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塵二怪
瘦老頭兒兩道細眉一揚道：「你也太不把我老人家往眼裡放了。」抬掌封了過去。
兩盞燈一從後院門行出，兩個穿夜行衣裳的漢子立即躬下身去，一直到瘦高中年人到了跟前。
「不錯！」
「你放心，這兩件事我一定照辦，而且盡快給你辦好。」
「到時候白老自己看，要是認為有一點不對，請扭頭就走，我絕不攔，絕不勸。」
小虎子抓了抓頭，窘笑道：「大爺，是這樣兒的，昨兒晚上我跑回來把事兒告訴了姑娘，姑娘還懷疑這是駱家人玩的把戲，也有點懷疑這位李少爺是駱家的人，所以李少爺一住店，姑娘就派人盯上他了，可是姑娘又怕弄錯了，所以事先給李少爺付了店錢，今兒早上李少爺離了店，姑娘又派小順子裝成賣糖葫蘆的盯李少爺，哪知道讓李少爺看破了，小順子害臊得跑了回來……」
馬行雲一整臉色，把打聽霍天翔下落的任務交給了武文華，最後道：「千萬小心，絕不可打草驚蛇，一有消息，馬上回報。」
小順子臉一紅，低下了頭，大夥兒哄然一聲笑了。
李燕豪截口道：「馬大爺，我跟武總管已經見過了。」
「怎麼？」
馬回回站了起來，道：「少爺，咱們走吧。」
李燕豪收回了手道：「那麼，小兄弟，你請吧！」
他反手就要探腕。
坐定，馬回回肅穆恭聲問道：「大將軍安好？」
李燕豪一個起落已繞到了馬淑貞所住的小樓後，提一口氣長身而起，直上小樓屋面，他看見那個人了。
抖手一掌拍向瘦老頭兒，瘦老頭兒細眉一揚，剛要出手。白胖老者疾閃而至，道：「老猴兒，讓給我吧。」
李燕豪道：「復國大業光靠一兩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一定要所有的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同心協力，奮鬥不懈……」
瘦小老者道：「白老頭兒，我想劫擄人家的閨女，人家都能不加見怪，你又操的哪門子心。」
只聽一聲沉喝傳了過來：「什麼人？」
只見通往後院那扇門已然大開，從門裡走出一前八後的九個人來。
「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跟你一樣，也是，也不是。」
李燕豪跨步攔在瘦老頭兒身前，飛起一指點了過去，青衣小鬍子冷哼一聲要變招。
瘦小老者道：「白老兒，你說怎麼個盯法？」
「馬行雲他願意？」
「只要駱老願意，我擔保他點頭。」
馬回回又把霍天翔被挾持進京的事告訴了馬行雲。
瘦高漢子也馬上閉上了嘴。
白胖老者吭地一聲笑道：「老猴子，你可真會為朋友辦事，風塵二怪的臉都讓你抹上灰了。」
武文華心喜倒翻，感激之情溢於言表，簡直就把李燕豪視同授業恩師。
「喝，小伙子，你嘴上抹了蜜了，瞧不出你這張嘴還挺甜的呢。」
「馬姑娘，這就是為什麼令尊的名聲比駱某來得響亮，比駱某受人尊仰的道理所在。」
「第一，盡快查明那小子的來路，第二，盡快除掉這個障礙，要不然將來是個大麻煩。」
瘦老頭兒一怔：「你要上駱家去？」
這馬回回清真館，在北京不算是大飯莊子，可卻是相當有名的一家。
瘦小老者道：「盯那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需要用上三個人麼？」
李燕豪這麼說，當然錯不了，武文華恭應一聲，立即在前帶路，往後行去。
小伙子說：「二爺，許久沒見您了。」
馬行雲一指李燕豪：「文華，先見見……」
老賬房站了起來：「這位老弟，你是賀蘭山潛龍谷來的？」
大門口石階上，抱著胳膊，高高的站著四名壯健漢子，一見兩匹健騎馳到，飛步迎下來兩對，四個人齊躬身，恭謹地叫了一聲：「二爺！」然後，兩個漢子過來拉住轡頭，接過韁繩。
姑娘馬淑貞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照這情形看，我很難讓你口服心服，可是你必得讓我口服心服。」
管一絕停步道：「難不成你有什麼遺言？」
顯然，使內功掌力，「風塵二怪」居然不是這俊逸年輕人之敵。
「我字字聽入耳中。」
馬行雲道：「馬行雲求的也就是這個。」
飛也似的奔了去，轉眼間取了一柄長劍來，當著馬行雲、馬回回跟馬淑貞的面，拉開架勢就練了起來。
站在較下臺階的兩個，是兩個一臉精幹色的中年漢子，一式黑色褲襖，袖口捲著，露著雪白一段襯褂袖子，腰裡鼓鼓的，較上臺階的那位，是個白白胖胖的漢子，四十多近五十年紀，臉色白裡透紅，氣色相當好，濃眉大眼，一部發灰的絡腮鬍，流露著自然的懾人威儀。
「是的！」
馬行雲還待再說。
櫃檯裡的老賬房，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接了口。
「聽你的口氣，你好像不是駱家的人？」
「馬家在京城地面上，也只有這麼一個冤家對頭。」
李燕豪趕著馬車飛馳，從原路進入官道。他看見了城門，但是他沒進城，趕著馬車由城前的官道馳了過去。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道：「大爺，等營救霍大俠的事有了眉目之後，這件事讓我來排解一下如何？」
馬行雲喝道：「看著我就有氣，還不給我滾。」
「幹什麼？」馬行雲道：「跟你住一塊啊，沒那一說，怎麼說李少爺也該住我這兒。」
一名中年漢子躬身道：「那小子——」
瘦老頭兒轉身奔去，李燕豪邁步跟了上去。
他把李燕豪拉到桌前，硬要往下按。
水榭門口站著兩個中年壯漢，急趨前躬身：「二爺，您來了。」
白胖老者忙道：「老猴兒，你是怎麼了？」
「話不是這麼說，你要我怎麼說？」
「不敢，燕豪，燕趙之燕，豪傑之豪。」
右邊那穿夜行衣裳的同時冷喝道：「看清楚到了哪兒了，老實點兒。」
「您這話……」
日影在不知不覺中爬高，幾個人回到了水謝裡，午飯已經上來了，還有酒。
李燕豪雙臂一振，好戲上場了，壯漢子半截鐵塔似的身軀飛出五六尺外，砰地一聲，一屁股摔在地上。大夥兒又怔了，壯漢子自己也傻了眼。
瘦小老者一拍大腿，叫道：「過癮，過癮，罵得好，罵得痛快，小伙子，你這個朋友我是非交不可，要連你這種朋友都當面錯過的話，那是天底下第一等大混蛋，倒不如一頭碰死算了。」
只聽瘦高漢子道：「你是……」
馬回回道：「大哥，聽少爺的。」
管一絕突然厲聲道：「昨天晚上你跑到駱家來橫裡伸手，傷我駱家人，奪走了馬家那小子，今天晚上你又跑到駱家來揚言和解，分明欺我駱家無人。」
「駱老的意思是——」
馬回回神情一震，旋即臉上一片肅穆，曲一膝跪了下去，出雙手接過「虎符劍令」，站起，肅然道：「見令如見大將軍，尊駕是——」
兩個穿夜行衣裳的都有準備，地上那人一躍起，他們同時舉掌，一人扣上那人一邊肩窩。
旋見一條人影從數十丈外牆頭掠了過來。
「嗯！」
白胖老者道：「那小子既不住在駱家，他總會走吧，咱們只消盯著他，看看他往哪兒去不就行了麼？」
馬回回二話沒說，轉衝李燕豪一聲：「少爺，我帶路了。」
「孫老，咱們可都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啊。」
李燕豪停手道：「那就說吧。」
管一絕既羞又怒且驚，哭喪著臉道：「秦少爺，這不能怪我啊。」
「過路的。」李燕豪道：「看不慣你們這一套。」
李燕豪道：「請馬叔先接『虎符劍令』。」
有道是：樹影人名，武文華一聽風塵二怪之後，連忙抱拳說道：「原來是風塵二怪裡的白老，武文華久仰盛名，一向只恨福薄緣淺。」
「你說，你說，只要是你讓我辦的事，我一定給你辦礙妥妥當當。」
的確，哈三爺這什事做的足夠機密，連馬行雲、馬回回這麼兩位人物都被瞞過了。
老者兩眼之中森冷光芒閃動，上下打量了李燕豪一陣，「嗯」了一聲道：「你的確是面生得很，不像在京都地面上活動的，那最好不過，朋友，你既從江湖道上來，就該懂江湖道上的規矩。」
紅衣少女急忙上前，道：「玉哥，傷著沒有？」
「這個，是弟兄們……」
一頓，沉聲喝道：「去一個，請武總管來，快。」
老者跟那八名中年漢子等，只有眼睜睜的看著，老者沒任何表示，誰也沒敢輕舉妄動。
白胖老者道：「這條路恐怕行不通，那小子是駱老頭兒未來的乘龍快婿，父女倆對那小子都一般的死心塌地，誰要是怎麼了那小子，恐怕那父女倆非紅眼玩命兒不可，怎麼還會跟馬家和解。」
「塞外地方可大得很哪！」
他一手扶著小伙子，一手拉著瘦高漢子，轉身要走。
轉望馬回回一跺腳：「你也真是，為什麼不先知會我一聲。」
一眼看見了馬回回，一怔：「喲，二爺來了，二爺。」上前見了一禮。
一看就知道這位有一身橫練外門功夫，而且準是摔角好手。
馬行雲大吃一驚，忙問所以。
「丫頭，你——」
只聽錦袍老者道：「年輕朋友，我姓駱，駱宏勳，請教朋友你怎麼稱乎？」
俊逸年輕人冷笑道：「孫老誇下海口，沒弄著馬家丫頭，如今有個自己送上門來的，應該也勉強可以湊合了。」
白胖老者哼哼一笑道：「駱老頭兒的那個閨女，有點讓人不敢恭維，姓秦的願意湊這麼一對兒，還會是什麼好百姓。」
從外頭看，看不出什麼，這一往裡走，才覺出這家馬回回清真館相當深。
李燕豪看得揚起了眉，他知道，瘦高漢子五指抓的不只是衣裳，還有那人胸口的肉。
武文華還在發怔。
李燕豪情知，伙計往裡去，倒茶是假，通報是真，用不著多說什麼，坐下等就行了，所以他當即叩謝了一聲，坐了下去。
轉身往裡行去。
「呃！」
「武總管好說，風塵二怪這點虛名，可比不上武總管那三字玉獅子。」
他一抱拳，轉身要走，可是突然他又轉回了身，望著李燕豪道：「您真是從京裡路過？」
瘦老頭兒喝道：「小伙子，好身手，我老人家嘆為觀止了。」
話說到這兒，水榭裡傳出了蒼勁清朗話聲：「福祥麼，進來吧。」
「為的是四個字，武林一家。」
夜色中有人說了一句，接著一條矯捷人影驚了過來，是個穿長袍的中年人，看見李燕豪不由一怔，道：「孫老，這位是——」
「嘩」地一聲，大夥兒笑了。
「交朋友不敢，想高攀，多領些教益。」
「事實上，早在今天白天，我就跟馬家主人提起過這件事，馬家主人認為意氣之爭沒意思，傳揚出去也怕天下有識之士恥笑。」
李燕豪聽他這麼一說，心裡不免也一陣酸，嘆了口氣，道：「馬叔也不必再難過了，難過於事無補，想告慰老人家在天之靈，也只有靠你們大家的努力了。」
為等候打探霍天翔的消息與下落，李燕豪就在馬家住下來了。馬回回還有他自個兒的事，吃過晚飯就走了。
老賬房拖步上前：「東家，這位就是李老弟。」敢情這位便是馬回回。
白胖老者一搖頭道：「不妥當。」
沒多大工夫，馬家到了，夜已深，馬家門口那兩盞燈並沒有熄滅，而且還有幾個弟兄在大門外站著明樁。
坐定，馬行雲肅容欠身：「李少爺，大將軍安好？」
廳裡笑聲立停，話聲傳出：「孫老回來了。」
話鋒一頓，凝目望李燕豪：「年輕朋友，能否給駱某人一天一夜工夫考慮。」
跟著李燕豪左手就扣住了他右腕脈，那人轉過了身，是個留著山羊鬍子的乾癟瘦老頭兒。
壯漢子老鐵咧著嘴爬了起來，衝李燕豪躬身抱拳：「李少爺，沒說的，老鐵服了。」轉身退了回去。
