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塵江湖
燕老頭一怔，沉聲問：「你的話是真是假？」
「真要燕老頭與小畜生一拼，有何難處？」
「不……」
「難聽你就別聽。」
「哼！你如果也是追蹤而來的人，難道沒有發現他已平安離開了麼？」
「爺爺，管定了。」小娃娃怒形於色地說。
四人在眾目睽睽下出鎮，沿途四爺談笑風生，不像是囚犯，倒像是送客的人。
「我得走。」他斷然地說，他抱起小姑娘，低聲道：「小姑娘，忍著些，我帶你去找郎中治傷。」
「咱們江湖人，不過問這些事。」
燕老頭揮手阻止小孫兒撒野，向龍飛說：「姓龍的，老夫既然插手管了這樁子閒事，要管就管到底。哼！日後湛必達如有三長兩短，老夫惟你是問。」
「那麼……」
「兄弟追蹤一個兇手，這人投入了七星盟。」
「四哥要不要帶兩個人去會客？」一名大漢問。
「嘿嘿！那可是你說的。」湯大人怪笑著說。
龍飛跟蹤撲到，劍下絕情。
「什麼？」
士廷救了小姑娘，逃出半里外往草叢中一鑽，先躲一躲再說。
「碰上了龍小輩，你準備怎辦？」
九指狂乞已赴南昌會晤小鳳的祖父火德星君，告知小鳳的下落，以免火德星君焦急。按行程，最近三兩天，可望偕同火德星君前來與孤山一鶴會晤。
「噗」一聲響，白髮老人一腳將湯大人踢昏，向兩小叫道：「快走，我們也去追蹤。」
「一句話，兄弟不才，相信還不至於令龍大俠失望，但不知……」
「盤根問柢，豈不是存心市恩了麼？」
「龍大俠差矣！地理鬼不會將壇中的秘密透露給外人，這是無可置疑的事，他怎敢違規將消息告訴我？」
他走近雙眼發直，不住癡笑的江南怪丐，繞著怪丐走了一圈，神手在怪丐眼前晃了晃，怪丐渾如未見。
「兩位可以先走了，咱們府城見。」
「咦！四爺，萍水相逢……」
「龍大俠行道江湖，俠名四播，行俠仗義，宇內同欽，朋友遍天下……」
巳牌末午牌初，本鎮的首富魚牙子雙蛟湛四爺湛必達，剛在碼頭上發放了所有的漁船，大踏步向鎮上走。他後面，跟著四名伙計，五個人頭戴雨笠，赤著上身，露出一身如墳如丘的肌膚，都是些健壯如牛的壯年大漢。
「龍大俠不必等三天了。即使兄弟知道七星盟的下落，也不會告訴你的。你龍大俠捕到人，一走了之，七星盟不敢找你，也找不到你。而我湛必達的根在大姑塘，我還得活下去，湛某天膽，也不敢與七星盟作對。」
小伙計將湛四爺往年青人桌旁引，青年人含笑離座，抱拳一禮，立動招呼笑道：「是湛四爺麼？兄弟冒昧，恕罪恕罪。請坐下談談，兄弟有事請教。」
「那龍飛藝臻化境……」
變化太快，湯大人大吃一驚，正奔出解救同伴的危局，身後突傳來震耳的吼聲：「轉身，閣下。」
「浪跡風塵，終非了局。老伯如果有親可投，還是投奔親友早晚安頓，免得耽誤令孫的前程。」
「這些事與上銬鏈有關？」湯大人間。
「小的不敢問，是個外地口音的公子爺。」
老小三人帶了應用物品，離鎮急急奔向至府城的大道。西北行十餘里，大道向北折，繞吳障嶺的嶺尾丘陵區而行。這一帶正是走私的人與官兵捉迷藏的地方，夜間貨物有時繞道吳障嶺，或者走天花井山一帶直趨市東郊。白天，則是往來女兒港正式客商的天下。大姑塘也稱女兒港，也稱女兒浦。因位於大孤山側，大孤山的孤誤稱為姑，姑也就是女兒的別稱，便稱為女兒港或大姑塘了。所以往來大姑塘的客商，皆喜稱大姑塘為女兒港市。在鄱陽湖水賊猖獗之前，女兒港在水漲期間，可停泊大小貨船百餘艘之多。稱為港，其實是一條河名，叫女兒河，從廬山流出，河口便是大姑塘。
他必須以遊鬥術爭取時間，以便讓兩位姑娘脫身。
「李兄弟，九江只有廬山可以藏人，早晚龍小狗會找到你們的。」
「憑的是道義二字。」
湛四爺也不動聲色，笑道：「龍大俠客氣了，兄弟不敢當。龍大俠如需兄弟效力，只要兄弟力所能逮，敢不盡力？」
湛四爺哈哈狂笑，笑完臉色一沉，冷笑道：「湯大人，不要說這種不中聽的話，你是不是想在此地用私刑迫供？」
「豪傑襟懷，這才值得矜貴。」
「小兄不會眼花，快走！」
「請教。」
「兄弟對七星盟一無所知，更不知方士廷其人。」
「呵呵！不錯，兄弟已有所準備了。」
白髮老人站在亭口，神色一凜，向兩小問：「你們聽說過這兩個人的名號麼？」
「正是老夫賣唱的架樑子來了。」燕老頭傲然地說，手拂洞簫徐徐走近。
他左衝右突，連退五六丈，換了十餘次方位，總算不錯，居然能絲毫未損地逃出龍飛兇狠無情的瘋狂襲擊，但已驚出一身冷汗。
「好好想想吧，我想你會辦到的。」龍飛傲然地說，下樓走了。
「篤篤篤！」他上前叩門。
「那麼，四爺是準備與龍某合作了。」
湯大人手一伸，便扣住了湛四爺的右腕脈，一扭之下，左手扣上了肘部的麻筋。
湛四爺回到食桌，龍飛微笑著頷首道：「四爺隱才市井，不脫英雄本色，難得。」
「嗤！」劍氣擊破護體神功，震散了護身的先天真氣，劍氣徹骨奇寒。
「咦！九江官府中的人，對該盟瞭若指掌，龍大俠何不向他們打聽？」
「躺！」白髮老人沉喝。
「龍大俠是大名鼎鼎的英雄豪傑，行道江湖去暴除奸，主持正義，扶危濟貧，像這種有關千萬生靈的大事，龍大俠居然不願插手過問，而僅斤斤計較一兩個宵小毛賊的好壞，未免本末倒置，兄弟期期以為不可。」
小後生好快，撲上一手叉住中年人的咽喉，一手扣住對方的右手兇狠地扭轉，喝道：「不許掙扎。」
「不必勞駕四爺了。」
「正是此人。可惜他們走得太快，未能看清到底是不是他們兩人。快走，咱們到前面佈置。」
申牌末，士廷開始伴送小鳳返回半里外的居所。兩人在這短短十餘天相處中，意氣相投十分融洽，感情直線上升，都是十餘歲的少年男女，感情融洽是意料中事，平常得緊。
「咔」一聲腕響，湯大人的臂骨像是斷了，身軀前飛翻轉，「蓬」一聲跌了個手腳朝天。
豈知掌影乍閃，像是幻出數個掌影，不知誰實誰虛，腕腳便被扣住了。
湯大人與同伴大感詫異，只好動身走向府城。進入樹林不久，突聽前面有人傳出呻|吟的聲音。
他不敢接招，向左側飛躍兩丈，叫道：「姓龍的，你這……」
劍隨聲下，眼看要斷腿，驀地叱聲傳到：「龍飛，身後。」
「寧王府新近復立護衛，招來些強盜土匪，鬧得不像話，看不服眼，我女扮男裝打死了他們好幾個，把心一橫。我只好一走了之，怕爺爺生氣，不走不行。」小鳳眉飛色舞地說。
「不必了，咱們並不是做見不得人的事。」龍飛含笑接口。
湛四爺在小伙計的引領下登樓，在樓下便聽到悅耳的弦聲。
「放了？」
湛四爺一怔，訝然問：「那是什麼人？姓甚名誰？」
「當然有。」
賣唱的三老少互相以眼色示意，老人點點頭。
「不對，她走得匆忙。咦……！她後面像是有人跟蹤。鳳妹，準備。」
「你……你有辦法？」
「你？在下只知老伯需人援手，不問其他。」
