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她父親自天牢出來之後,雖然鬱鬱而亡,但是聲名總算維持了清白,她父親臨死之際,只有一句話:「紅線,薛大人是我們的大恩人,你要報恩!」
少女的那一劍,本是對準了他面門刺出的,被竹筷一敲,劍尖向旁,歪了幾寸,「颼」地一聲,劍緊貼著他的臉頰之旁,掠了過去。
他一面叫,一面身形一矮,手中的闊劍,已向車頂之上,疾劈了下去,只聽得「嘩啦」一聲響,他手起劍落,車頂上已被劈出了一個大洞,他身形向下一沉,在鄧競全還未曾來得及發出第二棍之前,他已經沉進了車廂之中!
李湧哈哈大笑,道:「這有何難?」
那少女雖然竭力裝出不經意的神態來,但是自從她一進入村店起,卻一直未曾停止打量那年輕人,那年輕人顯然也已經覺察了,但是他的反應,卻只是略揚了揚眉,仍然自顧自飲著酒。
在他仗劍行走江湖以來,他不知曾經赴過多少凶險萬分的約會,他從來也未曾在赴約前,感到那樣不安過。可是現在,他卻感到不安!
老掌櫃的呆了一呆,還怕是認錯了人,揉了揉眼,看了一看,眼前那少女,卻的確陌生得很,他忙又道:「姑娘,你是——」
然而這時候,田承嗣的興致正高,藍洋也樂得湊趣,道:「大人禮賢下士,范大俠除非不知,不然,他一定來的,良禽擇木而棲,以他這一身本領,除了田大人之外,還有誰能用他?」
車廂內的對話,車廂之外,自然聽得明明白白,鄧競全和藍洋兩人,自也不必再那麼緊張,只聽得車廂中,田承嗣問道:「壯士高姓大名?」
老掌櫃的迎了上來,欠腰問道:「姑娘要甚麼啊?」
而一過紅梯關,便是潞州地界,潞州的節度使,姓薛、名嵩,和田承嗣相比,雄心、魄力,相去都十分遠,田承嗣大軍已然逼境,薛嵩直到三日之後,方始接到了邊關的緊急報訊!
李湧一聲大喝,道:「果然名不虛傳!」
他感到不安的緣故,自然是因為約他去相見的對方,是一個名聞江湖的美人。范天聲站了起來,向店外走去,牽了那匹白馬。
那武官聽了,更是發急,道:「薛大人秉性仁慈,在他治下,人人安居樂業,要是魏郡的大軍攻了進來,可就沒有這種太平日子過了!」
范天聲小心地牽著馬,不讓馬蹄踐踏了道旁的野花。他只向前走出了里許,就聽到了潺潺的水聲,接著,一道蜿蜒曲折,水清見底的小溪,已在眼前,范天聲停在溪邊,白馬俯首去飲水,范天聲抬頭看去,只見溪對岸,有兩間小小的茅屋。
田承嗣點點頭:「自然好,我那六堂,是天、地、東、南、西、北,六合之數,統稱為六英堂,這六英堂的堂主,我心目中有一個人,卻不在各位之內。」
等到婁絕劍換好了衣服,再走出來時,已是滿府燈火,大堂之中,也早已擺下了筵席,樂伎吹打,田承嗣上座,婁絕劍、鄧競全、藍洋坐在下面,開懷暢飲,酒至三巡,忽然看到一個武官,慌慌張張,走了進來,鄧競全立時站了起來,那武官來到鄧競全身邊,低語了幾句,田承嗣停住了酒杯道:「甚麼事?」
薛嵩更迷惑了,望著紅線,問道:「你……你的師妹,日前曾來過?如何我不知道?也未聞門官報知?」
田承嗣的興致大好,道:「我們一同出去看看熱鬧。」
可是那灰衣大漢,已進了車廂,魏博節度使田承嗣大人就在車廂之中,他們卻也是沒有辦法,鄧競全執起長棍,正待砸開了車門再說,突然聽得車廂中,傳來了田大人雄沉有力的聲音,道:「鄧壯士、藍壯士,你們不必驚惶!」
旅店是如此簡陋,可是這時,繫在旅店門口的一匹駿馬,卻是神駿非凡,一望而知,那馬不是凡品。
那少女一叫,琴音立時停止,只聽得一個極其動聽的聲音,自屋中傳了出來,微帶薄嗔,道:「瞧你,大呼小叫,將琴音擾亂了!」
薛嵩忙道:「誰?誰有那麼大的力量?」
田承嗣道:「找到他,帶來見我!」
在車廂中,車廂的頂上,已穿了一個大洞,陽光射了進來,更顯出車廂中錦繡鋪墊,象牙鏤刻的精奇華麗,田承嗣坐在繡墊之上,他方面、大耳、沉毅、威嚴,一望而知是成大事、立大業的大人物,而在他對面,就是那手執鋼劍的灰衣大漢。
少女一劍不中,變招極快,手臂一橫,劍鋒已斜,直刺向那年輕人的頸際,那年輕人仍然端坐不動,但是他卻發出了一聲陡喝,雙眉一揚,臉上已有怒容,只見他手臂一振,劍已出鞘,他坐著,連身子也未曾側過,照說,是絕不能將腰際所懸的長劍,掣出鞘來,但是他手臂一圈之間,長劍寒光森然,居然已經出鞘。
范天聲緩緩搖著頭,道:「我沒有責怪你,兵刃在手,本就是想傷人,又有哪一個人,不力求劍招狠毒,看敵人血濺劍下的?」
婁絕劍沉聲道:「婁絕劍!」
范天聲仍然直視著紅線,紅線略略偏過頭去,道:「那是柳絮兒打聽出來的!」
纖手的動作那樣緩慢、柔和,隨著青蔥也似的手指撥動,琴弦發出動聽的聲響來,聽來有幾分悲,有幾分愁,在撫琴的是紅線。
這本是反叛的話,田承嗣若不是有了幾分酒意,也不會公然說了出來,但是鄧競全等四人,本就不以追隨一個節度使為滿足,聞言竟謝起恩來,田承嗣更是大樂,呵呵大笑道:「我招賢納能,總算大有成就,但是府內,共有六堂之設,卻還欠了兩位勇士!」
要實現他的這個野心,他必須招兵買馬,而且,更需要像婁絕劍、鄧競全那樣的大將。而他也能使每一個來投的武士,死心塌地,為他效勞,這也是田承嗣的過人之處。
范天聲仍不轉過頭去,那少女指著自己的鼻尖,道:「范大俠,柳絮兒就是我!」
他也僅僅知道這一點而已,紅線的一切,實在太神秘了,神秘得像是隔著無數重輕紗一樣,叫人完全無法看得清她的真面目!
