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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氣嚴霜

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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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山點頭道:「是的,我看清楚了!」
他一出來,那五名漢子一起退後,他的目光十分銳利,向丁天野打量一眼,道:「這位朋友,眼生得很,若是有何指教,但說無妨。」
他講到這裏,一直攏在袖中的雙手,突然揚了起來,他的動作快,黃山的動作也快,只見他猛地後退,手揚處,兩枚玉核桃「嗤嗤」有聲,向前勁射而出!
但是黃山卻並沒有去接兵刃,他只是面色灰敗的搖了搖頭,道:「你們退下,別來生事,這位丁副幫主是我故人,和我有要緊話要說。」
丁天野的聲音,聽來平靜了許多,他道:「現在就拉罷,若是到了堂上,知府老爺一見我鎖著琵琶骨,一定是個重囚,說不定會改了主意,不放我了。」
他在東大街的街口,停了片刻,目光停在一扇氣象十分宏偉的朱門之前,那扇朱門之上,有一塊橫匾,匾上四個字,在別家門上是沒有的,那是「善惡有報」四個金字。
那老獄卒忙道:「不是,不是,你誤會了,太子降世,大赦天下,每一府赦重囚一名,知府老爺點中了你,這可不是大喜麼?」
黃山呵呵一笑,道:「黃某身在公門,上命差遣,有得罪江湖朋友之處,事非得已,閣下若是因此遷怒黃某,那可大錯特錯了。」
在他的兩邊肩頭上,都有極粗的鐵鍊穿過,鐵鍊的穿口處,皮翻肉綻,可以見到森森的白骨。
本來,既然只有兩個人,丁天野是可以一個一個地查訪的,但是因為仇太重了,怨太深了,去報仇之時,絕不能給他的仇人有絲毫抵賴的餘地。
黃山的臉,比紙還白,他陡地吸了一口氣,道:「那是有人夤夜來告訴我的。」
他緊緊地咬著牙,雙手握在鐵柵上,兩個獄卒拉住了一根鐵鍊,用力一拉,鐵鍊在丁天野的肩頭上穿過,那一陣徹骨蝕心的痛楚,令得丁天野發出了一陣震天動地的呼叫聲來!
那一句問話,更令得那兩名獄卒,各自打了好幾十個寒戰!
「紅衣龍女怎麼樣呢?」
「我只是問你,他現在何處?」
只聽得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然後,用狼嗥似的聲音叫道:「要處斬了麼?」
兩個獄卒終於在一扇鐵門前停了下來。
正是清晨,陽光弱得像燭火一樣,通到這堵高牆來的路上,也全是厚厚的霜花,兩名獄卒,正縮著頭,向前走來,自他們口中噴出來的白氣,幾乎立時凝成了細小的冰粒,天真冷啊!
丁天野臉上的皮牽了牽算是裝了一個笑臉,道:「在下受了些外傷,想向黃老爺子討點傷藥!」
那漢子哇呀怪叫了起來,道:「好啊,你公然到這裏來撒野,定然是活得不耐煩了,先將你吊起來,吃三十鞭再說!」
丁天野呆了片刻,才道:「我身在大牢之中,如何知道?」
除了項飛,可能出賣他的人只有三個了,這三個人中,幫主的可能性也不大。
他們也不敢再望丁天野。
而當年,龍門幫之中,也的確只有風度翩翩的玉郎君丁天野,才配得上風華絕代的紅衣龍女!
「紅衣龍女臉色煞白,只是說:『爹,你害了我,你自己或者不知,但是你害了我!』她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從此之後,沒有出現過。」
黃山現出抱歉的神色來,道:「是,是,我說溜了嘴,丁爺莫怪。紅衣龍女率領一百餘名龍門幫的高手,到滄州府來劫牢,但是牢中早有準備,調了精兵在守衛,紅衣龍女非但無功而退,而且還將龍門幫的百餘高手,一齊折了。聽說,紅衣龍女僅以身免之後,和她父親,金龍神君大吵了一場,金龍神君怒氣勃發,在龍門幫的總壇之上,要拔劍斬女——」
丁天野像是瘋了一樣,雙眼之中,還射出綠幽幽的光芒,掀著唇,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道:「你說,那是誰?你說!」
過了好久,黃山才道:「快散去吧,沒事了。」
若不是那一雙眼睛,還現出十分邪門的綠光,無論如何難以相信那是一個活人。
丁天野連用雙足,抖出了三個人,他雙手卻始終攏在衣袖之中,他人則已緩緩地走進天井來了!
