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胡五奇不防他有此一問,倒是一楞,但也算他為人機智,暗想他俠名遠播,定然憎惡士豪劣紳,自己至交中,有一人喚作花蝴蝶西門增的,強霸一方,無所不為,因此便道:「叫作花蝴蝶西門增!」
好一會,秦北元才開口道:「姑娘,你與大俠雲中雁究竟有何糾葛?」浮仇一楞,一句話已要衝口而出,但卻只在喉嚨中打了一個轉,又嚥了下去,改口道:「沒有糾葛!」她原來想說的,乃是「你怎麼知道?」但雖然她這樣回答,秦北元卻不會相信,冷笑道:「若和大俠雲中雁一絲糾葛也無,你怎會使他獨門追雲劍法中的絕招龍爪再現?我看你女扮男裝,剛才又和雲中雁的徒弟動手,其中必有緣故,若依你所言,那兩人是黑道中人物,則斷無能學得雲中雁絕技之理,你也不是壞人,自可斷定,但若不將事實真相說出,我卻要為江湖上秉公行事,先將你擒起再請江湖好漢公斷!」
浮仇所使正是天下聞名的「追雲劍法」,一招未老,二招又到,手腕微沉,一劍反手削出,自上而下,向秦北元肩頭襲至,若削中了,怕不將秦北元肩頭,生生地削了下來。她這裏變招已是快絕,但秦北元將她第一招之勢化去,只用了單鐧之力,就在這一眨眼間,他已回過身來,鐧法展開,宛若疾風驟雨,既攻且守,浮仇一口長劍,雖然疾若雨點,招招全刺他的要害,但一近身,便為鐧勢化去,一點兒也佔不了便宜,晃眼之間,便已鬥了六七十合,兩人俱無罷手的意思,秦北元到底年輕力壯,佔了力氣深長的便宜,浮仇是女子,力氣總是弱些,五六十合一過,她已嬌喘吁吁,鼻尖上,浮起了一層油光,額角也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元霸道:「還說呢,要不是你見獵心喜,搶了人家俊俏女子,老頭子怎麼會發怒,定然不知我們兩人底細,再過些時,說不定連追雲劍法都授了我們,還用像現在那樣,躲躲藏藏,連人都不敢見麼?」
胡五奇聽元霸將事兒全都向他一個人身上推,不覺怒火上沖,道:「老二,你講話可得托住了下巴,別信口胡吹!那小娘們妖妖嬈嬈的,你見了就不動心啊,當時是誰說管他娘的雲中雁,天上龍,老子要幹就幹。是誰說的?不是你元老兄麼?老頭子發現了,好事還未成呢!那時老頭子還活著,你倒還有勇氣說事是大家幹的。老頭子說他平生最恨這種事,要廢了我們兩個的武功,還不是我苦苦哀求,才容我們在山壁上跪著,靜思三日,以示悔過的麼?」元霸接口道:「不錯,但到了第二日頭上,是誰道將老頭子結果了的啊?」
胡五奇拈了一片在手,道:「你看,可不是麼?」元霸湊過頭去一看,果然在尖端還鑄著三個小字,筆劃清晰,正是「雲中雁」三字。元霸奇道:「雲中雁乃河北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漢,他跑到這裏來作甚麼?難道也是作了案子,來躲風頭?」胡五奇啐道:「呸!你胡說甚麼?我們快去找獐子是正經!」
那一年,冀北雙狼剛在大名府做了一件大大的案子,將當地首富盧員外家祖傳的一副翡翠鐲子偷了來,隨即換了兩萬兩銀子,全都掉了金錠子,為了官府追捕太急,不得不避避風頭,便在陝西太白山中住了下來。那一日,大雨方過,兩人悶氣不過,在山中閒步。那太白山崇山峻嶺,除了樵子獵戶外,罕有人至,兩人信步走了一會,他們又不是騷人墨客,對雨後山景,也不暇領會,談的全是些怎樣在山中等個三月五月,便往江南去,將那些金錠子花天酒地的胡花,講到得意處,兩人俱都口沫橫飛,樂得手舞足蹈,正在講著,忽然聽得有人呻|吟之聲。元霸首先奇道:「胡兄,聽,有人。別是官府的捕快?」
原來剛才浮仇用來刺傷秦北元的那招劍法,在一招招勢使盡之後,仍能再強向前伸出寸許,天下劍法雖多,也只有雲中雁的「追雲劍法」中,才有此絕招,叫人自以為躲過,但卻仍不免受傷。秦北元雖未領教過「追雲劍法」,但總是聽說過的,是以一被刺中,便已知端的,猜到了眼前這位姑娘必與雲中雁有極大的糾葛,他苦思了半晌,卻想不出究竟來,是以有此一番說話。