江南怪丐打一冷戰，不敢再進。
他感到氣掠頂而過，不由毛骨悚然。掠出二丈外，伸手一摸，頭巾不見了，幸好髮結未散，他在死神手中逃出來了。
他神色凜然，上前行禮道：「李兄弟，沒空說笑，你們三爺在不在？」
申牌正，九奇峰在望。
「捉住了，又放了。」
「兄弟只希望向四爺打聽七星盟的消息。」
七星盟撤入廬山暫避風頭，紫燕的心情極為沉重。
「不必了。呵呵，大概是衙門來的人，平常得緊。」湛四爺笑答，含笑走了。
「兄弟怎敢？」
他舉目四顧，長吁一口氣，身形暴起，隱入茫茫暮色中不見。
「午正，你來得正好。」龍飛讓座客氣地答。湛四爺落座，指了指青袍人的背影，說：「那一位定是湯巡檢大人，龍大俠何不請他過來坐坐？說起來兄弟對湯大人並不算陌生哩！」
湛四爺不是善男信女，左手架住來掌，右掌疾揮，「噼啪」兩聲暴響，反給了對方兩記正反陰陽耳光，出於之快，令人難以分辨他的手法。
送定了龍飛，湛四爺立即命店伙找來了四位朋友，將龍飛的要求說了。
龍飛推凳而起，冷笑道：「地理鬼已犯案，官府正追捕餘黨。」
「那你何不向燕老頭說明，三方面聯手豈不更有把握？三人同心協力，小狗……」
湛四爺沉吟片刻，問道：「老伯既調|教出令孫女唱出歐陽修的詞調，定非等閒，不知老伯是否飽讀詩書……」
「哦！你先走一走，我就來。」
九江城風雨欲來，江湖道上謠言四起。
「龍飛在後面跟蹤……」
「地理鬼不可能在官府指證在下是餘黨。」
士廷徐徐向落劍處移動，一時委決不下。
「老丈是真人不露相呢，貴姓？」龍飛問。
龍飛淡淡一笑，放下酒杯說：「四爺不愧稱一方之霸，行事鎮靜從容，智珠在握計想周全，在下佩服。」
龍飛呵呵笑，說：「湯大人，真要迫他，保證一無所獲。」
江南怪丐看出便宜，從後路近，打狗棍直指龍飛的後心，悄然偷襲，三面合圍。
「不，我不會離開你。」小鳳堅決地說。
酒客「哎」聲驚叫，退了兩步一腳挑出。
「哼！你惹得起那條龍。」
「謝謝龍大俠誇獎，其實這算不了什麼。和*圖*書本鎮的子弟雄悍有餘，少談書不明事理，確也需要請一位夫子教道他們明辨是非。兄弟這一輩子已經毀了，下一代豈能重蹈覆轍？心中有所感觸，因此希望那位老伯留下。」
「四爺盛情，老朽銘感五衷。四爺請便，老朽先至客店安頓。」
他扭頭注視，小姑娘正以琵琶的頸部遙指著他。
湛四爺淡淡一笑，說：「沒有了，叫湯大人過來吧。」
「我脅下受傷了。」他心中惶然地叫。
「不必了，放他走。」
「謝謝，小兄弟、老伯，去留的事，決定了麼？」他向老人問。
在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情勢下，再加上缺乏信心，他只有採用游鬥術應付。上次情急出於聲援七星盟，他共挨了八劍之多，要說心中沒有怯念，那是欺人之談。
山中有猛獸，平時兩人劍不離身。士廷趕緊解下劍，改繫在背上，止步大叫道：「楊姐姐，後面有誰跟來？」
兩人不敢釘得太近，一面走，老太婆一面說：「老要飯的，咱們都上當了。」
「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切記守口如瓶。」
「你們又說傻話了，如果讓燕老頭知道小狗是四明怪客的門人，他敢出面自討沒趣？算了吧，那老傢伙十幾年未離開湘西一步，他的媳婦毒蠱三娘名列湘西八怪之一，躲在湘西調|教孫兒女，不知江湖現勢，懾於四明怪客的聲威，怎敢向四明怪客的門人叫陣？如果他知道小畜生的底細，他豈肯因一百兩銀子，大動慈悲之念相助湛必達一個市井小流氓？你千萬別魯莽，咱們利用他打頭陣，在緊要關頭再見機行事，咱們千萬不可冒失從事出面打岔。」江南怪丐洋洋自得地說。
「你可以走了。」龍飛含笑揮手。
五毒婆婆一聲怪叫，從左方衝到揮杖解圍。
人影似電，貼地飛撲五毒婆婆。
「蓬」一聲響，龍飛突然下落，伏倒在地，五芒珠帶著耳厲刺嘯掠空而過，勞而無功。
「兄弟來得魯莽，四爺包涵一二。」
龍飛曾向湛四爺說過這老人不等閒，但湛四爺在兩天中，始終看不出老人有何異於常人的地方，祖孫三人在店中閉門不出，一天到晚總在練簫練琵琶，如此而已。
「那還用說？爹娘疼我，當然最歡迎我的朋友啦！」
「你後面十餘丈有人。」
江南怪丐迫向龍飛的身後，高叫道：「咱們聯手，斃了這小畜生，上啊！」
「糟了！」他心中狂叫，招出「雲封霧鎖」自保。
白髮老人停唱，笑道：「好，好，小聲些。小老兒嗓子如牛吼，確也不悅耳。丫頭，給你弟弟奏琵琶，你給客人們來唱一曲動聽的歌詞，好不好？」
五毒婆婆也同一瞬間，打出了一把百毒五芒珠。
龍飛仗劍屹立，冷然注視左右，這時，燕老頭在左，五毒婆婆在右，三方鼎立，劍拔弩張。
楊娟也知形勢迫人，急道：「小妹，方兄弟的話不錯，有你我兩人在旁，方兄弟反而有所顧忌，更為不利。」
進入第一片崗阜的樹林，突見前面小亭中有兩個人在大聲爭論。兩人一是跛腿老太婆，一是髮如飛蓬的老花子。兩人的嗓門都夠響，偌大年紀似乎火氣都很大。
湛四爺等小伙計走後，披上外衣向同伴笑道：「你們先走，回去好好歇息，今晚有批貨到來，得辛苦整夜呢。」
「那可是你說的。」
龍飛一聲放笑，急急截出。
姑塘食店是本鎮規模最大的老店，樓上的雅座，也是鎮上最高的建築，站在樓上的大窗向外望，煙波浩瀚的彭蠡湖盡在眼下。如果客船在碼頭停泊，旅客們登岸進食，皆以姑塘老店為目標，店中的魚鮮頗負時譽。這裏到府城，恰是一日水程，客船如不到南湖嘴下碇便在此地泊舟。
「打昏，拖在林中藏好。」
士廷急奔而至，低叫道：「你們往北退，快。」
第三天近午時分，湛四爺提了一隻大包裹，進入客棧走向老人的客房。
「他犯不著出面逞強，湛四已經平安離開，也難怪他打退堂鼓哪！」老太婆苦笑道。
劍影如電，射向他的右胸。
「沒有人跟來，跟蹤的人還在前里外。」紫燕楊娟一面奔來一面叫。
「不可，宰了他們，湛四爺跳在黃河裏也洗不脫嫌疑，這輩子完了。」白髮老人急急出言阻止。
「好吧，你要找死，怨不了誰。我看哪，為惡一生的人，如果臨老變性，準不會有好結果，這叫做迴光返照，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老花子一躍出亭，撒腿便跑，一面叫：「打不得，打了老的，小的可給你沒完，走也！」
「咦！是你們？」龍飛訝然叫。
「兄弟與湛四爺另有約會，再見。」龍飛匆匆說完，往路側密林中一竄，如飛而去。
龍飛冷冷一笑，說：「在下佩服他這條好漢，所以敬重他這個市井小痞棍，所以不追究他的罪行。你如果不想替他招禍，最好少管閒事。」
士廷神色一怔，微笑道：「謝謝尊駕提醒在下，你上啦！」
「兄弟自然會權衡利害。」