黃山的聲音都變了,道:「你……請你放手!」
黃山急道:「我,我不知他是誰,那人的武功極高,他才一現身,便轉到了我的背後!」
丁天野身子向前一俯,要用手按住了桌子,方能站穩,那是他心頭受了極大的震動之故,他心中不斷地道:「她大鬧滄州府?那是為了什麼?可是為了我?難道她對我……她竟是對我如此有情意?」
而且龍門幫的幫規極嚴,若是幫主有心要對付屬下,隨便引一條幫規,便可以將之偷偷處死了,又何必去私通官府?
黃山不斷的m.hetubook.com.com後退,丁天野不斷向前進逼,已然進了大堂之中,只見丁天野雙手一翻,「叭叭」兩掌,擊向一張桌子之上。
「可不是他,在大牢中,怕不有二十年了,嘿,我聽得人家說,他是咱們滄州府近百年來,最出名的捕快,天羅地網黃山大爺抓來的,是一個要犯,這傢伙也很有來頭,聽說一身功夫好生了得,要不然,怎麼一來就用鐵鍊穿了琵琶骨?據黃捕頭說,若不是這樣,一天也關他不住!」
在黃山身後的腳步聲,令得黃山直了直身子,他回過頭去,只見他的一名徒弟,已將多年不用的兵刃金絲網捧了出來。
通向石牢的通道中,掛著幾盞半明不暗的油燈,那些油燈非但未曾添上一絲生氣,反倒更令得這裏像是閻王的森羅殿。
丁天野緩緩地轉過身去,慢慢地向外走去,他不斷地發出那種令人心悸的慘笑聲來。
他右足在圈動之際,上身紋絲不動,那漢子在他的對面,絕不知道他的下盤已發了招數,被丁天野一圈間,右足已勾住了他的小腿,緊接著一抖腿,喝道:「去!」
他們向內看去,只看到了石牢的一角,有兩點綠幽幽的光芒,如同一雙鬼眼一樣。
那一個在翻死名冊的人突然呆了一呆,道:「是他!」
他上下兩排牙齒猛地一挫,止住了笑聲,向黃山一拱手,道:「多謝你了,黃捕頭。」他身形騰起,向外便掠,可是才掠到門口,便停了下來,轉過身,道:「黃捕頭,還有一事請教。」
丁天野大喝一聲,道:「我要你說!」
他這一句話才出口,只聽得裏面傳來了一陣「錚錚」聲,然後,便是一聲怪叫,再接著,一股勁風,捲著一條人影直撲了出來!
那三個人陡地一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丁天野這樣呼喝是什麼意思。
這個人,姓丁,名天野。
丁天野終於又走在滄州府的大街之上了。
八臂猿項飛和他,玉郎君丁天野在未曾投入龍門幫之前,幹的也是綠林生涯,他們投入了龍門幫之後,從小頭目當起,一步一步地升上去,終於全升到了副幫主的高位,當真可以稱得上生死與共的知交。
琵琶骨被穿,他一身武功,無從施展,被投入滄州府的大牢之中,一囚便是二十年!
他鳥爪似的雙手,這時正抓在鐵柵上,他微微地張著口,一口白牙,利得像是用锉子锉過一樣。
在鐵柵之後,已多了一個人。
黃山講到這裏,突然停了一停。
他們將才從知府公堂上領下來的花名冊向桌上一放,一個道:「看看是誰夠運氣!」
丁天野身如石像也似,一動也不動,用心地聽著,可是等到黃山講到金龍神君要拔劍斬女時,他厲聲叱道:「你胡說!」
而他的心目中,也正一陣抽搐,感到了異樣的痛楚,他二十年來,連想也不敢想「紅衣龍女」四字,但這時,他卻不得不問了出來。
丁天野的五指陡地一緊,黃山額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到滄州來,是因為聽說滄州有三家百萬巨富,各自自炫富有,說僵了口,已準備將所有的珍藏拿出來作一比較,那是方圓數百里的盛事,龍門幫聽到了風聲,自然也準備趁機前來打劫,他是來滄州府中打探消息的。
黃山在陡然之際,聽出自己大有生機,他有點不相信似地睜開眼來道:「那麼,你想怎麼樣?」
他的心中像是有千百條繩索在緊緊地盤絞著,他痛苦得全身骨骼在格格作響,那個出賣他行蹤的人,不但害了他,也害了紅衣龍女!