後說話那名老者道：「嗯，這下是上了船了！」
抬手迎了過去，五指如鉤，抓向瘦高漢子惋脈。瘦高漢子應變相當快，他一驚之下就要沉腕變招。
這件事怪，這件事讓人納悶。要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恐怕要問駱宏勳、秦玉嵐、紅衣少女這三個人了。
馬回回道：「大哥，快告訴文華吧。」
「別忙走。」李燕豪伸手就扣住了他肩井穴，那人半身痠麻，動彈不得。
駱宏勳陰險一笑道：「玉嵐，這是緩兵之計啊。」
小伙子臉一紅：「二爺您說笑了。」
馬回回目光一凝，微露詫異色：「李朋友，你這稱呼……」
「您——」
李燕豪答了一禮：「燕豪來得魯莽，還請馬叔海涵。」
李燕豪把他帶出馬家後牆外，往小胡同牆上一貼，李燕豪說了話：「老老實實答我問話，要不然我就廢了你，你幹什麼來的？」
兩個穿夜行衣裳的，連瘦高漢子在內，神情都為之一喜。
「李少爺——」
「站住。」八名中年漢子齊聲大喝。
馬行雲嘆了口氣道：「說起來臊得慌，還不是意氣之爭，根本談不上什麼過節。」
白松筠神情猛震，脫口一聲驚呼，立時怔住了。
他雙臂微一抬，兩個漢子立足不穩，各往後退了一步，他沒再看兩個漢子一眼，邁步行去。
說完了這話，四個人八目交投，突然仰天大笑，笑聲震得樹葉撲簌簌落了一地。
「何不上馬家喝杯茶去。」
前頭兩個，家人打扮，各提著一盞燈帶路。中間那人，穿著很講究，是個瘦高中年人，年紀四十上下，面目陰沉；後頭兩個，則是兩個打手模樣，俐落打扮的中年黑衣漢子。
李燕豪一偏腕，指尖在青衣小鬍子手背輕輕劃了一下。青衣小鬍子像讓烙鐵烙了一下臉色大變，抱手疾退。
「你放心，你放心，說什麼我也不會跟馬家和解的，門兒都沒有，我駱家要拼到最後一兵一卒。」
馬淑貞柳眉一揚：「馬駱兩家之間的紛爭，不能排解。」
老者陰|道：「是麼？」
白胖老者道：「可不是麼，這麼大歲數了，連男女都分不出來，究竟怎麼回事兒，快說吧。」
敢情這老者是個二管事。
青衣小鬍子翻腕疾扣腕脈，瘦老頭兒沉腕揚掌，反扣腕脈，青衣小鬍子陡然振腕而起，五指如鉤，竟扣向瘦老頭兒咽喉。他出手奇快，一閃而至，瘦老頭兒一驚，吸氣後退。
這一頓午飯吃得很愉快，恐怕只有馬淑貞吃的少了點兒，只因為她一雙美目老盯在李燕豪的身上轉。這，別人都沒在意，連李燕豪自己都沒覺出，可卻全落進了馬回回眼裡。
「嗯，那你又為什麼願意居中調停？」
馬回回這才說：「大哥，這位李少爺是『虎符劍令』大將軍的衣缽傳人。」
「風塵二怪裡的白老——」
馬行雲忙道：「李少爺，您要這麼說，那就太見外了，又讓馬行雲這張臉往哪兒放，別說今天我跟福祥混出了小名堂，有這麼點兒地盤兒，有這麼點兒家業，就算我們哥兒倆是個起碼的小混混，再不好也是家，也絕沒有讓您住客棧的道理。」
「好吧。」
「燕豪就在這水榭裡，向馬大爺多請教益。」
「恐怕不容易。」
李燕豪站了起來，向著伙計道聲：「有勞了。」邁步跟了進去。
老賬房從櫃檯裡走了出來，衝伙計施一眼色：「別這兒傻站著，倒茶去。」
俊逸年輕人長笑道：「好啊，打人的是你，做好人的也是你啊，那你就別想走了。」
「說得是，走吧！」李燕豪鬆了瘦老頭兒的腕脈。
誰能照樣來一下？馬回回雖然是馬行雲的拜弟，可是他一身武學要比馬行雲為高，因為他跟隨「虎符劍令」不少年，馬上馬下受過不少的指點，他自問，勉力或可在一抖腕間遞出三劍。
「這個，咳，咳，他們聽說李少爺是袁大將軍的傳人，又聽小虎子說昨兒晚上救他的就是李少爺，鬧著非要瞻仰瞻仰李少爺的絕世身手不可。」
「還沒有，剛才還上來巡察呢。」
「是的。」
「我讓你先走，只要你自信能勝過我，隨便你打歪主意。」
父女兩個陪著李燕豪說話，上下古今、天南地北，無所不談這一談，李燕豪又顯露了他的胸蘊跟才學。
「原來如此啊……」
馬行雲肅然說道：「說什麼大度能容，說什麼不究既往，馬行雲不知道以前任何事，只知道從現在起，推心置腹，剖肝破膽，交兩位這個朋友。」
馬回回笑道：「老鐵，快起來摸摸，摔成幾瓣了。」
老賬房突然道：「二爺，要不要讓大爺知道一下，請大爺派出人去打聽打聽？」
「我這雙招子，錯不了的，二爺。」
兩個提燈的直往後退，兩個穿夜行衣裳的，鬆了小伙子的肩，四隻手掌抓向了李燕豪。
「很簡單！」李燕豪道：「因為姓馬的是駱家的對頭，而且人家不願讓親痛仇快，委曲求全，寧願和解，這應該夠了。」
駱宏勳勃然色變。
李燕豪轉望馬行雲：「大爺，您說句話，讓我去見見弟兄們。」
圍桌而坐的，兩個老者，一個穿錦袍長眉細目、長髯五綹；一個穿青衫、白白胖胖的。
「馬叔不用問，請相信我既然這麼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就是。」
那麼該怎麼辦？李燕豪越想眉鋒皺得越深和-圖-書，他皺著眉熄了燈，皺著眉上了炕，皺著眉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兩個穿夜行衣裳的低下了頭，硬沒敢吭一聲。
可惜，李燕豪走遠了，既沒看見，也沒聽見。
「哼，他可真會說話啊，你知道駱馬兩家爭鬥的真正原因？」
「那麼我該對誰說？」
瘦高漢子瞪大了眼，鬆了小伙子，小伙子踉蹌後退，要倒，李燕豪伸手扶住了他。
「是，是，是，謝謝，謝謝！」駱宏勳忙轉向紅衣少女：「乖女兒，快陪你玉哥哥歇息去吧。」
到了後頭，武文華把白胖老者讓進後廳，著人倒了茶才告個罪去請馬大爺去了。
錦袍老者轉望李燕豪，面有異色。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這位白老太拘泥也太膽小了。」
馬行雲眼一瞪道：「福祥，你又……」忽一改態，改口道：「好吧，既是這樣，我就只有從命了。」
瘦小老者道：「這還用問，自然是從哪兒來，上哪兒去。」
「喲，李少爺，您沒睡呀？」
「什麼規矩？」
「你要化解這場紛爭？」
「哼！」一聲沉哼，那名打手不知天高地厚，首先發難，一拳擊向李燕豪胸腹之間，拳力居然頗見勁道。
小虎子機靈，一聽馬行雲左一聲「少爺」，右一聲「少爺」，如今又讓他道謝，他雙膝一彎，就要往下跪。
「李少爺，露兩手大夥兒開開眼界。」
李燕豪含笑望著姑娘馬淑貞：「姑娘，我洗耳恭聽了。」
旋即騰身驚向他處，踏上一條畫廊，一間敞廳燈火通明，笑聲陣陣傳了出來，顯然廳裡還不只一個人。
「是位爺們兒，四十上下年紀，指著您的背影說給您付的店錢，擱下錢就走了，而且一付就是三天，還說萬一不夠，等您走了以後他再來算，可是您要是今兒早起就走，他付的店錢可就多了。」
「不。」李燕豪道：「他知道我會來，而且知道我必來，可是他不見得知道我已經來了。」
李燕豪冷眼旁觀，他發現錦袍老者不滿意姓孫的瘦老頭兒，但卻不太願意正面衝突得罪瘦老頭兒，而且，錦袍老者雖然訓叱了俊逸年輕人，口氣卻顯然輕柔得很，內心似乎對俊逸年輕人相當遷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俊逸年輕人是他的未來東床這層關係使然。
「肩井」重穴在人手掌中，那人絲毫掙扎不得，低低的悶哼了一聲，身軀往下微一矮，旋聽他怒聲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綁票人也找錯了——」
馬回回尚且如此，其他的人就不必說了。
馬行雲離座抱拳：「少爺……」
「看樣子，像是駱老頭兒的準女婿。」
駱宏勳哼、哼一陣笑，道：「駱某豈敢落個不能容人，讓天下英雄恥笑，年輕朋友，讓駱某接受和解不難，讓馬行雲即刻離京，讓出他的地盤兒……」
「不錯，是這樣。」
「其三呢？」
瘦老頭兒道：「這樣的朋友，不交也罷。」
武文華猛一怔，小伙子瞪圓了眼。
「我知道在，在哪兒？」
「年輕朋友，念你是個過路的，也年輕幾歲，現在收手扭頭還來得及，駱家不為已甚，願意交你這個朋友。」
李燕豪正色道：「應該的，馬叔，老人家視您幾位如手足，難道我不該這麼稱呼您？」
這一笑不打緊，卻有人開上腔了。
武文華出了水榭，馬行雲轉望李燕豪：「儘管救人如救火，可是這件事如今也急不得，您請寬心，在我這兒住下……」
李燕豪卻道：「孫老人家，多謝好意，還是先把話說清楚之後再說吧。」
如今馬府上下是沒有人不認識這位李少爺，一見李燕豪跟白胖老者出現，一怔之後都迎了過來。
武文華忙擺雙手：「不，不，老爺子，您弄錯了，我哪敢跟李少爺過招，我是一片至誠求李少爺指點。」
「沒有！」瘦小老者道：「小伙子，你問那個姓秦的，究竟是——」
瘦高漢子伸手一攔，他還真行，居然連擦都不擦，他一雙陰鷙目光盯著那人，突然哼、哼、哼一陣陰笑。
馬回回一指李燕豪道：「見見李少爺。」
李燕豪搖頭道：「我的看法跟兩位不同，駱宏勳不是個等閒人物，他不會毫無理由地聽秦玉嵐的，恐怕是他看準了秦玉嵐有什麼可供他利用之處，或者他不得不服秦玉嵐，只要能找出原因所在讓秦玉嵐失掉利用的價值，或者是排除駱宏勳不得不聽秦玉嵐的那個理由，秦玉嵐在駱宏勳心目中的分量，自然就會一落千丈。」
只聽駱宏勳喝道：「還不給我退一邊兒去。」
白松筠一陣激動，道：「馬老大，我什麼都不說了，從今天起，你馬老大有我們這兩個賣命的朋友了。」
瘦高漢子道：「會了吧。」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孫老怎麼忘了，這不是頭一趟。」
瘦小老者道：「要想弄清楚這一點不難，只要找個人盯牢了那小子，不愁弄不清楚他是吃哪碗飯的。」
小伙子一直沒說話，此刻忙點頭：「謝謝您，謝謝您，能，我能走！」
看看樹林過了一半，李燕豪猛揮一鞭，然後人從車轅上騰起，疾若鷹隼地沒入了頂上的茂密的枝葉中不見。馬車依然往前飛馳，出樹林近百丈處，被截住了。
壯漢子一咧嘴道：「李少爺，您太客氣了，既是這樣，那我就放肆了。」
另一名打手沒吭一聲撲了過去，李燕豪手一抖，這名打手撞了過去。
只聽白胖老者道：「老猴兒，咱們走眼了，這小子挺扎手的。」
李燕豪還待再說，陡地人影閃動，大廳內闖進個人來，這個人李燕豪不陌生，正是昨夜那瘦高漢子，他這裡心頭剛一震，那瘦高漢子已指著他叫道：「老爺子，這小子就是昨天晚上闖進來救走馬家小兔崽子、傷了咱們人的那個小子。」
馬行雲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什麼也不說了，您請坐吧。」
小虎子愕然道：「你這話……」
馬回回忽一點頭道：「這倒不失為一個辦法，少爺，救人如救火，咱們絕不能讓他們暗地裡把霍天翔給做了，您要是方便的話，我就陪你上拜兄家去一趟。」
他身下是件馬褲，腳穿鹿皮靴子，上身是件翻領皮襖，雪白的羊毛往外翻著，頭上，則是一頂三塊瓦，硬是黑貂皮的。
「為什麼？」
馬行雲一驚忙道：「李少爺，這……」
李燕豪道：「馬叔，老人家把『虎符劍令』交給了我，只要咱們不懈怠，總有一天能以收復河山來告慰老人家在天之靈的。」