「四哥好走，兄弟不送了。」李兄弟行禮道。
「那……兄弟就明白了。」
「嘻嘻！我說過我姓成麼？」
走在最前面的是湛四爺，其次是龍飛，然後是燕老頭祖孫三人，最後是江南怪丐與跛腿老太婆。
這時，樓上陸續上來了不少人，一個個怒目而視，似乎人數在不斷增加。
「不是。」
白髮老人一聲長笑，勁矢似的射到，截住了退路，大喝一聲，一掌劈出。
「不知道，爺爺，他們是誰？」小姑娘問。
「權在龍大俠手中，兄弟豈敢過問？」
湯大人收回銬鏈，向湛四爺強笑道：「四爺請，還有三十多里路要趕呢，天色不早，咱們這就上路。」
兩老不在家，楊娟與小鳳找來了大批七星盟的弟兄，要和龍飛決一死戰。豈知不但龍飛音訊俱無，也不見了方士廷，只找到癡呆了的江南怪丐。
白髮老人一腳將他踏住，沉聲問：「龍飛呢？不說你得死。」
「兄弟說的是實情，信不信咱們心中有數。龍大俠只找咱們這些黑道人，至少在下從沒聽說過龍大俠毀了那一位綠林巨寇的垛子窯。龍大俠，對不對？」
他笑笑，將包裹向桌上一放，笑道：「這也難怪。月是故鄉明，落籍的事，馬虎不得。這樣好了，等老伯決定之後，可知會店東一聲。如果老伯決定返鄉，包裹內有白銀一百二十兩，和一些衣物，足以作為老伯祖孫三人返鄉的盤纏。」
片刻，四爺重行返席，笑道：「敝鎮小地方，找不到山珍海味，只有一些土產，等會兒龍大俠別見笑。早些天便聽說龍大俠在府城一現俠蹤，兄弟事忙，未克進城候教，抱歉抱歉。」
龍飛冷冷一笑，又道：「兄弟要知道的是，那位叫方士廷的人目下藏身何處，兄弟必須將這人緝拿歸案，務請四爺協助。」
燕老頭飛退丈外，老臉泛青，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傲態全消。
「成婆婆，是不是早年橫行天下的老魔天魔成炎的妻子？」小後生問。
酒客勃然大怒，手一揚，一耳光抽出。
合該有事，近午時分，孤山一鶴伴同太初觀主返回白鶴觀，把晤雲遊歸來的虛雲道長。小茅舍中，只有方士廷與小鳳姑娘兩個人。平時，紫燕楊娟不能前來打擾兩老的清靜，兩老授藝，她局外人也不宜前來旁觀。
跛腿老太婆也恨恨地頓著拐杖，也破口大罵：「天殺的老狗殺才，你一輩子也做了多少好事？人誰沒有是非好惡之心？壞事做多了，年老變性，做一兩件好事讓小一輩的人看看，遮掩自己的惡跡，又能替自己過去的惡行賠罪以求心中平靜，有何不可？呸！老不死你吠什麼？」
「不必盤根究柢，荒山野嶺架樑子，不必詢問來歷，打了再說。」
「兄弟可不是七星盟的人。」
喝聲中，劍虹急劇地吞吐，一連五劍，把五毒婆婆迫得手忙腳亂，險象橫生。
四爺大為不耐，粗眉深鎖怪眼彪圓地說：「老伯，小聲些好不？」
左面站著手持琵琶的小姑娘，與仗短劍戒備的小後生，糟了！
「在下請你下樓。」
「好吧，咱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一條硬漢。」
「謝謝。」
說完，離座而起。
「這三天中，你可以權衡利害。」
「剛來不久，從府城來。」
「四爺幸勿誤會，龍某雖與官府有往來……」
「四爺謬讚了。」
「這人是個好漢，放了他。」龍飛揮手叫。
小姑娘臉色一變，白髮老人長眉軒動，說：「客官，你到底是要唱些什麼？」
「在下姓湛，名必達。在大姑塘，你找我湛四絕不會令閣下失望。場面話已經交代，你該走了。」
府城東南三十五里，彭蠡湖洞有一座小鎮，地名大姑塘，是一座約有兩百餘戶人家的村鎮，居民百分之八十是打魚為生的漁民。而這些所謂漁民中，有不少是幹沒本錢買賣的吃水飯朋友。也有些是走私販子。從鄱陽湖上游十川的下放貨物，偷渡南昌稅廠，避開南康的緝私船，逃過南湖營水軍的耳目，便在大孤山與大姑塘一帶交貨，不走湖口，更不用在九江鈔關納稅，化整為零，從此地走陸路偷運至府城，可獲利多倍。因此，大姑塘可說是冒險家的樂園，是黑道朋友的安樂窩。當然，在外表上看，這座村鎮與其他的村鎮並無不同。
「老伯留步，在下告辭了。」湛四爺抱拳一禮，逕自出門而去。
湛四爺堆下笑，說：「在下孤家寡人一個，但卻有幾位不成材的小堂侄，荒村小鎮的人，不敢奢望功名富貴，但認識幾個字不會吃虧。這樣吧，老伯如肯屈就寒舍夫子教席，在下擇日禮聘老伯至舍下安頓，束脩之事，老伯但請放心。在下會替你老人家找幾個學生，保證老伯一家子ｗwｗ•ｈetｕｂｏｏk•ｃoｍ.ｃom生活無慮。」
他向左閃，眼前災難臨頭，不由大駭，急向右退，心中一動，身形一動，突又再次左退，一劍急封。
龍飛舉手一揮，穿青袍未穿公服的湯大人與行商打扮的大漢推椅而起，笑吟吟地走近，懷中取出了銬鏈嘩啦啦一抖，笑道：「四爺，對不起，湯某得罪了，請四爺到城裏走走，休怪休怪。」
話未完，廂座上弦聲一緊，白髮老人在弦聲的引領下，以裂石穿雲中氣充沛的嗓音唱道：「相誠遍天下，知己能幾人？君不見，浪淘盡天下多少英豪……」
魚牙子在漁產的賣買雙方，有絕對的權威，賣買雙方都得聽他的。從府城來的魚販，提起魚牙子湛四爺的大名，全都翹起大拇指，說聲「好漢子」。而附近的漁民，也都對這位湛四爺敬仰有加，稱他為仁義四爺，可知他在賣買雙方的心目中，確是個夠朋友稱公道的好漢。能獲得雙方的尊重，千難萬難，委實不簡單，如沒有些少魄力與大公無私的情操，那是絕對辦不到的事，但湛四爺辦到了，而且聲譽極隆。
「這種人值得敬重，迫死他反而顯得在下氣量狹小。即使他招供，也不會招出重要的消息。」
「尚未用刑……」
「那……」
「不必問我是誰，你還不走？等會兒你就走不了啦？你絕不是這小畜生的對手。」幾句話把燕老頭激怒得像頭瘋虎，洞簫一引，一聲怒嘯衝上叫：「老太婆讓開！」
「啪」一聲響，龍飛一劍擊毀了小姑娘用以障身的琵琶，順手揮劍，「錚」一聲震飛了小後生搶救乃姐攻出的小劍，雙腳下端，端在小姑娘的胸口。
生死關頭，他向左倒，劍向右封，「錚」一聲架偏了襲來的劍虹，他自己也被震倒。
「不是危言聳聽，而是事實，湯大人連這點常識也不懂，豈不可怪？」
「放了這刁頑痞棍，委實不甘心。」湯大人一面走，一面嘀咕。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些須銀子，不算什麼。在下有事，少陪，告辭了。」
酒客坐在樓板上，不住揉動著肋骨，咬牙切齒的說：「在下學藝不精，沒話說。青山不改，後會有期，閣下亮萬，我姓胡的記下必有後報。」
「老虔婆，你聽清了。」
「呵呵呵……」四爺發出一陣大笑，笑完說：「民不與官鬥，湛某再笨，也不會笨得反抗拒捕。江湖人除了少數幾個恨透了官府的亡命以外，對付官府的唯一妙訣是逃，萬里江山，何處沒有容身之地？湛某如果想逃，只消往水中一跳，去投奔鄱陽蛟，不要說你湯大人只能光瞪眼，龍大俠也無奈我何。」