如今,他不怨黃山,黃山是吃公門飯的人,他只想知道,將自己行蹤告訴黃山聽的是什麼人!
丁天野忙問道:「江湖上傳說些什麼?」
被囚在大牢中,全是些殺人越貨的重囚,大牢之中自然暗無天日,除了秋後處決,從裏面拉出些死囚來行刑之外,幾乎很少有人活著出來。
「我是見過他一面的,但是,他……卻是蒙著面的!」
他一面說,一面向後,退了一步,左手在身後,迅速地擺了一擺。
就在此際,只聽得大廳之中,傳來一把十分沉穩的聲音道:「收起兵刃來!」
二十年黑牢生涯,過著野獸不如的日子,已使他懂得如何將極度的痛苦隱藏在心中了。
一共是四個人。
丁天野一字一頓,道:「黃捕頭,我若殺你來泄憤,那定然叫天下好漢取笑!」
滄州府的現任知府,體恤聖意,不但放了丁天野,而且還給了他一套新衣,賜他沐浴,整髮,使得丁天野看來不那麼可怕了。
自從他被捕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是被出賣的了,龍門幫本就不是什麼正當的幫會,劫m.hetubook.com.com鏢越貨,搶奪官糧,什麼事都做,是綠林中勢力極盛的一幫。龍門幫的幫主,和四個副幫主的容貌,全都張貼在各府各縣城門之旁的當眼處,他們的行動,自然也極其小心秘密。
如果這時只有丁天野一個人在,那他一定會忍不住號啕大哭了!
他不再號叫,而是怪笑了起來,老獄卒走近幾步,道:「你可別太高興而失了態,知府老爺還在堂上等著,快讓我們開了鎖,好隨我們去!」
丁天野將這四個字,唸了幾遍,逕自向前走了過去,到了門前,抓起了門環,敲了幾下。
那漢子叫道:「師父——」
可是他卻沒有聽到,他的身子不住地抖著,而自他的喉間,則不住地發出難聽之極的號叫聲來,叫了好久,才聽得他道:「你們……你們不是逗我玩?」
他呆呆地坐著,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這些事,他直到二十年後才知道。而當年,紅衣龍女大鬧滄州府,父女總壇相拚,轟動武林之際,他卻在那陰暗無比的石牢之中,過著野獸不如的日子!
「早已不是了,六年前,黃大爺便告老了,丁爺,我說你這次獲了特赦,應該善自珍重,別再生事了,要知道天網恢恢,而且,黃捕頭是官命在身,聽說你當時是畫形通緝的人犯?」
黃山的身子陡地一震,默然不語。
丁天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好,那你就替我照實說下去。」
當他講到「紅衣龍女也死了麼」這一句話之際,他的聲音,聽來十分異特。
過了好半晌,才聽得黃山勉強擠了一絲乾笑聲來,道:「原來是丁副幫主,恭喜你重見天日!」
丁天野鳥爪也似的五指,本來是按在桌面上的,這時,他五指緩慢而有力地捏緊,手指在桌面上削過,出現了五道極深的刻痕。
那兩人搶到了丁天野的面前,連身子都未站穩,便已然跌了開去。
那三個跌倒在地的漢子,一骨碌爬了起來,連同另外兩個漢子,一共是五個人,兩個揮起鐵尺,還有三個人揮出的兵刃,竟各是一根三尺來長的鐵鍊。
二十年前,他是著名的捕頭,而丁天野更是年少英俊的大盜,然而如今,丁天野竟變得如此可怕,可怕得使人不敢逼視!