鄧競全和藍洋兩人,一起向婁絕劍望去,這是婁絕劍自己討的差使,他們兩人,自然不出聲阻攔,而且婁絕劍突然從樹上躍下,破開車頂,進入車廂,雖然事後,田承嗣並沒有責備他們兩人,但是他們兩人,也多少覺得有點難堪,是以這時,聽得婁絕劍自告奮勇,要去和李湧為敵,心中多少還有點幸災樂禍的心理!
一垂輕紗,一重竹簾,又是一重輕紗,那精緻幽雅的院子,一扇月洞門,對著一叢翠竹,在翠竹下,一張琴台,三炷線香。
薛嵩的面色,十分蒼白,那種蒼白的臉色,和他身上,華麗的官服十分不相配,他雖然看來仍是十分鎮定地坐著,但是隱在袍袖中的雙手,卻在微微發抖,只不過這一點,侍從們是看不出來的。
紅線凝視著琴弦,她俏麗的臉上,有著一股不可捉摸的神情,像是她正在思索著甚麼。
田承嗣乃是何等聰明的人,一看他們兩人這樣情形,便知道這個李湧,不是等閒的大盜了!
田承嗣哈哈大笑,脫下了身上的錦袍,走向前去,披在李湧的身上,李湧呆了一呆,突然跪了下去,道:「田大人,李湧此生,為大人差遣,萬死不辭!」
薛嵩連聲答應著,轉身走了出去,在他轉身向外走去的時候,他的腳步,已然輕鬆了許多。在他走了之後,紅線望著變化萬端的煙篆,深深地和*圖*書吸了一口氣。
田承嗣幾時曾見這樣的惡鬥來,他早已看得呆了,直到婁絕劍一叫,他才道:「婁壯士,果然了得,且放他起來,我有話說!」
那灰衣大漢道:「正是婁某,但是和范天聲齊名一點,卻是大人的美稱,絕不敢當。」
他忙道:「鄧壯士,這李湧的本領很高?」
紅線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秀眉微蹙,道:「就算請他不到,只要使他不投到田承嗣那邊去,那麼也就不怕甚麼了。」
田承嗣大喜道:「藍壯士能使范大俠來投,賜黃金二十錠!」
薛嵩忙道:「他也準備得夠充分了!」
那武官著急道:「紅梯關前,我們兵力薄弱,大人若不調兵增將,敵兵一發,我們萬難抵擋,我一個人回防去,又有甚麼用?」
還是薛嵩的一個親信,走到了他的身邊,低聲道:「大人聞報,心情不好,你還是快快回前面防地去吧!」
田承嗣微微笑著,道:「天下第一劍術大家,大俠范天聲之名,李壯士可曾聽過麼?」
田承嗣和那灰衣大漢兩人對視著,田承嗣的臉上,並沒有甚麼吃驚的神色,反倒是那灰衣大漢,雖然在他的醜臉上,看不到甚麼驚惶,但是在他的眼中,卻瞞不過人,現出張惶的神色來。
她動作快絕,一面嬌叱著,一面手臂一振,青布包袱已被她抖了開來,在包裹之中的,竟是一柄長劍,那柄長劍抖到半空,她一伸手,就抓住了劍柄,緊接著一揮手,劍鞘揮脫,長劍寒光森森,已疾刺向那個年輕人,當長劍疾刺而出之際,恰好是她「看劍」兩字,出口之時!
薛嵩呆住了,他望著紅線,幾乎認不出在眼前的,就是自己所熟悉的紅線來。
報訊的武官,自紅梯關前,連夜飛馳而來,滿面風塵,滿臉大汗地站在薛嵩的面前,汗水順著他的臉往下淌,他喘著氣,報告著緊急的軍情。
紅線緩緩坐了下來,她雖然是薛府的青衣,但薛大人對她另眼相看,已非一日,她盡可以在薛大人的面前,坐了下來,她伸手輕輕撥著琴弦,發出一下又一下並不連接的「叮叮」聲來。
婁絕劍剛才雖然勝了他,可是看到他的力道,竟是如此之大,心中也不禁大是駭然,李湧一俯身,伸手抓住了腳上的鐵鍊,這一次來得更快,轉眼之間,便已將鐵箍,一起拉了下來。
直到薛嵩聽到了一陣琴音,他才略停了一停,然後,加快了腳步,循著那陣清冷高雅的琴音,一直向內院走去。
只見他雙臂向外一掙,雙手抓住了鐵鍊,剎那之間,只見他身上的衣服,一起破裂,肌肉墳起,箍在他手腕上的鐵箍,慢慢鬆了開來,只見他額上青筋,根根綻起,汗珠一顆顆迸將出來。
田承嗣緩緩地道:「你可是來行刺的,為何還不下手?是怕下手之後,難以逃走?」
那武官才講到這裏,薛嵩便突然站了起來,轉過身,繞過身後的大屏風,走了進去。
婁絕劍那一劍的去勢猛,李湧退得急,鐵鍊一被踏住,他一個站不穩,身子向後,疾倒了下去,「砰」地一聲,撞在地上,婁絕劍再一伸腳,已踏住了李湧的咽喉,直踏得李湧雙眼翻白,口中鮮血和著白沫,一起冒了出來,婁絕劍得意洋洋,抬起頭來,道:「田大人,幸不辱命!」
那少女像是被范天聲說急了,忙道:「我知你劍術一定在我之上,是以出手便全力以赴!」
紅線搖了搖頭說道:「怎能怪他?他本是翱嘯九霄的駿鵬,我卻問他願不願意做守門的鷹犬,他如何能不怒?話不投機,立時遠離,這是君子的作為!」
線香上升起不可捉摸、曲折變幻的煙篆,在琴台上,是一張古紋斑駁的桐木琴,輕輕在琴弦上撥動的,是一雙其白如玉的纖手。
婁絕劍卻深吸了一口氣,望定了鄧競全。婁絕劍望了鄧競全片刻,這時兩人的手中,一個執著棍,一個執著劍,氣氛極其緊張,連田承嗣也覺得有點不對頭,正想說幾句話,緩和一下,但婁絕劍已經開了口,道:「早知有鄧朋友在,我決不敢自樹上跳下來!」
儘管薛大人待她好,闔府上下,對她十分尊敬,節度使府中的日子,平靜而又安適,但是那卻不是紅線希望過的日子。
兩人才一退開,李湧的鐵鍊,又帶著呼呼風聲,當頭壓下,這一下,是李湧著了先機,婁絕劍揚劍去迎,又是錚地一聲響,兩人又各自後退了半步,可見李湧雖是天生神力,但是婁絕劍的力道,也決不在他之下!