這戶人家，一圈丈高圍牆，高高的門頭，氣派的兩扇朱漆大門，門前十幾級高石階，門口也懸掛著兩盞明亮的大燈。
馬回回讓見的，自不會錯，中年人忙躬身：「李少爺！」
李燕豪抬手拍出一掌，砰然一聲把俊逸年輕人震退三步，道：「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什麼不對，你駱家深夜擄人一個半大孩子私刑拷問，這又是什麼道理？」
秦玉嵐道：「那是駱伯父您的事，不過我看這兩個老的不足懼，倒是那個小的不好辦。」
管一絕，雙目之中冷芒一閃，邁步就要逼向李燕豪。
走完一條長長的走道，進了一個小院子，兩邊各兩間廂房，迎面兩暗一明三間上房，就在上房屋的臺階上，兩下一上站著三個人。
瘦老頭兒望著李燕豪，一指錦袍老者道：「這位就是駱家主人，你跟他談吧。」
「在水榭裡歇著呢。」
「閣下不覺得言之過早？」
「我說過，過路的，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仇怨，我只看不慣你們這種手法，這個人我帶走了，有什麼過節你們以後了吧。」他扶著小伙子要走。
李燕豪含笑道：「大爺，您總不能連話都不讓人說？」
李燕豪冷笑一聲，抬手點了兩指，那兩個抱著右手蹲了下去。
這回，沒一個人吭氣了。
俊逸年輕人秦玉嵐跟紅衣少女低低說了兩句話，似乎是問紅衣少女撞著什麼地方了，痛不痛，紅衣少女皺著眉跟秦玉嵐低低說了兩句。
小伙子十八九年紀，長得體面，穿的乾淨，一臉的機靈勤快相。中年人更體面，四十上下年紀，中等身材，長眉細目，白白淨淨，唇上留著兩撇小鬍子，算得上是個瀟灑人物美男子。
馬回回含笑點頭示意，最後說：「我今兒個有正事兒，改天吧，改天再活動活動筋骨練兩趟。」
李燕豪衝大夥兒一抱拳，轉身往後去了。
李燕豪淡然一笑：「你也太小聰明了，你年紀不小了，也必然是個成了名的好手，修為、成名兩不易，你願意在我一指之下全毀了麼？」
後者比較容易，但卻顧慮多，北京城臥虎藏龍，沒摸清就貿然打聽，很可能等於告訴哈三，他來救人了。
馬回回道：「大哥，一塊兒去吧。」
李燕豪沒工夫看這些，他找個有樹的地方掠上了牆頭。
李燕豪有過人的目力，但他卻不是千里眼，他沒發覺那射自對面小樓的一雙炙熱目光。
剛出胡同口，兩旁各走過來一個穿褲褂兒、俐落打扮的漢子，兩個人一左一右夾住了李燕豪，左邊一名壓低了嗓門兒道：「朋友，借一步說話。」
「當然有，我不願受盡了氣之後再跟他們言和，此其四。」
那兩個一聽這話，硬是沒敢再動。李燕豪冷冷一笑，就待鬆了瘦高漢子，倏地一聲震人耳鼓的沉哼傳了過來。
他冷然一擺手，青衣小鬍子跨步逼近，冰冷一笑，出手如電，一指頭指向瘦老頭心窩要害。
李燕豪抬眼打量，城門高約莫兩丈，牆高約莫四丈，牆頭還有炮石，可是也看不見人影。
「李少爺是『虎符劍令』袁大將軍的衣缽傳人，連我跟你二叔都得敬畏三分，你敢如此放肆。」
那人機伶一顫，要往前竄，經驗夠，經驗不夠的就猛然扭過頭來了。
馬行雲雙眉微揚：「李少爺，話我剛才說過了，現在再補充一點，他們不是不知道姓馬的是怎麼樣一個人，姓馬的能在這塊地兒上站立到今天，也不是沒道埋的。」
老賬房向李燕豪一拱手：「老弟臺，請跟我來。」
馬行雲道：「霍大俠也真是，固然英雄輕死重一諾，可是對這些鷹犬又重的哪門子信，霍大俠也未免太看輕自己了。」
馬行雲一皺眉道：「文華，怎麼你也來了？」
他剛一個「請」字出口，李燕豪那裡一抱拳道：「馬大爺要是這麼見外，燕豪不敢多留，就此告辭。」
這兩句話不知道說的是什麼，但卻聽得秦玉嵐勃然色變，霍地轉身面向李燕豪，怒聲道：「卑鄙的東西，你該死。」
他找的就是客棧，準備先歇息一宿，明天再行打聽查訪的營救工作。
武文華忙道：「在前頭等信兒呢。」
「他是何許人？」
「你好眼力，『虎符劍令』，袁大將軍的衣缽傳人。」
小虎子紅著臉，沒敢吭聲。
「是這樣。」
馬行雲突地一聲沉哼。
玉獅子原是江湖上闖出萬兒的高手，這一趟劍練下來，在馬行雲、馬淑貞眼裡是無懈可擊的。
紅衣少女嬌滴滴的答應了一聲，眾目睽睽之下，挽著秦玉嵐的臂，嬌軀依在秦玉嵐身上走了。
大夥兒望著這一對兒，目光都有點異樣，這件事很怪，怪得讓人納悶。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正色道：「過路的人不願惹是非，我本應馬上去見那位能做主的人，可是我有急事在身，不能耽誤，還是等我辦完事後，再行解釋這件事吧，兩位請讓讓。」
忽聽一個脆生生，異常冷峻的女子話聲傳了進來：「恐怕沒那麼容易。」
「當然是跟這位李少爺。」
伙計看了看李燕豪，道：「怎麼，您想不起這是您哪位朋友了？」
李燕豪道：「話是我說的，信不信在你，相信那位馬老爺子手下的人，不會連個承認的勇氣都沒有。」
俊逸年輕人變色上前，怒視管一絕，冷然道：「管總管，你是怎麼搞的？」
「朋友！」瘦老頭兒道：「駱老還在廳裡麼？」
駱家人齊望駱宏勳。
突然，一名一臉絡腮鬍的中年壯漢站了出來，衝李燕豪一抱拳，笑嘻嘻地道：「李少爺，耍劍我不行，學了不少日子了，到現在耍起來還能扎瞎自己的眼，不過我下功夫練過幾年摔角，也有點心得。」
「昨兒晚上能從駱家大院輕易救出小虎子來，的確像大將軍的傳人。」
大夥兒沒一個說話。
聽完了這番話，那幾個臉色變了，霍地全站了起來。
「為什麼？」
這一下恐怕撞得還不輕，紅衣少女「哎喲」一聲，兩雙玉手撫著酥胸，踉蹌往後退去，嘴裡還喊著：「管一絕，你要撞死我。」
有步履聲來到，武文華走了進來，一躬身道：「大爺，二爺，令諭已經傳出去了。」
白胖老者道：「不三個人一塊兒去，就得你去。」
而且初到京都，人生地不熟，雖然剛沾上馬駱兩家，又弄不清楚馬駱兩家究竟是幹什麼的，又怎麼能貿然打聽，要是這兩條路都行不通，那就只好直接找上哈家，可是一旦找上了哈家，那就等於是跟滿虜正面衝突了，身在京城，跟滿虜起了正面衝突，怎麼說也是有害無利的。
話落，雙臂一抬，喝「起」的是壯漢子，如今他自己起來了，兩腳飄地尺餘。
「什麼事這樣吞吞吐吐的？」
馬回回道：「大哥說得是，您訂的是哪家客棧，我這就著人退去。」
李燕豪只當是衝著他來的，心頭微一震，忙滑步側身，把一個身軀飄進了胡同口暗影裡。
中年人含笑道：「二爺，今幾個是什麼風啊？」
馬回回道：「你們還知道臊啊，憑你們這幾個窩囊廢，還想盯李少爺啊。」
瘦老頭兒應道：「我，老猴兒。」
小伙子可沒留意李燕豪跟馬回回，進來就道：「大爺，您的燕窩……」
一手扶著小伙子，一手拉著那瘦高漢子，向著八名中年漢子行了過去。
話聲方落，錚然連聲，呈半弧狀圍在身後的八名漢子，一人手裡多了把精光四射的軟劍。
「這……」
來人能進入內院，掠上馬淑貞所住小樓屋面，馬家人猶神不知，鬼不覺，足見不是庸手。
「大爺裡頭歇著呢？」
錦袍老者乾咳一聲道：「玉嵐，不管怎麼說，孫老是我的朋友，是你的長輩，你怎好對他這樣說話，往一邊站站，這事自有我料理。」
馬大爺沒一點架子，忙答一禮，道：「小兄弟是——」
「馬叔——」
「李少爺，讓我們看看您的絕世身手行不？」
另一名老者道：「他是金蟬脫了殼，那丫頭跟那兩個老的呢？」
「不清楚！」白胖老者道：「能是幹什麼的，還不是跟咱們一樣，江湖上跑跑的。」
大夥兒目光跟著他轉。
那人道：「這話白說了，我什麼也不知道，你們壓根兒找錯了人。」
李燕豪淡然道：「試試看吧。」
「李少爺，您是大將軍的……」
「唉，大將軍麾下舊部，也只剩下洪桐跟我兩個人了，洪桐長年守護明陵，我則在這兒享福，想想實在不安。」
李燕豪沒再說什麼，帶著白胖老者進了門，剛進前院，可巧武文華從東跨院裡出來，李燕豪叫了一聲，武文華聞聲四顧，一怔，急步走了過來：「李少爺，您……」
李燕豪要說話。
連馬行雲、馬回回、馬淑貞在內，都怔住了。在場不見得全是一流高手，可是任何一個都稱得上是行家，誰都看出，這是劍術的最高造詣，也就是說，李燕豪能在一抖腕間遞出八劍。
馬回回道：「大哥可別冤枉我，是李少爺不讓。」
瘦小老者道：「初會，怎麼？」
馬回回上前拉過兩匹座騎，另一名漢子忙開了後門。馬回回向著老賬房交代了幾句，偕同李燕豪出了後門。
奈何他沒能快過李燕豪，沒能躲過李燕豪這一抓，在他要沉腕變招以前，李燕豪的五指已然扣住了他的腕脈，瘦高漢子心膽欲裂，沉喝一聲就想掙。
一抬手道：「給備兩匹馬去。」一名漢子恭應聲中，飛步而去。
「哼，哼，年輕朋友，把命丟在了這兒，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那可是件後悔都來不及的慘事兒啊！」
小伙子轉向李燕豪，突然，他兩眼發直，人怔住了：「喲，你……」
瘦老頭兒一搖頭，道：「這地方哪還能留，走了。」說完了話，他一招呼白胖老者，雙雙掠出大廳，破空而去。
轉眼工夫又近廳門，瘦老頭兒高聲一句：「諸位，老猴兒回來了。」
李燕豪也沒回頭，道：「多謝二管事，有一位送我已經夠了，不需要再多任何一個，二管事若是要這位早一刻回來，最好不要讓任何一個跟出去。」
白胖老者囁嚅說道：「小伙子，又怎麼見得，姓馬的就是可交的好朋友？」
駱宏勳還沒有說話，瘦老頭兒已然說道：「駱老，我倒覺得這年輕朋友說的是大理啊。」
女的，艷若桃李，穿大紅衣裙，跟團火似的，熱力炙人。
李燕豪還沒說話，小伙子那裡已定過了神，急急轉望馬行雲，叫道：「大爺，昨兒夜裡救我出駱家的，就是和圖書他。」
李燕豪勸著馬回回落了座，坐下之後，馬回回舉袖拭淚，道：「少爺去過昌平了麼？」
紅衣少女人已來近，管一絕的衝勢既快又猛，等紅衣少女發覺不對要躲時，已經是來不及了，砰然一聲被管一絕撞個正著。
「他是怎麼告訴你的？」
「店錢，這位爺，您的店錢有人替您付過了。」
李燕豪轉望馬行雲道：「大爺您已經讓我到前頭來了，是不是，我沒學過摔角，可是我想跟這位大哥討教討教！」
瘦小老者跟白胖老者並肩跟上。
俊逸年輕人卻冷笑道：「武林之中，紛爭打古即有，也日日有，處處有，至今沒有一個人能調停得了，你要是做這種和書魯仲連，怕不跑斷兩條腿累死。」
馬回回道：「您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知道，洪桐的肩負要比我重得多。」
駱宏勳忙道：「是，是，是，我原也這麼想，所以我才使這緩兵之計呀。」
駱宏勳喝道：「住口！」
老者面無表情，冷哼一聲道：「你們可是真會辦事啊，竟讓人家綴到家裡來了。」
駱家李燕豪來過一趟，他看得出，沒有錯，這座大宅院確是駱家。
「少爺——」
李燕豪淡然道：「我原來為駱馬兩家言和，挑起戰端的是你們，而不是我。」
俊逸年輕人冷然一笑道：「孫老您是成名多年的前輩人物老江湖，怎麼說這種話，上這種當，傳揚出去，駱家豈不被天下英雄笑煞。」
「受誰之託？駱家？」
「大爺，既是對事不對人，您何不坐下聽聽令嬡的高見。」
「駱家上下，個個都是陰狠邪惡之輩，此其一。」
「不錯，可以這麼說。」
「只怕由不得你。」
