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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腰帶

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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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豪聽得公孫湛如此自言自語,也道:「天魔教主,此事我也疑惑,反正現在我們同命相憐,何不到敝莊去盤桓些時,令嬡與小女能否復甦,也可有個分曉!」公孫湛一生傲慢之至,武功又好,從來不受人家好處。但此時愛女垂危,六神無主,再知花豪義薄雲天,情不自禁答應下來。順勢將「金腰帶」塞入身旁的豹皮囊中,將囊口緊緊紮了,帶領天魔教百餘人,親自負了公孫燕,齊住花家寨而去。
若換了平時,邱明定將大怒,但此時他一心一意,只是在花倩身上,那一下耳光,將他打得半邊臉紅腫,他連疼痛也不覺得,更不問打他的是誰,逕向廳堂中心,一張榻處撲去,那張榻上,躺著一人,用被蓋著,不問可知,除了花倩之外,再無第二個人。因此他急急上前去,要見花倩一面。
公孫燕笑道:「令昆仲也太過小覷令尊了,三日之間,我能逃出多遠,真是天大笑話!」
公孫湛倚在一棵樹旁,緩緩道:「燕兒,何苦想出這種辦法來解為父之危?天魔教一世未遇對手,難得遇上,就不給我正正經經一分勝負,定要天魔教醜名,長流於世麼?」說畢,面如金紙,也是淚灑衣襟!
不表五人心中焦急,單說不一會,便已到了花家寨,寨中人見花豪回來,忙迎了進去,來到花豪家中,但聞哭聲震天,敢情紅衣女俠花倩,人緣極好,待人又和氣,生得也美,人人都講她好的。此時只當她已死去,上下人等,俱都哭了個死去活來。邱明一聽哭聲,心便涼了半截,足尖一點,直竄進大堂去,人剛站穩,便覺眼前人影一閃,心知有異,但躲避不及,「叭」地一聲,臉上早挨了一個耳括子,竟是一個滿臉花。
種種誤會,便皆冰釋,在下這部「金腰帶」,至此也告結束了。
花豪一聽,殺機又起,喝道:「賤丫頭,既知害人,當知必有報應,花言巧語,就可混蒙過去麼?」說著,手臂又緩緩抬起。
這一下劍鞭相交,和第一次大不相同。第一次剛開始打,各自都只用了三分力,這次公孫湛矮身提鞭,花豪橫劍來格,雖然只不過是第三招,已到了生死相撲的階段。至少也用了八成力,花豪只覺那劍被鬼王鞭一點之力,竟震起「嗡」地一聲,公孫湛也覺得點在劍上,虎口發麻,急忙向外跨出一步,頭竟不回轉來,反手一鞭,來點花豪的「太陽穴」,花豪一側頭避過,八仙劍法已施展了開來。他那八仙劍法,與別派八仙劍法不同,而稱為「連環八仙劍法」,招招連環,一招未完,二招又至。而且每一招之中,又隱含其他七招解數在內,雖然名義上只有八招,但八八六十四,六十四再乘八,一套劍法之中,共有五百一十二種變化。一經施展,便如狂風驟雨一般,他手中那麼笨拙的一口古劍,竟時而輕靈,時而凝重,時而輕若無物,時而抖起數十朵劍花,花氏弟兄雖是他親生兒子,但也不知乃父劍法如此精湛。
這一番再上花家寨,情形與剛才大不相同,公孫湛、花豪、邱明以及花氏弟兄等人,心中什麼都不想,只希望天魔公主公孫燕所言是實。邱明心中,更是焦急。自花倩慘死的消息傳來之後,他心中悲痛欲絕,此時心想,若是花倩不能復甦,自己做人也了無趣味,不如削髮為僧,青燈古佛,了此一生算了。
公孫燕聽了,「噗嗤」一笑,遂將那晚如何惱花倩罵她,如何定計氣她等事,詳詳細細說了。花倩心中方始釋然,但剛才又將邱明刺傷,不知怎麼了,便急道:「傻瓜,剛才槍刺到時,縱使急切間避不過去,也可以使鐵板橋的呀!現在傷成怎麼了?」花豪與公孫湛相視一笑,相繼走出廳中,公孫燕也跟在後面,臨出門前,還向邱明、花倩兩人做了一個鬼臉,兩人俱覺臉紅,但心愛之人,就在咫尺,數日之中,幾乎生別死離,此時也顧不得害羞,緊緊地擁在一起,半晌無語。
