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沈敏道:「麻煩告訴你家主人,我們在此與兩個仇人窄路相逢,先要了清了他們再說!」那家人見兩人刀劍出鞘,嚇得一溜煙地跑進去了。
秦北元一拐一拐地,跟著沈敏走了進去,正中的一間,乃是一個小客廳,全是竹製的桌椅,正中懸著一副對聯,上聯是「流雲追雙雁」,下聯乃是「落葉伴孤魂」,意境蒼涼,下面落款乃是「沈岫病中自塗」。
此言一出,連冀北雙狼也不覺愕然。雲中雁道:「他們兩人,焉能使我跌落懸崖?我原與你母親,約在太白山積翠崖頂比武。第一年我誤食毒菌,中毒不起,不克赴約。第二年我一去,準備先告誡這兩人幾句,怎知話剛講完,你母親已站在山頂,向我連發三枚銀針,我肩貞穴被她打中,這才跌下去的!若不是這兩人剛才親口招出,我真不知他們起意害我哩!」
龍公望「哈哈」一笑,兩腿不離原地,上身向旁一閃,秦北元一鐧便已搠空,剛好從他脅下擦過。
秦北元聽他口氣,像是約了甚麼人在此過招,倒叫自己走來撞上了。久聞這銀蝶是個無惡不作的奸賊,不知多少良家婦女,被他害得欲生不能,欲死不得!不遇上沒話說,若遇上了仍放他過去,還行甚麼俠,仗甚麼義?見他仍是大剌剌地站著,便喝道:「姓龍的,亮傢伙吧!」
正在講著,一個中年婦人,面目酷肖沈敏,自內走出,沈敏跑了過去,兩人抱在一起,雲中雁看了冀北雙狼一眼,道:「還不快滾?」兩人死裏逃生,感激不盡,抱頭狼狽而去。
秦北元在一旁見沈敏呼中年婦人為媽,便走過去,又是深深一揖,道:「伯母在上,小姪秦北元有禮!」沈敏聽了,不能不笑,雲中雁見他如此老實,也呵呵大笑起來。不等沈敏講明,高婉見女兒心上人若此,也深自慶幸,本書就在皆大歡喜當中,告一段落了。
四人不禁盡皆聽得呆了。雲中雁續道:「我一直跌到近大半,才以左臂抓住了一條枯藤,但那枯藤也不結實,支持了近半個時辰,忽聽谷底有人啼哭,敏兒,原來你母親見我跌了下去,卻又繞道來谷底尋我屍體,經我發聲一喊,她才上來將我放下,已經宛若隔世了。」
紅飛雁沈敏,一見兩人,叫道:「好哇!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你們在這裏!」
龍公望臂斷之後,慘然道:「昔日沈大俠道我再見雁翎鏢之日,便是喪命之時,唉!要殺要剮,請便吧!」
沈敏笑道:「你這人也太老實了!」秦北元瞪大了眼睛,沈敏又道:「你姓秦,名北元是不是?我姓沈,單名一個敏字,家父人稱雲www.hetubook.com.com中雁沈岫!」
(全書完)
胡五奇身形一晃,還想逃走,但沈敏在前,秦北元在後,哪裏還逃得出?他尚未跨出一步,秦北元一鐧已將他小腿砸斷,倒地不起。元霸道:「胡大哥,認命了吧!我說朝關外走,甚麼事也沒有,你偏偏說要再做一票大的案子,踩了幾天盤,也不得結果,又看到了雲中雁,疑神疑鬼的!若不是鬼使神差,怎麼會在這裏遇上了這個人!」胡五奇長嘆一聲,正要講話,莊中家人已出來,道:「莊主人請兩位進去坐。」
秦北元心有不忍,叫道:「浮姑娘,饒他去吧!」浮仇聽他叫自己為「浮姑娘」,不由得一笑,喝道:「還不快走!」
秦北元一聽,幾乎從椅子上跌落下來,叫道:「你是雲中雁的女兒?」沈敏道:「是啊!我父親一年前出去,說是與人有約,在某處比武,但是一年過去,音信全無,我女扮男裝,出去打探。你也應該知道,雲中雁從不收徒,但是那人稱冀北雙狼的兩個黑道上人物,卻會我門中飛雁輕功,這事太過奇異,那天我剛找到他們,要下手逼問他們,卻給你撞了來!」
元霸與胡五奇兩人,則嚇得簌簌發抖,元霸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是人是鬼?」
商議既定,兩人共乘一騎,離了沈家。此時兩人已然親密無間,雖然共乘一騎,也不覺忸怩。
龍公望躍出之後,冷笑道:「如何?龍太爺可有動兵刃麼?」秦北元雖覺輸得冤枉,但卻出不了聲,面脹得通紅,坐在地上,頭也抬不起來,心中正在難過,忽然覺得有人行近,抬頭一看,原來正是浮仇!