「湛某已留下了遺書，自掘好墳墓，上刀山下地獄，龍大俠吩咐就是。」
「但……那龍飛……」
「爺爺，敏兒遵命。」小姑娘笑盈盈地說，嬌嫩的嗓音宛如出谷的黃鶯。
「老伯好，雅興不淺哩。」他放下包裹行禮說。
他感到右脅外側一震，飛退丈外，只感到右腿一軟，失足跪下一腿。
士廷大喝一聲，截出一劍疾揮，喝道：「接劍！殺！」
鄰桌有兩位客人，一是中年行商打扮的大漢，另一人穿青袍，像是本地的體面人物。天色晴朗，是難得的四月間好天氣，午間的太陽暖洋洋，反而令人感到有點懶散，提不起精神。
四爺回了禮，趨客座坐下，笑道：「在下湛必達，請問兄台尊姓大名？」
身形未定，龍飛長笑震天，劍氣著體，劍虹破空而至，來勢如潮。
半個時辰走了十餘里，到達山崗下的小亭。湯大人領先入亭，說：「歇會再走，咱們有的是餘暇。」
「沿途賣唱，打算找地方安居，可是孫兒女年紀小，老朽又老了，身無一技之長。苦咦！四爺。」
語音未落，龍飛突然轉身，劍尖徐舉，冷笑道：「江南怪丐，你這劍下亡魂一日不死，天下一日不會太平，你那兩手偷雞摸狗的絕活，少來獻寶。」
「龍大俠言重了，湛某一個市井無賴，只會幾招花拳繡腿，與龍本俠周旋，不啻以卵擊石，明知不可為，何必枉費心機？當然，湛某確也有所憑藉。」
「哼！你的話確是太狂了些。」
酒菜陸續送上，店伙打斷了四爺的話，說：「四爺，座頭要不要加屏風？」
「太平盛世？」湛四爺苦澀地笑，乾了一杯酒又道：「龍大俠只要到南昌走走，便知今天的江西到底是誰家的天下了。寧王已請復護衛，兵強馬壯甲士如雲，而且贛地綠林好漢，皆與王府通消息。以鄱陽的水上好漢來說，鄱陽蛟胡家兄弟與凌家兄弟，進出王府居然成了王府的心腹，目下各地秘密建造戰船，招兵買馬人心惶惶。咱們如不趁早多賺幾個錢準備後路，早晚要被迫入夥或者任由宰割。呵呵！這些事說來無趣，不說也罷。」
「四爺是拒絕兄弟的要求了。」龍飛悻悻地說。
「四爺似乎並沒有帶人前來保鏢。」
湛必達臉色一變，重新離座行禮道：「久仰久仰，原來是龍大俠俠駕光臨，失敬失敬。」
人影撲到，劍氣壓體，龍飛已不在讓他喘息，再次瘋狂地身劍合一攻到。
楊娟挽了小鳳，突然向側飛掠。
小後生哼了一聲，說：「爺爺，這人太驕傲，要不要教訓他？」
龍飛仍然是單人獨劍，桌上擺了三盤小菜一壺酒，正在獨酌，神色從容狀極悠閒。
「四爺連姓名都未問及。」
湛四爺神色一弛，苦笑道：「龍大俠，不瞞你說，兄弟雖認識幾位七星盟的朋友，但對該盟的事，兄弟確是陌生得緊。」
「至少你與地理鬼有關。」
燕老頭點點頭，沉聲道：「老太婆，你是江湖成名人物，你的話想必不假。」
「是老朽的一雙孫兒女。」
湛四爺對被捕的事毫不在乎，確是出乎龍飛意料之外。好漢怕懶漢，龍飛感到事情有點棘手，難以下臺。
湛四爺呵呵笑說：「兄弟今年虛度三十六春，已先後住了三次監牢，再加一次雖不見得光彩，也算不了什麼，呵呵！」
「你倒像個亡命哩。」湯大人冷笑著說。
小後生接過琵琶，珠走玉盤的弦聲隨指而起，前奏一落，柔婉的旋律隨指飛揚，小姑娘慢聲唱道：「把酒花前欲問君，世間何計可留春？縱使青春留得住，虛語，無情花對有情人。任是好花須落去，今古紅顏能得幾時新？暗想浮生何事好，惟有清歌一曲倒……」
「哎……」小姑娘被端倒在地，立即氣息奄奄，「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起不來了。
湛四爺直趨桌旁，抱拳一禮笑道：「龍大俠早來了？抱歉，兄弟晚來了一步。」
龍飛一掠，勃然大怒道：「原來你就是五毒婆婆，難怪你在此信口雌黃胡說八道，你……」
「有了燕老頭，穩操勝券。」
龍飛攔住了湛四爺，似笑非笑地問：「四爺打算隨湯大人至府衙歸案？」
天黑了，各處隱隱傳來呼哨聲。他不知這是讓紫燕楊娟召來的七星盟兄弟前來聲援，還以為是龍飛帶人大舉搜山哩。
「我們給他來一記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哼！姓龍的未免欺人太甚，怎能不管？」小姑娘憤憤地說。
「錚錚」龍飛揮劍急封，火星飛濺，一招硬接，兩人各向側飄，士廷多退了三步，優劣已判，士廷劍上的內力要差上兩三分。
兩個小的極為出色，一男一女。男的是個十一二歲小童，女的也只有十四五歲，眉目如畫，像一對金童玉女。女的正在彈琵琶，星目半閉，頰旁綻起兩個笑渦兒，似已沉醉在自己的弦聲中，不知人間何世。
「不會是人吧？」小鳳惑然地說。
「好，我們準備走。」燕老人握緊拳頭說。
「咦！怎麼今天有人在樓上彈琵琶？」他向店伙問。
龍飛一怔，沉聲道：「胡說！你這老太婆怎麼胡說八道？」
江南怪丐站在那兒兩眼發直，不再叫喚，支著打狗棍傻笑。
「老伯，這一雙佳兒女，是……」
他推門而入，見祖孫三人倚窗而坐，臉上全無憂色，似乎並未因去留的事費心思量。
「龍飛呢？」白髮老人問。
湛四爺走在後面，鎮靜地說：「湛某吃這門飯，靠的就是朋友捧場，要湛某出賣朋友，辦不到。」
燕老頭徐徐退走，沉聲道：「老夫言出必行，你記住就是，湛必達如有三長兩短，老夫惟你是問。」
酒菜送上，一盤燒石耳，炒鹹筍，炸紋魚，蒸石花魚，都是廬山的特產。
廂角的橫几前，坐著一老兩少。老的是個白髮老人，白髯拂胸，手握一支洞簫，慈眉善目，身材修長，年約八十上下，依然龍馬精神。
不久，離開了大道，沿白沙河小徑，進入廬山深處，這條路可達小天池，但平時罕見人跡，在這一帶追蹤，十分方便，不必緊釘不捨。
龍飛冷哼一聲，身形疾閃，從虎虎拐風中切入，劍虹疾吐，直取五毒婆婆的左脅，劍尖及體。五毒婆婆大駭，右飄八尺，再向後飄。龍飛從側方射到，大喝一道：「要你搶上風施毒？休想。」
「為了一個兇手，也就是兄弟今天專程前來請教四爺的原因。」龍飛不動聲色地說，不住打量對方的神色。話說得客氣，心中卻冷笑著忖道：「好傢伙，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存心敷衍麼？」
酒過三巡，龍飛敬了對方一杯酒，重拾話題，淡淡一笑道：「兄弟上次在廬山石門澗的事，相信四爺必定有所耳聞。」
「什麼？有人跟蹤？」
他滾了兩匝，一躍而起。
「呵呵！龍大俠遠道而來，理該兄弟作東。兄弟去請店東弄幾味本地特產來請嚐嚐。稍坐。」湛四爺笑著說，急急走了。
「你這與六扇門鷹犬勾結坑害良民的小狗。」五毒婆婆厲吼，再次飛撲而上，掄拐便劈。
「錚！」雙劍接觸，人影倏分，劍氣乍斂。
他抓住一把碎泥，喝聲「打」！碎泥擲出，再和*圖*書次滾出丈外。