邱明道:「岳父!倩妹甦醒了!」花豪過去一看,果然脈息調勻,雖然還昏迷不省人事,但那顯然是虛弱所致,忙將她扶起,饒是他一生英雄,此時也不禁仰天嘆道:「多謝老天爺保佑!」公孫湛見花倩無事,心中大石已經落下,再一看自己女兒,頭已在左右轉動,忙走過去,天魔公主公孫燕睜開眼來,一眼望見老父,便笑了一笑,依然是美麗之極,又向花豪道:「花大俠,我的話可有錯麼?咦?怎麼紅衣女俠,尚未醒轉麼?」邱明聞言,瞪了她一眼,公孫燕又笑道:「事情雖未鬧大,但總歸是我不好,邱大俠,你要我怎樣,說吧!」
公孫湛恍若未覺,邱明只覺分明已經抓到他的腰眼,但突覺手上一鬆,不知怎地,已被他掙了開去,一把將公孫燕撈在手中,向後一甩,叫道:「阿女,現在可不怕了!」公孫燕被他甩出一丈開外,叫道:「爹!」
花豪一楞,他一生殺人無算,但的確未曾枉殺一人,死在他手下的,大都是些作惡多端之人。花家弟兄在一旁,見自己父親竟有為她說服之意,愛妹心切,道:「父親,切莫上這丫頭的當,剛才她放五毒迷魂沙,便準備趁機溜走,若非心虛,何必如此?」
公孫湛身形一矮,腳並未動,花豪那柄劍又長又和-圖-書沉,他身形一矮,劍也跟著下沉,眼看公孫湛避不過去,但花豪劍到半途,卻硬生生地收了回來,原來公孫湛藉著身形一矮之勢,鬼王鞭卻向上提了半尺,又來點花豪腰間的「帶脈穴」。
怎知公孫燕出關之後,到處聽到威震萬里邱明的大名,這才心中不服氣,故意尋上門去,以致弄得偌大|波瀾來。此時她既已想起自己為尋覓「金腰帶」而來,紅衣女俠花倩全身青紫,死得如此離奇法,難道正是被「金腰帶」所噬麼?久聞那「金腰帶」不喜搬遷巢穴,到那地方一看,必可有所分解,是不是先冒他一冒,解了父親的危再說。她心思敏捷,這些念頭一閃過,公孫湛在這一點時候之中,已知花豪果然名不虛傳,內力滾滾攻來,似永無耗竭之時,自己則再過片刻,已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公孫燕主意打定,一見乃父汗濕背心,高叫道:「花大俠,令嬡未死!」
在兩人兵刃剛相交的時候,天魔公主公孫燕便已心中大為焦急,此時見老父額角汗珠微沁,雖則花豪也在冒汗,變成熱氣上騰模樣,但究竟關心者亂,心中焦亂已極,一眼瞥見自己不遠處的邱明和花氏弟兄,也是情急之色,溢於眉宇,不禁猛地想起一件事來。
公孫湛離他不過丈餘,花豪出手又快,真是一發即至,但公孫湛身為天魔教主,橫行江湖數十載,豈是等閒之輩,見花豪終於忍不住先動了手,正中下懷,一見他雙手一擊,便自懷中一探,接著右手微揚,兩人幾乎是同時發動,公孫湛手中,突然甩起了一溜黑光,逕點花豪胸前「期門穴」。
這一番話,更是入情入理,娓娓動聽,再加公孫燕為洗刷本身不白之冤,說來更是詞意懇切,花豪聽了躊躇一下,道:「也好!三日之後,就來花家寨領死便了!」公孫燕道:「今日便要隨花大俠去花家寨走一道。」花豪愕然道:「作甚?」
這一叫,花豪既驚且喜,心神一分。公孫湛知道自己必敗,忽然他內力陡鬆,知道此是千鈞一髮之際,將所餘力量,一舉發出,同時手臂一縮,只覺半邊身子酥麻,但人也一個觔斗翻出,花豪則被公孫湛內力一舉攻到,大叫一聲,坐於就地。
這兩大高手,雖只過了一招,然而雙方全是在武學上有了造詣的,就在這一招之中,便已知道對方武功,雖與自己路子不同,但卻功力悉敵,難分上下,都是自己數十年來未曾遇到過的真正敵手。因此一觸即退,各自暗運內家真氣,準備稍待些時,惡鬥一場。