這一下,秦北元雖然受傷,倒縱了出去,理應大怒才是,但他卻一點也不理會自己的傷口,反倒發起呆來。浮仇像是自知下手太重,這秦北元看來憨頭憨腦的,而且山東秦家,也是有名的武林hetubook.com.com之士,他中了一劍之後,突然發呆,中劍之處,正在胸口,不知是否受傷太重?他因正在散功,因此才不暇回手的?若真是這樣,自己下手也真是太厲害了些,因此心中著實忐忑不安,幾次開口想問,但總覺得剛才還在生死相拚,現在反而倒轉頭來去問人家傷勢,有點說不過去,因此也僵立了不動,那伸出去的劍,半晌不收回來。
元霸道:「你倒想得好,那半男不女的武功,全是老頭子的路數,連劍法也是的,我們對老頭子有救命之恩,尚且只得他授了輕功身法,經我們幾次請求,他肯露一手劍法我們看麼?但半男不女的傢伙,卻是一手追雲劍法的,若不是老頭子的至親,怎會如此?今天要不是虧得那楞小子趕來,腦袋不知還在不在呢!」說著,用手拍了拍頸子。胡五奇心中正煩亂著啦,聽到了「啪啪」的聲音,怒道:「老二,你說這種喪氣話作甚?」
怎知他這樣只守不攻,浮仇卻以為他已經落了下風,劍勢越發凌厲,殺到後來,驀地裏一聲輕嘯,人便「旱地拔葱」,直躍起來,凌空下擊,秦北元急舞鐧去擋時,浮仇又已下墮,長劍橫削足脛,若不是秦北元手中有兩柄黃金鐧,左擋右格,這一下便得吃大虧,但饒是這樣,不幾合過去,也鬧了個手忙腳亂,而浮仇絕不放鬆,躍起一劍之後,抖起斗大兩個劍花,又來疾刺後心,秦北元逼不得已,只得一招「雙龍出水」,改守為攻,喝道:「姑娘若再不停手,秦某有事在身,不能奉陪了!」
胡五奇心中一驚,他心中想的也正是這個,但他生性狡猾,並不想講出來,嘴上還硬道:「你說甚麼話?我們兩人在黑道上往來也不是一年了,殺人放火,甚麼沒有幹過,水裏火裏,來回也不止一次,有甚麼大禍臨頭?」元霸不知胡五奇實在是心中發虛,嘴上裝硬,道:「老大,你真不覺得那小子,後來那愣小子來了,說他是姑娘的可疑嗎?老大,我們是為甚麼去削髮為僧的?」
胡五奇元霸兩人,因已知他是河北大俠雲中雁,想他傳授自己武藝,所以對他極為殷勤,忙將他抬至自己住的山洞中,日日打野味給他吃。雲中雁到底仗著內功底子深厚,不消十天,已然痊癒了一大半,兩人見了,便暗底下商議。胡五奇道:「老元,雲中雁若知道了你我兩人的路數,定然不肯授我們武藝,我已想好了一套說話,你必須記住了,不要到時露了口風,前功盡棄,你沒見他昨日練功,不要說那見血方歸的雁翎鏢,放出去竟像活的一般,便是那輕身功夫,你我可曾見過?」
雲中雁道:「兩位對在下有救命之恩,若有甚麼話,但說不妨,何必行此大禮?」胡五奇道:「沈大俠,若恕小的無禮,方敢直言。」
浮仇陡地止住了笑聲道:「還用問麼?看自己胸口便可以明白了!」秦北元暗想,今日若不能勝了她,看她這牙尖舌利的模樣,怕不到處去說,不要說自己再難做人,即便是山東秦家,數百年名聲,也要傷在自己手中!一想到此處,再也顧不得和浮仇佔口舌上的便宜,氣納丹田,沉胯坐馬,雙鐧一上一下,拉開了門戶,喝道:「請賜招!」竟準備在功夫上見個高下。
這一番話,講來娓娓動聽之極,聽得雲中雁半晌不語,方問道:「你們仇人是誰?」
他這番話,要是不明情由的人聽了,真要墮入五里霧中,不知他說的是甚麼。但胡五奇聽在心中,當然明明白白,「那小子」即是指浮仇,「那楞小子」,是指秦北元。他們在嵩山當和尚,的確是為了一樁提起就怕的虧心事,要不是見了橫江漁隱等人在寺中找出了那一大批財寶,真是拿刀擱在他們的頸子上,他們也不肯離開元化寺,再在江湖上走動的。不然,以他們兩人生性之野,又是花天酒地慣的,怎肯在寺中捱那青燈古佛,不食葷腥,嘴裏淡出鳥來的日子?