「什麼意思？」
俊逸年輕人哈哈一笑道：「好胸懷，可惜打古至今沒人做得到。」
李燕豪淡然道：「閣下誤會了，我並不是什麼馬老爺子的人，我是個過路的江湖人，只是看不過你們這種行徑伸把手而已。」
李燕豪微微一笑：「自己人，我也就不客氣了，武總管學的是什麼劍法？」
老者緩步逼過來，那八個中年漢子則騰躍如飛，掠過來呈半弧狀圍住了李燕豪。
這一覺睡得還真不短，醒來睜開眼，日頭已經上了窗戶了。
「你不是給我付了店錢了麼？」
「好說！」李燕豪淡然道：「我說的是理，只要馬姑娘能以理駁倒我，我口服心服。」
馬大爺略一沉默，「唉」了一聲道：「失禮，失禮，馬行雲真是太失禮了，事到如今，說什麼才好呢，李少爺，水榭簡陋，不敢留您在這兒坐，請……」
老賬房微一點頭道：「應該是燕趙豪傑。」
「駱伯父您弄錯了，這兩件事不是給我辦的，是給您自己辦的。」
閃身欺到，探掌就抓，不但動作快捷如電，而且一抓之勢極見勁道，顯然是個好手。
隨著這句話，一個清癯老者出現在水榭門口，老者五十上下年紀，瘦削的一張臉、長眉、鳳目、眼神如電，隱隱有懾人之威，見李燕豪微一怔：「這位是——」
賣糖葫蘆的直了眼，望著李燕豪出了那頭胡同，他轉過身撒腿跑了！
李燕豪一手扶著小伙子，一手拉著那瘦高漢子，從從容容的出門而去。
李燕豪道：「老人家，好意心領，別為了我傷了朋友的交情。」
歸了座，馬行雲又唏噓了一陣，這才忍悲問道：「李少爺這趟進京來，想必是有什麼重大任務？」
這一抓，似乎比那一拳還厲害，那人難以忍受，身子扭動著，直哼哼，但「肩井」被人扣著，他卻無法掙脫。
先前老者冷然擺手：「讓他去闖龍潭虎穴吧，金鉤、樊籠都準備好了，咱們遵照指示，在京城以外交通要道，圍它個水洩不通，看他還能往哪裡跑。」
老者森冷目光落在李燕豪臉上，唇邊浮現起一絲難得的笑意，卻是森冷陰笑：「沒想到馬老爺子麾下，竟藏著這麼位一流高手啊，請教尊姓大名，怎麼稱呼？」
瘦老頭兒沉吟了一下：「你有這種胸懷，我怎麼能拒人於千里之外，行。」
許是他這一著瞞過了「北派窮家幫」跟首府的鐵騎。
馬回回道：「少爺，不是馬家不知道忍讓，可是看這情形者是忍讓不是辦法，除非馬家把東邊這點基業拱手讓給他駱家，要不然駱家是不會罷手的。」
白胖老者道：「老孫，這位是——」
只聽紅衣少女嬌笑道：「這位少俠，咱們打個商量好不好？」
瘦老頭兒哼、哼一笑道：「這就是亂|交朋友的好處啊！」
「不。」瘦小老者道：「那小子不住在駱家，今兒個下午，我跟白老兒先到駱家，椅子還沒坐熱呢，就有人進來稟報說秦少爺來了，你聽，這不表示那小子不是住在駱家麼。」
「拍活他的穴道。」
這小伙子赫然是李燕豪昨兒晚上從駱家救出來的那一個。
這座馬府此他李燕豪昨兒晚上到過的駱府，建築之美侖美奐，之氣派，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馬回回砰然一聲面向北跪下，老賬房跟兩名漢子也跪下去，李燕豪急忙站起。
駱宏勳抬手一攔道：「玉嵐，不要急，不要急，讓我來跟這位年輕朋友說話——」
「為大業，為大局，為什麼不讓駱家受馬家的？」
瘦小老者則一指白胖老者道：「小伙子一語驚醒了夢中人，我夠混蛋的，怎麼你也這麼混蛋。」
「爹，您先別怪我，我這是對事不對人。」
前面一個，是個五旬上下的老者，中等身材，長眉細目，白慘慘的一張臉，三綹長髯飄拂，身穿一件海青色長袍，外罩團花黑馬褂兒，顧盼之間，兩眼精芒閃動，自然流露一種逼人的冷峻之氣，一看就知道是個內外雙修的好手。他身後八個，則是清一色的穿著褲褂兒、俐落打扮的中年漢子。
「怕只怕你是徒勞無功。」
「至於跟馬家和解的事，怎麼決定全在駱伯父自己，我不便干預您——」
俊逸年輕人冷冷一笑道：「沒想到孫老還顧江湖道義啊。」
馬回回點頭道：「少爺說得是，您現在既然執掌『虎符劍令』，只要您登高一呼，還愁不天下齊應……您這趟到京裡來，是——」
「何不讓我試試。」
小虎子答應一聲，放下手裡的東西，一溜煙般跑了出去。
「我大哥在哪兒？」
他振腕抖劍，劍尖上立現劍花八朵，他沉腕收劍，目光一掃，道：「要是哪位能照樣來上八朵，我馬上認輸。」
武文華聽得一臉驚容，但他沒多問，恭應聲中，告退急出。
「大膽。」馬行雲喝道。
「不，大哥。」馬回回道：「李少爺住我那兒了。」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白胖老者突然停了下來，道：「要盯那小子，咱們現在就折回去。」
馬行雲白不免一陣痛惜悲憤，說著話，一雙老眼之中都見了淚光，把話說完，又離座望空跪拜，李燕豪、馬回回雙雙答了一禮。
李燕豪看不過去了，飛身掠了過去，直落近前，冷然道：「放手！」
左邊漢子臉色一變，還沒有說話。
馬行夠快，兩人兩騎一陣東彎西拐之後，進了一條大胡同，停在一座大宅院之前。
越過圍牆往裡看，林木森森，翠綠一片，在那翠綠的枝葉中，偶爾風過處，露出幾角流丹的飛簷，高喙的狼牙。
只見地上那人挺身躍了起來，顯然，他也是個頗具身手的練家子。
「不錯！」
小伙子深深一眼點了頭：「恭敬不如從命，我這雙招子沒瞎，我記下您了。」
「好，很好。」
賣糖葫蘆的定過了神，連話都說不上來：「這，這——」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駱老——」
回到了小樓的馬淑貞，卻沒點燈，坐在暗處，隔著紗窗，偷窺對面的李燕豪。
隔著一道圍牆的後院，林木森森，燈火幾點，森森的林木中，隔露幾間飛簷狼牙。
「我打什麼歪主意，什麼歪主意也不如把你帶進駱家去。」
他不顧來自頭頂的一掌，左掌逕去扣印向他左肋的右腕脈，逼得管一絕右掌一頓，他走險硬演鐵板橋，身軀後仰，飛起一腳踢向管一絕小腹，管一絕一驚吸氣後退。
老者沉喝道：「閉上你的嘴，命在人家手裡，你還嚷嚷什麼。」
瘦小老者衝李燕豪一聳肩、一攤手，道：「小伙子，你聽見了，我這個老夥伴覺得有點『那個』，只好辜負你這番好意了。」
那人直起了頭，「呸」地一聲，一口唾沫吐了出去。
馬回回道：「少爺，霍天翔的安危，對咱們的影響極大，救人如救火……」
他點了頭：「呃，原來是這檔子事啊，兩位，我是個過路的，並沒有意思伸手架什麼樑——」
李燕豪微微一怔，低聲道：「跟我換個地方說話去。」
李燕豪也站了起來，由馬回回、老賬房等陪著出了上房。
李燕豪道：「馬叔，這位大爺，是——」
馬回回忽然截口道：「少爺您這一句大將軍待我幾個如手足，勾起了我的悲痛，想當年我幾個跟隨大將軍，出生入死，大小陣仗不知經過多少，主屬之情，比一家人都親，大將軍也的確真拿我們當兄弟看待，從沒有拿我們當過下屬，恩德如山似海，而今大將軍竟……使我們連個報答的機會都沒有，怎不讓人悲痛。」
「駱家上下沒有一個人聽得進你的說辭，此其二。」
說完話，他轉身順著胡同走了。
李燕豪當即把來意告訴了馬回回，最後道：「馬叔人在京城，不知道對這件事有沒有耳聞？」
李燕豪道：「那就不難查了。」
「為什麼？」
李燕豪已然含笑說道：「兩位的好意我心領，我已經訂好客棧了。」
李燕豪轉望駱宏勳：「駱老怎麼說？」
李燕豪洗了把臉，喝了兩口茶，燈下想上了事兒，他想怎麼著手救霍天翔。當然，要救霍天翔，第一件事就是得先打聽出霍天翔現在在哪兒；要打聽霍天翔現在在哪兒，只有兩條路，一是趁夜進入內城，找幾個扯得上關係的人逼問，一是找京城地面的江湖道打聽。
李燕豪神情微黯，道：「老人家已經去世一年多了。」
李燕豪含笑道：「白老別客氣，話既投機，兩位還是多聊聊吧。」他逕自邁步出廳而去。
他陪著李燕豪往後去了，練武的又練上了，剎時又是龍騰虎躍。
李燕豪到了馬回回清真館門口，轉身走了進去，八成兒，他是吃來了。
「我沒有什麼不方便，倒是馬叔那位拜兄處——」
俊逸年輕人冷笑說道：「真是啊，仇敵當面，駱伯父還有什麼跟他好談的？」
俊逸年輕人嘿嘿一陣冷笑：「那你就試試吧，我拭目以待了。」
白胖老者急離座答禮：「馬老言重，叫白松筠怎麼敢當，倒是白松筠來得魯莽，馬老千萬海涵。」賓主間的一番應對，馬行雲所表現的不是一般的寒暄、客套，而是真誠流露，令人不能不感動。
白胖老者道：「老猴兒，你是怎麼了，今兒個咱們是駱家的座上客啊。」
李燕豪、瘦小老者急忙跟著停下。
駱宏勳道：「孫老，別忘了，咱們是朋友啊。」
「啊！」馬大爺猛一怔，急急抱拳躬身：「馬行雲有眼無珠，竟不知是大將軍的傳人駕臨，馬行雲半輩子欽敬大將軍，只恨福薄緣淺，沒想到如今竟見著了大將軍的傳人，這，這……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馬行雲道：「李少爺，您——」
老者兩眼精芒一閃：「年輕朋友，你的意思是……」
「幹什麼的？」
中年人武文華一旁笑著道：「二爺您抬舉，說什麼內外雙修，文武兼具，在這位李少爺面前，我恐怕成了石頭貓了。」
「說得好！」瘦老頭兒由衷地點了一下頭。
瘦小老者輕擊一掌，道：「對，這倒是好主意。」
武文華定過了神，忙道：「在，在。」
李燕豪伸手就扣住了那打手的腕脈，那打手可不及小伙子硬，「哎呀」一聲矮了半截。
直到二更天，父女倆才不捨地下了小樓。
老者目光一凝，森冷外射：「年輕朋友，你當真不是馬老頭兒的人？」
「這個，這個——」
李燕豪一怔。
進了後院，武文華快步攔在李燕豪身前，一揖到地：「李少爺，武文華嗜劍幾成癖，說什麼你指點指點。」
馬行雲卻動容地向著他抱起雙拳：「原來如此，馬行雲沒有別的話說，對兩位只有兩字敬佩。」
「你看出什麼不對來了？」
「李少爺……」
起了床，開開門，洗過臉，伙計來了，進門賠笑哈腰：「爺您起早，好吧？」
馬回回步下臺階，兩名中年漢子跟下臺階，緊隨身後，馬回回迎著李燕豪一抱拳：「馬回回有失遠迎，當面恕罪。」
「馬叔也別這麼想，各人有各人的職責，儘管職責各有不同，但辛苦都是一樣的，真要說起來，馬叔所做的要比洪叔複雜、艱險得多，馬叔又何不安之有。」
「是的！」兩個穿夜行衣裳的恭聲答應。
兩個年輕的，一男一女，男的唇紅齒白，相當俊逸，可惜眉宇間煞氣洋溢，目光也邪而不正。
秦玉嵐霍地轉望駱宏勳：「伯父，您——」
駱宏勳目注李燕豪，森冷道：「年輕朋友，你一身絕學，令人佩服，駱某人等自知不是你的對手，可是大家聯手，勉力還可以一拼，不過那要釀成流血事件，諒必不是你所願為。」
李燕豪還能不懂這個，立即把前前後後的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李燕豪逼視著瘦高漢子道：「我叫你放手。」
事實上，現在就有十幾二十個年輕小伙子在練著，兩三個中年人在一旁指點著。
管一絕真夠快，第二招又遞到，一口氣三招，把李燕豪逼得連連後退。
李燕豪含笑道：「兩位老人家準備上哪兒去？」
「是啊！」俊逸年輕人道：「孫老，您辦的事怎麼樣了，人呢？」
李燕豪一笑道：「遵命！」轉身掠去。
小伙子卻沒馬上走，滿臉敬佩感激之色地望著李燕豪：「容我請教，您——」