那年輕人一揚起竹筷,伸手一揮,竹筷「啪」地一聲,正敲在劍尖之上。
人們的口中,有很多有關紅線的傳說,傳說她是如何的美麗,傳說在她白玉般的手指撥弄之下,琴弦發出如何美妙的聲音,傳說她是如何如何地聰明。
田承嗣的聲音頗大,連婁絕劍也聽到了,只聽得婁絕劍一聲長嘯,說道:「匹夫之勇,何足道哉!」
她甚至未曾向薛嵩提及過自己父親的姓名,薛嵩也可能早已想不起來了。
那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正一手按著杯,看樣子是在沉思。
范天聲鬆了韁繩,在馬頸上輕撫了一下,推開竹門,走了進去,只見雖然只是一間小小的茅屋,但是窗明几淨,纖塵不染,他一走進去,就看到一個女子,自琴几之後盈盈站了起來,那是紅線!
范天聲卻不再轉回身來,只是大踏步出了屋子,翻身上馬,柳絮兒來到了門口,范天聲已然牽著那匹白馬,向前疾馳而去,轉眼之間,溪水四濺,馳過了小溪,便沒入那道小徑之中了!
這時,又有一批士兵受傷,退了回來,府中的侍衛,不斷趕了出來,一起圍在田承嗣的周圍,保護田承嗣的安全,當婁絕劍大踏步向李湧走去之際,其餘的人也一起退了開來,變成了牆角處的空地上,只有李湧和婁絕劍兩個人了。
紅線蹙著柳眉,薛嵩搓著手,道:「我沒有主意了,紅線,你可有辦法教我?」
婁絕劍闊劍揮動,絕不畏懼,兩人轉眼之間,便過了五七招,婁絕劍究竟手腳上並無羈絆,佔著便宜,身形一轉,轉到了李湧的背後,在李湧還未曾來得及轉過身來之時,一劍已向李湧,當背劈了下去!
看婁絕劍以這種方法,作為他投奔田承嗣的晉身之方,也可知他一定是桀驁不馴的人物,但是在提到范天聲的名字時,他的語氣,還是十分尊敬,而且,那是一種自然而然,出自內心的尊敬,而且,他對田承嗣將他的名字,和范天聲相提並論,感到了一陣由衷的惶恐。
田承嗣放下酒坏,長嘆了一聲,道:「他若不來,是我畢生憾事!」
范天聲只向紅線望了一眼,心頭便不禁又是一陣震動!
鄧競全道:「大牢之中,走了一個要犯。」
鄧競全答應了一聲,便待向後退去,婁絕劍卻應聲說道:「大人,婁某初來無功,願往帶李湧來見!」
那武官一發急,嗓門大了些,不但滿堂上下,皆可以聽到他的話,連已然走在走廊中的薛嵩,也隱約聽到了那武官的叫嚷聲。
范天聲微笑著說道:「得晤姑娘,可稱生平第一快事!」
田承嗣舉起杯來,道:「如此,先敬藍壯士一杯!」
鄧競全苦笑道:「此人殘忍成性,不知殺了多少人,還傷了三二十個公人,才將他擒住,困在死囚牢中,但還是被他走脫了,適才據報說,他正逃向節度使府這一邊來,是以才來和*圖*書報知的!」
眾人擁著田承嗣,向前走去,藍洋、鄧競全傍著李湧,婁絕劍開道,一行人又回到了大堂之中,李湧連臉上的血漬也沒有抹拭乾淨,就開懷暢飲起來。
輕紗揭開,簾子捲起,薛嵩走了進來,道:「紅線,是我在簾後站了片刻!」
薛嵩連連點頭,這些事,他的確是不知道的,而且他也明白,他根本毋需知道,他只要肯定紅線對他的忠誠是絕無問題的,那就可以了!
紅線聲音仍然那樣動聽,可是她的話,才講到了一半,范天聲的笑容已經斂去,紅線再向下說去,他更現出厭惡的神色來。等到紅線的話講完,他倏地轉過了身去,喟然長嘆,說道:「可惜,真是可惜!」
那年輕人對於這來得突兀之極的一劍,似乎一點也未曾覺察,等到劍上的寒芒近身,他才陡地揚起手中的竹筷來。
薛嵩的心中,又不禁一陣絞痛,他就任節度使以來,一直只在想如何使潞州百姓,過得安居樂業,卻未曾想到整軍備武。
一個濃眉大眼,村姑打扮的少女,急步走進小徑來,而當她看到了那匹馬時,她陡地停止了腳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裏的環境雖然寧靜,但是紅線卻看得遠、看得廣,她看得出,各鎮節度使尾大不掉的結果,一定是導致天下大亂。她也看得出,野心勃勃的田承嗣,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她更看得出,薛嵩絕擋不住田承嗣大軍的進攻,眼看這裏的平靜,就要消失,野蜂兒不能再在花上採蜜,大軍過境,所有的花兒,都會被鐵蹄踏踐!
