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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指琴魔

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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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辣手頻施 小俠遭凌辱

第六章 辣手頻施 小俠遭凌辱

當然,並不是天色已然黑了下來,而是她的面上,被人蓋了一塊黑布。
譚月華也急道:「哥哥,你別拖泥帶水地好不好,什麼事,快說啊!」
這時候,韓玉霞居高臨下,和他們兩人距離隔得極遠,不要說絕對無法聽得他們的講話聲,在她眼中看來,兩人總共也只不過寸許高下而已!
韓玉霞未曾等譚月華這句話講完,全身已然猛地一震。
她怔怔地望著那年輕人,心中不由自主地叫著:「你送藥來,我當然要的!」
她想了一想,決定夜來再到虎邱去,即使探聽不到敵人的來歷,至少也可以將父親的屍體運下塔來,妥為安葬好了之後,再作報仇的打算。她頹然地倒在床上,睜著眼睛,身遭此鉅變,她既不思茶飯,也不想睡覺。
因此猛地吸了一口氣,雙手一鬆,身軀便向下沉去,右足一橫,已然勾住了個檐角,身子一連搖幌了幾下,立即一湧身,已然穿進了下一層的窗口之中,他才一穿進,「砰」地一聲,跌倒在地,那個曾經救了他一命的檐角,便斷了下來,向下落了下去。
呂麟昨晚,在被韓玉霞點了穴道之後,他也一樣聽到了譚月華、呂騰空以及譚月華的哥哥三個人所說的話。
呂麟人本精明,一聽得車聲,連忙藏起了緬刀,在城牆腳下的野草中,藏起了身子,向外看時,只見一輛極其華麗,金繡銀披,還鑲嵌著不少寶石的馬車,正由駿馬拉著向城外馳去。
韓玉霞又細細地傾聽了一下那琴音,也覺得有點心旌神搖起來,她心知那琴聲,一定是一個絕頂高手內家所發出來的,立即鎮定心神,抱元守一,調勻真氣,才覺得略為好了些。
譚月華一掀嘴,道:「為什麼?」年輕人道:「他兒子沒有死,如果我們不將他追了回來,豈不是要令得武夷點蒼、峨嵋三派之間,大起爭殺?」
譚月華道:「也好。」兩人身形幌動,一齊疾如流星,向前竄出,一面走,一面還在交談,可是韓玉霞只聽得了幾句。聽得那年輕人道:「爹說武林之中,不日將生出軒然大|波,他想竭力防止,但是只怕獨力難挽狂瀾——」
剎那之間,呂麟已然明白,自己已經闖下了一個大禍!他連忙掙扎著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從車廂中,來到了車座之上,用力牽住了韁繩,可是那兩匹駿馬,揚鬃踢蹄,口噴白沫,像是瘋了一樣,哪還羈勒得住?呂麟用力地拉了幾拉,「拍拍」兩聲,韁繩已經斷去!
呂麟忍了一會,胖子又道:「你別心慌,我那些伙伴,全都幫你找藥去了,不一會就會回來的,你傷勢雖重,所幸你功力甚深,不礙事的。」
韓玉霞望著那年輕人的背影,想著他剛才所說的話,芳心之中,不禁悵然若失!又在窗前呆了半晌才轉過身來。
呂麟這時候,知道自己仍然難逃噩運,心中焦急之極,連一身難以忍受的疼痛也都忘記,正在此時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突然發生了。呂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還只當是自己受傷過重,以致出現了幻象。但是他使勁地搖了搖頭,卻發現那件不可思議的事竟是事實。
那年輕人笑道:「你就是心急!」譚月華笑道:「哥哥,你別說我了,沒見到你昨天晚上,聽到我傷了那姓韓的丫頭時,那種著急法,怎麼著?我們要不要到韓宅去辭行哇?」
一欠身坐了起來,發現自己仍然是在塔頂,父親的屍身也在一旁。陽光耀眼,正是中午時分。韓玉霞心中對於兩次琴聲心中感到狐疑之至,望著金鞭韓遜的屍體感到一籌莫展。
敢情那些僧人,對於塔頂所發生的驚心動魄之事一無所知。
他雙手攀在頂層的窗檻上,雙足離開下一層的檐角只不過半尺。
長亭連短亭。
如果對方真是金鞭韓遜的女兒,也就是和他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呂麟一怔,抬頭看時,只見自己已然來到了三個身材高大的人面前。
韓玉霞看著譚氏兄妹,只見他們的面上,絕無苦痛之色,但是卻莫名甚妙地在大轉著圈子。譚月華的武功,韓玉霞是曾經領教過的,她哥哥的武功,也一定不會在她之下。
韓玉霞直到他們兩人,隱沒在黑暗之中不見,才現身出來。
那人又是「嘿」地一聲冷笑,揚起了手中馬鞭,鞭身如五月柳枝柔軟之極,一陣亂顫,便向呂麟的身上抽了過來!
這一鞭正好齊齊正正,抽在呂麟的背脊骨上,一連串的穴道,皆隸屬督脈,乃是人身最緊的要害。
是什麼力量,能令得兩個在武學修為上,已有如此造詣的人,這樣受制於人呢?難道是那個那麼悠揚悅耳的琴聲!
那車子並沒有因為呂麟附身在上而停止行駛,仍然蹄聲得得向前馳去,不一會,便已然出了城門,來到了大江邊上。
韓玉霞這一場痛哭,比她下午,在後園的竹林中那一場痛哭,更是傷心欲絕!不一會,油燈的光,漸漸黯淡了下來。
韓玉霞絕不是來救呂麟的,她只是不希望呂麟就這樣地跌死!
那些人既然如此好心肯救自己,當然不會再害自己,因此心中一鬆。他連受創傷,只是因為要逃生,所以才硬撐了下來,如今一感到自己已然安全,便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何處是歸程,
那年輕人「啊」地一聲,道:「妹子,你沒有碰到爹?」
幸而此時,只是清晨,並無行人,否則,那個檐角跌下去,怕不會將遊人壓傷?