秦北元雖然看不到她已出汗,而且鐧風「呼呼」,連她嬌喘之聲也聽不到,但從那越來越慢的劍招之上,卻感到了她已然後力不繼,不由得精神一振,鐧法也緊了起來,一鐧接著一鐧,鐧鐧俱夾風雷之勢,浮仇勉強化了幾招,再想還手時,已然有心無力,心中大驚,暗想再打下去,自己豈非要落下風?
此時,他見浮仇身手如此矯捷,如非名家子弟,焉能如此?這時更是拚命一般,可知定是自己不明其中
https://m•hetubook.com•com
情由,亂管閒事,惹出了亂子。女孩兒家心地不免窄些,自己一見面就叫穿了喬裝打扮,已是不該,絕不能一錯再錯,因此哪敢再攻?守定了門戶,只守不攻,準備時間一長,她定會後力不繼,那時再停手說個清楚。原來那布囊一被解開,但聞「錚錚」之聲不絕,青光閃閃,盡是一片片薄如蟬翼,長約半尺,寬才如指的鋼片。那些鋼片邊緣鋒利,卻又薄得輕若無物,一陣微風吹過,也自輕輕掀動,兩人看了半晌,元霸道:「老大,真是那話兒麼?」
雲中雁為人既重感情,又極有義氣,他並不知兩人乃江湖上作惡多端的冀北雙狼,自己的命是他們救的,這十餘天來,又全靠他們細心服侍,與他們非親非故,心中想著,自己事完之後,定要感他們的大恩,此時見兩人跪下,不禁大驚道:「兩位兄台何事?快快站起來商量!」兩人只是不肯,雲中雁不得已,雙掌向前虛擬了擬,兩人只覺一股大力托到,身不由己,站了起來。
天下的事也正巧,兩人一年未在江湖上走動,只道此次悄悄地得了那批寶物,二一添作五一分,便可以面團團作富家翁,便是捐上一個官當當,也不怕再有武林中人前來生事。算盤打的確是如意,但武功不如人,寶物只有眼看的份兒不用說,偏偏又碰上了一個自稱姓「浮」的人,而且一動手,那姓「浮」的武功路子,正觸著了兩人的心虛處,想起自己所作所為,怎不令他們心驚?
秦北元也覺得受她搶白如此多,難以再忍,他生性憨直,認定了一件事是對的,怎麼樣也得去做。那自稱叫作「浮仇」的人,雖然是男子打扮,但秦北元一望而知,乃是女扮男裝的人。而胡五奇與元霸兩人,又自稱是大俠雲中雁的徒弟,況且所使輕功,的確是第一流上乘輕功,然而浮仇偏偏道他們是黑道上的下三濫。秦北元一想再想,心中拿不定主意,又問道:「姑娘你道剛才逃走的那兩人是江湖上下三濫,他們又何以識得大俠雲中雁的上乘輕功?」浮仇冷笑道:「你還問我呢!我不正要問他們麼?是你來打岔,給他們逃走的,如今我只在你身上要人!」這幾句話功夫,她已將氣息調勻,剛才一場劇鬥,所引起的疲勞,已恢復了大半,踏前一步,舞起一個劍花,左手捏起劍訣,「黃蜂入洞」,分心便刺。
秦北元見她果然動手,暗叫:「來得好!」人向後一縮,在下的那柄黃金鐧「呼」地一聲,著地橫掃,在上的那一柄,卻直勾勾地,砸了下來,正是砸向浮仇的寶劍。這兩招一攻浮仇下盤,一攻浮仇兵刃,又將浮仇的進招完全封住,天下除了秦家鐧法以外,實在再難尋出第二套了。想山東第一條好漢秦瓊,當年仗著一枝黃金鐧,與李世民打天下,如今數百年下來,鐧法越傳越精,一演變為雙鐧,更是招數繁複,精奧難言,秦北元那一招名喚作「棒打雙桃」,兩柄鐧攻守呼應,的確是厲害之極。
胡五奇道:「看那老頭子腰間,鼓鼓地似有兵器在,難道也是武林中人麼?」說著,俯身一把撕開了老頭子腰間的布囊,日光下看得分明,兩人不禁你望我,我望你地呆了,半晌講不出話來。