那少女又是一笑,轉過身,身形掠起,一眨眼間,已然到了村店之外,伸手在門口那匹白馬的頸上,輕輕的拍了一下,她也已知道了那匹馬的名字,低聲說道:「白弱兒,你有一個了不起的主人!」
范天聲在那少女向他連用險招進攻之際,他始終只是坐著,完全像是沒甚麼事發生一樣,可是此際一聽得「紅線」兩字,他霍然站了起來,在他的雙眼之中,也立時射出一股異樣的光彩來。
但是藍洋和婁絕劍兩人,卻大不相同了,他們兩人,本來就是闖蕩江湖的武林中人,自然知道大盜李湧的名頭,是以他們一聽,都不由自主,站起身來。
她在沉思,薛嵩並不打擾她的沉思,薛嵩早已知道,紅線的才具,遠在他這個大人物之上,他不止一次,憑著紅線的幫助而渡過難關,這時,除了依靠紅線之外,他簡直想不出還有甚麼人可以共同商量的!
他話一出口,堂上眾人,齊聲答應,由藍洋、鄧競全及眾侍衛擁著,也一起向外走去,到了門外,只見十餘士兵,全是身上帶傷,面上血流披面,一起狼狽退了下來,呼喝之聲,驚心動魄,看那些士兵身上的傷痕,一時之間,竟看不出是甚麼兵刃所傷的。
薛嵩呆了一呆,隨即嘆了聲,道:「紅線,你真是料事如神,適才有人來報,田承嗣已陳兵紅梯關!」
紅線微微一笑,道:「她要來就來,要去就去。大人,這些事,你是不知道的!」
鄧競全道:「范大俠年紀甚輕,如同閒雲野鶴,要他來投,只怕不易!」
突然之間,琴音似乎亂了起來,紅線怔了一怔,定了定神,手指的動作加快了些,但是琴音仍然很亂,陡地,「錚」地一聲,一根琴弦斷了!
田承嗣又得了一個高手來投,大為高興,邀婁絕劍一起坐在車廂之中,那趕車的,也一拐一拐走了過來,車馬停了不到半個時辰,又向前疾馳而去。
紅線輕輕地嘆著,柔腸百轉,她心中亂到了極點,甚至連柳絮兒在叫她,她也聽不到,她只是怔怔地望著窗外,一聲不出。
紅線緩緩站了起來,道:「大人且去作如常安排,別太對敵人示弱!」
紅線並沒有再說甚麼,只是坐了下來,又去撫琴,可是,琴音總是十分繚亂,她撫了半晌,雙手按在琴弦之上,望著几上的線香,發起怔來。
李湧後退了半步之後,雙目圓睜,像是不相信竟有人可以當得起他鐵鍊的一砸一樣!
這樣的傳說,足以在任何年輕男子的心中,引起遐思,范天聲自然也不能例外,而現在,紅線在附近,要見他,這實在使范天聲有點震動!
那少女笑得十分自然,道:「我師姐想見你,她向我說你的劍術,如何如何精奇,我心中有些不服,是以前來試一試!」
趕車的壯漢也不及轉過身來,反手一鞭,便向那灰衣大漢,揮了過去,車子仍在向前疾馳,車身也震動得很厲害,可是那灰衣大漢,站在車頂,雙腿微微分開,卻穩得像是他的雙腳,釘在車頂之上一樣,他一手持著一柄閃閃生光、暗藍色的、又短又闊的鋼劍,趕車的那一鞭揮到,他左手一探,抓住了鞭梢,順手一抖,趕車的發出了一聲怪叫,來不及鬆手撤鞭,整個人都被他抖了起來,結結實實,摔在地上,不住打滾。
婁絕劍道:「帶我去見他!」
范天聲道:「可惜在這樣脫俗的境地,神仙一般的人物之前,竟聽到了這樣的污耳之言!」
她彷彿就是為了找尋這匹馬而來的,所以看到了那匹馬之後,她的神情有點古怪。她的臂彎中,挽著一隻竹籃,在竹籃上,青布包著一個狹長形的包裹。
紅線想的是狂沙漫捲,征人長途,劍影刀光,憑自己一身絕藝,剷除人間不平的俠義生涯。然而為了報恩,她只好終日吟詩、撫琴,薛嵩在這兩年來,只知道她文才過人,還不知道她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俠女。
然而現在看來,自己的做法顯然錯了,沒有武力作後盾,安樂的日子,豈是容易保持的?
那兩個武官轉身便走,婁絕劍大踏步跟在他們後面。
灰衣大漢「哈哈」豪笑起來,道:「田大人,你招賢納能,天下皆知,我甘犯虎顏,特地來試一試,你可有這個氣度!」
范天聲這才轉過頭來,微笑著,說道:「柳姑娘!」
田承嗣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喜悅,道:「莫非是隴西婁絕劍婁壯士,和天下第一劍客范天聲齊名的?」
但施惠莫念,受恩卻不可或忘,紅線一直在等著,她在這兩年中,曾幫薛嵩解決了不少難題,但是卻並不是生死安危相繫的大事。
鄧競全道:「婁朋友好說了!」
在車馬經過三株擠在一起生長,枝葉茂密的大樹之際,突然聽得大樹之中,傳來了一聲暴喝,那一聲暴喝才起,在馬車旁的鄧競全和藍洋兩人,便立時抬頭,向上看去,趕車的大漢,也極其機警,「唰」地一鞭,向馬身上抽了下去,馬兒急嘶,車子向前的去勢更快。
那少女道:「紅線!」
婁絕劍身形一矮,自車廂中鑽了出來,一副傲然之色,田承嗣指著鄧競全,道:「這位是汾陽鄧競全鄧壯士,閣下想來也聽過他的名頭?」
也就在婁絕劍劈出那一劍時,田承嗣大叫道:「婁壯士,莫傷他!」
老掌櫃以前,自然未曾見過范大俠,他也想不到,聲名如此之著的范大俠,竟會如此年輕,他張大了口,出不了聲,只聽得范天聲沉聲道:「你是誰?為甚麼突然出手向我攻擊?」
婁絕劍的臉上,那副傲然的神色,本來看了令人很難抵受,這原也難怪他,因為他突如其來,一出現就進了車廂,如果他要行刺的話,早已得手,車旁的那些護衛,自然也不放在他的眼中了。
紅線一直在想著,直到那三根線香,已燒去了一大半,她和圖書才徐徐地道:「若是能請到一個人來潞州,則兵危可解!」