呆了一呆,又翻身向上面竄去。那幾個僧人,俱知火鳳仙姑在塔頂隱居,知道是個武林異人,早已見怪不怪,韓玉霞一走,便自顧自地誦經。
那年輕人的臉色,「刷」地一下,變成了那樣地蒼白,後退一步,厲聲道:「妹妹!」
韓玉霞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這裡遇到父親,而且父親已然死去。
一到江邊上,那輛車子,便停了下來。
只見那年輕人微微一笑,道:「咦,妹子,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這一下,已然將琴弦扳動,但也就在此際,突然響起了霹靂也似,一聲巨響,呂麟做夢也想不到,自己伸手一扳琴弦,那弦竟會發出如此驚天動地的聲音,心神立時大受震動,身不由主,被那一聲巨聲,震得跌坐在車廂之中。
韓玉霞又在宅中轉了一轉,連那個老家人,也不知去了什麼地方。
同時,他也知道自己的母親竟然已經死在金鞭韓遜的家中。
偌大的一座宅子之中,靜悄悄地,一點聲音也沒有,她叫著老家人的名字沒有人應,又叫著師傅也是沒有人應。
他才一出聲,便見一個人探頭進艙來道:「小娃子,你醒過來了麼?肚子可餓,要吃點東西不?」那人生得肥頭胖耳,樣子極令人感到可親,呂麟撐了撐身子,想要欠身坐起。
看他們的情形,分明還不知道自己是在兜著圈子,還只當是在向前趕路!
奇的是塔內到處塵封蛛網,但是七八尊神像卻是光潔異常。
譚月華笑道:「他當然不會被人害的,方今世上,能接得他虎爪鉤十招以上的人,只怕已然不多,我只是奇怪,他為什麼不來!」
那駕車人硬板板地轉過臉,一對眼珠,仍是一動不動,向三人望了一下,只是發出「嘿」地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並不言語。那三人一齊踏前一步,齊聲道:「若是你不出聲時,我們可要挑開車簾,來看上一看了?」
韓玉霞烈火鎖心輪這陡地一沉又壓進了半寸有餘,可是呂麟也明知自己的突然開口說話,對方必定會略怔一怔,而越是自己的語音平靜,對方的感覺也一定更是突然而來。
雖然韓玉霞夜來曾親見呂騰空抱著西門一娘離了開去,但是她心中對於呂騰空害了父親這一點,卻是一點也不懷疑。
韓玉霞一怔之餘,立即轉身來,她便僵立住不動彈了。
看了一看,向胖子問道:「不知各位前輩,如何稱呼。」
韓玉霞呆了半晌,心想父親死前,留下了一個「譚」字,一個「呂」字。「呂」字當然是指呂騰空而言,那「譚」字,不問可知,是指譚月華兄妹的父親。
呂麟連忙屏住了氣息,一動也不敢動。
只見琴音一起,譚月華和那個年www.hetubook.com•com輕人,突然一個轉彎,向自己藏身處,奔了過來!
那年輕人一來到了面前,譚月華就迎了上去叫道:「哥哥!」
呂麟心中大驚,「颼」地一聲,已然將那柄緬刀,握在手中,喝道:「喂,你瞎掉眼了麼,前面有人,你看不見麼?」
琴音一停,譚氏兄妹也已停止了腳步。
那年輕人道:「沒有,妹子,你究竟可曾傷了她?」譚月華冷冷地道:「如果傷了,你便準備怎麼樣?」
因為這句話的關係,實在太重大了。
那胖子一笑,道:「小娃兒居然有幾分本領,我們正是竹林七仙。」
宿鳥歸飛急。
可是,火折子尚未及湊到油燈,她便突然地呆住了!一剎那間,只見她鳳眼圓睜,身子微微發抖,張大了口,想叫,但是又叫不出來,臉上充滿了驚駭悲憤之色,只是僭立不動。
一首李太白的「菩薩蠻」,才一吟畢,人也已然到了近前!
韓玉霞手臂一縮,金鞭圈成了一個圈兒,她左手一探拈住了鞭鞘連聲冷笑,道:「小畜牲,看你還向何處逃?」
呂麟的膽子雖大,但這時候,也不免有點緊張,一手攀住了車子,一手提了緬刀,準備萬一生變時,可以從容應敵。
若以他如此倔強的脾氣而計,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想死的,只要有一線生機,他便要活下去,為母親報仇!而此際,卻給他發現了一線生機。
塔頂可以作為居室的,只不過是丈許見方的一間小室,而陳設也不過只是一桌一椅一榻而已。韓玉霞幌著了火折子,便向燭上的油燈湊去。
他正在想著,「砰」地一聲韓玉霞一手持鞭一手執烈火鎖心輪已然躍了進來。仇恨使這位美麗的少女看來像是凶神惡煞一樣。
那年輕人劍眉略軒,道:「我為她送傷藥去,要她早日痊癒。」
正在心情極度矛盾中,已然發現,譚氏兄妹,並不是向自己奔來,而是以極快的身法,在兜著徑可五丈的大圓圈!
韓玉霞屏氣靜息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又過了不多久,只聽得西北角上,響起了一聲清嘯,接著一個清越無此的聲音吟道:
呂麟一移開之後,立即便跳了起來,順手抄起一張椅子打橫揮出向韓玉霞擊到。呂麟胸前的傷勢雖然不輕,但是他卻知道,若是不拼命迎敵更是性命難保,因此也是不顧一切全力以赴。那一揮,固然完全不成招式,但是卻風聲呼呼力道極大!韓玉霞顧不得再去拔出陷在地上的鎖心輪,向後一步躍退,已然解開了腰際金鞭的活扣,手腕一抖,那條在武林之中大有名頭的金鞭,已然抖得筆也似直,手臂向外一圈,「后羿射日」,長鞭彎成弓形,便向呂麟抽到!
譚月華怔了一怔,道:「呂總鏢頭的兒子沒有死,你怎麼知道?你放心,他絕走不遠,你快將事情經過,和我說一說!」
這一來,呂麟不由得勃然大怒,一揚緬刀,反手一招「一柱擎天」,便向軟鞭撈去。
一言未畢,身形突然一沉,錯步進身,「呼」地一鞭又已打橫揮出,這一招乃是她父親韓遜所傳鞭法中的細招「濁浪齊天」!
呂麟一個躊躇間,已然聽得韓玉霞一聲斷喝,道:「好小子,你倒有逃生之路,只怕越走越近鬼門關!」「拍」地一聲,分明是韓玉霞已然躍下了一半,呂麟知道再要向下逃去已然不及,只得一擰身形,躲到了一尊神像後面。
她立即想起,父親屍身上的那一張紙條上所留的話來:「韓兄傷口,乃是『虎爪鉤』所傷——」
韓玉霞也沒空和他們多說,忙問道:「各位可曾看到一個少年,自這裡狼狽而走?」
抬頭看去,譚氏兄妹,仍然在不斷奔馳,而那輛馬車,則緩緩地一步一步向前走著,也未見駕車的人在什麼地方。
在黑夜之中看來,那一輛車像是鬼魂一樣,呂麟一驚之下,連忙退過一邊,只見那輛車也向旁一轉,竟向他直壓了過來!