元霸在一旁聽了,不禁一怔,心想怎麼把好朋友也拉扯上了,但又緊記胡五奇的言語,不敢出聲。雲中雁道:「原來是他!此人作惡多端,早該除了他。只不過沈家武功,乃家傳絕技,祖宗有戒律定下,向不外傳,兩位仇恨,只在我姓沈的身上,不出一月,定叫你們聽到西門增死訊便了!」
一言提醒了元霸,兩人便滿山遍野尋起獐子來,那獐子本是山中極普通的物事,不消多久,便已尋著,兩人再回到雲中雁處,胡五奇一探,雲中雁胸口尚溫,便宰了獐子,撬開了他的牙關,將一隻獐子的熱血,全都灌了進去。不久,便聽得雲中雁肚裏「咕咕咕」地作響,人也漸漸動了起來,俯身坐起,向兩人看了一眼,滿臉感激之狀,低頭便吐。
冀北雙狼將那老頭子自溪中提起,便未存著救人的念頭。一聽那老頭子嚕嚕囌囌地講了一大堆,胡五奇冷笑道:「活獐子?要有的話,爺們還留著自己吃哩!你中毒是你的事,礙得著你胡爺麼?」
胡五奇半晌不語,方道:「元兄,此事少談為妙,須防隔牆有耳,否則我們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只要再過上幾年,定然無人再提了!」
一宿https://www.hetubook.com.com無話,第二天起來,雲中雁已覺得幾乎全都好了,除了氣虛點以外,別無異狀,便想別過兩人,下太白山去。胡五奇聽了,和元霸一打眼色,兩人雙雙跪地不起。
元霸一向唯胡五奇馬首是瞻,自然點頭答應,胡五奇又道:「你記住了,只是如此這般說便可。」說著,便附耳對元霸叮嚀了半晌。
胡五奇料不到雲中雁竟會想出如此辦法來,那花蝴蝶西門增,萬萬不是他的敵手,要是雲中雁下了山,一月之內,可聞西門增死訊一語,可是一點兒也不假,但西門增是他好友,如此一來,豈不是偷雞不著,反蝕了把米去?因此急道:「沈大俠,那西門增奪我姐妹,殺我父叔,我們兩人,曾在靈前發誓,定要親自下手報仇,否則萬劫不得超生,沈大俠,你念在我們為親報仇,為民除害之心,就成全了我們吧!」
秦北元料不到她講著話便突然動了手,一見劍到,趕緊以雙鐧來封,已自不及,劍尖如靈蛇吐信,已遞到他的胸前,也算是他家傳武功不弱,百忙中強吸一口氣,含胸拔背,硬將胸口向後縮了兩寸,眼看避過,但是浮仇手臂一長,將劍硬生生又向前遞出半寸,其勢不能再避得開,秦北元只覺胸前一陣疼痛,也算得他見機,劍尖刺入才兩三分,便足尖一點,倒縱出去,胸前衣服上,立即為鮮血濡濕了一大片。
浮仇臉上一紅,心中恨極,罵道:「冀北雙狼是你甚麼人?你要為他們賣命?」秦北元一愣,反問道:「冀北雙狼?」手上不禁一慢,浮仇一劍疾刺,秦北元左胸險乎為她所中,避得險極,浮仇迴身撤劍,道:「看不出你年紀輕輕,便已上了黑道,真壞了秦家的名頭!」秦北元越聽越不明白,道:「你說甚麼?」浮仇再不回答,長劍又至,秦北元再好脾氣,也忍不住,連使三招,將浮仇逼開,但手上稍為一鬆,浮仇便又狠狠撲上,兩人直打了一個多時辰,尚未住手。
元霸道:「這又是幹甚麼?就算這糟老頭子真是雲中雁,也犯不上救他啊!我們拿了這包他仗以成名的雁翎鏢,正好去嚇唬人呢!」胡五奇道:「你知道甚麼,雲中雁為人義薄雲天,我們若將他救活了,他只要將他畢生三樣絕技,飛雁輕功,追雲劍法或是這見血方歸的雁翎鏢,授我們一樣,我們便一生受用不盡了,還不快走!」
因此趕緊運了幾遍真氣,劍法一變,由輕靈疾攻改為穩重凝守,劍光劃住,直如一堵劍牆,護住了全身,同時施展輕功,來回遊走,只是不與秦北元正面交鋒,如此一來,又扳成了平手。