這裏乃是滄州府的大牢。
丁天野並不因此走得快些,隔了二十年,滄州府的街道還是沒有什麼變動,他可以認得出街道來,他瞇著眼,多少年沒有看到陽光了,他非得瞇上眼不可,當他來到綠水坊東大街的時候,已是晌午了。
另一個雙手搓著,道:「看看吧,反正自咱們這裏出去的人,再能活上三年五載命,也算是祖墳風水好了,是誰?」
黃山望著丁天野,面上露出像是十分驚訝的神色來,丁天野道:「說啊,望著我幹什麼?」
那老獄卒在這裏,也當了近十年的差了,可是他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黃山苦笑著,道:「沒有,他是戴著鹿皮手套的。」
不多久,大門便打了開來,開門的是一個精壯漢子,向丁天野打量著,卻攔著門,不讓丁天野進去,冷冷地問道:「尊駕是——」
可是黃山立即厲聲喝道:「退下!」
黃山點點道:「是,他們父女兩人,是為什麼吵起來的,也沒有人知道,等到金龍神君拔劍追出大堂之際,項飛、燕大南、陳烏三位副幫主便跪了下來,代為求情。據當時目擊的一個人說,金龍神君氣得臉都黃了!」
「那你說說他的特徵,他穿什麼衣服,他講話的聲音怎樣,高矮如何,用什麼兵刃?」
老獄卒打開了鐵柵,向內走去,那人肩頭上穿過的鐵鍊,一直通到牆上,牢牢地釘在石牆之上,還有一柄大鎖鎖住。
那一股勁風,將兩名獄卒撞得連退了三步!
他停止了笑聲,後退了兩步。
丁天野心中激動的神情已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與其說那是一個人,還不如說那是一個怪物來得好些。
黃山猶豫了一下,道:「江湖上全說,紅衣龍女是鍾情於丁爺你,因為救不出你,是以萬念俱灰,投往鐵心庵,削髮為尼了。」
丁天野站定了身子,黃山苦笑道:「二十年前我自知不是你敵手,是以用悶香燻翻了你,又穿了你的琵琶骨,害你……如今你總算出了頭,飛虎崗可以不去,還是不去的好。」
黃山講到這裏,頓了一頓,望著丁天野,像是有什麼顧忌一樣!
他一翻手,鳥爪也似的五指,突然捉住了黃山的手臂,令得黃山的身子也發起顫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誰,那是誰?」
丁天野道:「龍門幫的近況怎樣了?」
「那你至少也見過他一面!」
「陳幫主他自組飛虎幫,飛虎幫的總和*圖*書壇,就在往南約四百里,濟南府東八十餘里的黃河邊上,那地方,本來叫老牛崗,現在也給飛虎幫改了名,叫飛虎崗。」
丁天野「哼」地一聲道:「人人皆知紅衣龍女是金龍神君唯一的愛女,他怎會殺自己的女兒?」
黃山戰戰兢兢,道:「請說。」
在桌面上,有兩隻深深的手印,而被他運內家真力捏碎的玉核桃,則全嵌進了桌中。
他手按在桌面上,望了黃山好一會,才提起手來,仍然攏在衣袖之中,黃山的視線,停在桌面之上,挪不開去。
丁天野將雙手攏在衣袖中,慢慢地向前走著。
黃山道:「龍門幫早就散了,那是十年前,金龍神君突然死去之後的事,金龍神君一死,八臂猿項飛、金掌燕大南、赤砂飛虎陳烏,三位副幫主爭奪幫主之位,各領部下,自相殘殺——」
黃山等了片刻,才又道:「金龍神君自女兒走之後,也就不怎麼理會龍門幫的幫務了,龍門幫勢力大弱,不少高手,紛紛離去。等到金龍神君死後,項飛、陳烏和燕大南三人,自相殘殺,又死了不少高手,結果,三人也分不出高下來,誰也沒有當成龍門幫的幫主,龍門幫也散了,他們各帶著一部分人,自立名堂,各組一幫,分據黃河中下游,明裏河水不犯井水,但是暗中,卻還鬥得十分劇烈,一直至今!」
仍然沒有回答,但是在屋角處的那兩點幽綠色的光芒,似乎強大了許多。
他的身子在發抖,那不是因為痛,而是他心中異樣的激動。
「飛虎幫主的武功,你是知道的,而且……幫中這幾年來,著實延攬了不少高手,你隻身前往,恐怕——」
「是的。」
他閉上了眼睛,身子在微微地發著抖。
他走出府衙之時,剛看到府前的告示牌上貼出一張告示:特赦重囚丁天野一名。
他第二下巨喝聲喝出之後,那五個人更是嚇得呆了,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黃山在桌旁坐了下來道:「行了,憑你這種驚世駭俗的內家真力,我與你動手也是自取其辱!」
丁天野立時問道:「怎樣?他手上可有什麼特徵?」
丁天野突然仰頭怪笑了起來。自他口中所發出的那種狂野而淒厲的呼聲,令得聽到的人更不由自主地將身子縮成了一團!