呂麟倒在艙中,咬緊了牙關,果然不再出聲,那胖子一豎大拇指,道:「小娃子果然有志氣,好!」那胖子一伸手間,呂麟只見他手腕間,掛著一隻徑可兩尺,手指粗細的鐵圈。
但是,當她一幌著火折子的時候,火光照耀,她卻突然看到牆上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年輕人笑道:「看你心急的,詳細經過我也不很清楚。下午,你才到,也未曾和我講這大半月來,你去了何處,手上又怎麼會多了兩條鐵鏈,只不過聽我說了一句,呂騰空夫婦,到了金鞭韓遜家中,可能要動手,因為我看到韓姑娘氣呼呼地將她師傅火鳳仙姑請來了,你便急不及待,跑了開去,好在稍等一會,爹一到,你不是也可以知道詳情了。」
譚月華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玩笑開得太過份,連忙笑道:「哥哥,看你急成那樣。你放心吧,我只是將她的烈火鎖心輪奪了下來,連皮都不曾碰破過她一塊!」
這時候,她正在氣頭上,也未及細看字條中說得明白,父親之死乃是死在一件喚著「虎爪鉤」的兵刃之下,心中知道定是那七個人救了呂麟,大恨之下,就將那張紙條三把兩把撕得粉碎,明知追敵人不上,又伏在父親的屍身上哀哀地痛哭起來。這一夜之間,她迭經驚險又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悲痛,鬱結之極,哭了不久便自昏了過去。
但是當韓玉霞下手點他穴道的時候,因為已經明白他的來歷,所以下的手極重。兩人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間,而韓玉霞既然制了先機,自然呂麟想將穴道衝開絕不那麼容易。
譚月華道:「只怕人家知道你是我的哥哥,不肯領你這份情哩!」
他一昏過去之際,正好是韓玉霞向下竄去的時候,那七尊「神像」突然一齊全站了起來,身形如飛向上竄去,其中一「尊」還抱著呂麟。
韓玉霞一看這等情形,便知道自己已然上了人家的大當。心中又怒又急,一聲長嘯,道:「何方鼠輩,可敢現身麼?」
那年輕人道:「如今哪有時間和你詳說?我們快將呂騰空追回來吧。」
兩人人影幌動,便漸漸地遠馳了開去。
玉階空佇立,
因為,他本來留在地上的腳印已然全被擦去,而地上卻多了一溜腳印,那溜腳印一直通到窗口。呂麟心知這一來,對頭趕到,也必以為足印是自己所留,而會猜想自己又從窗口跳了下去。
呂麟避無可避又硬捱了三鞭,來到了陷在地上的鎖心輪旁,咬緊牙關用力將鎖心輪拔了出來,向上一撩,錚地一聲,總算才擋開了韓玉霞的一鞭。
韓玉霞因為嚴父喪命,心中實是恨到了極點,下手也是重極,那一招「天降火雲」足用了九成功力,一輪未曾砸中呂麟,而「吧」地一聲巨響,烈火鎖心輪竟有一半陷入了磚中!
一鞭才出便見鞭影起伏,宛若身在大海之中,一個一個巨浪綿綿不絕而至。那塔頂小室能有多大!呂麟胸前為鎖心輪刺傷,左肩上又被抽中了一鞭,已然墳起了老大一塊,一條左臂奇痛攻心難以舉起,雖然左閃右避,但是只聽得「拍拍」之聲不絕,一幌眼之間身上又已被韓玉霞抽中了七八鞭,痛得他滿地亂滾,韓玉霞頭髮披散,狀類瘋狂,鞭如雨下。
他知道若是鎮定心神,一鬆手,看得真切的話,他便可以以一個「倒掛金簾」之勢,用腳勾住下層的檐角,然後,再從下一層的窗口中穿進去,暫時逃脫韓玉霞的毒手。
那時,他心中實在悲痛之極,但是他卻未曾想到出手將自己制住的竟會是金鞭震乾坤吳江大俠韓遜的女兒!
這三個字像利箭一樣地射進了她的胸膛。
韓玉霞的腦中,重又浮起那瘦削而英俊的年輕人的身形來。她嘴角也現出了一個悲切的苦笑。因為那年經人分明是愛著她的,而她也對那年輕人印象極深。本來,這事情發展下去,可能非常之美滿,但現在,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呂麟驚駭了一陣,躍下了車座。天色由黃昏到黑夜,原只要一剎那的時間,沒有多久,天便已黑了下來,呂麟心中,只覺得那一輛車子,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和神秘,也不敢久留。掉轉頭來,便向南昌城中跑去和_圖_書,準備回到家中,將自己的所見所遇,講給父母知道。並且詢問那張怪琴的來歷。
韓玉霞不知自己在什麼地方,心中焦急到了極點,忽然之間,只聽得耳際,又響起了「叮叮咚咚」地幾下琴聲,但只是響了極短的時間,便停了下來,又聽得一人,沉聲「哈哈」一笑。
韓玉霞心中暗忖,難道師傅未死,而是因為敵人太厲害,所以去請高手來應敵了?然則師傅和飛燕門的淵源最深,要去,當然只有去飛燕門。
這一切經過呂麟當然都不知道,等到呂麟醒過來時,只覺得身子搖幌不定,睜開眼來一看,自己正在一個寬大的船艙之中。
片刻之間,他身上已為汗水所濕,可是馬的奔馳之勢,卻絲毫也未曾停止,一直沿江,向北奔去,一任呂麟大叫大嚷,絲毫也沒有停止之意!
那年輕人啊地一聲,道:「這樣說來,呂騰空和金鞭韓遜、火鳳仙姑之間,也已結下了不解的深怨了?」譚月華道:「自然如此!」
可是他知道,自己若要逃生,就必須抓緊那間不容髮的一剎那。
她心中熱血翻騰恨不能一躍而起,將仇人的子女鞭上幾百鞭。但是她又知道,自己一個人卻不是他們兩人的敵手。
因為鄱陽湖離南昌城,少說也有百餘里路程,可知那駿馬,實是千里良駒!
她又陡地呆住了。
從此便音響絕然,過了好久,韓玉霞勉力運轉真氣才將被封住的穴道沖開。
呂麟看了一會,只覺得奇怪,伸手在那最粗的琴弦上,去扳了一下。但是他順手一扳,居然未將那根琴弦扳動,一點聲音也未曾發出。
那年輕人笑了一聲,道:「妹子,氣又有什麼用?那琴音令得我們神智昏迷,若是在我們不知所以大兜圈子之際,操琴的人想要加害我們簡直是易如反掌!唉,可知武學一途,實無止境。」
所以,她一到了塔頂也不急於點燈,只是望著下面譚氏兄妹的動靜。

那虎邱塔在山頂之上,塔又極高,韓玉霞在塔上看去,附近十里,全收在眼底。
那胖子向呂麟扮了一個鬼臉,突然一伸手取了一隻青銅面具在手,向臉上一戴又除了下來,道:「沒有嚇著你?」那青銅面具,猙獰異常,正是呂麟在塔中所見的七尊「神像」之一。
譚月華嘆了一口氣,道:「呂總鏢頭走了!」
這時候,月亮已漸漸升起,照得大地澄澈,呂麟一見自己和對方交手,才只兩招,便已失了兵刃,心中更是大驚失色,身形一矮,向外便滾,滾出了丈許,突然一躍而起,疾向那柄緬刀撲去!