李燕豪一邊說，白松筠一邊流露出不安神色，等到李燕豪把話說完，白松筠就要說話。
馬回回道：「呃？你小子還會來這一套？」
馬回回側身後退，擺手道：「少爺請屋裡坐。」
「駱家主人把他這位未來的女婿，看得太高了，簡直有言必聽，聽必從的意味。」
「跟駱家人說話，不能動之以情理，必須以武力為後盾，駱家有駱家的勢力，他們能跟馬家在這塊上分庭抗禮，並不是沒道理的，儘管你是袁大將軍的傳人，你一個人的力量卻不見得夠。」
馬上，又靜下來了，沒一個敢再吭一聲。
他取出「虎符劍令」平托掌上。
李燕豪輕哼了一聲道：「憑你也配。」
老者仰天大笑，笑聲裂帛似的，笑聲一落，神色倏轉森冷：「年輕朋友，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了，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你怎麼好把我當三歲孩童。」
他跨步向前，先一紮馬步，然後伸出一雙大手抓住了李燕豪兩隻胳膊，猛一聲沉喝。
「好，好，好，說，說。」
「二爺，您要不要過過癮兒。」
李燕豪笑了，笑聲中，他突然想起了那位秦玉嵐來，當即道：「兩位老人家也認識那個姓秦的年輕人？」
「那麼你——」
練武的人都嗜武，馬淑貞也是個練武的人，她當然也嗜武，她一點兒也沒漏地把這三招也記了下來，同時她心裡也暗暗打定了一個主意。打定了什麼主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進了橫著的那條胡同裡，那兩個人架著中間那一個人，在五六丈外翻牆進入了一戶人家。
「小伙子！」白胖老者猶豫著道：「姓馬的要是態度上有一點不好，我可不受這一套啊！」
馬回回果然不知道。
「那難怪，您交遊廣，那位爺又沒留下大名——」
「事實如此。」
大門所在，自然有人，可是那些人一見這情形，也只有連忙開門，讓李燕豪出去。
「不能先到馬家去再折回去，那樣恐怕會來不及，要是讓小伙子去，咱們先上馬家去，馬老大認識咱倆是誰？要是我一個人兒去，我又不知道馬家住哪兒，盯完了那小子之後，怎麼上馬家去，所以說只好你去了。」
瘦高漢子冷笑一聲道：「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跨步欺進，單掌一遞，疾抓李燕豪胸中要害。
馬行雲搖搖頭：「太由他們的性了。」
「武林本來是一家，自己人之中先起內訌，遲早難免親痛仇快，讓人坐收漁人之利啊。」
兩個漢子臉色大變，左邊一名要有所行動，右邊一名抬手攔住，施一個眼色，兩個人飛步而去，轉眼不見。
兩個穿夜行衣裳的立即迎過去恭謹躬身：「二管事！」
說著，他就要走。
兩個人一見馬回回，立即停步躬身。
「可是……」
馬行雲讓座，
和_圖_書非把李燕豪讓到上座不可，李燕豪堅持不受，讓來讓去，李燕豪還是坐在了客位。
馬行雲兩眼忽閃精芒：「您要往客棧住，難不成是怕連累了我們哥兒倆。」
馬行雲一點頭道：「這是我義不容辭的事，當然要盡心盡力，只是，李少爺不是外人，我直說一句，李少爺諒必不會見怪……」
俊逸年輕人身軀一轉，帶著輕風又自欺到，仍然是那五指如鉤的一抓。
李燕豪答禮道：「大爺，您要是沒把燕豪當外人，就什麼也不必再說，趕巧了，伸把手，算得了什麼，哪至於讓您這樣兒。」
李燕豪接過「虎符劍令」答禮：「馬叔諸位不要多禮，燕豪不敢當。」
俊逸年輕人唇邊浮現起一絲笑意道：「對，就這麼辦。」
他遲疑了一下，道：「既是這樣，馬大爺，燕豪只有從命了。」
秦玉嵐目光轉動了一下，冷冷說道：「伯父太過誇獎了，我還真不明白伯父的用意。」
「呃。」
馬行雲霍地站起：「淑貞，你這是跟誰說話？」
馬行雲接著說道：「京畿地面上有這麼一個說法，東馬西駱，我住東城，所以稱東馬，駱家在西城，所以稱西駱，兩家的地盤劃有很明的界限，我不犯他，他不犯我，可是行事為人，交遊結納，駱家比我略微差點兒，因之提他的人少，提我的人多，就這，惹他不痛快了，時常明裡暗裡找事兒，都這麼大歲數了，又都住在一個城裡，何必為這種事扯破臉，多少回我都忍了，也一直約束著自己的人，可是駱家以為我怕事，竟然得寸進尺，變本加厲……」
老高的門頭，兩扇朱漆大門，一對栩栩如生的石獅子，石階高有十幾級，不知道是用什麼石頭砌的，白玉也似的，大門兩旁高高掛著一對大燈，每個燈上寫著斗大的一個「馬」字。
只聽城牆上一陣喊，旋見幾盞燈亮起。以後是什麼個情形，李燕豪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已經離開了城根兒。
李燕豪現在看見了，那人竟是個頗為俊秀的小伙子。
風塵二怪離開了駱家，剛出駱家所在地的那條胡口，黑忽忽的夜色裡站著個人，是李燕豪。
李燕豪道：「姓秦的不是住在駱家麼？」
李燕豪望著小伙子不見，又運功暗察了一下四周，這才放心的也走了。
「你的意思我懂，多謝提醒，別為我操心了，還是快走你的路吧。」
這些人，職司京城小部分治安，日夜巡弋，找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拿個把鼠竊毛賊，如此而已。
俊逸年輕人一怔，硬生生剎住撲勢，道：「孫老這是什麼意思？」
白胖老者沒說話。
馬回回微怔肅容：「是，少爺，我失言。」
這一句話，驚醒了大夥兒。
李燕豪向著錦袍老者一抱拳，正待說話。
「他老人家是他老人家，燕豪是燕豪。」
「別顧左右而言其他了，說吧，你是來幹什麼的？」
李燕豪看看沒人，只有櫃檯裡坐著戴老花眼鏡的老賬房，當即就道：「我想見見貴東家。」
馬行雲正色道：「李少爺，我直說一句您別在意，您要是怕連累我們哥兒倆，您就不該找上我們哥兒倆，別看我們哥兒倆有這麼點基業，那都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誰稀罕誰拿去，誰拿得走誰儘管伸手……」
「馬大爺、馬叔，您兩位的好意我知道，只是我這麼做是有道理的。」
「淑貞——」
駱宏勳寒著臉，望著李燕豪的背影，沒動靜。
瘦小老者一咧嘴：「小伙子，你想交我們倆這朋友？」
「小兄弟，別多問了，趁他們沒來之前趕快走吧。」
李燕豪心微微一沉，截口道：「馬大爺，我知道，哈三當初既然是連您跟馬叔都瞞過了，現在想打聽霍大俠的下落，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馬行雲沉默了一下道：「他既把兩位請到馬行雲這兒來，應該是沒打算瞞兩位什麼，我告訴白老吧，這位李少爺大名燕豪，是『虎符劍令』袁大將軍的唯一傳人。」
「有其四麼？馬姑娘。」
他閃身又欺過來。
駱宏勳道：「你問的多餘。」
「李少爺，您什麼時候出去的？」
李燕豪一見馬回回等的表情，心不由往下一沉，道：「看這情形，馬叔您似乎——」
瘦小老者又一怔，叫道：「小伙子，你這是找罵，我姓孫的沒幹那種事，沒什麼忘不忘的，帶路吧。」
馬回回道：「您有什麼道理？」
眼看兩掌就要接實，秦玉嵐卻忽變拍為抓，翻腕向李燕豪腕脈抓了過去。李燕豪應變更快，側身一躲，五指拂出，疾拂秦玉嵐腕脈。
這句話嚇住了駱宏勳等。
「我沒有把你交給馬家人，而把你帶出來問話，足證我沒有把你完全當敵人看待，可是你要不肯跟我合作，那就怨不得我了。」
俊逸年輕人沒再說話，陰鷙目光卻暴射地瞪了瘦老頭兒一眼。
「那麼武總管就練一趟我看看。」
丈高的一圈圍牆，從大門兩旁往兩邊延伸，然後成弧形的往後彎去。
「怎麼？」
李燕豪沒出手，閃身避過，道：「駱老，聽我解釋。」
李燕豪都到了他身後，他仍茫然不覺。
「用不著，你既是大將軍的傳人，我當然知道你為什麼要排解這場紛爭。」
一名打手模樣的漢子走了上來，照那人肚子上就是一拳。那人還真夠硬的，只彎了一下腰，連哼也沒哼一聲。
李燕豪離開了客棧，東邊廊簷下，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跟上了他。
瘦小老者兩眼一翻道：「我懂你的意思，那小子身手比我好，武功比我高，不是他的對手，可是這趕去不是跟他臉對臉的打架，要是在暗地裡盯他再不行，我姓孫的這幾十年江湖就白跑了，放心跟白老兒到馬家等我去吧！」話落，一閃身沒入了漆黑的夜色裡。
「你想排解馬駱兩家的紛爭？」
「孫老，我就是這意思！」
秦玉嵐停手不動。
馬回回等含淚站起，馬回回道：「大將軍懷河山沉淪之痛，為匡復大業，未嘗一日稍歇，而今竟未能親眼見河山收復，怎不令人悲，怎不令人痛。」
瘦小老者一怔叫道：「小伙子，你就說這句話，別的什麼話也用不著說了，馬家怎麼走，你帶路吧。」
馬大爺讓客進了水榭。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即便是王侯家，也不過如此了。
何以駱宏勳這麼看重秦玉嵐，而他對駱宏勳的態度，竟是那麼架子十足的。
「小號地方小，侍候也不周，您多包涵。」
身後響起老者一聲沉哼，八名中年漢子突然收劍往兩邊退去。
「呃！這麼有把握？」
管一絕夠沒面子的，頭一低，退向後去。
瘦老頭道：「先我不知道你們兩家之間究竟有什麼過節，兩杯酒下肚，未免衝動了些，如今冷靜下來，明白了真相，聽說了理，我覺得沒有什麼解不開的結。」
「他們怎麼了？」
李燕豪含笑道：「昨天剛握別，今朝又相逢，『北京城』這塊地方不大嘛。」
「那就進去說一聲去呀。」
「恐怕李少爺你沒聽見我那第四個理由。」
「這個——」馬行雲面有難色。
李燕豪「呃」了一聲。
「你真是馬家的朋友？」
李燕豪道：「我無意惹麻煩，不過我是不是會有麻煩，那就任由你們駱家了。」
「是的！」
李燕豪沒理他，望著駱宏勳道：「駱老，請答我一句，今夜之事是不是已無法善了了？」
李燕豪微微一怔，馬淑貞用眼角瞟了李燕豪一下。
面目陰沉白衣人管一絕「咦」了一聲道：「沒看出這兒還有個高手啊。」
「爺們要是真找錯了人，就不是現在這個情形了，你話也絕不是這麼說的。」
小伙子沒再多說，一抱拳，轉身而去，走得飛快，一轉眼間就消失在胡同夜色裡。
「好！」馬行雲點頭道：「靜等他們回報吧。」
「呃？要是既不願裝聾，又不願作啞，管了這兒的閒事，會怎麼樣？」
伙計一怔，櫃檯裡的老賬房也抬起一雙老眼，上下打量起了李燕豪。
「在，在。」一名漢子忙應道：「剛從前門大街回來。」
老賬房一雙老眼緊盯著李燕豪：「老弟臺遠道而來，旅途勞頓，夠辛苦，請坐！」
其實，這也算不了什麼，北京城原就是個臥虎藏龍的地兒。
小虎子道：「不，二爺，給李少爺付店錢的不是我，是姑娘。」
「這麼說來，我說的理，還不能讓姑娘完全接受。」
這三招看似乎平淡無奇，但在場任何一個都覺無懈可擊，而且都覺得，若是自己跟這三招對敵，任何一招都罩住了自己的全身，簡直沒辦法躲，沒法化解。就這三招，武文華已是受用不盡了。
李燕豪馬上明白了，敢情，這兩個是昨兒晚上去過，那深宅大院駱家的人。