但是,他到滄州府,黃山當晚就將他捉住了,黃山是三更前來,用悶香將他熏翻了,趁他未醒之際,就穿了他的琵琶骨的。
丁天野的雙手,仍然攏在袖之中,他肩頭上已敷上傷藥,但是仍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劇痛,他不想揮動雙臂,只是抬起頭來,道:「不錯,我就是才從死囚牢裏放出來的丁天野!」
黃山呆呆地坐著,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當天晚上,黃山收拾細軟,改名換姓,離開了滄州府,他知道丁天野一出來,武林中必然將掀起軒然大|波,而他的年紀,他的武功,都是無法捲入這個大風波之中的,是以他誰也未曾告知,就單身走了。
因為此際,自丁天野的眼中,所射出來的那種光芒,簡直是令人不敢迫視的,那種綠幽幽的光芒,像是一團團可以直鑽入人肺腑之中的陰火一樣!
另一個道:「丁天野,是什麼人?噢,就是那個被銷了琵琶骨,一天到晚只縮在牆角,一雙眼睛幽幽地邪門得緊的那個傢伙?」
他上身赤著,骨頭一根一根地可以數得出來。他的下身,圍著一塊破得千絲百縷的破布,再往下,便是柴枝一樣的雙腿。
在他身後的一名漢子連忙奔了進去。丁天野又向前逼近來,道:「你可是想叫人去拿兵刃麼?哈哈,黃捕頭,二十年前,你絕不是我的敵手,今日你仍不是我的敵手,若是你要逼我動手,那麼——」
那老卒吸了一口氣,叫道:「丁天野!」
黃山苦笑道:「丁爺,這事武林之中,人人皆知,我有天大的膽子,卻也不敢憑空捏造。」
丁天野一聲長笑,道:「說得好,然則用鐵鍊穿了我琵琶骨,也是上命差遣?」
他嘶叫著,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一直貼在我的身後,我幾次想轉過身去看他都看不到。」
相隔了二十年之久,他終於又能見到陽光,又能自由自在地走動了。
但丁天野第二聲巨喝聲,又傳了出來,喝道:「放下鐵鍊!」
可是剎那間,什麼都變了,鐵索穿肩,黑牢餘生,一晃二十年,他死裏逃生,已是形如鬼怪了!
老獄卒再叫:「丁天野!」
「丁爺,」黃山震了一震,說:「你說告密的是他?」
黃山卻忽然又叫道:「丁爺!」
「你放心,我已忍了二十年了,還怕忍不了這一時的痛麼?」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又問了一句,道:「你真是看到,來告密的人www.hetubook.com.com,戴著鹿皮手套?」
他頭上的頭髮,一個結又一個結,糾結在一起,像是一個亂窩,而在亂髮之下的,簡直是一個骷髏,漆黑的皮膚,緊緊地包著骨頭。
當年,有玉郎君之稱的丁天野,到滄州府來時,便曾戴上極其精巧的人皮面具,而且,他並不投店,而是住在一家妓院之中。
他一面怪聲笑著,一面道:「原來是你,好,原來是你這賊子!」
他道:「難道……她一直沒有下落?」
丁天野沉聲道:「多謝指點。」
被圈中的這個人,今天就可以從大牢中釋放出來了。
黃山的身子發起顫來,道:「丁爺……亮鑒,小可絕不敢胡說。」
這二十年來,在黑牢之中,他固然很少機會練拳腳,但卻有的是時間練內功,這時,他那一下巨喝,令得在他面前的五個人,人人都被他喝退了兩步,連丁天野自己,對自己的內功,居然已如此深湛,也頗感意外!
是以他必需確定是兩個人中的哪一個人!