韓玉霞本來心中,也不怎麼出奇,可是,她卻看到了一件極是奇怪的事。
但等她鎖心輪壓了下來時,呂麟已然忍住了疼痛向旁移了開去!
韓玉霞一一看去,乃是一隻葫蘆、一支笛、一管毛筆、一本書、一把折扇、一個鐵圈,和一個三角形的鐵牌。
原來他看到最左面的一尊神像突然站了起來,而且又以極快的身法在塔中走了一圈,停在窗口,然後又足尖一點回到了神座之上!
呂麟心中大喜,等那輛馬車在身旁擦過之際,突然足尖一點,身子已如飛鳥也似,疾躍而起,在馬車上一攀,已然附身在車子的後面。
她立即屏氣靜息,一動也不動,只聽得譚月華道:「奇怪,爹去了哪裡啊,怎麼今晚上還不來?」她哥哥應道:「妹子,你還怕爹會被人家害了不成?」
可是他才一躲,心中便已然後悔不已,因為地上灰塵積得甚厚,一連串的腳印通到他藏身的那尊神像後,任誰一看便可以知道神像後面有人,一樣是死路一條!
他們在塔的頂層只不過停留了極短的時間,又各展輕功從塔外以「壁虎游牆」的功夫落到了地上,向前疾馳而去。
這電光石火間的變化,也就是呂麟逃生的唯一機會,只見他左手在地上一按,身子仍然貼在地上,已然「刷」地向旁飛出了三尺。
呂麟的「帶脈穴」被她封住,雖然一直在運真氣衝擊,想將穴道衝開。
來的那個,正是那半個月來,每晚可以見到的年輕人,瘦削、英俊、青衫飄飄、那樣地瀟灑,那樣地易於撩動一個少女的遐思!
寒山一帶傷心碧,
韓玉霞心中又是一怔,暗忖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年輕人正是譚月華的哥哥!
不但呂麟不知這些事實,連竹林七仙,也是一樣不知道呂騰空已然廣邀點蒼、峨嵋兩派高手,要上武夷山去尋六指先生的晦氣一事!當下呂麟既知自己是竹林七仙救起!心中便大為放心,可是他一定下心來,想起自上次離家之後,一直未能再與父母相見,如今母親竟然已經死去,想不到當日一別竟成為永訣!
再下面的話,便已然聽不清楚。
怎知他才跑出了七八里,忽然又聽得背後車聲轔轔,追了過來。
呂麟覺出手腕一陣劇痛,不由自主,五指一鬆,那柄緬刀,已然跌在地上。
好一會,她才猛地一振,一手摔開了火折子,那火折子恰好落在油燈之下,火焰一竄,已然將燈蕊點著,而韓玉霞已然向前疾撲而出,叫道:「爹!爹!」
韓玉霞心中,越來越覺得奇怪,暫時也不理會呂麟,只是望著他們兩人。過了約有一個多時辰,只見那輛車子中伸出一條手臂來,「霍」地一聲揮動了長鞭,那輛馬車重又響起了轔轔車聲向前急馳而去,而琴音也漸漸低了下來終於戛然而止,天地之間重又恢復了一片靜寂。
有人樓上愁,
平林漠漠煙如織,
呂麟心想,難道是自己慢了一步,車已走遠?正想回鏢局,和父母商量以後再作打算,忽然聽得沿著城牆,傳來了轔轔車聲!
呂麟一跌進了塔中,又是一陣昏眩。
一醒了轉來他便覺得身上到處奇痛難忍,不由自主呻|吟起來。
那三個人打扮,俱甚古怪,高冠古服,腰懸長劍,其中一個,將呂麟的跌出之勢止住,足尖一挑,呂麟已身不由主,被他挑了起來,穩穩地站在丈許開外。這時候呂麟對於所發生的,是什麼事情,以及所遇到的是些什麼人,根本莫名其妙,只聽得那三人中的一個,向駕車的人,拱了拱手,道:「車中所載,是哪一派的高手,尚祈見告!」
韓玉霞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自懷中摸出了火折子來,一幌便燃著,這大半年來,她每晚都來這塔頂,對於其中的陳設,實是再清楚也沒有。
呂麟心中更奇,反正車廂是空的,他膽子也就大了許多,一提真氣,便鑽進了車廂,只覺得落腳之處,軟綿綿地,舖著厚厚的毛氈,整個車廂,暗沉沉地,而鼻端卻又聞到一股似麝非麝的異香。
她闖進了大廳,大廳中和她昨天離去時候,一模一樣,毫無變化。
然而就在此際,奇事突然又已發生,他面前那尊「神像」,突然衣袖一展,兩隻寬大的衣袖包了過來,已然將他全身盡皆罩住!
那年輕人像是陡地吃了一驚,一伸手抓住了譚月華的手臂,道:「妹子,你,你可曾傷了她?」
那年輕人道:「你倒說得容易!昨天,我們一想去追呂騰空,那琴音便自天降,令得我們足足耽誤了一個時辰,以致追他不上,可知事情之怪,而且,呂麟尚在世上,只不過是爹的一句話,他講完之後,又匆匆離去,我也沒有見到呂麟,到時雙方劍拔弩張,我們講上一句,呂騰空和兩派高手,便肯相信了麼?」
此際,天色已然將明,月華已然隱沒,她回過身來,眼前只是一片黑暗。
可是這時候,呂麟再想躲到別處也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韓玉霞的聲音,居然是越來越近。本來,從塔的上層到下一層,根本是要不了多少時間的。但是,這座塔的最頂上幾層,因為年久失修,樓梯早已腐斷,是以韓玉霞要覓途下降,所以暫時可供呂麟一絲喘息的機會。
韓玉霞上了一層,又上了一層,她不禁呆住了,那一層中,本來有七八尊神像,但這時卻已然一尊不見,空蕩蕩地!