賣糖葫蘆的正這兒發怔，身後有人說了話：「還沒吃過糖葫蘆呢，多少錢一個？」
馬回回皺眉沉吟道：「我就想不通，霍天翔那麼活生生的一個大人，哈三他是怎麼瞞過咱們弄進來的。」
「孫老何如自己說！」
「您要是真路過，那是最好不過，您的絕世身手我瞻仰了，可是駱家在京裡有大勢力，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而且明槍好躲，暗箭難防——」
「有事兒，剛出去了一趟。」
「可不，你小子都快娶媳婦兒了。」
右邊一名漢子道：「相逢何必曾相識！一回生，再有一回也就熟了！」
「你想給兩家和解？」
只聽馬回回道：「哎喲，我們姑娘來了。」
瘦高漢子陰森森地冷笑道：「相好的，別反穿皮襖裝羊了，光棍兒眼裡揉不進一粒砂子去，爺們盯了你多少日子了，既落進了這個門裡，你最好認命，你知道爺們想知道什麼，老老實實的說吧，別隱瞞一個字兒，要不然你是跟你自己過意不去。」
駱宏勳道：「用不著了。」
馬回回道：「這倒是，要怕這個，我們哥兒倆也不在這個地兒待了。」
「小伙子，你……」
李燕豪聽若無聞，腳下連頓都沒頓。只這麼一轉眼工夫，李燕豪離那鋒利的劍尖，已不過一丈。
「您的早點，是小的給您去買，還是——」
「二爺，您今兒個得空了。」
外頭一聲答應，急速衣袂飄風聲疾掠而去。
李燕豪一旁道：「武總管，白老不是外人，後頭坐去吧，麻煩稟報馬大爺一聲，我還有要緊事兒。」
「出自我口，入自白老你的兩耳，錯不了的。」
管一絕哼聲中一閃欺到李燕豪面前，五指一翻，硬抓李燕豪胸膛。
「什麼事？」
「李，十八子李，從塞外來。」
李燕豪道：「武林一脈，俱都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鷸蚌相爭，讓人坐收漁人之利，豈不讓親者痛，仇者快？」
李燕豪從容、泰然地出了胡同口。
李燕豪眼明手快，離座上前架住了他，含笑道：「別謝，兄弟，你我已然扯平，誰也不欠誰了。」
馬回回沉吟未語。
李燕豪知道，牆頭不是沒有人，而是牆頭寬丈餘，上頭縱然有人活動，站在城下也是看不見的。
馬回回大驚色變，霍地站起失聲道：「這，這怎麼會……」
武文華站那兒沒動，望著李燕豪的背影，目光中流露著敬佩神色。
李燕豪微一點頭道：「說得好，有什麼話在這兒說吧，我還有事兒——」
「人？」瘦老頭兒一指李燕豪，道：「喏，這不就是麼？」
這，任何人都看得出，中間那個人是遭了劫持。
出上房左拐往後，一路說著話到了後門，剛才那漢子已經拉著兩匹健騎等在那兒了。
這當兒，馬回回清真館剛開門，李燕豪是上門的頭一個客人。
「馬家主人不會欺我，他告訴我的應該不會是假話。」
話聲中，一掌疾擊，猛向李燕豪左肋印去，同時右掌疾揮而下，拍向李燕豪天靈，一招兩式，把李燕豪身上的要害部位全罩住了。
奔馳間，瘦小老者道：「小伙子，我想起個條件，見了姓馬的，你可不許揭我的底啊！」
「挨頓臭罵總比再次落入駱家人手裡強，快走吧。」
突然，那人說了話，咬著牙：「既落在你們手裡，要殺要剮任由你們，想從我嘴裡問出些什麼，那你們是做夢。」
「用不著這一套——」那人話還沒說完，瘦高漢子突伸手劈胸抓住了他。
他正打算走出去，驀地，身後一陣疾速的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
「孫老快來，酒還溫著呢。」
「兩位何必來去匆匆？」
後門外是條相當寬的小胡同，地上到處是蹄印，顯然馬回回等經常由此進出，兩人翻身上馬，馬回回一馬當先帶路，馳出了胡同。
全桌的人都一怔，俊逸年輕人兩眼發直：「孫老，您開玩笑了。」
拉著瘦老頭兒跳下小樓屋面，腕脈在人手裡，瘦老頭兒只好跟人走了。
駱宏勳等大驚失色，都要動。
「是的。」
李燕豪一點頭道：「這倒是……打聽霍大俠下落的事，恐怕不是一兩天能有眉日的，利用這些日子，正好把這樁意氣之爭做個排解——」
李燕豪，馬回回對望一眼，李燕豪道：「看哈三的確是個高明人物。」
「小伙子，這話可是你說的啊。」
秦玉嵐道：「不必駱家主人，我——」
李燕豪把對馬回回說的，又告訴了馬行雲。
望著大吃一驚的賣糖葫蘆的，李燕豪笑了：「朋友，給我付店錢的，該不是你吧？」
白松筠目送李燕豪出廳：「此人論功智人品，都是一流中的一流，幾百年不見其一，馬老大你哪來這麼一個朋友？」
左邊漢子冷然道：「要是能在這兒說，我們就不勞動你的大駕了。」
馬回回則激動地道：「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大將軍有傳人了，咱們也領導有人了。」
李燕豪跟白胖老者這兒剛坐定，馬行雲就帶著武文華快步進來了，馬行雲進廳就向白胖老者抱起雙拳：「不知白老蒞臨，馬行雲恭迎來遲，白老千萬恕罪。」
馬車停住，兩名中年漢子撲過來鑽進車篷，但一轉眼就又出來了，向著四名華服老者搖了頭，四名老者臉色一變，一名冷哼道：「好一個金蟬脫殼。」
「武總管，久仰！」李燕豪含笑又一抱拳。
霍地轉望白胖老者道：「白老頭兒，馬家你去不去，你要是說個不字，咱倆這就拆夥。」
李燕豪挺身而起，右掌疾抓管一絕咽喉，逼得管一絕一驚要躲，他的左掌卻已輕易扣上了管一絕的右腕脈，管一絕勃然色變，但卻已動彈不得。
砰然一聲，還真響，兩個都倒下了，沒再動一動。
李燕豪頭也沒回，過了對街，在廊簷下往前走，走沒多遠，一塊老高的招牌矗立眼前，招牌上六個大字，寫的是：「馬回回清真館」！
馬回回道：「就是為這，我才陪李少爺上您這兒來。」
「馬大爺，哈三現在不知道，可是他終究會知道的。」
京城重地，天子腳下，居然有這種事，五城兵馬司跟巡捕營那些查街巡夜的，究竟是幹什麼的！
就這麼兩句話工夫，疾速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直掠水榭之外，緊接著玉獅子武文華的話聲傳了進來：「大爺，屬下告進。」
老者笑道：「年輕朋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倒有幾分像是英雄好漢的行徑，可是如今……」
「朋友！」瘦老頭兒居然拉住了李燕豪的手：「來，來，來，坐下再說，坐下再說。」
馬回回猶豫了一下道：「少爺，哈三既然明知道您會來，恐怕您一進城他就盯上您了。」
「那麼馬叔就該聽我的。」
二管事已是內外雙修的一流好手，那二管事以上的人就可想而知了，這座大宅院不簡單，必然是大有來頭。
「馬姑娘，為大業，為大局，有什麼不能忍，又有什麼不能受的？」
他挺掌迎上，砰然一聲，他一晃退後一步，俊逸年輕人居然沒動。
李燕豪站了起來：「不敢，李燕豪。」
李燕豪卻望著小順子微笑：「糖葫蘆有剩下的麼？」
武文華道：「哪敢稱什麼劍法，胡亂練，胡亂施。」
李燕豪淡然一聲：「是麼？」
「人家馬行雲都能點頭，駱老爺子你能不能容人？」
先前老者道：「看樣子是真上了金家的船了。」
「有這四點理由足夠了。」
「好說。」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光棍眼裡揉不進一粒砂子，何必呢，替人花了錢還硬不認賬，圖什麼啊？朋友，賣糖葫蘆掙不了幾個錢，別跟著我耗工夫了，請歸告貴上，這一回的情，我領受了，下回不要再破費了，我不過是路見不平，舉手之勞而已，不值得這樣的。」
四個人一見李燕豪，一怔站起，八道目光齊集李燕豪一身，紅衣少女目光中比別人多了點驚訝。
馬行雲道：「你的意思，是讓我派出人去打聽？」
瘦老頭兒目光一凝，道：「你是駱家未來東床，衝著駱家，我叫你一聲賢侄，你說話可別帶刺兒，我老人家自問沒做錯事，不吃這一套。」
話剛說完，伙計快步出來了，手裡沒端茶，衝老賬房一哈腰：「六爺，請這位裡頭坐吧。」
忽聽馬行雲喝道：「退回去，不知天高地厚。」和-圖-書
可是跟李燕豪一比，來人的武功及輕功造詣可就差多了，李燕豪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
「見過洪桐了？」
馬回回偕同李燕豪一踏上石板路，正在那兒龍騰虎躍，兔起鶻落的人，剎時全停了下來，一個個躬身哈腰：「二爺，您來了。」
馬回回道：「我的拜兄也姓馬，是京城地面的第一位豪雄，勢力遍京城。」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看來哈三做事是夠保密的，『北京城』臥虎藏龍，哈三他居然能瞞過這麼多的耳目，足見他有過人之能，是個人物。」
賣糖葫蘆的忙轉身，猛一驚，眼前這位要買糖葫蘆的，可不就是李燕豪。
「何不讓我試試看？」
這麼大的一個練武場，每天在這兒練武的人，必不在少數。
李燕豪微一怔：「這……」
「那是當然！」
駱宏勳一擺手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我讓你走已經算是便宜了，不要再說什麼了，快走吧。」
「呃！是個什麼樣的人？」
秦玉嵐微一怔：「緩兵之計？」
馬行雲肅容道：「您這是見外，也等於打我的臉，您坐坐，我這就交代下去。」
馬回回巨目湧淚望空顫聲說道：「大將軍歸天，末將竟未能隨侍在側，罪該萬死——」
他連著兩個「那個」，這「那個」意何指，誰都懂。
深夜的外城，已經設什麼行人了，有的只是「五城兵馬司」職司巡城的人，還有「巡捕營」的巡捕。
他看見了，好大的個院子，這只是前院。
李燕豪凝目道：「馬叔，馬大爺可以這麼說，您不能這麼說，老人家交付您的有任務。」
好不容易剛合上眼，卻突然有些警覺地醒了，下床到窗前一看，對面小樓瓦面伏著一團黑影。
他熄燈躺下的時候，已經是快三更了，自小過慣了刻苦的日子，乍置身這種地方，他有點不習債，也難以成眠。
「這樣好不，你帶我上駱家走一趟。」
秦五嵐道：「我不管駱伯父您使的是什麼計，我只要駱伯父辦好兩件事。」
俊逸年輕人怪笑一聲道：「好啊，既是這樣，駱家就先拿你這反覆的小人開刀。」
李燕豪道：「我趕巧了，半夜進城，就看見這位兄弟讓兩個人架著進了駱家大院，沒想到更巧的是他竟是您這兒的弟兄。」
中年人一臉詫異道：「奇怪？從哪兒冒出個朋友來了？」
這種人，除非是李燕豪故意讓他們看見，否則他們永遠發現不了李燕豪的。
馬行雲看了馬回回一眼，閉口不言。
李燕豪道：「不敢，我姓李……」
李燕豪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原是我輩的本分，你駱家不必緊抓這一樣強詞奪理，我還是那句話，我是為你駱馬兩家和解而來，願不願和解，全在駱家主人一句話。」
瘦老頭兒一瞪眼道：「白胖子，你少數落我，人家年紀輕輕的，能有息事寧人之心，有什麼不對？」
李燕豪抱拳答禮：「不敢。」
秦玉嵐冰冷道：「管總管說得是。」
臨出大門，李燕豪回身說了一句：「諸位最好到此為止吧，只等我走出百丈，沒有發現有人跟蹤，我自會馬上放這位回來。」
好大的前院，中間一條橫量一人寬的石板路。