若換了旁人來點花豪穴道,花豪仗著一身橫練鐵布衫外功,定然不以為意,但對手既是天魔教主,卻也不敢怠慢。且見他那溜黑光,實是精鋼打就,手指粗細的一條軟鞭模樣的怪兵刃,自己鐵布衫外功火候已到爐火純青地步,他不會不知,明知而故犯,可知其有恃無恐,因此深吸一口氣,含胸拔背,兩臂也同時往回一縮,果然黑光到處,「突」地一聲,又露出兩寸來長一枝針來,那針上滿是倒刺,光銳無比,顯然是專破內家氣功、鐵布衫、金鐘罩等精湛外功而設的歹毒兵刃,若是花豪剛才一個大意,任他點中,則他的掌風固然可以將公孫湛掌個骨斷筋裂,但花豪鐵布衫功也必破去,縱使不死,終生也成廢人。因此花豪暗叫好險,突然向橫移出三尺,公孫湛一點不中,也立即收招,那溜黑線陡地縮了回去,像蛇兒一般,盤成一個圓圈,同時,公孫湛人也退後幾步,兩人相隔距離,反倒更遠了些,公孫湛仍是來回走動,花豪則凝若山嶽,雙目炯炯,望定了公孫湛。
邱明走在前頭,花豪等人隨後趕到,花豪才跳進聽堂,便見邱明挨了自己老妻一巴掌,忙叫道:「老婆子別妄動,倩兒並未死去,也不是明兒害的!」
花豪聽公孫湛這魔頭居然也如此爽朗,大拇指一翹,道:「好!這才是英雄本色!」一句話方才說完,花倩已在他懷中醒轉,指著邱明,講不出話來。花豪忙道:「倩兒別氣,那晚發生的事,諒宥誤會,公孫姑娘已決定將事實經過,講個明白了!」花倩越想越覺委屈,抽抽答答,哭了起來。公孫燕道:「紅衣女俠,不必哭了,威震萬里邱大俠是真心愛你的,那天晚上,我不過是開你一個玩笑吧了!」花倩睜大了眼,向邱明一看,邱明忙道:「倩妹,我愛你之心,唯天可表!」
就在他這一呆之間,公孫湛突然跨前幾步,身法之快,出人意表,花豪性子本急,雙掌一錯,便要迎敵,只見公孫湛身形微矮,「呼」地一掌,逕向公孫燕砍去,花豪大感驚異,但隨即醒悟,可是公孫湛一掌,已然砍出,他這一掌,原是打算救公孫燕,用的乃是巧勁,掌風到處,公孫燕不由自主,跌出老遠,公孫湛又是兩步跨出,逕從花氏弟兄和邱明身上擦過,邱明心中一憤,暗運「天一罡氣」,伸手便抓。
(全書完)
公孫燕道:「天下使毒藥的,再勝不過天魔教眾,令媛中何毒而致身亡,我一看便知,若未看過,怎去查那真兇?」花豪聽了,便道:「明兒備馬!」邱明立即吩咐家丁,不消多久,家https://m.hetubook.com.com丁便牽過五匹馬來,花豪腿不彎,腰不塌,一躍而上,花氏弟兄也上了馬,邱明殿後。花氏弟兄還怕公孫燕半途逃走,便將她夾在當中。公孫燕因自己的確未曾加害紅衣女俠花倩,心中坦然,微微一笑,並不在意,五騎快馬加鞭,絕塵而去。
花豪將劍抽回之後,在腰間一橫,又是「錚」地一姥,鬼王鞭正點在劍身之上。
驚的是父親脾氣也不甚好,必定以為自己已為花豪所害,所以才率領天魔教眾,大舉來犯,一見面恐怕就得動手,將自己要尋找真兇的意願推翻。喜的是父親一到,以他老人家的武功,數十年未遇敵手,花豪也難以勝他,況且人多勢眾,自己這些時來受盡委屈,倒可以出一口氣,正在想著,已望見一排黑衣人遠遠行來。當前一人,又高又瘦,兩條長腿,一邁就是老遠,幾步跨過,便已來到離五人不過三丈開外處,怪笑道:「好哇,姓花的,你一世英名,就此完了!」
一場惡鬥,天色已然昏暗,到了花倩死亡之所,月亮早已冉冉升起。花氏弟兄一指,道:「就是此處!」公孫燕道:「你們遠遠站著,別走近來!」一個箭步,竄向前去,前後左右,細細觀看一番,足尖亂撥,眾人全都屏氣靜息以觀,又不敢走近去,怕驚了她。只見她來來回回,不過在一丈見方的沙地之內,竟達半個時辰之久,花豪已然絕望,正想講話,忽然公孫燕突然搖擺不定,一跤摔倒在沙地之上。
原來紅衣女俠悠悠醒轉之後,宛如做了一場大夢一般,暗運真氣,但昏迷七日七夜,再好武功,也難免虛弱,緩緩睜開眼來,只覺四周靜寂無聲,將經過的事暗暗想了一遍,心中正在暗恨邱明薄倖,竟令天魔公主將自己氣了個半死,誰知頭一側,剛好看到了邱明就在離自己不遠處。這一來,她心中半喜半怒,喜的是她對邱明,究竟未能忘情,怒的是邱明既來自己家中,當然是來陪罪的,卻不知為何背對自己?