呂麟點了點頭,向艙外看去,只見一面是煙波浩渺,乃是一個大湖,另一面,則是湖岸的綠楊垂枝,風景極好www•hetubook.com•com
那「神像」的動作,捷逾閃電,是以呂麟懷疑是自己眼花。但是他低頭一看,卻知道那「神像」的確是曾經起身走動過。
只見韓玉霞來到了塔中四面一看,一眼已經望見了那一溜腳印,立即身形一閃到了窗前。呂麟鬆了一口氣,可是韓玉霞像看了一看又回過身來。那些神像和真人一樣大小,呂麟心中暗叫完了,她一轉過身來,只要稍一留心便會發現自己。
譚月華道:「沒有啊,爹上哪去了?」那年輕人頓足道:「糟糕!」
呂麟想要躲避時,一則猝然不防,二則,那人的鞭勢,飄忽到了極點,而且了無聲息,簡直防不勝防,肩頭一陣劇痛,已然被抽中了兩鞭?
將身子緊緊地附在車身上,可是等了好久好久,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自幼便在父母的教導之下,修練峨嵋、點蒼兩派內功,再加曾服食過不少有益增進功力的靈丹仙藥,因此在運盡全身真氣,不惜拚耗真力之下,沒有多久,便覺得身上一輕,穴道已然衝開!可是也就在此際,他覺得胸前一陣劇痛,橫眼看時,對方手中的奇形兵刃上的尖刺已然有一枚刺進了自己的胸中,半寸來深。那利齒足有三寸來長,若是全刺進一定立時斃命。可是呂麟雖然已經將穴道衝開,這時他也不能行動,因為在這種情形下,他只要略為一動,便無疑是令對方早點下手。呂麟竭力地鎮定著自己的心神,以極其平和的口氣,緩緩地道:「我與姑娘素不相識,姑娘何以要我性命,願聞其詳!」韓玉霞此際,心中只是想如何才能令呂麟死得更痛苦些,所以她鎖心輪也壓得極慢,陡然之間,聽得呂麟突然開口說話,一怔之下,鎖心輪便突然向下一沉。
好一會,她才陡地想了起來:父親死在這裡了,但是師傅呢?
這時候,呂麟和那輛車子,已然隔得極近,只見那駕車人一身黑衣,面色青滲滲地,一點血色也沒有,一雙眼珠,像是固定在眼眶中一樣,一動也不動,發出一種冰冷的光輝。呂麟越看,心中越是感到吃驚,後退一步,道:「你!你是誰?」
那年輕人反手一掌向譚月華打去,譚月華一閃避開,兩人又笑了一會。韓玉霞聽箸他們的笑聲,胸中的怒火越來越灼,勉力忍住,只聽那年輕人道:「我們也得在此地留下幾個字來,好讓爹知道,我們去了什麼地方,若是他能將呂麟帶到,豈不更好!」
那塊大石不過四五尺見方,譚月華兄妹一到石前,韓玉霞已然可以聽到他們的呼吸之聲。只聽得傳來了一陣「錚錚」之聲不絕,顯然是有人以什麼兵刃在石上留字,過不了一會,聽得譚月華道:「哥哥,讓我自己來刻名字!」又是「錚錚錚」地數聲,便聽得譚月華叫道:「好了,爹一到,一定看得到的!」
譚月華笑道:「哥哥,今晚再等不到爹,我看我們也不能守在虎邱了,快到武夷山上去,等呂騰空搬請兩派高手,去尋六指先生晦氣,到那個時,只要一句話,便可以令他們罷鬥!」
她緊緊地抱住了父親的屍體,好一會,好一會,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掌,也卻並是不擊向韓玉霞,而是擊在鎖心輪的柄上。
那笑子哈哈一笑道:「我們一共是七個人,要記名字,只怕你一時還記不了哩!」
呂麟本是至情至性的人,心中一難過,雙眼不禁潤濕起來,那胖子卻又回到了甲板上。呂麟側過頭去,望著那浩渺的湖水,又想起多日前的事來。
那年輕人鬆了一口氣,面色也轉了過來,道:「淘氣!妹妹,閒話少說,我們先將呂騰空追到了再說,告訴他,他的兒子未死!」
只見剛才自己離開的那地方,譚氏兄妹,仍然在不斷地打著轉。
韓玉霞欠起身來,怔怔地望著那年輕人,正在此際,遠處響起了一陣陣車聲,那車聲來得極快,不一會,便看到一輛,月色之下望來,珠光寶氣,裝飾得華麗已極的馬車,疾馳而來。
這時候,譚氏兄妹,正來到一條橫路口上,那輛車在橫路上疾馳而來,將譚氏兄妹的去路,阻了一阻,而就在此際,忽然又響起了一陣悅耳之極的琴聲。
兩人四面張望,一看便看到了韓玉霞隱身的那塊大石,竟是一樣心意,身形幌動,便來到了那塊大石的面前。
他身上的疼痛倒還可以忍受,但是韓玉霞一陣陣無情的冷笑卻像利刃一樣割著他的胸膛。他勉力一提真氣,身子搖幌不定,但居然已被他站了起來,大叫一聲手臂一揚,手中的烈火鎖心輪直向韓玉霞拋了出去,一個轉身便向窗外撲去!
呂麟手握烈火鎖心輪想要站了起來,可是一連試了好幾下,只覺得自己全身沒有一處不痛,站起了又跌倒。
韓玉霞一聲長笑,道:「不錯,我是金鞭韓遜的女兒!」
那胖子突然嘆了一口氣,道:「說來話長,等你傷好了之後,再慢慢和你說不遲!你如今緊記得不可發怒,否則只會令得傷勢加劇!」
一言甫畢,只見那輛車子,停了下來,又聽得那駕車人「哼」地一聲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韓玉霞聽得出那年輕人的語言之中,充滿了對自己的關切之情,心中不禁大是甜蜜,但隨即想起目前的情形,心中重又茫然?
韓玉霞整好了兵刃,向城西北馳去,不到一個時辰,又到了虎邱山的附近。那時,雨勢越來越大,韓玉霞全身皆濕,但是她卻根本不覺得。她只希望能夠再碰到譚月華兄妹兩人,探聽出他們的父親究竟是何等樣人,才能作報仇的打算。
只見一個人,直挺挺地靠在牆上。
原來那車廂中,竟是空的。
韓玉霞來到了昨晚她和呂麟兩人的隱身之所,在一塊大石後面坐了下來,任由急驟的雨點打在她的身上。直到半夜,才見兩個身披蓑的人從遠處走了過來,身法快絕。
可是他不動還好,略一移動,全身更是痛不可當,又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那胖子搖了搖頭,道:「小娃子,痛就痛一點,腦袋還在脖子上,叫什麼?」
可是她又立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好不容易,捱到天色黑了下來,和昨晚上一樣,天色濃陰,竟又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韓玉霞抽噎著,抬起頭來。她秀髮散亂,淚痕滿面,下唇之上,出現了深深的齒痕,隱隱還有點血跡,可見她心中如何地傷心。
可是她究竟未曾受什麼內傷,並沒有昏過去多久便自醒了過來。一醒過來便覺得自己身體被平放在地上而且無法動彈!