夜色裡奔行極速，沒多大工夫，兩個人已停身在一座大宅院後。
馬行雲一怔，望著李燕豪道：「怎麼，少爺，昨兒晚上是您救了小虎子？」
李燕豪順利地抵達了京城外，他一路沒遇到任何阻攔。
可是，李燕豪兩條腿跟生了根似的，壯漢子只覺自己抓的不是人，是一座山，施盡力氣也難動分毫。
李燕豪抱拳謝了一聲，邁步向上房屋行去。
瘦高漢子道：「稟總管，救走馬家那小兔崽子，傷了咱們弟兄的就是他。」
事不關己，本不必過問。
馬行雲佩服得無以復加，馬淑貞心裡的感受，可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李燕豪揚手一指，就要點下。
躲是躲開了，但衣領卻被對方五指抓住一點頭兒，「嘶」地一聲，衣領帶衣襟，硬被扯下一幅來。瘦老頭兒臉色大變，青衣小鬍子卻已如影隨形欺到，猛一掌拍向瘦老頭兒胸腹之間。
伙計答應一聲，一溜煙般進了裡頭。
「的確夠遠的！」
「嗯！」白胖老者點點頭：「是有那麼一點兒，我也看出來了。」
「不是，信不信在你。」
「您請想，一旦等救出霍天栩之後，這京城裡，您還能待麼？」
李燕豪沒說什麼，收回目光與白胖老者又往前馳去。
「不敢！」
「這兒是京城，大街上這麼多人，難不成兩位還能硬把我架走不成？」
李燕豪點了點頭：「那麼，讓我分兩點來答覆姑娘，第一，我先說明為什麼要排解這場紛爭——」
李燕豪一進院子，他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便盯上了李燕豪。
「只要駱家當家主事的點頭，馬家這方面我負責。」
「我是昨天深夜裡進的城，我有把握沒人盯上我。」
誰也沒防他有這一招，瘦高漢子沒來得及躲，硬被吐個滿臉開花。那打手怒喝一聲就要再出手。
馬回回神情又一震：「原來是少爺到了，馬福祥見過少爺。」他恭謹躬下身去。
「慢著！」瘦老頭兒忙道。
瘦老頭兒還待再說，錦袍老者抬手一攔道：「白老、孫老，你們兩位先別爭吵，讓我跟這位熱心腸的年輕朋友談談。」
「事，我既碰上了，也伸了手，斷無虎頭蛇尾、半途收手的道理，這個人我是非帶走不可，至於你們駱馬兩家的樑子，錯過今夜，隨你們怎麼了斷，言盡於此，我要告辭了。」
瘦老頭兒冷冷道：「白胖子，咱們風塵二怪行事雖怪異了些，可不是不明事理、不辨是非的人，這情形我看不慣，這種朋友我也不願意交，人各有志，勉強不得，兩個朋友，要哪一個隨你了。」
「是！」那華服漢子恭謹躬下身去。
馬行雲道：「我就是這意思，不過我一定盡心盡力，這件事關係太大，霍大俠要是被他們害了，那可是咱們難以估計，無可彌補的大損失，別說您親自到這兒來交代了，就是您沒來，沒有交代，我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也會不惜一切想法子營救霍大俠的。」
在李燕豪一聲「馬叔請」聲中，馬回回偕同李燕豪踏上石階，進入馬府。
李燕豪道：「那是他們之間的事，可以不必去管它，倒是這種不正常的情形令人動疑，卻應該先弄清楚。」
李燕豪只好停了下來，打暈了兩個漢子一眼，道：「咱們認識麼？」
瘦老頭兒深深看了他一眼：「活了這麼大年紀，跑了大半輩子江湖，我還沒碰見輕功像你這麼好的人，馬家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朋友，跟我進去吧。」
「是，是，是，對，對，對，是給我自己辦的，是給我自己辦的。」
駱宏勳及時一招手道：「玉嵐，慢著。」
白松筠倏地收回目光：「馬老大，你這話——」
他向著武文華擺了擺子：「你們忙去吧。」他陪著李燕豪往裡去了。
馬行雲一聽之下，驚詫欲絕：「霍大俠居然被挾持進京，這，這我怎麼會一點兒也不知道！」
駱宏勳道：「這麼說，孫老也覺得駱家應該接受和解？」
近在天子腳下的馬府，這等規模，可以想見得在京畿一帶，此宅主人是何等人物，具有何等的勢力了。
說完話，他轉身要走，那八名漢子立即抖直了八柄軟劍，劍尖齊指李燕豪。
繼而沉吟著道：「我是這麼個看法，馬駱兩家之間，和解的最大障礙不是駱宏勳本人，而是這個秦玉嵐，要想讓馬駱兩家和解，非先排除這個障礙不可。」
入耳三字「駱宏勳」，馬行雲不由一怔，他沒便問，只向著李燕豪投過探詢一瞥。
李燕豪「呃」了一聲。
李燕豪說完了話，馬回回等神情震動，聽直了眼。
「呃，你瞧出來了？」
李燕豪笑了：「二管事，江湖道上的，本來就是刀口舐血，路死路埋，溝死溝葬，要是怕這個，當初何如別沾江湖。」
「多謝馬叔，馬叔諸位忠肝義膽，令人敬佩。」
李燕豪豈容他掙，五指微一用力，瘦高漢子沉喝之後跟著一聲悶哼，身軀馬上矮下半截。
就這麼兩句話工夫，賣糖葫蘆的定過了神，瞪著眼，臉上一片茫然色：「這位爺，你，你說什麼啊？」
李燕豪淡然道：「駱老是不打算要貴總管了？」
馬行雲叱道：「胡鬧！」
瘦高漢子道：「相好的，你們是一路的？」
他走向大門，老者帶著八名中年漢子，還有那個穿夜行衣裳的，也跟到了大門。
「你把我帶出來問話，這麼看你的話有幾分可信，我是來弄走馬老兒的閨女的。」
李燕豪本想說出姓名，但轉念一想，駱家人多嘴雜，恐怕會很快傳揚出去傳進哈三耳朵裡，影響他營救霍天翔，所以他只說了個「姓李」！
馬行雲道：「小虎子，是淑貞她給李少爺付的店錢，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李少爺。」馬行雲道：「既是這樣，那您還怕連累誰？」
人影連閃，敞廳內又一下子掠進十幾個來，為首兩個人，一個是四十多歲，面目陰沉的白衣人，一個是個四十上下，唇上留著小鬍子的青衣人，其餘的清一色是黑衣漢子。這十幾個人一掠入敞廳，連同那瘦高漢子立即圍住了李燕豪跟「風塵二怪」。
左邊漢子道：「這話你對我們哥兒倆說沒有用。」
馬回回道：「大哥，李少爺是來營救霍天翔的，卻苦於不知道哈三把霍天翔藏在了哪兒，貿然探查又怕打草驚蛇……」
瘦小老者一點頭道：「好吧，我去就我去，你們倆在馬家等我吧。」
只聽李燕豪道：「我學會怎麼出手了，你站穩了。」
「小伙子，你的意思是——」
白胖老者顯然有點不滿，但他話剛出口，就讓李燕豪截住了：「白老，你的意思我懂，交朋友講究兩字仁義，古人有捨命全交，也有義不事秦者，白老認為既離駱家，再進馬家，是不仁不義，是麼？」
「武林一家？」
李燕豪淡然道：「等一等。」
就在這前院裡，剛才那三個人，兩旁兩個穿夜行衣的靠裡面站著，中間那個人，如今則面下背上的趴在他兩個之間。
「去過了。」
錦袍老者一聽這話猶豫下一下：「那麼，玉嵐，以你之見……」
「他沒告訴白老？」
馬行雲忙道：「文華，快進來、」
李燕豪又笑道：「本小利小，掙這幾個錢不容易，幹嘛給我付店錢，讓我心裡不安。」
馬府的後院比前院還大，廊深漫迴，小橋臥波，亭、臺、樓、榭一應俱全，的的確確美景如畫，俱都看不見一個人，靜悄悄的。穿畫廊，過小橋，兩個人來到水榭之前。
望著瘦小老者逝去方向，李燕豪還真有點揪心。
李燕豪還真沒想到管一絕會這麼快，等到警覺時，指風已然近體，出手封架已經是來不及了，他只有一側身避了開去。
李燕豪道：「歲月不饒人，老人家畢竟上了年紀，再加上長年奔波，以致積勞成疾……」
瘦老頭兒搖搖頭道：「看來你們是成心非讓我再紅一次臉不可，聽著，我去了，剛找著馬家丫頭的住處，剛上了屋頂，這位年輕朋友到了我身後，一把就扣住了我的『肩井』，人家沒把我怎麼樣，反而讓我帶他到駱家來，要給兩家說和說和，就是這麼回事兒，明白了麼？」
他雙眉微揚，打開後窗輕捷異常地掠了出去。進入內院，馬家人猶茫無所覺，可見來人不是庸手。奈何他選錯了日子，李燕豪在這兒。
「少爺，我跟他是情同手足、肝膽相照的金蘭兄弟，他也是位鐵錚錚、沒奢遮的漢子，天生一副忠肝義膽，平素對大將軍景仰得不得了，也該讓他見見您。」
「白老，人家捨命全交，人家義不事秦，這都是人家夠朋友換來的啊，我請問，駱家主人是拿什麼換兩位這交朋友的仁義的？」
馬回回失聲道：「霍天翔讓弄到京都來了，這，這，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原來是孫老回來了。」
駱宏勳竟突然賠上一臉笑道：「玉嵐，難道你看不出來，咱們跟那小子拼起來很吃力，再加上孫、白兩個老東西反了過去，一旦真拼起來，咱們準吃大虧。」
馬行雲笑了：「這不是了麼，您何必非把人的汗給急出來不可，來……」
「走一趟吧，你會見著做主的人。」
「白老這是臊武文華，武文華末學後進，怎麼敢跟白老二位相提並論，俠駕光臨，馬家增輝不少，請到廳裡奉茶！」說著，他就要舉手肅客。
「沒有，到目前為止，他只告訴我們倆他姓李，我們倆還沒機會多問。」
果然，通往後院的一扇門開了，兩前兩後一中地走出來五個人。
「老孫，你是越活越回去了，駱老兒是咱們的朋友，馬家是駱老兒的對頭，咱們如今離開了駱家，已經足夠那個的了，要是再進馬家的門，豈不是更那個了。」
馬行雲點頭道：「嗯，這北京城不比別的地兒，要想在這兒救人，只有看準了地兒，給他們來個迅雷不及掩耳，要是一回沒得手，再想來個二回，那可就難上加難了。」
瘦老頭兒兩眼一翻，道：「沒想到馬家有你這種好手，既然落在了你手裡，我認栽，可是你別想從我嘴裡問出什麼來。」
奈何李燕豪他生就一副俠骨，他只略一思忖，立即閃身跟了過去。
瘦老頭兒臉色微變，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幾個人都一怔，連那人也抬眼望向李燕豪。
這檔子事只有一種可能，跟他昨天晚上救的那個小伙子有關聯。
「真是啊！」瘦小老者道：「武大郎玩夜貓子，什麼人玩什麼鳥。」
大夥兒到了前院，前院的人比剛才李燕豪來的時候多了兩三倍，小虎子在，賣糖葫蘆的小順子也在，正在那兒議論紛紛鬧哄哄的，這會兒馬上靜了下來，鴉雀無聲，多少道目光都集中在李燕豪身上。
他「人」字還沒出口，一個小伙子端著一個漆木盤走了進來，盤上有個細瓷蓋碗。
「不錯！」
「大爺——」武文華遲疑一下，欲言又止。
如今城門關著，不能等到明天一早進城，現在想進城，唯一的辦法就是越牆而進。
瘦高中年人冷峻地看了地上那人一眼，冷冷地道：「得手了？」
李燕豪皺了眉。
瘦高漢子叫道：「二管事，這小子……」
馬行雲呆了一呆道：「這，這真是太巧了……」
李燕豪一怔：「有人替我付過了，誰替我付過了？」
俊逸年輕人怪笑道：「你要理麼？在這兒呢。」
武文華一喜忙道：「遵命。」
馬回回又道：「少爺，這是我大哥的總管，內外雙修，文武兼具，武文華，人稱『玉獅子』。」
「玉嵐，你絕頂聰明，難道還不明白我的用意？」
瘦小老者轉望白胖老者，問道：「怎麼樣，有沒有意思？」
「駱家的人，想必還在等你得手回去。」
李燕豪吸一口氣點頭，道：「好，明天此時，我一定來聽駱老的答覆，不過有一句話，我必須得說在前頭，萬里江湖是一家，請駱老為自己想，為後代想，也為成千上萬跟咱們一樣的人著想，言盡於此，告辭。」一抱拳，轉望風塵二怪道：「二位是走是留？」