鄧競全陪著笑,道:「田大人有所不知,這囚犯姓李名湧,乃是出了名的江洋大盜!」
那老掌櫃趕了出來,道:「范大俠,沿著小徑向西走,不到兩里,就是那道小溪了!」
在車兩旁,一左一右,是兩個壯士,一個白淨面皮,看來甚是儒雅,另一個面肉瘦削,看來給人一種極其陰森的感覺,一雙眼睛,精光四射,一望而知是一個武功極高的高手。
她略停了一停,繼續走向前,來到了馬旁,凝視著那匹馬,駿馬覺出有陌生人來到了身邊,顯得很不安,陡地昂首長嘶了起來。
田承嗣聽了,也高聲縱笑起來。
車馬在道上飛馳,包著鐵皮的車輪,在路上滾動著,車輪輾過,將路上的小石塊,軋得遠遠彈了開去,路上似乎很平靜。
那條軟鞭,長一丈六尺,細才如指,通體紅色,乃是一條大蟒的背筋製成的,可以說是內十八、外十八,三十六門兵刃之外的奇門兵刃。
那年輕人一絞飛了那少女手中的長劍,立時手臂向前一伸,劍尖已指向那少女的胸口,那少女在發出驚呼聲,長劍脫手之際,向後退出了兩步,那年輕人仍然坐著,劍尖離她,約有五六尺遠近。
那時,藍洋也走了過來,田承嗣又為婁絕劍介紹了,婁絕劍對藍洋,就只是客氣了幾句,和對鄧競全之際的態度,大不相同。
婁絕劍一聲冷笑,道:「不是田大人喝阻,你已死了!」
紅線軟鞭纏在腰際,大踏步走向外,穿過走廊、花園,出了角門,角門外隨即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紅線已經策馬馳遠了。竹枝被風吹著,竹葉相撞,發出「唰唰」的聲響,竹林在一道小徑之旁,小徑的另一邊,是幾間茅屋,一支酒簾,自屋檐上伸出來,那是一家鄉野間的小旅店。
鄧競全和藍洋兩人,俱皆大驚,齊聲叫道:「田大人!」一面叫,藍洋策騎趕來,已將趕車的馬兒,硬生生勒住。
柳絮兒點頭,道:「看來他脾氣大得很,一言不合,就不辭而別!」
那灰衣大漢的聲音,像是破鑼一般,道:「如果是來行刺,還計較自己的生死?」
柳絮兒怔怔地望著紅線,道:「師姐,你現在說得輕鬆,我問你,你是答應了薛大人,請范大俠到潞州去的,薛大人面前,你如何交代?」
她知道,自己只要繼續留在潞州節度使府中,那麼以後就絕不能再有和范天聲交往的機會,然而,她又怎能在現在這樣的情形下離開?
鄧競全負責守衛田承嗣的安全,婁絕劍的出現,可以說大大掃了他的面子,但是婁絕劍這一句話一出口,鄧競全的面子,自然全掙了回來,緊繃著臉的鄧競全,也現出了一絲笑容來,雖然他的笑容,看來仍不免給人陰森之感,但是氣氛總已緩和了許多。
紅線的雙手,一起按在弦上,緩緩地道:「琴音無故自亂,必有人竊聽,不知是誰?」
田承嗣一揚眉,道:「這也值得大驚小怪,走了一個囚犯,著捕快們去追捕就是了,何以來擾我們的興致!」
車一停,眾武士和藍洋、鄧競全十個人,將車子團團圍住。
紅線緩緩地道:「不錯,他準備得的確夠充分了,但是,魏郡田府中的那些人,卻還不在我的眼裏!」
范天聲的臉上,有點發紅,他多少有點尷尬的感覺,但是他卻坦然道:「自然不是害怕,而是久仰紅線大名,感到有點意外!」
田承嗣的真正野心,還沒有別人知道,他的野心是要取大唐天子之位而代之!
然而,也就在那一剎間,只見枝葉紛殘,暴喝聲未畢,樹中人影閃動,一個灰衣大漢,已自樹上,直跳了下來,「嘭」地一聲,恰好落在那車頂之上。
范天聲凝視了那少女半晌,緩緩收回劍來,手臂略抬,五指一鬆,「錚」地一聲,劍已還入鞘中,他的語音有點冷淡,道:「你劍法也不錯,但是剛才兩劍,直攻我要害,出手未免狠毒了些!」
紅線微微一笑,道:「大人,范大俠如閒雲野鶴,府中派出去的人,怎請得動他?大人若允我離開幾日,我當設法請他來。」
那年,她才十二歲。一個十二歲的弱女子,在肝腸寸斷的情形下,如何能報恩?
在馬兒的急嘶聲中,只聽得小旅店中,傳出了一個清朗的聲音,道:「白弱兒,別吵!」
婁絕劍也不出聲,一劍向下,砍了下去,他手中的闊劍,又重又猛,招式也與尋常的劍大不相同,這一劍劈下去,竟如同一柄利斧,直砍向對方一樣,只聽得李湧大叫一聲,道:「來得好!」
柳絮兒道:「師姐,你這話,對我說有甚麼用?該說給范大俠聽!」
他那突如其來的行動,令得那武官目瞪口呆,僵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他毫不掩飾自己心中想要做的事,他直視著紅線,而紅線也凝視著他。
她來薛府,也已經有兩年了,在這兩年之中,她每日都在等待著報答薛嵩的機會。可是薛府中平靜得幾乎甚麼事也沒有。
那年輕人劍一指向前,立時便喝道:「你再動一動,我一劍便可直刺你心臟!」
緊接著,只聽得「錚」地一聲,他已然拔劍出鞘,大踏步跨向前去。
田承嗣一聽,心中大喜,道:「怎地郡中有這樣的壯士,早不說予我知曉?」
那親信也苦笑起來,道:「可是你在這裏,也沒有用啊,大人總有辦法的,真要是拿不出辦法來,那我們也只好走一步瞧一步了!」
就在薛嵩發著呆的那一剎間,紅線又已恢復了常態,薛嵩連忙道:「好!好!可是,你得快些回來。」
可是,那年輕人出劍之奇,真有點匪夷所思,他劍一出鞘,手臂一沉,人仍然坐著,那一劍,自下而上,貼著他自己的身邊,向上一伸。
這「范大俠」三字一出口,連剛才他們兩人動手之際,縮在一旁的老掌櫃,也不禁一震!