那年輕人低頭踱了幾步,其時,微雨已止,雲開見月,韓玉霞只見他的面色,像是極為憂急,只聽得譚月華又道:「哥哥,實和你說,呂騰空夫婦與我有救命之德,不但他們與金鞭韓遜、火鳳仙姑成了不解深仇,連我也與他們有了梁子,日間在韓宅,我已與韓遜的女兒動過了手!」
韓玉霞的目光定在呂麟的身上,好一會才伸手在背後一探,將「烈火鎖心輪」抓在手中,一寸一寸地向呂麟胸口壓了下去。
那「月華」兩字要比全行字淺上一分,顯見她哥哥譚翼飛的內力要深湛許多。
呂麟心中,不禁大是奇怪,他攀附的車後剛好有一個窗子,掛著繡金的窗簾,呂麟因為老不見有動靜,便以緬刀刀尖將那窗簾慢慢地挑了起來,向車中望了進去,那知一看之下,不禁愕然。
譚月華拍手道:「好主意!我們這就走罷,也不必再等了!」

韓玉霞極不願和譚月華見面,但是她卻又想見那個年輕人一面。
韓玉霞一見兩人向自己藏身處逸來,連忙屏住了氣息縮緊了身子。
那人影極是高大,絕不是呂麟,因為呂麟一則身材矮小,二則一送上來便被她放在地上,而那人影卻是站立著的。
那年輕人面上也露出了吃驚的神色,道:「妹子,你此言當真?」譚月華道:「憑什麼要騙你?」
韓玉霞一眼便已認出,那人正是自己的父親,金鞭韓遜。
一轉眼間,那兩人已然到了眼前停了下來。
耳際只聽得韓玉霞大笑之聲,金鞭揚起,又已一鞭劈打了下來。
呂麟直到此際,仍然不知道那個將他制住並且還要取他性命的美麗少女是什麼人。他只是知道自己和*圖*書的性命已然是瞬間的事,因為他可以從對方的眼色中,看出對方確是想將他置於死地,不,非但想將自己置於死地,而且還要將自己碎屍萬段才能稍洩她胸中的憤恨!任何人到了生死的關頭,都會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來,呂麟知道那美麗的少女只要手腕再向下一沉,她手中那奇形的兵刃一經轉動自己立即死於非命。
所以他一面講話一面早已真氣運轉聚於右臂,話一講完,韓玉霞的「烈火鎖心輪」又向下壓進了半寸之際,他手腕一翻,已然一掌向上擊出。
卻說當日呂麟出了鏢局,便根據鏢局中伙計所說那輛馬車的去向,一路追了下去,堪堪已然將追出城外,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她以手支地緩緩地站了起來,將散在額前的亂髮向後掠了一掠。
她尖聲地叫著:「爹!爹!我知道了!害死你的,是呂騰空和譚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韓玉霞在一怔之餘,猛地覺得一股大力向上托來,身不由主向旁退出了一步。她向後一退鎖心輪自然也提離了呂麟的胸口。
呂麟剛才奮不顧身自窗口疾穿而出之際,的確是抱定了必死的決心。他之所以抱定了必死的決心,乃是因為已然沒有了求生的希望的緣故。
韓玉霞想到報仇有望精神便為之一振,冒雨馳向虎邱塔,將她父親的屍體搬了下來,負到家中。第二天,備了棺木,便葬在後花園中,又哭了一場,便自向武夷山而去。
主意打定,立即伸手提起了呂麟,向後悄悄地退開了十餘丈,才一個轉身,逕向虎邱山上奔去。來到了虎邱塔下,仍然可以聽得琴聲悠悠不絕。韓玉霞隨即展開輕功,在塔上縱躍如飛,不一會,便已到了最高的一層,那一層,本來是火鳳仙姑的隱居之所,韓玉霞乃是來熟了的,一推開窗子,便已閃身進去,將呂麟順手放下,轉身向外看去。
韓玉霞在大石面前呆了半晌,已然下定決心:也到武夷山去!呂騰空要到武夷山去生事,譚翼飛和譚月華的父親也要到武夷山去。也就是說,自己的兩個殺父仇人皆會在武夷山上現身!而武夷山上,六指先生、鐵鐸上人等一干人也絕不是易惹的人物,雖然他們和自己絕無淵源,但自己趕上山去助他們卻敵,他們也一定歡迎,或許便可以在武夷山上報卻父仇也說不定。
呂麟仙並不知道,自從那天,他見到那個鏢師,滿身是傷,一進鏢局,便自死去,因此提起緬刀,向外走去之後,不但他自己,遭遇到了許多意想不到的奇事,連他的父母,遭遇之奇,也是畢生未有,而且,還因為石庫中的那無頭屍體,以為他已經死去,而又因為那隻六個手指的手印!而認定事是六指先生所為,已然將六指先生交好的鐵鐸上人,以及竹林七仙等人,一齊當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弟弟死了,爹也死了,媽早已死了,從此,她只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了。
譚月華奇道:「當然哪,為什麼不。」
並不是油已點盡,而是天色已然亮了,塔頂之中的,起先是一片灰白色,沒有多久,有一絲金黃色的陽光,已然射了進來。
那時候,他已知道自己因為一時不察,而致於弄錯了人。
而正在此時,韓玉霞已經轉過身來,「哼」地一聲,道:「臭小子,看你向哪去!」足一蹬又躍到再下面一層去了。
她本來已可以肯定,那一個「譚」字所指的是什麼人,如今更加進一步地確定了。
因為金鞭韓遜和火鳳仙姑兩人,同在這宅子之中應敵,絕對沒有強敵來到,火鳳仙姑卻跑了開去之理,而且,韓遜又不是死在宅中,而是死在虎邱塔頂層之內,死前還留下了字跡。
韓玉霞心知那一陣琴音,必然不是為自己所發,所以自己才能鎮定心神。看這情形,譚氏兄妹,也不致遇害,而且,他們兩人的父親,竟會令自己的爹爹和師傅,那樣一籌莫展,當然也不是等閒的人物,自己還是暫且先脫身開去的好。
這七個人毫無定蹤,或是一葉扁舟,在湖光山色之中,渡上半年一載,或是在深山野林之間。七個人各有一身絕藝,行事也是隨性之所至絕不受什麼禮法的拘束,若是遇見,只要執弟子禮,一定可以得到不少好處。呂麟想到了這一番話,所以才猜到了他們的來歷。
那馬直衝到了湖邊,才停了下來,雙腿一曲,臥倒在地,仍然是口吐白沫,只怕若不是前面有湖水阻住去路,直到奔死方罷!