那一個是老獄卒,他喃喃地道:「二十年了,一個人囚了二十年,他再出去的時候,不知會怎樣?」他一面說,一面拿起了一大串鑰匙,走出了簽押房。另一個就跟在他的後面。
一看到鐵鍊,丁天野的面色,便變成了死灰色,他身形凝立,喝道:「放下鐵鍊!」
那一排用大塊的麻石砌成的高牆,在隆冬的嚴霜覆蓋之下,顯得異常地白,白得像塗了一層白煙一樣。
現在,他當然可以忍得住,不讓眼淚落下來。
那漢子身子向後直跌了出去,另外兩人大叫一聲,一左一右,搶了出來,但是丁天野雙足先左後右,快疾無比地連圈兩圈。
丁天野挺了挺身子,緩緩地道:「二十年前,我到滄州來,住在群玉院的後院,這件事極其秘密,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的左手,猛地一揮,擊在一條大柱之上,「叭」地一聲巨響,頓時木屑四飛,柱上缺了一大塊,他一俯身,道:「你若是不說,此宅老少,人人如此,無一可免,雞犬不留!」
「他……聲音十分尖銳,那分明是裝出來的,他穿一套夜行衣,我也沒有看到他帶著什麼兵刃,他的雙手不時按在我的唇上——」
接著,另有一個人自屋中奔出來,道:「小心點,有人來報說,府中將二十年前,龍門幫的副幫主,玉郎君丁天野赦了出來,若是有人來胡混,先拿下了再說!」
丁天野的身子,猛地向後退出了兩步,坐倒在一張椅子上。
正說著,又有兩個漢子撲到了院子中,呼喝道:「什麼人在此胡言亂語!」
「是的,你放心,我不會和黃捕頭過不去的,我只不過是想在他口中,問一問二十年前是誰告訴他我住在滄州群玉院的後院之中的!」
「是東字號第七間石牢中的丁天野。」
幫主金龍神君不可能,項飛不可能,那麼,剩下的只有兩個人了。
獄卒開了鎖,道:「丁爺,是現在就將鐵鍊拉出來,還是到堂上再拉?」
二十年了,他肩上那鐵鍊,已穿了二十年,但是如今卻終於除去了!
但是他的心中,卻一點也沒有高興之感。
丁天野卻非但不放手,反將黃山的手臂抓得更緊,道:「說!你快說!」
因為裏面的人,實在沒有一個有人形的!
可是四個人中出賣他的是誰呢?
丁天野倏地轉過頭來,向前逼近了兩步,道:「黃捕頭,你曾捉我入獄,如何會眼生?」
他講到這裏,慘笑了一下,道:「你要殺要剮,還不動手麼?」
丁天野聽到這裏,才發出了「嘿嘿」兩下慘笑聲,道:「黃捕頭,我還怕什麼?你或許不知道那二十年黑牢生涯是怎樣過的,但我卻是挨過來的人,你說,我還怕什麼?」
老獄卒道:「丁天野,恭喜你了!」
「那麼,毒砂飛虎陳烏,現在何處?」
他用鎮定得出奇的聲音問道:「兩位,滄州府中如今是誰在當差,還是外號人稱天羅地網的黃山黃捕頭麼?」
走進了牢房,便有一股異樣的臭味,撲鼻而來,不是當獄卒當得久了,聞到了那股臭味,準得嘔上三天三夜。而轉入了石牢之後,那種臭味卻聞不到了,聞到的是一股陰森森的死氣。
丁天野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望著黃山。
在那兩個人之中,誰才是害他的人呢?
但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同,方今皇上,喜獲太子,大赦天下,傳諭各府,在大牢之中,赦出一名重囚來,以示普天同慶之意,滄州府的知府大人,昨晚翻開重囚的死名冊,硃圈順手一圈,批道:赦此人。
而問出的「紅衣龍女」四個字,竟能引得他的心頭,生出如此強烈的痛楚來,那可以說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
「金龍神君一見紅衣龍女走了,hetubook.com.com便站著發呆。後來,龍門幫會通帖天下幫會,要各路英雄協助尋找紅衣龍女的下落,有人說,看到她曾在衡山出雲峰附近出現過,可是那是鐵心庵的所在,鐵心老尼的厲害,誰不知道,連金龍神君也不敢去證實一下她究竟是不是在鐵心庵中,江湖上卻全沸沸揚揚地傳說——」
那兩個獄卒縮著頭,來到了大牢的簽押房前,一掀棉簾,鑽了進去,簽押房中生著一盆熊熊的炭火,一團暖氣,迎面撲了過來。