沈敏道:「還不是想念我媽?我媽一怒而不知去向之前,便曾揚言,不出五年,定然要為我舅舅報仇。其實,爹是捨不得離開媽的,到今年已是第五年了,爹有時喝醉了酒,還會痛哭失聲呢!」雲中雁沈岫沈大俠會哭,真是江湖奇談,但沈岫也是人,人總是有人的感情的,恩愛夫妻,遽因變故,而生離死別,那能不灑英雄之淚!
沈岫也不理會他們兩人,向秦北元看了一眼,秦北元忙一躬到地,道:「沈老伯在上,小姪秦北元有禮!」沈岫聽了,一想世交之中,並無姓秦的人,此人為何如此稱呼,既而一想,便已恍然,連道:「不必多禮,不必多禮!」沈敏還帶著淚,便笑了出來,道:「爹,這兩人推你落崖,你雖未死,也要殺了他們出氣!」雲中雁沈岫卻搖搖頭道:「不是他們推我落崖的!」
這一下m•hetubook.com•com兩人皆有兵刃在手,情勢又比剛才猛惡許多。龍公望手中那條軟鞭,也已出神入化,秦北元看了,也不免暗暗嘆服。
秦北元一路上問沈敏:「敏姑娘,看沈大俠自寫的那副對聯,如此蒼涼,他有甚麼心事?」
沈敏大眼珠一轉,笑道:「誰告訴你那些話的?」秦北元道:「一個姓蔣,外號叫冀北雙傑,也是沈大俠的徒弟,告訴我的。」
龍公望這才大吃一驚,連變兩個身法,方能貼地避開,然已嚇得不敢輕薄,他這裏才一避開,浮仇一回身,又是接連兩劍,劍法展開,凌厲無匹,龍公望勉強接了幾招,手在腰間一抹,一條纏絲軟鞭,「呼」地一聲,抖得筆直,一出手便是一招「黃蜂入洞」,來點浮仇的「期門穴」。浮仇一側身避過,劍氣如虹,一絲也不肯放鬆。
沈敏道:「唉!說來話長,這兒離我家不遠,去休息一會,養下傷好不好?」秦北元恨不得和她天天親近,忙道:「好!好!好!」一連說了三聲,沈敏見他那老實樣,更是好笑,將他扶上了馬,秦北元得與想望中的人在一起,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兩人一起上了馬,不一會,便上了小路,穿過一座桃樹林子,三間瓦屋,一叢修竹,門口有一條小溪,幽雅清靜到了極點。
秦北元不由得更尷尬,「我……我……」地「我」了半天,尚未講出話來。倒是浮仇先開口,柔聲道:「傷了麼?重不重?」語氣溫柔,充滿了關切之情。秦北元頓時覺得疼痛也減了幾分,忙道:「不礙事的,斷骨一續上,便可無事了。」
龍公望後退一步,道:「好哇!小子上吧!先斬了你,給你龍太爺長點鬥志!」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晃眼之間,已過了六天。
那兩人不是別人,正是冀北雙狼,胡五奇和元霸,一見沈敏,便大驚失色,返身想逃,秦北元已手持雙鐧,攔在前面。沈敏長劍「唰唰」兩招,已在兩人大腿上各劃了一道寸許長的口子,道:「我爹在哪裏,說也不說?你們是怎樣學了飛雁輕功的,快說!」
沈敏回頭一看,叫道:「爹!」撲向老者懷中便哭。秦北元始知那老者便是威名遠震的大俠雲中雁沈岫。
沈敏道:「媽呢?你又怎麼會在這裏?」雲中雁道:「我雖然不死,但銀針入穴,受傷極重,你媽費了四年心機,練成此針,當練針之時,時時刻刻,皆想著殺我洩憤,但一旦出了手,便後悔起來。唉!可知任何事,三思還是不夠的,你媽在四年之中,豈只是三思而已!但到頭來仍是後悔,幸而未死,否則豈非抱憾終身?此莊主人,和*圖*書乃是內家高手,江湖人稱八卦掌東方勤,兼療內傷,經他治理一年,方始漸漸復原!」
兩人行行停停,一路上也不覺寂寞,不知不覺間,已過了近大半個月。路上也管了幾樁不平之事,女俠紅飛雁之名,更是大噪。這一天,行在道上,陡逢大雨,恰巧不遠處有一座大莊院,便飛馳騎入,借求一宿。