這時候:車座之上,已然多了一個混身黑衣的駕車人,手中揮著馬鞭。
韓玉霞心中大急,睜開眼來一看,眼前也是一片黑,只能見到一點光。
呂麟覺出自己身子才向下一沉,頭頸便被金鞭箍住,一時之間,連氣都透不過來,雙臂亂抓,卻正好抓到了窗檻。
譚月華「哼」地一聲冷笑,道:「你還說我心急我到遲了一步,西門一娘已經死了,若是再遲片刻,呂騰空也是性命難保!」
一個是「呂」字,一個是「譚」字!
她只是注意了那兩個字,卻忽略那個手印。因為那兩個字的位置,恰好是在剛才韓遜撐住牆壁的地方,一左,一右,韓玉霞立即便想到,那是父親死前所留下來的兩個字!好讓人家知道,害他的人,是姓呂的,和姓譚的!
因此他竭力地運轉真氣,全身骨骼,都爆出了一陣「格格」之聲。
而且,要自己向那個瘦削英俊的年輕人下手,——能不能下得了手呢?她心中也不禁猶豫著。
她僵立了一會,一寸一寸慢慢地轉過頭去,將憤怒的眼光射在呂麟的身上。
韓玉霞到了再下一層,塵積寸許,一點也沒有人到過的痕跡,心中便自一怔,暗忖呂麟身負如此重傷,一定不可能行動之間,能不在積塵之上,留下絲毫痕跡,因此急忙又下了一層。那一層,已然有僧人在做早課,香煙繚繞,磬聲清越,一見韓玉霞下來,便全都向她點頭,問道:「仙姑可好!」
那年輕人道:「難道他們仍要上點蒼峨嵋去搬請高手,尋六指先生的晦氣?」
但是父親和師傅心中所忌憚的,也一定不會是他們兩人,而是他們兩人的父親,呂麟口中的那個「譚伯伯」!因此韓玉霞仍然一聲不出,靜靜地聽了下去。
呂麟的胸口急速地起伏著,雙眼定定地望住了火也似紅的「烈心鎖心輪」,不一會,鎖心輪的尖刺已然透衣而過碰到了呂麟的胸口。
韓玉霞一想到此處,便「霍」地站了起來,扯過了一條被子將父親的屍體蓋上,躍下了幾層一直由樓梯下走去。出了塔門,直向城中趕去,到了家門口,也不及敲門,便自圍牆之中一躍而入。
因此他立即站了起來。一站起來,他自背脊上起了一股涼意,只見那層塔中,供著七八尊栩栩如生的神像,面目俱皆猙獰之極。
呂麟見剎那之間,已然來到了鄱陽湖邊,心中不禁駭然。
暝色入高僂,
鏢局中,有幾個伙計,閒來也頗喜奏琴,呂麟也曾見過,每琴皆是七弦。但是這一張古琴,琴弦卻是多到了極點,數了一數,共有二十一根,最細的,細得如髮,最粗的,卻有手指粗細!
譚月華道:「對,你說得有理!」
呂麟心中,固然不免一凜,但是總想,怕是另有什麼車子,夤夜趕路,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也沒有回頭觀看。可是又馳出了里許,那車聲老是不疾不徐,跟在他的後面,呂麟忍不住回頭去看,不看猶可,一看之下,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只聽得譚月華一聲冷笑,道:「哥哥,難道我只離開了這麼幾天,你已然和那位韓姑娘認識了?」
譚月華道:「你不說倒也罷了,說起來,到今天我還有氣哩!」
她一驚之下,脫手拋出了火折子,便向韓遜的屍體,撲了過去。
他話未曾講完,韓玉霞的一鞭已然夾頭夾腦抽了下來,鞭鞘正從他左肩上帶過,「豁」地一聲不但將他衣服扯破,而且在他肩上留下了血紅的一道血痕!但是呂麟還是掙扎著把那句話問到了底。
韓玉霞對那七件物事是代表了什麼,本來是莫名甚妙一無所知。但是她剛才在下層塔中,看到有七八尊神像,也未曾細看,此時又見了七件物事,已然可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料到那是代表著七個人。到於那七個是什麼人,她卻是不知道。
呂麟心中暗想,自己這一扳,力道也已然不小,居然扳之不動,那奏琴的人,該用多大的力道?他究竟還有幾分孩子心情,真氣運轉,力透食中兩指,用足了九成功力,又在那最粗的琴弦上,用力扳去。
原來跟在他身後的,正是那輛怪車!
而就在此同時,只聽得馬聲不斷車廂震動,車聲轔轔,那輛車子,已然飛也似快地向前奔了出去,從車身的顛簸程度來看,車行之速,實是無以復加。
那三個僧人盡皆愕然,道:「少年,沒有哇?」韓玉霞連忙來到窗前,向下面看去,又未見有人墜地,心中大是狐疑。
那年輕人苦笑了一下,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是好心去送藥,她為什麼不肯接受?」
而韓玉霞此際,也已然知道,呂麟之能突然開口講話,乃是因為他自運真氣,衝開了穴道的原故,因此鎖心輪一被呂麟一掌托起,立即便是一招「天降火雲」,烈火鎖心輪疾壓而下。
直到韓玉霞長鞭出手,鞭身中隱隱金光閃動他也才陡地想了起來。
而在兩個字的再上面三尺處,有一個手印,那手印竟入磚寸許,可見得印上這個手印的人內功之高無以復加,而那個手印卻在大拇指旁多了一個枝指,共有六個手指!
但是話雖然聽不見了,因為月色大明,兩人的背影還是可以看得到。
但是一連叫了幾遍,卻是一點回音也沒有,韓玉霞陡地想起父親的屍體還在樓上,不要也遭了敵人的糟躂!因此連忙竄上了頂層,只見父親的屍體已安放在床上,胸前的傷口上蓋著一張字條。韓玉霞搶上前去一看,只見字字龍飛鳳舞,道:「韓兄傷口乃是『虎爪鉤』所傷,與他人無關,賢侄女不可亂追好人。」下面無署名,只晝了七樣東西。
但是他心中卻感到,與其被仇人一鞭一鞭活活地抽死,倒不如自己從塔頂上跳下去,死得還痛快些!他身子疾竄而出,已然穿出了窗外,眼看將要由高空中跌下,粉身碎骨,但就在此際,韓玉霞一閃身避開了烈火鎖心輪,已然身形疾幌來到了窗前,又「呼」地一鞭捲住了呂麟。
呂麟心中,更是大為緊張,因為他看那輛車子,既然來到了江邊,當然是在準備覓船渡江,也就是說,車中的人,也應該現身了。
雖然那兩人頭上都戴著鬥笠身上也披著蓑衣,但是韓玉霞從他們來時的身法上,已然可以認出,來的正是譚月華兄妹。
譚月華嗔道:「照你說來,我們竟是無事可做了?」那年輕人道:「也不盡然,武夷山之行還是要去,如果到時他們不信,只要道出父親昔日的名頭來,只怕他們暫時也不敢動手!」
韓玉霞已然止住了眼淚,又因為這一發現滾滾而下!