公孫湛笑畢,道:「好一個名滿天下的連環八仙劍,合四人之力,對付一個小女娃子,羞也不羞?」花豪尚未回答,公孫燕心中便暗叫不好,這番爭鬥難免。果然花豪一聽,打雷也似一聲斷喝道:「呸!廢話作甚?」兩手一拍,一前一後,「呼呼」兩掌,掌風鋪天蓋地而至,直襲公孫湛。
但公孫湛一支鬼王鞭,也不知敗了天下多少英雄好漢,此時看來,宛若一條黑色的靈蛇一般,在森森劍光之中,來回游走,得隙便入,更厲害的是鞭尖端那枝鋼針,雖只三四寸長短,但時而「突」地伸出,時而「突」地縮入,變幻莫測,叫對方總不敢近鬼王鞭尖端,兩人身法展開,以快打快,公孫湛長腿連跨,但身形也已看不清楚。花豪則更是被他所舞起的劍花裹住,晃眼之間,便已打了四十餘回合,那裏分得出勝負來?直看得人眼花撩亂,也根本弄不明白他們是怎麼在交手的。
再看公孫燕時,那俏若芙蓉的面色,已漸成青紫之色,花豪跑上前,大聲道:「花某果然錯怪好人!」公孫湛見連環八仙劍花豪,在江湖上享有這等威名之人,竟一發覺事實真相,便自認錯,心中甚為感動,一面俯視女兒公孫燕時,只見她面色已變成青紫色,本來欺霜賽雪的皮膚,也漸呈青色,形狀恐怖已極,不覺喃喃自語道:「那金腰帶咬人,是不是真的七日復甦,不會死的呢?」一面說,一面看看手中的那條異種毒蛇。那「金腰帶」長才三尺,細如手指,通體金黃色,與沙漠中的沙子,一模一樣,如盤在地上,不是細心,誰也瞧不出來。此時她為公孫湛捏住了七寸子,蛇信亂吐,公孫湛雖然身為天魔教主,擅製毒藥,也未曾見過這等猛惡的蛇兒。呆呆地看了一下蛇,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兒,心中只是想著,公孫燕所說,關於金腰帶的話,是否正確。
公孫湛與花豪對峙了的半個時辰,公孫湛突然平心靜氣地道:「老花,亮兵刃吧!待我見識見識你那名滿天下的連環八仙劍!」花豪也心平氣和地道:「好,公孫教主,請你手下多包涵著些!」
眾人一起大驚,公孫湛雖然身受重傷,但仍勉力躍向前去,只見公孫燕人已不能講話,玉臂旁伸,手指著右邊。公孫湛一看,只見一條長的四尺的蛇兒,和黃沙一模一樣顏色,正盤成一個圓餅,昂頭吐信。他乃是捉蛇的行家,手臂一長,已捏住了那蛇的七寸子,直提了起來,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異蛇「金腰帶」!