浮仇道:「那你管這閒事作甚?」秦北元道:「你欲傷雲中雁之徒性命,我怎能不管?」浮仇長劍下垂,秦北元見她停手,不禁鬆了一口氣,心想以後再也不和女人家動手了,但忽地一眼瞥見浮仇兩眼通紅,不禁大奇,道:「姑娘怎麼啦?」浮仇望了他一眼,罵道:「你知道甚麼!那兩人一個叫胡五奇,一個叫元霸,外號人稱冀北雙狼,是黑道中的下三濫!」秦北元「啊呀」一聲,叫了出來,道:「然則姑娘是——」浮仇沒好氣道:「是甚麼關你甚麼事?」
秦北元見了一楞,叫道:「好輕功!還說和雲中雁並無糾葛?」一言甫畢,便持鐧趕過,雙鐧互擊,「錚」地一聲,借著兩鐧向外震開之勢,兩臂扔起一個大圓圈,自外而裏,「呼」、「呼」兩聲,左右上下,齊攻而至。浮仇一見來勢如此猛惡,絕無還手的機會,雙足齊點,猛一提氣,一個「旱地拔葱」,筆也似直拔了起來,剛好秦北元雙鐧襲到之時,她人已然在秦北元身後落下,她連躲了秦北元兩招,這一下得了進手的機會,怎肯錯過,腳跟尚未站穩,五指鬆鬆地握了劍柄,中、食、無名三指一用勁,劍尖直挑起來,逕刺秦北元後心,秦北元只覺眼前人影一閃,已是背後風生,趕忙向前硬踏一步,也不回頭,迴臂便是「呼」地一鐧。
那獐血灌進去時,還是鮮紅之色,此時吐出,卻已黑如墨水,那當然是片刻之間,將「千人毒」的毒性,全都吸了進去的緣故。原來雲中雁來此,是有目的的,但目的未達,見了「千人毒」,誤為茯苓,吃了半個下去。那「千人毒」的毒性,厲害之極,傳說乃百種毒蛇的唾涎,凝結而成,尋常土茯苓大小的一個,分開給一千個人服了,那一千人便無倖理,如今雲中雁服了半個,若不是仗著絕頂內功,一覺昏迷,便運https://m.hetubook.com.com全身功力,將毒逼住,不讓發散,又湊巧遇著一場大雨,身子滾在小溪之中,為山溪至寒之水衝浸了半個多時辰,也早已沒命了,此時毒雖已吐盡,但人也虛弱不堪,以手支地,不住喘息。
浮仇和他鬥了百餘合,雖然不分勝敗,但自己心中明白,已然處在下風,若秦北元再不住手,浮仇定將被他逼得使出暗器來,她那暗器,號稱見血方歸,出名的厲害,也是因為如此,所以浮仇才遲遲不肯出手,她心中自己也莫名其妙,秦北元走來一打岔,走了冀北雙狼,使她年餘來苦心搜索,功虧一簣,照她脾氣來說,秦北元想住手,她也是不肯的。但此時,她卻感到秦北元又直又憨,真是一條毫無壞心的直漢子,心中暗暗有一絲莫名的感情,使她在聽得秦北元一喝之後,立即也收劍停手。秦北元劇鬥之後,也不免呼吸急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呼哨一聲,喚過坐騎,翻身上馬,蹄聲得得,逕自去了。浮仇見他跑遠了,才忽然想起,竟不顧一切地叫道:「喂!你胸口的傷,不要緊麼?」
浮仇心想我就算要將事實講明,也要將你這傻傢伙敗了再說,主意既已打定,一聽秦北元叫「進招」,她剛才曾與之交手,知道自己若不是仗著劍法神妙,還真難以討好,所以一點也不客氣,劍走輕靈,一步跨出,一劍斜斜削出,來砍秦北元左腰。