那個獄卒被鐵鍊磨著骨頭的砉砉聲,和丁天野的驚呼聲嚇得呆了,還是丁天野自己最先恢復過來,他低頭一看,肩上兩個可以看穿的深洞,沒有血,只有黃油在向外翻跌著。
那攔住丁天野的人道:「是啊,你們來看,這廝怕不就是才從死囚牢裏放出來的丁什麼野!」
那漢子不敢再出聲,退了下去,幾餘幾人,也不敢再走近來。
當然,他們全不說什麼,老獄卒道:「那你就站穩了,這痛楚,可不是人受的。」
他將其中一人在可能出賣他的人的名單中剔去,那是他的生死之交,是和他一齊投入龍門幫的八臂猿項飛。
這句話一出口,黃山的面色,陡地變了,在他手中的兩隻玉核桃,在發出了「咔」地一聲響之後,也停了下來。
那兩個獄卒一直向前走著,在陰暗的石牢中,不是每一間都有人囚著,但有人囚著的石牢,更加恐怖。
丁天野閉上了眼睛,他彷彿看到紅衣龍女在黃河大堤上飛快地奔著,紅色的披風揚得老高,宛若是一團紅雲,人人都叫她紅衣龍女,但只有丁天野叫她紅紅。紅紅,紅紅,聽到了他的叫聲,紅紅的俏臉就會現出甜蜜無比的微笑,除了丁天野還未曾向金龍神君作表示之外,龍門幫上下,是全知道這一段戀情的。
他到滄州府來,除了幫主,和另外三個副幫主之外,可以說沒有別人知道。
等到丁天野出了大門,黃山的七八名弟子,才一起搶了進來,七嘴八舌地問著。
黃山的身子,像是篩糠一樣地抖著。
黃山結結巴巴,道:「你……自從你丁爺被捕後,紅衣龍女大鬧滄州府,丁爺你不知道?」
隨著那聲音,只見一個五短身材的老者,穩步走了出來,那老者頂已半禿,滿面紅光,手中兩隻玉核桃,搓得「咔咔」直響。
那人雙手緊緊地抓在鐵柵上,由於他身子在劇烈地抖著,是以連得那鐵柵也抖得「錚錚」之聲,不絕於耳,那老獄卒忙道:「你別搖,要是搖倒了,那可就麻煩了!快等我們來開門!」
「不是,當然不是,丁……丁爺,你看,你這樣子,我們如何敢放你出來,你……可別將我們為難,這些年來,沒有好好服侍你丁爺……嘿嘿,多多見諒。」
那兩個獄卒互望了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丁天野一聲冷笑,雙手一沉,五指一緊,已將兩枚玉核桃,一齊抓住,只聽得他冷笑之聲,不絕於耳,而他的手中,則發出不斷的「格格」聲來。
所以,他一出大牢,便來找天羅地網黃山,要在他的口中探出這個人來,他這時,獲知果然是有人向黃山通風報信的,他激動得緊緊地咬著牙,上下兩排牙齒相磨,發出「格格格」的聲音來。
他一面說,一面「唰」地伸手,便向丁天野的肩頭,抓了下來,那一招,丁天野一看便知道是天羅地網黃山所傳的擒拿法。
石牢中並沒有回答,只是傳來了「錚」地一聲響。
丁天野手一鬆,後退了一步,一字一頓,道:「戴著鹿皮手套,你看清楚了?」
另一個道:「怎麼啦,是誰?」
他身子一側,堪堪避開了那漢子的一抓,右足突然由外而內,圈了一圈。
丁天野陡地緊張了起來。
「得了,得了,將他帶出來,交給知府大人看過,將他放了,不就完了?」
那兩個獄卒的心中,陣陣生寒,俱都想,不放你這個太歲倒是好了,放你出去,膽小的人見到了你,怕不被你嚇死!
丁天野不等黃山講完,便道:「且慢,金龍神君一死,龍門幫幫主一職,自然由他的女兒紅衣龍女擔任,難道紅衣龍女也死了麼?」
黃山卻什麼也不回答,只是長嘆了一聲,對於今天能死裏逃生,丁天野竟沒有怎樣難為他,他實在很意外。
龍門幫幫主金龍神君,在武林中成名數十年,武功、輩分,何等之高,他若是要害丁天野的話,只消一出手,丁天野便絕不是敵手!
他在二十年黑牢生涯中,早已將這個問題,翻來覆去不知道想了多少遍,在路上,到了滄州府之後,他絕未曾洩露過行蹤,知道他行蹤的人,只有龍門幫中的人,而且,只有龍門幫中居高位的幾個人,那便是當日一起議事的幫主,和另外三位副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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