湯大人大喝一聲，踏進出匕，但腳著地立即身形斜飛，遠出兩丈外。
「龍大俠還有何吩咐？」
叫聲中，簫八音齊鳴，點向龍飛的右脅章門穴，捷逾電閃。
「兄弟希望知道，九江盟壇的人，到底躲到何處去了。該盟九江主持人紫燕楊娟，目下潛藏在何處。」
「讓他來好了，了不起把命賠上，哼！」
「什麼？你在對誰說話？」
暮色蒼蒼，在黑夜中追蹤，談何容易？
「只顧跟蹤這老不死燕老頭，卻丟掉了龍飛那小輩，燕老頭上了當，咱們也跟著苦了兩條腿，讓龍小輩溜掉了，可惜。」
龍飛不愧稱宇內第一劍的門人，反應之快無與倫比，右手一揮，反揮一掌，「啪」一聲擊中攻來的簫，劍一順，扭身反擊，「嗤」一聲破空厲嘯傳出，劍尖以間不容髮的間隙，掠過燕老頭的鼻尖，危極險極。
「老朽姓燕……」
來人是燕老頭與一雙孫兒女，龍飛認得姑塘酒樓的賣唱人。
「哦，四爺似乎已胸有成竹了。」龍飛冷冷地說。
方士廷乘龍飛撲向五毒婆婆的剎那間，挾起了重傷的小姑娘，亡命飛逃。
湛四爺居然不介意，僅冷冷地說：「賣唱的也是清清白白的人，他們規規矩矩謀生，與你老兄既無利害衝突，亦無恩怨可言。俗話說，光棍不擋財路；你老兄不願聽，一句話就算了？犯不著出口損人，對不對？念在你不是本地人，好來好去，你走吧，閣下。」
「好說好說，龍大俠誇獎了。」
「在……在前面小……小亭放他走的。」
「四爺是想反抗拒捕麼？」湯大人臉色一沉地問。
士廷急將她的手捉住，低聲道：「不可，萬一失著，令祖的名號必定外洩……」
燕老頭的洞簫外表像是竹製的，其實是百煉精鋼所打造，作為兵刃十分霸道，近身搏擊敏捷萬分，今天碰上了可怕的劍道高手，碰上龍飛這位武林奇葩，第一照面已驚破了膽，心生怯念，更是無法施展，一聲怪叫，向左急飄避招。
兩位姑娘急得幾乎發瘋，以為方士廷必定被龍飛擒走了，搜了一夜毫無結果，把心一橫，大隊人馬奔赴府城，帶了弓弩火器，要和龍飛拼命。
「龍大俠……」
「小兄雖勝不了他，脫身諒亦無妨。天快黑了，只消拖至黃昏，他無奈我何。」
「但願如此。伯父母疼你，你為何要偷跑出來？」
兩人腳下一緊，奔近一看。行商打扮的人一怔，奔上叫：「是一位小後生。」
今天碼頭上泊了五六艘客船，都是昨晚靠岸的，今早並未啟航，因此有不少客人上岸，據船家說，有兩艘船是客人的包船，要在此停泊五六天，客人從此西上廬山遊覽，遊山的客人已經走了。至於遊客為何不走含鄱口而走大姑塘，客人並未有所解釋。
這一串追蹤的行列，頗為壯觀，真所謂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
龍飛淡淡一笑，泰然地說：「四爺說得對，他在替咱們著想。人人有臉，樹樹有皮，湯大人如果上銬將他帶走，顏面攸關，真可能激起巨變呢。兄弟出面，反而像是火上添油。走吧，四爺是明白人，他會跟咱們回府城的。」
「如果爺爺所料不差，老花子是江湖上頗負盛名的九指狂乞，至於那位老太婆，很像……很像是人見人怕的五毒成婆婆。」
燕老人向他的背影點點頭，掩上房門，向孫女身正色問：「孩子們，我們管是不管？」
「三天後龍某前來討消息。」龍飛一面說，一面向樓門走去。
他算定方士廷不敢再在廬山逗留，必須找線索。返回府城，立即傳信給山南的南康府，請朋友留意方士廷的行蹤。山南山北雙管齊下，不怕方士廷逃上天去。
「真的？」湯大人不悅地問。
龍飛久走江湖，見多識廣，知道老少三人不是湛四的黨羽，不願開罪這些風塵奇人，以免耽誤正事，冷冷一笑道：「老丈，你聽清了，龍某仗劍行道江湖，不怕任何威脅，你這些話少說為妙，湛必達目前沒有罪證落在龍某手中，他是安全的，日後如果他為非作歹，不犯在龍某手中便罷，不然龍某不怕他有何人物撐腰，必定將他置之於法，言盡於此，你請吧。」
龍飛一劍失手，心中大恨，倏然轉身，身後，一老二小身影入目。
「龍某的話你也請記住了；湛必達日後如有罪證落在龍某的手中，他將濺血劍下。」
「沒有轉圜餘地了？」
「鳳妹，你小小年紀，胡亂殺人是不行的。」他溫言相助。
龍飛淡淡一笑，說：「四爺恐怕誤解兄弟的來意了。」
「看我的。」老太婆說，聲落，一躍而出，叫道：「老不死，你在此地空言恫嚇有屁用，湯大人已帶了人，抄了湛必達的家，正派人在路上等他歸案，你卻跟在此地鬼混，豈不太冤？」
姓胡的酒客一咬牙，踉蹌爬起下樓走了。
他不再自語，向江南怪丐叫道：「老要飯的，在下不殺你，也救不了你，在下沒有解蠱藥，你只有自生自滅了。你最好不要碰上廬山的猛虎，真要碰上，也是你報應臨頭，這一生中，你造孽已經夠多了，可說死有餘辜。」
酒客站起一腳將木凳踢開，雙手叉腰厲聲道：「瞎了你的狗眼！你敢對大爺爺說這種話？」
果然被他料中了，方士廷不敢再在廬山逗留。
龍飛無意阻止兩位姑娘逃走，只不過虛張聲勢，故意迫使兩女離開而已，少兩個豈不是形勢更為有利？一招佔先，立即乘勝追襲，一聲長嘯，身劍合一飛撲而上，「亂灑星羅」狠招出手，展開了瘋狂的猛烈衝刺。
「老太婆，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江南怪丐如果沒有三五分把握，豈敢在江湖上找他？這小子行蹤飄忽，神出鬼沒，不易追蹤。這次卻在大姑塘揚言二三天後再來向湛魚牙討消息；鬼使神差被咱們碰上了，無論如何咱們也要鬥他一鬥。天老爺如果幫忙，宰了這小輩，也可為世除害，替同道們出口怨氣，當然也算是報了公孫老賊當年折辱咱們的深仇大恨。」
龍飛臉色一沉，不悅地說：「四爺話中之意，對龍某的行事極為不滿了。」
身後不足三尺，一個白髮老人背手而立，正衝他咧嘴一笑。
「唷唷唷！你說得多難聽？」
「這個……老朽尚未拿定主意，也的確放決不下。」老人歉然地說。
「老伯言重了。」
湛四爺不知後面有人跟蹤，為盡朋友情義，急急前來九奇峰報信。他直趨最東一峰的峰麓，這座峰稱為含鄱嶺，也是林木最茂盛的一座峰頭。峰南古林參天，人行走其間不見天日，沒有路徑，平時罕見人跡。
湯大人小匕首一揮，猛削對方的手腕。
「在下姓龍，名飛。」
「呸！你這老不死敢咒老娘麼？打？」
「咱們要細談，打發那賣唱的走開。」四爺低聲向店伙吩咐。
紫燕吃了一驚，止步回頭。身後野草蕭蕭，矮林散處，那有半個人影？
他將劍擲出，奮身急滾。
「誰知你以後還找他不找？」
龍飛手上一慢，「喀」一聲劍偏了半寸，刺入地中，從他的膝旁擦過，生死間不容髮。
「哦！聽說龍大俠與七星盟鬧得不太愉快，但不知到底為了何事？」
士廷不上當，不接這種銳不可當的兇猛狠招，一聲長笑，在雙劍行將接觸的前一剎那，側身丈餘，脫出兇猛劍影的威力圈。
「咦！龍大俠不是因為今晚那筆買賣而來的？」