只見兩人像是呆了半晌,然後又向前馳了出去,一閃便自不見。
那人頭髮散亂,胸口上有老大一個傷口,鮮血尚未全凝,兩隻手全都撐在牆上,眼睛圓睜,望著前方,韓玉霞一個轉身,剛好和他睜得老大,但是卻已全無光彩的眼珠相觸。
呂麟一見對方掣出了這樣的一條金鞭,心中猛地一怔,突然大叫道:「你是韓遜的——女兒。」
但是那人只穩穩地坐在車座上,手腕略略一抖,馬鞭已然避過了刀鋒,順勢一掠,鞭鞘竟然掠過了呂麟的手腕!
虎爪鉤!
韁繩一斷,車行更速,呂麟只覺得兩耳風聲呼呼,左右一看,岸邊的林木,像是潮水一樣地向後湧去,呂麟想要從車上跳了下來,可是低頭一看,更是覺得頭昏目眩,心知若是跳了下去,只怕也要被跌成重傷!呂麟萬萬想不到,自己只不過一時好奇,撥動了一下琴弦,竟會有那麼嚴重的後果!
在韓遜剛才所站的地方,牆上有著以手指劃的兩個字。
是以呂麟雖然被韓玉霞一鞭抽中,也要掙扎著將這句話問完。
韓玉霞在一旁聽到此處,不禁心頭狂跳,而且覺得雙頰隱隱發熱!當一個少女,知道有人愛上自己的時候,卻會有這樣的感覺,那種感覺,是最複雜的情感:高興、激動、興奮,又有點害羞、甜蜜,卻又有點害怕,韓玉霞既然是一個妙齡少女,當然也不能例外。
身法之快,實是罕見,而且來時,無聲無息,若不是他吟哦之聲不絕,就算是他到了身邊,只怕也是難以發現!韓玉霞向來人看去,一顆芳心,又不禁莫名其妙地怦怦亂跳起來。
他們兩人,年紀雖然不大,但武學上的造詣,已然登堂入室,臻於一流境界。
他剛以聲東擊西之法,將那柄緬刀,抓在手中,背脊上又被揮中了一下,痛得他向外一滾,重又滾了開去,滾出了丈許,忽然被一股柔和已極的大力,將身子去勢止住。
正在此際,忽然又見譚月華面色一沉,道:「哥哥,如果她已經死在我手下了呢?」
呂麟一聽得對方說有七個人,心中便猛地一動,脫口道:「你們可是武林中所傳說的竹林七仙?」呂麟雖然未曾在江湖上走動過,但是他父母卻全是武林中的大行家,對於武林中的知名之士,當然全都曾和他約略地提到過姓名來歷。
呂麟這時,已然自分必死。
看官,呂麟提著緬刀,離開天虎鏢局,去追尋那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後,所遭到的種種奇遇,乃是本書的大大關鍵,作書人必需在此,補敘一番。
如今暫且擱下韓玉霞的行蹤不表,卻說那一天晚上,呂麟身負重創,僥倖冒險從頂層竄到了下一層,躲在一尊神像之後,忽然之間,被那尊「神像」,以衣袖包沒,呂麟起先是驚駭莫名,但是他生性聰明,立即便想到,那幾尊神像根本是人。
呂麟此際,雖然身心俱皆痛苦無比,但是卻也給那胖子的行動,逗得笑了起來,道:「沒有嚇著,不知各位前輩,為什麼要在塔上扮成神像?」
因為她對呂騰空本來就是恨之入骨,一切禍端皆因他而起。
那琴聲悠揚頓挫,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琴聲並不太高,可是又像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一樣,而同時,那輛車也慢了下來。
到了那塊大石之前一看,只見石上,已然多了兩行字,深約三分,道:「父親大人,兒等已去武夷,大人可速來。兒翼飛月華拜上。」
原來,韓玉霞只當師傅火鳳仙姑尚在城中,而這塔的頂上數層向無人上,樓梯早已敗壞,非要以輕功自外攀緣而上不可,當然不會有任何第二個人在塔頂之上。
呂麟掙扎著道:「多謝各位救命之恩!」
他記起父親曾說,在各門派之外,另外有七個高手,因為氣味相投,所以行止與共,他們自比晋時阮伶稽康等七人,那七人,史稱「竹林七賢」,他們便自稱為「竹林七仙」。
韓玉霞心中一凜,再細一辨那琴聲時,又像是從輛車上傳出來的,但是,卻更像是自天而降,從四面八方傳來?
呂麟將窗簾掛起了幾幅,仔細審視,只見車廂內的陳設,精美欲絕,一個錦塾,旁邊擱著一張鑲翠紫檀木的茶几。在茶几上,放著一隻小小的青玉香爐,有幾枝線香,正在慢慢燃燒。而在香爐之旁,卻放著一張黑沉沉,寬約半尺,長可三尺的古琴。
只聽得那年輕人已然接口道:「他不來,當然是因為有事。妹妹,你別以為方今世上,武功高的人全是成名之輩,昨天晚上,我們所遇到的怪事,難道你竟然忘記了麼?」
莫非師傅也已死了,不然,自己在昨天離家之際,他們兩人,全都在家中,何以晚上,父親便死在此處竟會不見師傅蹤影?
是以他咬緊了牙關,忍住了韓玉霞當頭抽下來的那一鞭的劇痛低頭向下看了一看。而就在此際,背上又是一陣劇痛,韓玉霞的第二鞭又已抽中。
而韓玉霞的那一鞭,又是一招「流星三匝」,一鞭抽中之後,鞭鞘在呂麟督脈上的「陶道」、「中樞」、「至陽」三個穴道上,又各點了一點,呂麟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知道再不鬆手,對方再加上一鞭,自己也是非死不可。
這一奔,足足奔了三個來時辰,直到天色傍晚時分,呂麟見面前,已是水天交接,一片湖水,映著落日的餘暉,青紅變幻不定,美麗已極。呂麟既在南昌長大,自然知道自己已經來到了鄱陽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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