公孫燕聽說要她將那天晚上的事再說一遍,不禁飛紅了臉,公孫湛知道其由定在自己女兒,若依他本來脾性,定是一百二十四個不肯認錯的,但前幾天他見八仙連環劍花豪如此勇於認過,心中已受感動,這時反勸公孫燕道:「燕兒,有什麼說什麼,錯了就錯了,不打不相識,絕沒有人會來怪你的!」
花豪一聽呼哨之聲,也面上變色。他早年曾與天魔教人爭鬥過,是以一聽那尖利而又短促的呼哨聲,便如是天魔教人趕到。果然,隨著呼哨之聲,又「嗤嗤嗤嗤」地冒起無數藍色訊號,又聽得「蓬」地一大聲,只見一溜金黃色的火光,直沖上天去,晃眼之間,沒入雲霄。m.hetubook.com.com在那溜火光沖上去的一剎那,竟如一根火柱,頂天立地一般。公孫燕見了,心中又驚又喜。
公孫燕急道:「爹,是不是去一看便知道了!若不是,做女兒的願陪你一起死,也給江湖上說說天魔教雖是下三濫,到頭來總還出了兩條好漢!」這一父一女,所說的幾句話全都豪邁已極,合準了花豪的脾氣,便叫道:「公孫教主,但望令嬡所說是真,則花某錯怪好人,自當道歉!」公孫湛慘笑道:「天魔教一向被人看不起,什麼壞事全都向它身上推,想不到花大俠倒還看得起!」言下大有感動之色。當下一群人,又向東北馳去。
花豪見那聲勢,便知來者正是天魔教教主公孫湛,他還只當是公孫燕擺就的圈套,身子一側,待要先了結了公孫燕再說,但公孫湛的話已傳了過來,相隔三四丈遠,卻字字清晰,連環八仙劍聽了一呆,暗想怎地自己一世英名,卻會付之東流?
邱明見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正要過去扶她,忽見一槍刺到,嚇得躲避不及,胸口被刺個正著,尚幸花倩傷後手臂柔軟無力,再加邱明一覺胸前一痛,伸手便夾,那槍頭入肉,只不過三四分深,但已是鮮血迸濺,邱明大叫道:「倩妹,你還怪我麼?」一面手腕一翻,將長槍抖出,以手按了傷口。
花豪性急,也不理會牲口疲乏,只是一味催著趕路,蹄聲得得,路人盡皆為之側目,一路行來,並無耽擱,到將近傍晚時分,邱明座下那匹馬,快步跑了一天,實在再也支持不住,一個馬失前蹄,跌倒地上,再也站不起來,四人一起停住,看自己的坐騎時,也都口噴白沫,看樣子再難趕路。
這時,已到了生死相判的時候了。誰的內功不濟,便得死於非命,真個連和解的方法都沒有,除非兩人肯拚著兩敗俱傷,各自受對方一半力,卸去一半力,才能分開。只見兩人僵著不動,又有半個時辰,仍是一絲不變。此時,心中最著急的還是天魔公主公孫燕。
邱明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想要大聲叫,但喉間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一樣,叫不出來。他想要跑出廳堂去,告訴每一個人,花倩真的甦醒了,但因為歡喜過度,兩隻腳卻像是牢牢地釘在地上一般,兩隻眼,只是看著花倩,只見花倩的臉色一刻比一刻白,大概已沒有什麼問題了,公孫燕的話果然不錯。想起了公孫燕,他心中不禁慚愧。當花倩的惡耗傳來時,自己雖然明知她沒有離開過一步,但卻也將花倩遇害的帳,算在她的身上,一場惡鬥,幾乎令她喪生,幸而她聰明絕頂,自己才沒有鑄下大錯,如今,花倩眼看已可醒來,他心中一寬,走過幾步,揭開公孫燕身上所蓋的被子一看,見公孫燕那俏若芙蓉的臉龐,也漸漸在變色。邱明開始心中奇怪,繼而一想,不覺恍然,心知天魔公主定是有了準備,去搜尋那「金腰帶」之時,已經有了防備,因此入毒較淺,醒得也快。
家丁們一迭聲答應,眾人忙亂了一天,但因為心中著急,也不覺得肚餓,待到酒席擺上,竟是誰也不想吃。花豪嘆一口氣,道:「人死不能復生,即便死了,也是無法,如今既有未死之望,還傷心什麼?」眾人這才強解悲顏,草草吃完,公孫湛等人,全另覓地方睡了,只有威震萬里邱明,執意不肯睡,要守在花倩之旁,等地醒轉,眾人拗他不過,只得任他不睡。