「咦！你……」
「老夫受湛四爺解圍贈銀之德，激於義憤，所以出面架樑。」
好龍飛，突然凌空直上兩丈，身法美妙絕倫，一聲怒嘯，猛撲而下。
湛四爺不愧稱老江湖，不動聲色，絕口不談龍飛的事，也未派人離開傳信。龍飛與十餘名高手在鎮內外潛伏，監視湛四爺的一舉一動。
「上什麼當？」
「可惜！咱們又失去一次機會。」江南怪丐無限惋惜地說。
湛必達呵呵笑，說：「龍大俠是客，兄弟作東……」
「哦！老伯遠至敝地……」
「對你。」他冷冷地說。
方士廷一聲長笑，拔劍道：「姓龍的，你未免太看重你自己了。」
「你豈奈我何？」
「哦！在下未追究湛四的事。」
紫燕楊娟閃身在一度巨石後，用目光搜視，一面說：「山下傳來信息，說龍飛正在四出搜索你的……」
「是的，我看到後面有人影一閃而沒。」
士廷躲了半個時辰，所救的小姑娘氣息奄奄，呼哨聲此起彼落，他心中大急，暗想兩個老山野奇人，不會出面與龍飛為難，自己何必留在此，令兩老尷尬？
龍飛訕訕地一笑，自我解嘲地說：「清剿山寨，那是官兵的事，龍某愛莫能助。」
彭小鳳小姑娘與紫燕楊娟，在半里外另搭了一座茅舍而居。紫燕楊娟負責令手下弟兄供應食物，小鳳則每日按期前來向師伯祖孤山一鶴請益，白晝前來，晚間返回茅舍與紫燕楊娟同宿。
白髮老人祖孫三人仍住在店中，向湛四說仍未決定去留，希望幾天再說，定居的事不能貿然決定。
「四爺之意……」
「放了他，還不是兩手空空？」
「湯大人目下是便服，女兒港市不屬府直轄，而屬於德化縣。其一，湯大人並未會同里正出示拘捕文書。其二，湯大人穿的不是公服。其二，湛某在大姑塘總算是小有名氣的人，而敝鎮的子弟怎敢讓一個身分不明的人輕易將我帶走？如果激起民變，湯大人的從九品前程葬送了不打緊，可能斷送了知府大人的正四品前程。」
「那……我們……」
「你請吧，湛某等著就是。」
「在下只是把你心裏的話說出來而已，湛某吃這門江湖飯，就不怕碰著鬼；敢公然跟你們來，自然已準備豁出去了。有什麼絕活，你就拿來看看吧。湛m.hetｕｂｏok•ｃｏｍ•ｃom某雖不是什麼英雄好漢，但這條命隨時準備為道義而拋。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就用不著假惺惺了，撕下假面具，你看姓湛的到底是不是條漢子？」湛四爺冷然地說。
「不怕，一千個不怕，一萬個不怕，叫他去找彭家的人好了。」
「老伯請便。」
他一步步向後退，身後不遠處突傳來小姑娘的叫聲：「站住！此路不通。」
老人伸手虛攔，正色道：「四爺，大德不言謝，這件事老朽銘感五衷。」
跛腿老太婆拔腿便追，追入了樹林，漸漸被樹林所吞沒。
他聞聲知警，不敢轉身，猛地向下挫，斜飄八尺方倏然轉過身來，不由大駭。
白髮老人淡淡一笑，欠身謝道：「四爺一番好意，小老兒感激不盡。一念之慈，天必佑之。小老兒為四爺祝福，謝謝，謝謝。」
他劍眉深鎖，仔細嗅嗅怪丐衣上所沾的水漬，猛地急退兩步，恍然道：「我知道他們的底細了，這是湘西八怪中，毒蠱三娘的瘋蠱毒汁，沾肉即入，片刻即立變癡呆，如無她的獨門解蠱藥，一月蠱發而死。老不死姓燕，毒蠱三娘姓祝，嫁夫燕文程，燕文程的父親燕中孚，是長州的名武師，早年在江湖頗有名，這老不死定然是燕中孚了。怪！燕家與祝家都不是甚麼好東西，為何卻打抱不平？委實令人不解。」
踏進街口，迎面奔來一位小伙計，欠身行禮叫：「四爺，店裏面有位公子爺，著小的請四爺前往喝二杯。」
「哎呀……」從後面偷襲的江南怪丐驟不及防，一棍走空，被水柱噴了一頭一臉，成了落場雞，大駭而退，伸手急抹臉上的水漬，狂叫道：「燕老頭，快……快給我解蠱藥，快……」變化太快，突變已生。
「你不承認？」
湯大人怪眼一翻，向龍飛道：「龍大俠，這地棍天生賤鬼，這樣好了，這件事交給我辦，我不信他是個鐵打的金剛。」
「哦！少見。」
湛四爺淡淡一笑，泰然地說：「兄弟怎敢？只是不揣冒昧，自不量力想到就說到而已。老實說，你龍大俠找上門來，先禮後兵的盛情，兄弟感激不盡。」
「哈哈！聽你的口氣，已是心中生怯，怯念一生，天大的本事也無從發揮。」
「只是……老朽舉目無親……」
「好，但不知伯父母是否歡迎我呢。」他笑問。
「你們沒捉住湛四爺？」
旁觀的燕老頭大驚，脫口叫：「咦！這位年青人是誰調|教出來的門人？」
「不必了，那老頭子不等閒。」龍飛低聲說。
「龍大俠高見，佩服佩服。可是，兄弟不敢苟同。」
草叢中鑽出老花子江南怪丐，怪叫道：「老不死，老要飯的已經警告過你了，說你惹不起這條龍，打了小的還有老的出頭，你偏要自討沒趣，強出頭丟人現眼，惹上了卻又袖手旁觀，讓老太婆替你擋災，你於心何忍？」
這是一間有內外間的客房，遠遠地便聽到悅耳的瑟琶聲，並清晰地聽到老人與小姑娘的和聲唱道：「千古銅臺今莫問，流水浮雲，歌舞西陵近。煙柳有情看不盡，東風約定年年信……」
「錚」一聲怪響，小姑娘琵琶一舉琵琶頸尖突噴出一條水柱，罩向豪氣飛揚的龍飛。
「那麼，在下告辭。」湛四爺扭頭便走。
老太婆長吁一口氣，苦笑道：「有燕老頭相助，也不見得可穩操勝券，想當年，咱們是四怪客公孫明的劍下亡魂，那老賊的奔雷三劍，確是天下無敵的劍法。自古英雄出少年，老賊的門人已獲真傳，行道江湖聲譽鵲起，聽說行道數年來未逢敵手，年青力壯，更是可怕……」
龍飛無暇傷他，百忙中揮劍自保，「錚」一聲將他的劍崩飛三丈外，一聲長笑，疾衝而上。
「那你……」
話未完，左側一株矮松下青影乍現，龍飛穿一身青勁裝，佩劍掛囊，雙手叉腰，虎目中冷電四射，傲然地邁步迫進，傲然地說：「楊娟，你躲不掉的，方士廷，你還不跟我走？」
「燕老頭，信不信由你。」老太婆叫。
「有重要消息，快去稟報你們三爺，龍飛那小子已經在各處打聽……」他將龍飛找到大姑塘的事說了，最後說：「顯然地理鬼已落在他們手中了，貴盟必須嚴加戒備，那小子不找到你們是不會罷手的，趕忙遷地為良，遲恐不及哩。」
紫燕揚娟已傳出信息，要求各地盟壇查報湘西八怪的行蹤。可是，曾在能仁寺夜襲九指狂乞的五怪，竟然平白失蹤，九江上下百里以內，沒有人曾發現這五怪的蹤跡，可能已經早就溜走了。
「不然，兄弟已算定他必會帶我前往七星盟藏匿的地方。」
下了好幾天雨，街上行人希少。小街狹窄，開店的人多，只有碼頭附近比較繁榮，以食店與客棧為多，客棧容納下午趕來準備明早帶了魚鮮返城的客商，食店的顧客自然也是那些魚販，當然也有不少漁民光顧。
「老伯暫且不必允覆，相信老伯需要從長計議，不宜操之過急。老伯暫且在對面客棧安頓，如何決定，只消知會店東一聲，在下便可替老伯安排。在下有事待辦，事了再與老伯商量。」