浮仇一聽,心中暗怒,心想你是甚麼東西,居然想將我擒起?這時,秦北元如講話不那麼激動自傲,或許浮仇一講實話,便誤會冰釋,一點事兒也沒有了。但偏偏秦北元太過欽仰大俠雲中雁的為人,想起武林一脈,這女子追住了雲中雁的徒弟來殺,豈可不管?既然管了,便要管個徹底,因此才以主持公道自居,講出話來,不免口氣重些。浮仇剛才給他一攪,走了冀北雙狼,心中正有氣,再加她生性偏激,是個一說就惱的性子,心中想道:「我倒的確和大俠雲中雁有極深的關係,但偏偏不說,看你怎樣擒我?」因此冷笑一聲,道:「吹得好大的氣,你憑甚麼來擒我?」秦北元一忍再忍,胸口又受了劍傷,常言道佛都有火,怎麼也忍不住,好在胸前只是皮肉之傷,這半晌並未活動,血已漸漸凝住,並不礙事,一擺手中黃金雙鐧,道:「就憑這一對黃金鐧!」
秦北元見一時要敗了她,倒也不是易事,若要走,卻又被她纏住,心急起來,不禁叫道:「姑娘,看你武功,也不似邪魔外道,怎地行事如此乖悖?」浮仇冷笑一聲,道:「你也知甚麼叫邪魔外道?你自己和黑道上人勾結,便怎麼說?」秦北元急道:「若秦某人與黑道上人有來往,便萬劍穿心而死!」
胡五奇雖然躺在炕上,也不覺嚇得「砰」地一跳,忙喝道:「禁聲!」元霸也知自己失言,不敢再講話,沉寂中胡五奇不覺想起兩年前發生的事來。
兩人心中各自懷著鬼胎,連話都不想講,但是又睡不著,在炕上翻來覆去,直到半夜,那元霸實在忍不住了,叫道:「老大!」胡五奇像是巴不得他有此一叫,忙答道:「元兄甚麼事,我在這兒呢!」元霸道:「老大,不知怎麼的,我覺得大禍臨頭了!」
兩人本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此時或許因為心情好些,一見在溪水中呻|吟的乃是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子,便對望一眼,元霸首先湧身一躍,將那老頭子提上岸來。那老頭子兩眼似開非開,似閉非閉,口中白沫連連,面色蠟黃,半晌方講得出幾句話來,道:「多謝兩位救命之恩,老朽感恩不盡,老朽在山中誤將一種毒草,喚作千人毒的,當作野茯苓服了,毒發後方知端的,想出山去已是不能,兩位若能再為老朽,尋一隻活獐子來,將熱血給老朽服了,毒當可解,救命之恩,定不能忘。」講畢,人便昏了過去,不再言語。
浮仇見他第一招便這樣厲害,不禁嚇了一跳,若單躲他攻下盤那一鐧,則劍鐧必定相交,不要說腕力拚他不過,那劍本輕靈之物,鐧是沉重之物,若是硬拚力氣,正是鐧的長處,使劍的即使功力好些,也要吃虧,不要說眼前自己和秦北元功力相若了,因此兩鐧都要避開,當然只有後退,足尖微點,人便突然竄起三尺,頭向後一仰,竟然平平向後飛出七八尺去。
胡五奇側耳一聽,果然不假,但卻不信官府的捕快耳目這等靈驗,竟會追到太白山來,況且此時陝西已全屬闖王勢力,明廷的捕快焉能追來此處?因此道:「別胡說和_圖_書!」兩人一齊向呻|吟聲發處走去,只見一道山溪,大雨過後,溪水既濁且急,但卻甚淺,水中浸著一個老頭兒,不斷在翻滾呻|吟。
浮仇一聽「雙鐧秦」,知道乃是山東的武學名家,相傳乃隋唐年間,山東第一條好漢秦瓊的後代,家傳單鐧、雙鐧功夫,厲害無比。但此時她怎肯住手?道:「姓秦又怎地?」踏中宮,走洪門,一劍「唰」地刺出,又罵道:「賊子!」那人見她如此不講理,也不禁心頭火起,展開家傳鐧法,雙鐧舞得滴水不入。浮仇見冀北雙狼已跑得影子也沒有了,早就豁了出去,一柄長劍,霍霍風生,再加身法靈巧,下竄上躍,忽前忽後,招招全是精辣的招數。秦北元鐧法雖妙,也難以討好,兩人全是以快打快,晃眼之間,已過了近三十招,浮仇越殺越勇,劍劍全是進攻的招數。秦北元卻是越打越氣餒,他此番離家,原是去陝西闖王處投軍效力,怎奈生就一副俠義心腸,最愛打抱不平,久聞雲中雁沈岫是河北第一大俠客,因此一聽「飛雁輕功」四字,便對冀北雙狼,有了好感。