秦北元道:「那你……已將雲中雁的徒弟全都殺了?」沈敏道:「你說的甚麼話呀?」秦北元便將胡五奇那裏聽來的話說了。
龍公望笑道:「佳人有命,焉敢不從?」竟然輕描淡寫地走了過來。浮仇怒火中燒,不等他走近,足尖一點,連人帶劍,躍了過去,來到近處「唰唰唰唰」,一眨眼間,連刺四劍,一時之間,劍光繚繞,盡奔龍公望而去。
沈敏嘆道:「傻瓜!你又叫人家冤了!怎麼你就是不聽我的話?那兩人是黑道上的冀北雙狼!」秦北元訝道:「真的?那沈大俠怎肯收他們為徒?」
銀蝶龍公望獰笑道:「龍太爺一雙肉掌,還收拾不了你麼?廢話甚麼?」
那雁翎鏢本是河北馬家的絕技,明初之時,矮閻羅馬徵,雁翎鏢馬青陽等人,全都名噪一時(事詳拙作「煞手神劍」)。龍公望一見浮仇發出雁翎鏢,不由得面色一變,道:「你是沈大俠何人?」剛才還是矯若游龍,氣燄萬丈,一霎那間,竟然垂頭喪氣,連鏢也顧不得接。那雁翎鏢來勢並不急驟,且一出手,便已四下散開,其厲害之處,原在對方舞動兵刃來格,或是以掌風來震,帶動空氣,鏢又薄又輕,能隨風飄蕩襲人,龍公望這一不動,反倒無意中救了他自己一命,十餘枚鏢,全在他身旁擦過,只有一枚,齊齊正正,插入他的右肩,一條右臂,頓時斷落,血如泉湧,秦北元在一旁見了,也不覺慘然。
在這六天之中,紅飛雁沈敏小心服侍秦北元,秦北元心頭的感激,說也說不出來。兩人常是一個躺著,一個坐在床頭,相對無語半晌。實則,此時已是無聲勝有聲,一切盡在不言中,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秦北元道:「哎呀!我全然不知其中隱情,快再出去找他們!」沈敏道:「傻瓜,你腳受了傷,怎能行走?」
秦北元知道他橫行多年,仍能逍遙法外,必有過人之長,倒也不敢輕視了他,雙鐧一擺,跨前兩步,左鐧當胸而橫,右鐧向天微指,兩腳不丁不八,單是這個起勢,已顯得雄渾凝重,兼而有之,若不是名家子弟,斷難如此。銀蝶一見,便笑道:「原來是賣馬的子孫,則龍太爺向你要一匹馬兒,也不為過。」敢情他一見,便已認出了秦北元的鐧法,乃是山東秦和-圖-書家鐧法。當年隋唐年間,山東第一條好漢秦瓊,曾落魄江湖,賣馬度難,因此他便出言譏笑。秦北元一見他認出自己鐧法家數,益發不敢怠慢,秦家鐧法,最要緊的是一個「穩」字,切戒浮躁,因此他也不加駁口,右鐧平伸,「唰」地一下,直搠龍公望胸口。
一語甫畢,一條灰色影子,神采飄逸,看似緩步走來,但一晃眼便已到了眼前,道:「敏兒,他不是胡說!」
秦北元抬頭一看,一個手持長劍,身披大紅披風的女子,飛也似趕來,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浮仇!此時換了女裝,益發顯得俏麗之極,不由得呆了一呆,就在這一呆之間,龍公望已然得手。秦北元只覺得足踝一緊,已然被他捏住。他一驚之下,只怕被龍公望提了起來,忙使「千斤墜」,穩住身形。
浮仇纏鬥多時不下,突然後退丈許,不等龍公望趕過,臂腕揚處,十數片青殷殷,形如雁翎,薄才如紙的雁翎鏢,便向龍公望射去。
誰知這一下反倒弄巧成拙,龍公望向上一提,沒有提動,便力透掌心,用力一捏,秦元大叫一聲,硬轉過身來,雙鐧齊下,但龍公望已然躍開。秦北元只覺再也站立不穩,一跤摔倒,伸手一摸,足踝骨已然為他捏碎。
秦北元坐在椅上,看了一會,道:「咦,這兒像是沈大俠的家啊!」沈敏一笑,道:「本來就是嘛!」