花倩見一槍刺去,邱明連避都不避,只見血流不止,也不知傷勢如何,眼前發黑,只覺頭昏目眩,又一跤摔倒,剛好跌在兵器架上,一時「乒乓」之聲大作,將守夜的家丁驚動,一見廳中情形,花倩跌倒在地,邱明手按胸口,鮮血直冒,嚇得大叫一聲,轉身就走,不消多久,花豪、公孫湛首先搶進廳來,花豪一見邱明臉色慘白,忙道:「明兒,怎麼回事?」
邱明一個人對住兩個死活未明的人,雖然巨燭搖晃,亮如白晝,心頭也未免膽寒。然而一想到自己所陪的乃是未婚愛妻之時,心又寬了一大半,不時掀起被角,看視花倩,一夜易過,並無異狀。第二晚他仍是如此。一連過了五晚,算來該是花倩甦醒之目了。不但是邱明,連公孫湛、花豪等人,也都齊集廳堂之上。自從掌燈時分起,一個時辰,宛若一年那麼長久,待到已交三更,花倩面色仍是青紫之色,絲毫未見好轉,眾人心頭越來沉重。各人對望一眼,一句話已到口邊,但都不願說出來,那句話便是:「絕望了!兩人再也不會醒轉了!」雖然無人說出,但眾人心頭俱是一樣感覺。
花氏弟兄道:「好在離花家寨不過七八十里了,快步趕去,今晚仍可趕到。」花豪首先叫好,邱明更是五內如焚,極盼見到花倩遺容,公孫燕當然無話可說,五人剛準備施展輕易功夫,步行趕路之時,忽見百數十個農夫,叫爹叫娘,蜂湧而來,五人心中俱都大奇,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稍一停步,那些農夫已越了過去,五人見前面路上,靜蕩蕩地,心中暗暗疑惑,但是不消片刻,忽聽連聲呼嘯,此起彼伏,像是在呼嘯聯絡一般。公孫燕一聽,便知是自己教中人,大舉前來,但奇的是不知他們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請」字一出口之後,情形便大不相同,只見www.hetubook.com.com公孫湛長腿連跨,兩步過去,人已離得花豪極近,手腕微翻,「鬼王鞭」自外而裏,一個拐彎,點向花豪右邊腰間的「帶脈穴」。花豪左手向外一橫,中指食指相並,捏了一個劍訣,右手手腕只一側,那柄劍便斜倒下來,「錚」地一聲,劍鞭相交,花豪手中劍被震起寸許,公孫湛手中「鬼王鞭」倏地下沉,就勢向前一送,又來點花豪腿上的「風市穴」。論變招之快,認穴之準,公孫湛的確可算得天下無雙。但花豪在這柄古劍上浸淫了幾十年功夫,又豈是等閒之輩,就在被鬼王鞭震起寸許之際,左掌當胸,右臂平伸,一揚一壓,逕削公孫湛左肩。
這時,邱明與花家弟兄,也知本身武藝,和這兩個武林高手相比,差得還遠,因此遠遠站了開去,公孫燕心中,則矛盾已極,剛才地見父親一照面便亮出了輕易不用的「鬼王鞭」,便知道父親最愛自己,表面上雖還在說笑,心中實已怒極。紅衣女俠不是自己所害,自己正要弄個明白,現在既已動上了手,是叫住了父親還是不叫呢?若自己一叫,只怕父親一個分神,便吃了花豪的大虧,若是不叫,則兩虎相鬥,必有一傷。無論是誰勝了都好,自己毒殺紅衣女俠之名,便再難洗脫,因此心中猶豫已極,幾次啟唇想要叫了出來,一見兩人聚精會神的樣子,便又止住,只急得暗暗頓足不已。
邱明此時已將胸前傷口包紮妥當,氣虎虎道:「等一會紅衣女俠醒轉,你將那晚在我房中之事,來龍去脈,詳細向她說一遍便了!」
原來公孫燕此次出關,原是賭氣而來。天魔教擅製各種迷|葯,但天下最厲害的迷|葯,卻莫過於賀蘭山北,沙漠中所產的一種喚作「金腰帶」毒蛇的唾液。那「金腰帶」咬人之後,七日不醒,全身青紫,呼吸全無。若得其唾沫,配製成為迷|葯,也可令人數日不醒,如死去一般。只因那「金腰帶」乃是蛇中異見,極難得的物事,公孫燕從別人處聽了來,和乃父說起。公孫湛因自己一生採集毒蛇,都未遇見過「金腰帶」,自然笑了她幾句。公孫燕這才一怒出關,公孫湛事後又覺不放心,先後派了五個香主,出關相助,最後才忍不住自己兼程前來。