弦聲止，歌聲歇，裏面傳來了老人的聲音：「誰呀？門沒上閂，請進。」
「鳳妹，話不是這麼說的。目下小兄含冤莫白，他的話卻有分量，這會引起誤解，南昌彭家永不會原諒我。」
龍飛上次已知道他的身法迅捷，機警絕倫，應變的本能極為高明，怎能讓他用遊鬥術拖至天黑？一聲長笑，怒隼般穿過樹梢，劍出「天龍打雨」，風雷聲大作，劍網漫天下罩。
龍飛又到了，他只好住嘴，向側一閃一劍急封，「錚」一聲清鳴，他感到虎口一震，膀子發麻，被震得飄退八尺，幾乎又挨了一劍。
湛四爺搖搖頭，語氣堅定地說：「不瞞你說，兄弟確是不知七星盟的下落，委實愛莫能助。」
「那龍飛……」
踏入樓門，便看到近窗一桌坐著一位英氣勃勃，器宇超絕的英俊青年人。穿一襲青衫，佩了長劍，挽髮未加冠，一雙虎目神光炯炯。
「兄弟這裏先行謝過。兄弟人地生疏，不得不借重四爺的鼎力。」
「所以我要你助我老要飯的一臂之力。」
「府衙確有眼線潛伏該盟，可是這些天來，不但該盟的人已全部失蹤，眼線也下落不明，因此兄弟只好向四爺請教了。」
湯大人已跌得昏頭轉向，痛得咬牙咧嘴，驚駭中，本能地答：「追蹤湛……湛必達去……去了。」
湯大人放了手。湛四爺淡淡一笑，揉著手腕說：「老實說，在下確也無可奉告。」
龍飛不再追逐五毒婆婆，扭頭一看，方士廷已經蹤跡不見，不由跌腳大恨道：「又被他逃掉了，可惜！這小子好機警。」
「聽口氣，四爺已抱定豁出去的決心了。」
「三天來，四爺不動聲色，沒有任何舉動，沉著應變，不知有何所恃？」
驀地，小後生一聲長笑，轉身接住中年人的手，中年人大叫一聲，「砰」一聲摔倒在地。
「四爺，龍某希望湯大人不介入其中。」
「咦！你……」
「是有關七星盟的事麼？」
「咦！前面有人倒在路旁。」湯大人叫。
「爺爺，這兩個人……」小姑娘問。
同一瞬間，小後生虎口裂開，斜撞出丈外，立腳不牢，被震倒在地。
「好吧！這件事只好交由湯大人辦理了。」
驀地，風吼雷鳴，龍飛突然撲向燕老頭，劍影漫天，狂風暴雨似的向燕老頭攻去，快得令人目眩，出其不意突下殺手。
「那裏話？兄弟已經叫了酒菜。」
「沒帶他來？」
「出來見見世面嘛！另一原因是……」
小後生爬伏在路旁的茂草中，手腳不住抽搐，發出痛苦的呻|吟。
一名大漢聽說來人是龍飛，嚇得直冒冷汗，臉色大變，恐懼地問：「四哥，你有何打算？」
「這個……」
「是什麼？」
「湯大人請。」四爺極有風度地舉手欠身虛引。
湛四爺離開客房，在市上走了一圈，恰好午正時分登上了酒樓。
「嘻嘻！老身可不是甚麼成名人物。」
「何不試試？」
「小地方，湖廣辰州。」
目下，他對自己的造詣仍然缺乏信心，在兩位武林耆宿十餘天的指導下，事實上不可能臻於突飛猛進的境界，需要下苦功去體會、歷練、參悟；必須以大毅力去求進益。武功的成就不是神話，而是以無窮精力與大量血汗所培育出來的果實。短短的十餘天，在心理上，他感到成就斐然，而事實上反而有倒退的現象發生，新舊交替一時難以適應在所難免，必須假以時日，方能融合貫通參悟其中奧秘，這時仍難缺乏實用的經驗，神意不能如一，手跟不上意念，感到無法得手應心。
「你……你是不是九指狂乞？」
「你追蹤他前來此地，還說此話？」
湛四爺臉色一沉，推椅而起，走近酒客沉聲道：「閣下，你說夠了，吃飽了沒有？」
「抽了他的龍筋，拔掉他的龍鱗，全憑囊中活寶，保證不令你失望。」
「這個……小老兒略識一二。」
「甚麼也不要唱。要唱就找位大姑娘來，唱些哥哥妹妹才夠味。賣唱你也不長眼睛，弄一個黃毛丫頭來唱，難怪你只配在這小地方鬼混。」
「今天在下已經夠客氣了。老丈不必節外生枝，龍某希望你們能脫身事外。」
同一瞬間，地下的燕老頭奮身急滾，抱住了小後生一躍而起，撤腳狂奔，事急矣救男不救女，丟下小姑娘，逃命去了。
龍飛臉色一沉，冷笑道：「閣下與九江秘壇的高手地理鬼焦永與交情深厚，要說你不知七星盟的下落，誰敢置信？」
「老伯的口音像是湖廣人。」
「兄弟只是盡一分朋友情意而已，算不了什麼，天色不早，兄弟該走了，兩位請留步。」
「呵呵！龍大俠言重了，把大姑塘百十名子弟全帶來，也禁不起龍大俠一掌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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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商打扮的中年人迫不及待奔近，俯身伸手急扶。
酒客傲然卑視著他，放下筷子問：「你有何指教？」
「宰了算了。」小後生若無其事地說。
他鑽入一座密林，發出一長兩短三聲呼哨。
七星盟九江秘壇的人，除了一些不重要的人仍然隱伏市郊及市內外，重要的人物皆已撤入廬山深處待機。一些心腹則潛伏在九奇峰附近，替方士廷掩護。
「哎唷！」酒客狂叫一聲，砰然坐倒。
「老伯誇獎了！」
「哼！沒有三分五分顏料，怎敢開染坊？你少費心。」
「咦！你……你不是那……那酒樓賣唱的老人麼？龍大俠所……所料不差。」他駭然地叫，拔出暗藏在袖底的小匕首防備。
兩人不拘禮地挽手而行，小鳳喜氣洋洋地說：「士廷哥，等你學成之後，你要陪我回南昌。」
「哼！我宰了他。」老花子眼中殺機怒湧地說。
「你恐怕宰他不了哩。」
「不行，這幾天中，任何人不可走漏風聲，不可遠離，如果前往通知焦老二，正好中了姓龍的道兒，他定已派人守在附近，他正求之不得呢。」
小鳳冷哼一聲，冷笑道：「不，你走，我要將他燒成烤豬。」說完，伸手至衣下取雷火九龍。
「不是承認不承認的事，這是事實。」
「且慢。」龍飛揚聲叫。
「老夫不認識你，只在最近聽說過你這號人物而已，無意與你閣下為難。」
「這……」
「是她，她來接我們了。」小鳳說。
「這……四哥，要不要去通知焦老二一聲？」
歌聲未落，鄰座一名健壯如牛的酒客大為不耐，「砰」一聲掌拍在食桌上，不耐大叫：「別唱了別唱了，雞狗叫，小丫頭唱來毫無味道，等你長大了再唱好了。」
廬山石門澗之鬥後天十天，四月初陰雨連綿。
「打算？四哥難道是出賣朋友的人？」湛四爺不客氣地問。
湛四爺在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送給白髮老人，歉然一笑道：「老伯，在下深感抱歉，但此人不是敝鎮弟兄的，請勿認為敝鎮的人欺負外鄉人。敝鎮小地方，沒有幾個人聽得懂古名賢歐陽修的《定風波》。十兩銀子略表心意，老伯你也走吧。」
「你與楊姐姐快走。」
龍飛衝上，一掌震飛碎泥大笑道：「哈哈！你黔驢枝窮，先毀你的雙腳……」