紅線道:「范大俠,你名震江湖,天下欽仰,方今天下亂起,人各適其用,不知范大俠可曾為自己著想,圖個功名富貴麼?」
這時,趕車的雖然摔了下來,但是馬兒受了驚,仍在向前疾馳,鄧競全一棍搠到,那灰衣大漢,橫劍便擋,只聽得「錚」地一聲響,劍棍相交,那灰衣大漢大叫一聲,道:「好大的力道!」
柳絮兒轉回身來,只聽得紅線在喃喃自語,道:「我若不是會受薛大人的大恩,也決不會在薛節度使府中。」
也就在當他抬頭看去之際,茅屋之中,一陣輕柔的琴音,傳了過來。
那時,在紅線俏麗的臉龐上,有著一股極其堅決的神采,而在她明如秋月的雙眼中,另有著一股逼人的英氣,這哪裏還是作畫、刺繡、吟詩、撫琴的紅線?
從她的神情看來,她似乎並不是專心在撫琴,而是一面撫琴,一面在思索著,她手指全然是一種自然的動作。
婁絕劍一連兩下,和李湧的鐵鍊相交,也試出了對方的力道之大,不可思議,是以,他臉上也頗有驚訝之色,只聽得李湧大聲喝道:「好漢子,你是誰?」
她講了這句話,又回頭向范天聲望了一眼,才飄然向前,掠了出去。
范天聲並沒有出聲,然而他是循著那老掌櫃的指點,向前走去的。
琴音伴著溪水的流動聲,採蜜野蜂的嗡嗡聲,藍天白雲,溪水清澈,當真有出世之感。范天聲翻身上了馬,涉過了小溪,只見在村店中向他進擊的那少女,自https://m.hetubook.com.com茅屋中探出頭來,向外望了一眼,叫道:「他來了!」
紅線的聲調更加緩慢,道:「劍術天下第一,俠名江湖無雙的范天聲范大俠!」
道上風很勁,砂粒在平坦的路面上滾來滾去,揚起一陣濃黃色的煙塵來,道旁的樹木,鬱鬱蒼蒼,這是中原的一條古道,在那一陣馬嘶聲、車聲傳到之前,道上簡直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那少女斜削向他的頸際,在旁人來看,就算他長劍出鞘,其實也無補於事,那少女這時,也存的是這個心,她心想你出劍雖快,但只怕這一劍,也不免被我削中了!
田承嗣也想看看,這個醜陋的人,究竟有多大本領,是以他立時道:「婁壯士小心!」
紅線的心頭,感到了一片莫名的悵惘,范天聲走了,這片悵惘,是范天聲留下來的,或者說,是范天聲直視著她的時候的那種眼光,留下來的。
田承嗣在無意之間,又收服了這樣一個力大無窮的武林高手,心中高興之極,道:「走,再去喝酒!」
他們兩人互望了好一會,紅線才道:「冒昧約范大俠來晤,尚祈見諒!」
田承嗣揚聲道:「究竟甚麼事?」
那灰衣大漢拱手道:「不敢,小人姓婁,名絕劍!」
聽得田大人的聲音十分鎮定,鄧競全和藍洋兩人,多少放了一點心,可是車廂之中究竟發生了甚麼事?那灰衣大漢的來意究竟如何?他們還是不知道。
只見他雙臂揚起,鐵鍊抖了起來,「錚」地一聲響,老粗的鐵鍊,格在劍上,雖然四周圍有許多人執定了火把,但是,劍鍊相交,卻仍是火星四濺,婁絕劍和李湧兩人,各自大叫了一聲,後退了半步。
在這樣的時候,偏偏是在這樣的時候,自己和范天聲見了面。
那少女此際,已完全落在下風了,但是她卻一點也沒有驚惶之色,反倒笑了起來,道:「范大俠果然名不虛傳,看來我不服氣,也不行了!」
紅線微微一笑,道:「那不要緊,我現在已知道,他決不會投到魏郡田承嗣那裏去,我就放心了,只要他不去魏郡,田府中的那些人,你我還足可對付!」
鄧競全皺起了眉,道:「是小事。大人,我暫時告退,去去就來。」
田承嗣道:「四位壯士,有朝一日,我得了天下,四位全是開國元勳!」
紅線忙站了起來,襝衽為禮,又轉頭向琴看了一眼,道:「大人,琴上斷的是角弦,必有凶事發生,大人可曾聞報麼?」
藍洋道:「大人,我與范大俠,昔日有數面之緣,我去找王克智,順便尋訪他,若能說得他來投,豈不是一帶兩便?」
而那灰衣大漢才一將趕車的抖下,只聽得「呼」地一聲,鄧競全人還在馬上,一根鐵棍,已然搠到。
田承嗣這一道命令一發出,自魏郡到潞州的道上,兵車轔轔,軍馬齊整,十餘萬大軍,一起向西進發,田承嗣野心勃勃,治軍極嚴,一路行軍快速,不到三日,紅梯關前,便已全是大軍。
紅線投進府來時,他就奇怪何以這樣才能出眾的女子,會甘心作婢,後來,還是紅線自己說出,她也是官門之後,她的先人遭了冤屈,是薛嵩在任上時,特意幫他洗刷清白,紅線是感恩來投的。
那村野小店中,只有四五張桌子,而這時,只有一個人坐在桌旁。
可是此際,他一聽得「汾陽鄧競全」這五個字,陡地一震,傲然之色,立時斂去,這時鄧競全也已翻身下馬,只不過手中仍執著棍,向婁絕劍拱了拱手,道:「閣下真好身手!」
他腳步沉重,一直向前走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到甚麼地方去?該如何作決定?他只清楚一點,那便是自己決不是田承嗣之敵。
藍洋聽得心癢難熬,但是他只不過說說而已,大俠范天聲,矯若神龍,連他在甚麼地方也不知道,怎有把握說得他來投奔田承嗣?