公孫湛哈哈大笑,道:「放心,爹會為你出氣的!」一面說,一面兩條長腿,不住搖來晃去,竟繞著四人,團團打轉。連環八仙劍花豪雙目怒睜,身子微動,只是望住了他。公孫湛轉了幾轉,仰天大笑,花豪見他瘦骨嶙峋,但太陽穴鼓起,笑起來神情倨傲,暗想久聞天魔教主文武雙全,人更是聰明之極。看他剛才見自己兩番錯愕,趁機救了女兒一事,便可見一斑,因此強壓心頭怒氣,蓄勁待發。他花家獨門武功,以靜制動,方能發揮全力,是以他雖然心中怒極,卻並不搶先動手。
花豪見她矢口否認,也不覺心中起疑,那條手臂,便已垂了下來。公孫燕又將昨夜所發生的事詳細說了,最後道:「花大俠莫要會錯了令媛臨死之時,那句話的意思。令媛道她為邱大俠及我所害,莫非邱大俠竟會害自己愛妻麼?紅衣女俠意思,必是真以為邱大俠移心別戀,因此才說是為我們所害,花大俠細想可是?」
邱明看了公孫燕一會,正想再回過去看視紅衣女俠花倩之時,忽聽身後花倩已在說話,雙音又微弱、又顫抖,道:「你……竟如此狠心,真欲棄我不顧,去和那賤人相好了嗎?」
話休絮煩,兩人話一講完,各自拱了拱手,倒是不約而同,俱未用內家真力,然後反向後倒縱出去,變得相距三四丈遠近。
那些與公孫湛一起來的天魔教眾,有不耐煩的,大聲叫道:「教主,擺天魔大陣收拾這兔崽子!」公孫湛怒道:「今次不比往日,你們誰多口的,便是和我公孫湛過不去!」嚇得眾人不敢再出聲。
花氏弟兄見狀立即大怒,大跳步搶上前來,叱道:「賤丫頭膽敢如此無恥!」刀劍並舉,一齊攻到。公孫燕想既已解了父親之圍,是不是只要一到那地方,便可明白,遂嬌叱道:「你們兩人且住!聽我講畢未遲!」遂將那「金腰帶」噬人之後的情狀說了。花豪勉力掙扎而起,道:「若依你說,倩兒未死麼?」說罷,喉間「咯」地一聲,竟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花豪給她說得目瞪口呆,但繼而一想,花倩臨死之前,分明說是為天魔教主之女,公孫燕所害,難道人到臨死,還會說謊麼?因此略一轉念,怒火又起,道:「誰不知天魔教出名的下三濫,什麼下流方法不會使?早下了毒,到時毒發身死,你一夜未離此地,便能洗脫罪名了麼?」公孫燕一想,天魔數中確有如此下毒之法,也難怪他們認定是自己所下的毒手,豈有不知之理?雖曾與花倩作生死之爭,但實未下毒,心中一急,額上汗珠微沁,叫道:「花大俠,姓公孫的確未幹此事,死在你掌下固然無冤,但你卻不要後悔!」
花豪之妻,也是大俠之女,聞言罵道:「老頭子,通體冰涼了,還說未死?」花豪且不理她,任由她連哭帶罵,一迭聲吩咐家人,再抬一張榻來,將天魔公主公孫燕放了下去,也以被蓋好。這才將「金腰帶」所咬中毒情狀說了。花老太聽說愛女七天後就能復甦,頓時大喜,但轉念和圖書一想,卻又哭了起來,道:「老頭子,你哄我來了,那有人死尚能復生之理!」
花豪橫劍下沉,公孫湛似不欲與他古劍相交,手臂一縮,但花豪手臂下沉之勢何等迅疾,一聲極輕微的錚然之聲過去,兩般兵刃,已交在一起,兩人也似泥塑木雕一般,不再移動分毫。
只見花豪退出之後,身形稍矮,便從背上拔出劍來。那劍又闊又長,看式樣異常笨拙,但公孫湛乃是會家,一見那劍式樣奇古,便如是古代的奇珍,更不敢怠慢,「唰」地一聲,將「鬼王鞭」也抖了出來,一出手就筆也似直,足有七尺來長。兩人雖然各將兵刃亮出,但相隔如此之處,誰也襲擊不到誰,花豪古劍亮出之後,雙手抱住在胸口,立了一個門戶。公孫湛卻一個轉身,將「鬼王鞭」「霍」地一聲,劃了一個圈子,兩人又同時叫道:「請!」那樣子更像各自在練習武藝。
眾人陸續走出後,廳堂中又只剩下他一個人,那幾支兒臂粗細的蠟燭,火光搖曳,將她的人影投在白堊牆上,不時來回晃動,邱明只是怔怔地望著花倩,眼睛一眨也不眨,心中空洞洞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將他的眼睛弄模糊了。他原是以手支頤,一動也不動地坐在花倩身旁,此時竟突然跳了起來,將手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一點也不錯,不是眼花,花倩的臉色,已漸漸轉白了!