「不錯，兄弟是一方之霸，一鎮的市井小流氓，明裏是奉公守法的魚牙子，暗中是走私販子的主持人，但自問平生不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走私為法理所不容，當然為人所話病。老實說，咱們雖不曾向官府納稅，但已向鄱陽蛟納了常例錢。龍大俠既然前來問罪，小意思，打官司，兄弟奉陪。如果龍大俠以執法自命，你說好了，兄弟有自知之明，反抗絕難討好，要命，你拿去就是。死了我一個湛必達，大姑塘會舉出另一個湛必達出來做買賣。你龍大俠除非能一輩子在此坐填，不然本鎮的子弟仍然得找飯吃。要咱們不走私並不難，除去鄱陽蛟，免去咱們的常例錢，大家奉公守法。你龍大俠出身武林世家，家財萬貫，藉祖上餘萌，帶了金銀行俠天下，你並未憑自己的力量賺錢餬口。等到有那麼一天。龍大俠需奉公守法安分守己賺錢養活妻兒，你就知道世間何以為會有我這湛四這種人，便明白世道是如何艱難了。言盡於此，龍大俠有何吩咐，請賜示，兄弟洗耳恭聽。」湛四爺這番話說得很夠分量，不亢不卑一派英雄本色，毫無懼容。
「我……我聽你的話，士廷哥。」小鳳臉紅紅地說，頑皮地伸伸舌頭做鬼臉。
湯大人臉色一變，向龍飛求助地說：「龍大俠，看來只好勞動俠駕帶他走了。」
「是的，龍大俠要……要放的。」
他走後不久，李兄弟立即派人至方士廷隱居處傳信。
「錚」一聲暴響，龍飛封出一劍，將老太婆震得橫飄八尺，冷笑道：「你找死，你這老毒虔婆……」
「四爺，請坐。」小後生端過一張木凳含笑招呼。
「本來就是個亡命。」湛四爺拍著胸膛傲然地說。
「你想改惡從善，做好事也得睜開眼睛，在狗碗裏爭食，得防狗咬你一口。」
「老娘目聰耳靈，你少廢話。有話你就講，有屁你就放。」
五毒婆婆一聲怪叫，衝上一拐掃出。
「龍大俠有事麼？」湯大人問。
「呵呵！你放心，燕老頭的追蹤術極高明，咱們釘穩他保證不會失望。」
眼看暮色四起，他心中大定。
湛四爺站起雙手一伸，笑道：「湯大人，如果我是你，便不在酒樓上動銬鏈。」
「爺爺躺！」小姑娘情急大叫。
「那是說……」
「哼！讓他來好了。」
「錚錚！」雙劍兇狠地接觸。
二人分頭行事，隱起身形靜候魚兒入網。
「咦！那不是楊姐姐麼？」士廷訝然叫。
三人一走，遠處密林中，老花子與老太婆也跟蹤便追，跛腿老太婆並不因腿跛而不便，以拐杖助力，竟然奇快絕倫。
方士廷住在孤山一鶴的小茅屋中，太初觀主與孤山一鶴住在屋後進，兩人輪流指點方士廷的藝業。十餘天來，方士廷的傷已經痊可，學藝甚勤。
不管小鳳肯不肯，楊娟挽了他的手徐徐後撤。
魚牙子，是負責漁產賣賣的人，從中收取傭金與稅金，官府不向漁民直接抽稅，責成魚牙子一併繳納。魚牙子的地位，與農民的所謂糧紳差不多，糧紳是地方農戶代表，負責收取錢糧統一上繳。不管魚牙子或糧紳，收成好，大家輕鬆，不好，第一個倒霉的人就是他們。錢糧收不齊，官府唯魚牙糧紳是問。弄得不好，便會傾家蕩產。因此，魚牙子與糧紳皆必須生有一付冷酷無情的頭腦，鐵打的心腸，與涼颼颼的血液，催取時方能予取予求。也因此，這種人最易引人反感。
「廢話！你老少三人制昏了湯狗官，你們前腳離開，湯狗官的爪牙後腳便到了，一窩蜂，奔向大姑塘抄湛四的家，你還在做夢呢。」
湛四爺冷冷一笑，說：「閣下，下樓會賬，你請吧。」
老花子頓著打狗棍，口沫橫飛地罵道：「你這老賊！這輩子你做了幾件好事？一條腿已經跨入了墳墓，居然大發慈悲行善啦！天知道你安的是什麼鬼心眼？」
右面不遠處的草叢中躲著江南怪丐與跛腿老太婆，江南怪丐臉色一緊，低聲道：「老太婆，不好，燕老頭在打退堂鼓。」
其他十餘副座頭中，只有五張桌有人一看穿著打扮，像是船上來的客人。
他們在前面的小崗先相度地勢，然後在大道繞崗折向處停下，老人向小姑娘說：「小敏，你伏在路旁，等龍飛走近時，用琵琶中的蠱汁灑他的五官。小虹跟我到前面去，由小虹……」
龍飛直待湛四爺去遠，方微笑道：「湯大人，咱們也可以走了。」
「是船上來的，一老兩少，是賣唱的人，彈得真好。」小店伙眉飛色舞地說。
「那……我們……」
「四爺可知老朽的來歷麼？」
「太平盛世，四爺幹這種行業，確也風險太大。」
「哼！你在危言聳聽。」
「你……你是不是五毒婆婆姓成的？」燕老頭問。
龍飛回了一禮，笑道：「四爺不怪兄弟魯莽，尚請不必拘禮。」又轉向店伙道：「上酒菜，一起上。」
他閃在一株矮樹後，火速調息，戒備著說：「閣下，還有半個時辰天便黑了，有何絕招你趁早抖出來吧，不然便沒有機會了。」
李兄弟抱拳一禮，稱謝道：「湛四哥義薄雲天，兄弟將四哥所受的委屈，與對敝盟的一份情意轉達三爺，容圖後報。」
「龍大俠你……」
「不敢當，兄弟即使派乘八人大轎，也難請到龍大俠呢。龍大俠何時來的？」
龍飛當然知道他的心意，一聲低叱，不予他有喘息的機會，劍出「暴雨打殘花」，灑出了千顆寒星，百朵劍花，排山倒海似的向他攻去。
「這倒牽涉不上。」
「你們快走，我引開他。」
燕老頭總算經驗豐富，見多識廣，臨危不亂，仰面急倒。
樓下食客不多，皆是些嗜好杯中物的漁民，魚鮮已經售出，在此喝兩杯老酒，三五知己把盞窮聊打發日子。
五毒婆婆好似鬼，撤出一把五毒香，三條腿似乎比兩條腿快，溜之大吉急如漏網之魚。
「那……龍大俠出入府衙，與本府的推官大人及巡捕……」
「地理鬼並不知我們已遷來此地。」
江南怪丐走近愕然旁觀的方士廷，冷笑道：「小伙子，你怎麼不上？快拾劍，咱們四人聯手，宰了這狂徒永絕後患，你不能讓人替你擋災，對不對？」
「你還敢反抗？」龍飛沉聲問。
密林中鑽出兩名青衣大漢，其中之一喜悅地叫：「咦！是湛四爺麼？哈哈！今天吹的是什麼風，竟把湛四爺吹來了。」
「咱們兩人仍然風險太大。」
「好，小的這就去回覆一聲。」
「不錯。但人言人非，兄弟不知其詳。」
「錚！」簫震開一劍，但劍虹乍吞乍吐，第二劍已閃電似的探至燕老頭的胸口。
老少三人在吵鬧中接近，距小亭十餘丈，老花子與老太婆已經不見了。
江湖上有兩句口頭禪：車、船、店、腳、衙，抓住就殺。最後這個衙字，也作「牙」字解釋。魚牙子，也屬於牙的一種。
龍飛冷冷一笑，傲然地說：「你們誰也別想走，丟劍投降。」
湛四爺神色凜然，沉吟不語。
「老丈是姓方的朋友呢，抑或是有意與龍某為難？」
「老伯好福氣。」
在酒樓上，氣氛反而顯得輕鬆。
湛四爺更快，手一沉，「玄烏劃沙」向下一拂，指尖閃電似的劃過對方的肋骨。
「兄弟該告辭了，必須盡早趕回，以免引起監視眼線的疑心。」
「官府自會傳你的。龍某給你三天工夫，大後天午正，龍某前來討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