薛嵩睜大著眼,顯然不知道紅線那樣說,是甚麼意思?
紅線默然不再言語,在一旁的柳絮兒,有點不明所以地問道:「范大俠,可惜甚麼?」
鄧競全道:「若論武功,倒不是十分了得,可是他天生神力,等閒七八十人,近他不得!」
李湧一見婁絕劍提著闊劍,大踏步向前走來,一聲大喝,道:「來送死麼?」
紅線,這個名字,和他的名字一樣,絕不是一個尋常的名字。人人都知道紅線是一個才女,但這時,范天聲從這少女的身上,更可以知道紅線是一個文武全才的俠女。
那少女抿著嘴兒,笑了起來,道:「你一聽到我師姐的名字,就這麼害怕?」
藍洋連忙稟道:「田大人,小人有一個手足之交,文武全才,姓王、名克智,小人可以招他來投效!」
紅線的俏臉之上,微微一紅,益增嬌艷,范天聲道:「姑娘居然知我行蹤,真不容易!」
鄧競全這一句話出口,田承嗣還不怎麼樣,他高官厚爵,雖然近年來,刻意收買人心,也知道了一些江湖高手的名字,但是對於黑道上一些窮凶極惡的人,他還是一無所知的。
那少女揚了揚眉,直走了進去。
直到這次,她知道自己有機會了。
李湧疾轉過身來,劍光映目,看來要揚鐵鍊來格,也來不及了,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大叫,而也就在那一剎間,婁絕劍的手腕一轉,他那一劍,本來是劍刃向著李湧劈出去的,及至他手腕一轉,便變成劍脊向著李湧,平平拍了下去。
范天聲直來到了屋前,才又聽得那極其動人的聲音道:「范大俠,請進來!」
那少女笑道:「你怎麼和我客氣起來了?」
柳絮兒不知道她在想甚麼,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甚麼。
行走江湖的,身懷絕技的武士,對於自己的名氣,看得比甚麼都重要,決不會有甚麼人,肯在人家的面前,承認自己不如他人。
李湧若是不轉過身來,婁絕劍的力道雖大,那一劍拍下,拍在他的背上,他皮堅肉厚,也足可抵受得住,可是他卻已疾轉過身來,那就大不相同了,婁絕劍一劍拍下,正拍在他的面門之上,只聽得「啪」地一聲響,鮮血四濺,李湧向後連退了三步,已是滿面鮮血,婁絕劍衝向前去,又是一劍疾刺,李湧再一退時,婁絕劍伸腳,踏住了拖在地上的鐵鍊。
報訊的武官只說到一半,薛嵩便已經呆住了,他只覺得耳際嗡嗡直響,他早已知道,近鄰的田承嗣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強鄰,但是他卻想不到,事情終於發生了!
那是一條極其幽靜的小徑,小徑兩旁,全是蒼翠碧綠的野草,許許多多野花,雜在草中,艷黃嫩紅,五色繽紛,看得人心曠神怡。
藍洋和鄧競全兩人,小心護著田承嗣,轉過了牆角,只聽得「呼呼」的風聲不絕,一個足有七尺來高的大漢,雙手雙足之上,皆纏著老粗的鐵鍊,手上的鐵鍊,足有手臂來粗,那大漢就揮著鐵鍊,呼呼生風,挨近他的人,手中的兵刃,盡被砸飛,一批批地擁上去,又一批批退下來,那大漢愈戰愈勇,還在大聲呼喝,簡直就像是凶神惡煞一樣,婁絕劍也已到了,但是卻按劍不動,還未曾出手。
紅線點頭道:「一有了結果,我就回來,大人,我有一個師妹,日前還曾來見我,道起范大俠,說她曾見過范大俠,就在官道附近馳過,我現在去追尋他的蹤跡,想來不是難事!」
田承嗣這幾句話,明擺著是瞧不起眼前的四個高手,四人的臉色,不禁變hetubook.com.com得十分尷尬,李湧沉不住氣道:「那廝是誰?」
但是,在外面的鄧競全和藍洋兩人,聽得婁絕劍這樣謙虛,也絕不覺得有甚麼意外,因為就算是鄧競全,可以說是黑道上第一高手,他手中那枝棍,不但棍法神出鬼沒,而且棍是西域高手匠人巧製,變化多端,堪稱所向無敵,但如果提起了范天聲,他也不免要小心翼翼!
葬父之後,她孑然一身,離開了京城,第二年,她就得遇異人,學了一身本領,然後,又投進了薛府。
只聽得田承嗣又豪笑了起來,車廂的門,「砰」地打開,田承嗣一面跨了出來,一面道:「婁壯士,請出來,見見兩位朋友!」
過了一盞茶時,只聽得他又是一聲大喝,手腕上的鐵箍,竟被生生掙斷,連同鐵鍊,「嗆啷」一聲響,被他拋在地上。
田承嗣大為高興,道:「鄧壯士自然武藝超群,人皆敬服!」
田承嗣一面講,一面排開眾人,向前走來,鄧競全和藍洋大吃一驚,連忙緊隨在他的身後,田承嗣來到了近前,婁絕劍已然退開,李湧手在地上一按,一躍而起,大罵道:「我有手銬腳鍊,敗得不服!」
李湧為人,何等狂野,田承嗣若說出別人來,他一定大是不服,可是出自田承嗣之口的,偏偏是大俠范天聲,李湧瞪著眼,恰如鋸了嘴的葫蘆一樣,一點聲兒,也發不出來了。因為大俠范天聲,劍術超群,天下無敵,眾人皆知,連得李湧這樣的人,心中也不得不服!