其實此時花豪心中,也是將信將疑,因此看了公孫湛一眼,公孫湛苦笑道:「嫂子放心,我女兒也是一樣。若七日不能復甦,大家都沒好處。」花老太這才稍停抽噎。那威震萬里邱明,雖然少年英雄,但一將被揭開,見前幾天還和自己耳鬢廝磨的一張俏臉,此時卻如此可怖,手兒一抖,被又落了下來,將花倩蓋沒。邱明心中只感到那被兒一落,不啻是生離死別,身子一酸,淚兒如斷線珍珠一般,落了下來。正是: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一時之間,沉悶籠罩整個廳堂,到底這些人中,還是花豪最有主意,叫道:「誰也不准再哭了!沒地越哭越霉氣。公孫教主遠來,快擺酒筵!」
又不一會,忽聽他們同聲叫道:「好!」兩人正在如此快速轉動的身子,突然停住。花豪那時正沉胯坐馬,古劍向外平伸,公孫湛則鬼王鞭抖得筆直,指住了花豪的「印堂穴」,鞭梢還在不斷顫動,若情形這一招若是使開了,還可兼點「攢竹」、「少白」、「神庭」等穴,這些穴道都位於頭部,全是人身大穴,可知他鬼王鞭點穴解數的厲害。
眾人聽了,俱都奇怪之至,心想這兩人怎地突然如此客氣起來?倒好像分別多年的老友,驟然相逢一般,因此都不覺暗暗稱奇。不知方今天下,能人雖多,但好手不常遇在一起,就算相遇,也難得動手,即便動手,無冤無仇,怎會生死相撲?此時花豪認定公孫燕殺了他的愛女,公孫湛橫行江湖,愛女卻被花豪欺侮,因此勢難兩立,在動手之前,兩人心中俱有縱橫一世,今日方得敵手之感。所以才突然客氣起來的。
日近中午,五人已可遠遠看見長城,不一會,便已進了關內,一城之隔,風日便截然不同,那種黃沙蔽物的景象,已不復再見。
再定睛一看,邱明正在俯視的,不是天魔公主是誰?這一氣非同小可,心中怒火,再也抑壓不住,強自掙扎起來,大口出了幾口氣,才迸出了那一句話。邱明聽得聲音,也沒聽清她講的什麼,傻傻地咧嘴一笑,道:「倩妹,你醒了麼?」接著指了指天魔公主道:「她也醒了。」邱明原是歡喜過度,講起話來,語無倫次,花倩一聽,他語氣中分明將自己與公孫燕相提並論,不由得又是一氣,站起身來,順手扯過廳中武器架上的一長槍,手臂一抖,同邱明分心便刺。
公孫燕見狀,腦中疾掠過一個念頭,喝道:「住手!」這一聲斷喝,理直氣壯,絕不似作了虧心事之人,花豪雖然為女復仇心切,也不禁住手。公孫燕又道:「花大俠,令媛若是我所毒死,我死而無冤,如今你給我三日期限,我必能找出真兇,若到期不獲,我便替真兇而死便了!」此言一出,花豪還沒有回答,花氏弟兄已齊聲怒吼道:「你想使緩兵之計麼?」
花老太首先忍不住,含著兩泡眼淚,翻身走出,回房中大哭去了。又過了半個時辰,花氏弟兄與花豪、公孫湛等四人,也忍受不住。一人英雄一生,可以毫無所依,但到了絕望之時,誰都不免灰心,他們俱都不願在各人面前現出自己的絕望心情,便都陸續走出,各自回房落淚。只有威震萬里邱明,雖然心中也已絕望,但卻捨不得離開花倩,此時他心中,真恨不得與花倩死在一起!
這一停住,只見花豪手中古劍,緩緩向上抬去,幾乎是一寸一寸向上移去,到得離鬼王鞭半尺遠近時,鬼王鞭本來是筆也似直的,突然變成向上彎去。旁觀眾人中武功高的,俱已知道兩人已各以內力在比拚,看來目前公孫湛吃了手中是軟兵刃的虧,難以像花豪那樣,揮洒如意。但一轉眼間,只見公孫湛身形暴長,鬼王鞭直向上揮去,然而「霍」地一聲,劃了半個圓圈,倒轉過來,對準花豪胸口便戮,同時人也跨前一步,鬼王鞭已短了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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