晃眼之間,便已翻翻滾滾,殺了十餘招,秦北元暗想自己雙鐧在手,尚不能奈何了他,真是太說不過去了,鐧法一變,雙鐧全是進身的招數,第一招「左右逢源」,已將龍公望逼開一步,剛在慶幸得計,龍公望卻貼地掠來,右手來拿秦北元足踝。
秦北元第一招便幾乎受挫,哪裏還敢怠慢?左鐧舞成一團,護住了上中下三盤,右鐧直挺,連人帶鐧,再向龍公望衝去,龍公望雙掌翻飛,身形靈巧,只是滴溜溜圍住了秦北元打轉,掌風到處,颯颯有聲,秦北元雖不怕他,但要勝他,卻也不易。
胡五奇道:「不錯,雲中雁沈大俠是我們害死的——」沈敏聽了,只覺眼前一陣發黑,失聲道:「爹!你死了!」長劍一指,向胡五奇當胸便刺。胡五奇逼不得已,以肉掌來格,劍鋒過處,五指全被削落,痛得他大汗淋漓,但是性命要緊,急叫道:「沈姑娘且慢!我們害沈大俠以前,還救了他一命的!」
剛在等門房去通報,忽然又有兩個人,急步跑了進來,一個大漢叫道:「媽拉巴子,好大的雨!」
龍公望手臂一緊,秦北元右鐧,便已被他挾在脅下。這下變生倉猝,秦北元連看都未曾看清,鐧已為他挾住。幸而他武學不淺,否則必定向後硬扯https://m•hetubook•com•com,則龍公望這一招喚作「投懷送抱」,武功再好的人,稍不留意,也是上當,緊接著他還有辛辣招數使出。秦北元見鐧已為他所挾,竟不後扯,身子一斜,左鐧攔腰便掃,鐧挾風聲,若被掃著,焉有倖理?
沈敏心中又怒又痛,「呸」地一聲,道:「我爹還要你們救命?你也不是好東西!」劍走輕靈,一劍向元霸削到。元霸避之不及,股肉被削下老大一片來,叫道:「那是實情!」便三言兩語,將怎樣救雲中雁和害雲中雁的經過說了。沈敏叱道:「胡說!」
這一下倒也大出龍公望的意料之外,只得手臂一鬆,躍後三尺,方得避開。
秦北元不知如何才好,沈敏已盈盈走了進去,不一會重又走出,道:「你就在我爹的房中,將息幾天,好不?待你傷好了,我們再一起去找冀北雙狼!」
秦北元大吃一驚,雙鐧猛力下砸,龍公望一個盤旋,已轉到了秦北元的身後,秦北元反手一鐧,眼看可逼使龍公望退後,忽聽山坡後面,飛起一朵紅雲,接著,一聲嬌叱,道:「姓龍的,你來了麼?」
沈敏道:「我看他們雖然有虧心事,但兇性不改,遠走之前,必定要大大地做一票案子,我們只打聽案子,便可知道他們的踪跡。」
第六天,秦北元足踝上斷骨已然續生,行動已了無妨礙,便急於要去尋冀北雙狼。沈敏道:「你估計他們會上哪裏去?不然天下之大,何處去尋?」秦北元瞪大了眼,道:「這可難說,如果他們有虧心事在身上,定然遠走高飛,怪只怪我腳受了傷,不然立時趕去,他們必走不遠!」
這幾句話,聽在秦北元的耳中,真比甚麼都要甜蜜,一口氣答應了三個「好」字,一拐一拐地走進屋,但見陳設簡單,一几、一榻、一桌而已,秦北元剛躺下,沈敏便已調了傷藥來,令他服下,秦北元對著她,真感到神仙不啻,哪裏還記得腳踝上的疼痛!
龍公望鼠竄而去,秦北元又叫道:「浮姑娘!」浮仇笑得直不起腰來,道:「實告訴你了吧,我姓沈!」秦北元奇道:「原來你也姓沈!」秦北元因認定她是高婉的徒弟,所以才有此一問。浮仇順口道:「我姓沈,單名一個敏字。咦,怎麼啦?我為甚麼不能姓沈?」秦北元道:「不是,我意思是說,你既是女俠高婉之徒,卻恰好與沈大俠同姓,不是太巧了麼?」
浮仇望了他一眼,龍公望已在賊忒嬉嬉地叫道:「女俠果然依時赴約來了麼?龍某在此,真等候得心也焦了!」浮仇柳眉一豎,對秦北元道:「你別妄動,我來收拾他!」一式「雁落平沙」,人便已在兩丈開外,劍尖向龍公望一指,道:「惡賊過來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