紅線呆立了片刻,轉身走了進去,吩咐下人在角門外備馬相候,她換上了勁裝,一抖手,自床下,抽出了一根軟鞭來,隨手一抖,那條通體暗紅的軟鞭,便發出「啪」地一聲響來。
就在這時,只聽得府外,隱隱傳來了一陣陣呼喝之聲,又有兩個武官奔了進來,道:「大盜李湧正在圍牆之外,和公差兵士激戰,大人勿驚!」
李湧抬頭,向田承嗣望了一眼,田承嗣氣派非凡,一望而知不是等閒人物,李湧雖是粗人,但是倒也可以看出這一點來,他舉袖抹了抹臉上的鮮血,望著田承嗣,田承嗣面帶微笑,道:「你要是能自行掙脫手銬腳鐐,我赦你無罪,還准你在府中效勞!」
而在馬車之後,又是四個甲冑鮮明的武士這一小隊車馬,在這條道附近的人,見過也不止一次了,他們都知道,那是魏博節度使田承嗣大人在車中,田大人正在巡視各方的駐軍,現在可能是趕到另一個有重兵駐守的要地去,也有可能是趕回魏郡去。
范大俠!這實在是震人心魄的三個字,就算是村野小店中的老掌櫃,也知道這范大俠,一定就是名揚天下的第一劍客,范天聲!
紅線從來也沒有給一個年輕男子那樣近乎無禮地注視的經驗,在當時,她的心跳得極其劇烈,如果不是勉力鎮定著,她根本連抬起頭來的勇氣也沒有,而這時,她慶幸當時並未曾低下頭去,那樣,范天聲才能在她的心中,留下如此深的印象!
范天聲呆立了一會,坐了下來,又連喝了三杯,在那片刻間,他的心中十分紊亂,至於為甚麼紊亂,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柳絮兒瞪著眼,道:「你肯定他不會去投田承嗣?」
紅線微微一笑,道:「大人,田承嗣的野心,由來已久,他不斷在江湖上尋覓奇才異能之士,早欲得范大俠投效,若是范大俠到了魏郡,他聲勢大壯,只怕立時進軍,但如范大俠不去——」
婁絕劍轉向田承嗣,道:「田大人,我剛才未曾命喪在鄧朋友之手,真是僥倖得很!」
范天聲講到這裏,忽然嘆了一聲,看他的神情,也像是無限感慨,端起酒杯來,一仰頭,喝乾了杯中的酒,連眼也不向上瞧,順手將酒杯向上一拋,「撲」地一聲響,酒杯陷進了樑頭之上,震動了樑頭,插在樑上的那柄長劍,也被震跌了下來。
這一番話,說得田承嗣更是高興無比,藍洋又道:「小人明日便起程,若是順利,半個月之內,便可望有佳音了,大人只管放心!」
那少女縮回身去,她的笑聲不斷的傳了出來。
而在馬車旁的那兩個壯士,人家也全知道,全是武林中極有名的人物,那貌相儒雅的一個,叫做藍洋,陰森的一個,姓鄧,名競全。這兩人,全是田承嗣田大人,貼出了招賢榜之後,踵府投謁,蒙田大人重用,每出不離左右的高手。
田承嗣看得這種情形,心中不禁又驚又喜,脫口讚道:「古人有云,萬夫不當之勇,也不過如此了!」
他的手在隱隱沁出汗來,報訊的武官的聲音,在他耳際嗡嗡響著,道:「田節度使還召了不少江湖上的能人異士,這些人,全都武功超群,萬人難敵!」
那少女踏前一步,接過了長劍,道:「我師姐在前面小溪後的茅屋中等你,你去不去見她?」
然而,紅線下定了決心,既然她父親臨死之前,只說了那樣一句話,她就決不能令父親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田承嗣立時滿面堆笑,道:「壯士不是來行刺,莫非有意來投?」
范天聲雙眉略揚,道:「令師姐是誰?」
車馬聲漸漸近了,首先看到四名甲冑鮮明的武士,疾馳而來,接著,便是一輛雖然蒙了不少塵土,但是車廂外面看來,仍然是十分華麗的馬車,趕車的是一個彪形大漢,車轅上,插著一面旗,旗上有斗大的一個「田」字。
車馬馳進了城,直衝進巍峨宏偉的節度使府時,天色已是傍晚時分了,一進了府中,田承嗣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大排筵席,在大堂之上,歡迎婁絕劍來投,並且撥出府中一所院子,十二個男女僕人,供婁絕劍使用,等到婁絕劍被帶到那院子時,只不過是換了換衣服的時間,田承嗣便已接連三度賞賜,黃金、白玉、美婢,令得婁絕劍不禁喟然長嘆,死心塌地!
紅線凝視著范天聲的背影,現出十分欽佩的神色,道:「范大俠說得是,我失言了!」
他一面叫,一面鐵鍊揮舞,又疾攻了過來,他的腳上,也戴著鐵鍊,在他大踏步趕向前來進攻之際,腳鍊拖在地上,嗆啷啷直響,拖得青石板的地上,出現了一道一道的白痕,火星四濺,當真是驚心動魄之極。
那少女已經伸手,抓住了竹籃中的狹長的包裹,老掌櫃的話才出口,只聽得那少女突然一聲嬌叱,道:「你讓開,姓范的,看劍!」
薛嵩忙道:「這位范義士在何處,我著人去叫他!」
那一伸,恰好擋住了那少女的一劍,少女的一劍削到,「錚」地一聲,擊在那年輕人的劍上,那少女立時撤劍後退,那少女也算是極其見機,退得甚快,可是她才一退,那年輕人手腕一轉,劍已向外翻來,兩柄劍的劍鋒相貼,「錚」地一聲,擦了一擦,火花四濺,緊接著,那年輕人的手腕,再一轉,只聽得那少女發出了一聲驚呼,手中的長劍,已然脫手飛出,直飛上了樑頭,「啪」地一聲,釘在樑上。
紅線抬起頭來,神情極其茫然,道:「他走了麼?」
藍洋連稱不敢,堂上的氣氛,更見熱烈,直到了午夜,田承嗣回到了內堂,又連夜召了軍中的將士來,沉聲宣布,道:「我已決定進兵中原,先奪了潞州,大軍連夜進紅梯關,再候我命令。」
連高官厚位的田承嗣,也聽到過婁絕劍的名字,那麼婁絕劍在江湖上的名頭,也決不弱,但是不論他的名頭多麼響噹噹,和天下第一劍客范天聲相比較起來,卻是差得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