不甘心,把氣出在這些不相關,卻不斷搗亂的人身上,至少有事可做,不至於呆呆地等。我已經改變計畫了,承認失敗的事實。」
「不去能找得到八極雄鷹嗎?至少也該進村去告訴那個畜生呀!」
她在大樹下席地坐下,雙手抱膝,下顎擱在膝上,目光遠落在瑞雲村的房舍,心神卻恍恍惚惚。
她劍上的光華陡然怒張,白虹激射風雷乍起,驀的錚一聲狂震,陰風被強勁的罡氣激發成狂風。
追逐失敗的人逐漸返回,有些人則永遠不會回來了。玄虛子與尤副門主,就是一去不回的人。
她扭著小腰肢央求。
「如果不是幽冥使者那些人,放走也就算了。」
「總得試試呀?不然怎能查出他們的來歷。」
「你就別客氣,拔劍吧!我,無雙玉郎董冠章。閣下尊姓大名?」
比起蘇若男來,她差得太遠了,雖則她的武功驚世,缺乏磨練難怪會吃虧上當,也缺乏毅力,擺脫不了方門主的控制壓抑。
四個人分別在她兩側泰然向瑞雲村眺望,要入村片刻可到。
「你有多少個而且呀?」
「真令人難以置信,她有多大年紀?」高身材中年人意似不信:「粉妝玉琢似的小後生而已。」
「少說這些傷風敗俗的事好不好?似乎你們九幽門的人,對酒色財氣的享受特別有興趣,對打下南半壁江山卻懶得多付精力。」
「那你就可以取綽號為母夜叉了,不再是風流倜儻的玉郎。」
姓周的冷冷一笑,拔劍拉開馬步,陰風隨劍而起,渾身綻發出若有若無的閃爍綠芒,鷹目中突然幻發奇異的陰森光芒,劍身也呈現扭曲躍動的光華。
無雙玉郎崩潰似的,撲入他懷中放聲大哭。
她並非真正自負傲慢的人,所以說可以纏住羅遠,而不大言誇誇表示自己有必勝的信心。
他搖頭苦笑,退得遠遠地。
她是憑本能跟蹤搜尋的,何以如此她自己也覺得詫異。
臉在發燒,她知道臉一定紅到脖子上了,艷紅的面龐,綻起一抹動人的奇異笑意。
「沒有。我到過山東山西。」
一個在京都出入豪門巨室的貴公子,如果驕傲自負神聖不可侵犯,怎會受到歡迎喜愛?
「犯得著嗎?」
尤副門主向姓周的四人去向一指,顯然早已看到背影消失在樹叢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