浮仇咬牙切齒道:「姓秦的你想溜,可沒那麼容易,兩條人命換一條,你頂上吧!」秦北元一聽,敢情她要取雲中雁徒弟的性命。那雲中雁俠名遠播,他徒弟絕壞不了,這女子武藝雖然精妙,但講話時神態咬牙切齒,看來定非善類,常言道善惡如水火,若也是俠義名家子弟,怎會和雲中雁徒弟過不去?自己這樁閒事,可能沒有管錯。心中這樣一想,手中便緊了起來,左手一鐧化了浮仇長劍來勢,右手一鐧,半刺半砸,直遞至浮仇胸前,手臂突然一沉,鐧頭挑起,竟來點她的「期門穴」。
浮仇又是「嘿」地一聲冷笑,神情之間,大有不將秦北元放在眼中之意,道:「這一雙黃金鐧,嚇嚇孩童倒也不錯,往當舖裏去當,怕也值得幾百錢,若要憑它們來與人爭強鬥勝,哈哈哈……」秦北元怒道:「若是爭強鬥勝,便怎麼?說,笑甚麼!」
如今且暫時將這個自稱浮仇的怪姑娘放下,單表冀北雙狼,元霸胡五奇兩人,與浮仇過了幾招,被秦北元走來,將他們當作是大俠雲中雁的弟子,又將浮仇當作是江湖上傳說,行事蠻不講理的「橫行無腸」(橫行無腸事詳拙作「寶鏡奇緣」),因此拔刀相助,冀北雙狼趁機走脫,為怕浮仇追來,一口氣走出了三十餘里,方敢停步,兩人原是一路追踪,為那批稀世財寶而來,此時也顧不得了,鬼頭鬼腦對望一眼,也不敢久息,便匆匆趕起路來,天色傍晚,到了一座大鎮,立即投宿,慌慌張張用了晚膳,便躲在房中,連燈也不點。
秦北元越打,心中對這女子的武功越佩服,心想自己乃是負壯志、抱雄心,準備投奔闖王,在韁場上出人頭地的男子漢大丈夫,她不過是一個無名的弱女子,胸口吃了她一劍不用說,打起精神,一百回合之中,勝負尚且難分,枉為鬚眉,再打下去,即使勝了,臉上也無光彩。他是個響噹嘴的直漢子,想到就做,絕不猶豫。一思及此,「呼呼」連攻兩招,「托」地躍後,叫道:「姑娘武功佳妙,不和你打了!」
秦北元也不知聽清楚了沒有,只是一提韁繩,那馬兒一聲長嘶。浮仇只當他要回頭向自己處走來,一時之間,心跳面紅,倒不知怎麼樣才好,但秦北元只是略一停頓,便逕自去了。浮仇剛才怕他走過來,這時見他去了,卻又想他走過來,一個人呆呆地站著,心中也不知想的甚麼,半晌,才懶洋洋地收起長劍,朝著冀北雙狼逃走的方向,飛馳而去。
語畢,兩人一起大笑,元霸舉起腿來,想將那老頭子一腳仍踢到小溪中去,胡五奇忽然喝道:「老二且慢!」元霸被他一喝,一腳踢了一半,功力又不夠,未能收發自如,硬生生將腳收住,幾乎跌倒,埋怨道:「怎麼啦?一個糟老頭子,還留著他當乾爹麼?」
雲中雁一驚,道:「你何以知道我姓沈?」原來他只當兩人是山中樵子,是以感到奇怪。胡五奇裝出了一副可憐樣子,道:「我們兩人,原是堂房兄弟,只因父叔被壞人逼死,兄弟兩人,誓死報仇,棄家學藝,也會一些武功,當過幾個月的標師,是以知道沈大俠的名頭。」雲中雁「噢」地一聲,胡五奇接著又道:「我們只道有了武功,便可報仇,怎知仇人武功太高,差一點兒連我們兩個也陪上,這才在此穴居野處,以避敵人耳目。沈大俠若肯收我們兩人為徒,則不世之仇,定當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