「未必！」瘦高漢子獰聲道：「除非你真是條漢子，除非你是條鐵打銅澆的漢子。」
李燕豪似乎茫然無覺，本來嘛，小販滿街跑，怎見得是跟蹤他的。
「你別費心了，我這就走，給我算算店錢吧。」
馬行雲微一怔「呃」了一聲。
瘦老頭兒騰身驚起，越過後牆，李燕豪幾乎跟他同時落地，一眼就看出，這是後院所在。
瘦小老者搖頭道：「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兒，不過姓秦的那小子很奸，很陰、很滑是實情。」
武文華快步走進。
突然，一聲驚嘆發自馬行雲之口：「馬行雲嘆為觀止了，也從此知道什麼是真武學了。」
誰都聽得出，馬行雲是點頭了，李燕豪轉望壯漢子，含笑道：「我沒學過摔角，一上來不知道怎麼出手，這樣吧，我就站在這兒，只要大哥能夠動我分毫，我照樣算輸，行嗎？」
「馬老頭兒願意？」
片刻之後，李燕豪進了一家店名「京華」的客棧，這家客棧店名起得氣派，客棧卻不怎麼大，只是一進院子，李燕豪就住進了東邊一間屋，伙計送過茶水後走下。
馬回回只微點頭「嗯」了一聲：「大爺在家麼？」
白松筠忙站起來道：「我去，讓我們倆把這件事辦好，就算帶來一份進門禮。」
「也是也不是，我是馬家的朋友，但我一直不贊成馬家跟人你爭我奪的。」
李燕豪猛提一口氣，陡然騰空拔起，巨鷹般落上了牆頭。
顯然，馬行雲是實情實意，而且已經有點不悅，在這種情形下，李燕豪怎麼好再說個不字。
李燕豪本打算等他扭過頭來，抓住他喉嚨的，如今不得不改弦易轍了。
「末學後進李燕豪，見過馬大爺。」李燕豪那裡已抱拳施禮。
李燕豪道：「為一家人精誠團結，和睦相處，值得。」
李燕豪道：「和-圖-書您多費心，偏勞各位弟兄們，我先謝了。」
李燕豪毫無阻攔的走了。
「難道兩位沒看出來，他們之間情形不對。」
「走吧，朋友！」瘦老頭兒帶著李燕豪行去。
白胖老者笑了。
秦玉嵐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怎麼連吃虧佔便宜都看不出，這可是駱伯父您交的好朋友。」
那是個黑衣人，看背影個子不高，而且相當瘦，瘦得風大一點兒都能颳跑。
「其二呢？」
連李燕豪都為之一怔。
瘦老頭兒突然跨步攔在李燕豪身前，冰冷道：「駱家主人，讓你這未來東床住手。」
李燕豪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意氣之爭原是小事，可是日久以後，這些小事總有一天會釀成大事的，到了那個時候，就不好收拾了。」
圍牆頂上，蓋著一面深黃色的琉璃瓦，下頭隔不遠就是一個雕花的方格。
馬行雲道：「我也知道這道理，可是我有寧人之心，駱家卻沒有息事之意，若之奈何。」
馬回回道：「先見見，李少爺！」
李燕豪一振腕，拉得管一絕一個踉蹌撞了過去。
截住馬車，是前四後八，一十二名身穿錦衣華服的人，前四名都是五旬以上的老者，後八名則清一色中年漢子。
「這麼說，你純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馬回回聽得微愕道：「怎麼，少爺，您見過了？」
「起。」他是想抓起李燕豪來，然後再摔李燕豪一觔斗，顯顯他的本身，逞逞他的能耐。
馬回回還待再說。
馬回回猛抬頭，淚漬滿面：「馬福祥等誓死追隨少爺左右，為匡復大業，願赴湯蹈火，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老者陰笑道：「年輕朋友，你倒挺會說話的啊，看來你對京畿地面上的事兒，是太隔閡了。」
武文華答應一聲，轉身要走。
典型的深宅大院，好氣派的大宅院。
「不錯，這是你們兩家的樑子，我只是個過路的，不該橫裡伸手，可是，了斷樑子應該光明正大的劃道兒，光明正大的做個解決，像這樣半夜三更擄人家一個半大孩子來施以私刑，又合哪一條江湖規矩？」
只聽白胖老者道：「小伙子，放心吧，這個差事孫老兒還不至於辦砸，咱們上馬家等他去吧。」
李燕豪微愕外望，香風襲人，水榭裡為之猛然一亮，一位大姑娘進了水榭。姑娘穿一身黑色勁裝，外罩大紅風氅，螓首上雲髻高挽，腳底下是一雙虎皮快靴。冷艷的嬌靨上，柳眉斜飛，眉梢高揚，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眸裡，霜刃般兩道目光直逼李燕豪。
馬淑貞道：「爹，練武的人想瞻仰真武學，這怎麼是胡鬧？」
「老弟臺跑的路可真不近啊！」
李燕豪道：「馬大爺，燕豪只是個晚輩。」
李燕豪沒馬上睡，他坐了一會兒。
馬淑貞美目中異采閃漾，嬌靨上也浮現起異樣神色，一雙美目緊盯著李燕豪。
「您的朋友，昨兒晚上您前腳到，您那位朋友後腳就進了小號。」
白松筠嘆道：「小伙子沒說錯，馬老大當真是一方仁義人物，與駱宏勳大不相同，這個朋友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好好交上一交。」
瘦高漢子陰陰一笑，點頭道：「好，我教你。」微一擺頭。
「不，要不是您仗義伸手，我這條命今幾個就非留在駱家不可，身受您活命大恩，要是連您的大號都不知道，回去非挨頓臭罵不可。」
「呃？」
俊逸年輕人勃然色變：「我也是衝著駱伯父才尊稱你一聲孫老，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事沒給人辦成，反而把仇敵帶進了門這算什麼朋友——」
李燕豪飛身掠了過去。
「你是指駱老頭兒跟姓秦的小子？」
「我知道，只是，馬叔，我連霍大俠現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李燕豪拐了幾條黑胡同，默察四周，證實的確沒人跟蹤，他停了步，鬆了那瘦高漢子：「多謝了，閣下請回吧。」
「武總管，請等等。」李燕豪叫住了武文華，轉望馬回回：「馬叔，怎麼說我都是個晚輩。」
她，不但英氣逼人，還帶著懍人的肅煞之氣。
他沒多說，老賬房可不少問，盯著李燕豪道：「臺甫是——」
馬回回一旁截了口：「大哥，裡頭談吧。」
李燕豪扶起馬回回，道：「馬叔還請節哀。」
李燕豪心中雪亮，突然道：「武總管，弟兄們在哪兒？」
李燕豪也沒有說什麼，他替人做了主，多出來的店錢賞給伙計了。伙計千恩萬謝送客送到了門口，把客人都送出門了，還不住的哈腰道謝呢。
馬行雲道：「既然足少爺的吩咐，我自當從命。」
他五指似乎又用了力，那人哼聲大了些，扭動得厲害了，身子也起了顫抖。
「明天這個時候，駱某定當給你一個答覆。」
馬車越馳越快，簡直像飛。沒一會兒工夫，車馳進了一片樹林。
「文華！」馬回回又叫了他一聲。
李燕豪道：「白老前輩異人，成名多年，怎麼連擇友都不懂，是誰訂下的規矩，捨了壞朋友就不能再交好朋友了，馬家是駱家的對頭，駱家主人若是不能及時醒悟，恐怕普天之下的正道俠義都是他的對頭，難道白老也不認這些正道俠義了。」
「難道就是一席酒，讓兩位為駱家賣命，去劫擄馬家的閨女，這才是陷兩位於不仁不義，讓兩位日後無顏見天下英雄嗎？駱家主人是白老你的朋友，孫老是白老你的老夥伴，白老既是那麼講求仁義，為什麼坐視孫老走上錯路而不加阻攔，難道這就是白老講求的兩字仁義。」
「駱家主人沒跟兩位提？」
「京畿地面，天子腳下，在這一帶活動的江湖道，都有他們自己的一套，外來的江湖朋友，最好裝聾作啞，少管這兒的閒事啊。」
「哎喲，怎麼，還怕我吃了你呀？」說話間她已走進三尺內。
「這就是白老拘泥，這就是白老膽小。」
語氣不善，顯然是霸王硬上弓。
論輩分，秦玉嵐要尊稱駱宏勳一聲伯父，論長相，秦玉嵐這樣的長相俯拾皆是，算不上一流的。論武功，秦玉嵐不是李燕豪的對手，並沒有什麼驚人的能耐。
馬淑貞香唇啟動，欲言又止，最後她說了一句：「你很會說話，深具辯才啊。」
李燕豪在大街小胡同拐了一陣，到了一條胡同口，外望，街上有幾戶人家掛著明亮的燈，那是客棧。
一進門，一個伙計打扮的年輕小伙子就迎上來了，哈著腰，滿臉都是笑，擺著手讓座。
右邊漢子已冷然道：「朋友，昨兒晚上有膽伸手架樑，難道說今幾個早起，連跟我們哥兒倆走一趟的勇氣都沒有麼？」
「這話怎麼說？」
李燕豪又一抱拳：「駱老，明兒見。」他從從容容、瀟瀟灑灑往外行去。
馬行雲一揮手，道：「不管怎麼說，您這個客人我是留定了，我年長托個大，您既然叫我一聲馬大爺，這點事兒無論如何該聽我的。」
瘦老頭兒道：「你小子是幹什麼的，也不怕風大閃了那根舌頭。」
李燕豪看得笑了：「好吧，既是這樣，就只有麻煩這位送我一程了。」
「老孫，究竟是怎麼回事？」白胖老者問。
管一絕冷笑道：「小子，你不過爾爾啊。」
白胖老者兩眼一瞪道：「小伙子，我怎麼膽小了？」
「賀蘭山裡，有座潛龍谷，老人家聽說過麼？」
馬回回道：「大哥，您就別管了，咱們開開眼界，飽飽眼福不好麼？」
走著，走著，李燕豪進了一條胡同，賣糖葫蘆也跟了進去，可是賣糖葫蘆的怔住了，不過是前腳後腳工夫，李燕豪沒了影兒。
「在，正等著孫老呢。」
「這位是……」
「老弟臺確是賀蘭山潛龍谷來的？」
大姑娘馬淑貞呆了一呆：「噢，你是袁大將軍的衣缽傳人？」
馬行雲、馬淑貞父女為李燕豪安排的住處，就在後院一座小樓上，跟馬淑貞住的小樓遙遙相對，樓上的豪華、考究、舒服自然不在話下。
李燕豪轉望小伙子：「這位兄弟，你自己能走麼？」
轉望小虎子喝道：「混帳東西，得空你就溜出去玩，半夜三更的還往外跑，這回你不跑了吧？這要不是讓李少爺趕巧碰上了，你這條小命早擱駱家了，還不快謝謝李少爺。」
馬回回目光一掃，高聲道：「還有哪個要試試？」
瘦小老者點頭道：「嗯，這倒是。」
「那麼我說第二點，我不願多說，請讓我勉力一試，要是我排解不了這場紛爭，以後怎麼做，任憑姑娘，行麼？」
李燕豪轉過身來道：「二管事，你誤會了，我這麼做為的不是我，而是你駱家的這些人，事不關我，我不願傷人，你明白麼？」
秦玉嵐冷哼變招，迅捷無比地向著李燕豪攻出三招，連綿招式，一氣呵成。李燕豪身軀閃動，一連躲了三招，第四招飛起一指點出，「嘶」地一聲，秦玉嵐左肋下衣衫破了一個洞，嚇得他機伶一顫，抽身暴退。
秦玉嵐倏然一笑，笑得有點陰森：「駱伯父放心，我不會讓你拼到一兵一卒的。」
這片樹林相當茂盛，在官道兩旁往外延伸，也就是說官道從這片樹林中穿過。
「朋友，馬行雲哪裡配稱他的朋友。」
「我自有我的理由。」
剛近後院門，打裡頭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來，是個中年人帶著年輕小伙子。
秦玉嵐臉色鐵青，牙關一咬，厲喝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馬回回忽又熱淚泉湧，搖頭不語。
兩句話工夫，廳門已到，大廳內盛筵一桌，四個人，五副杯箸。
「老人家，潛龍谷的主人姓袁，沒有錯吧？」
「東馬西駱，各有各的地盤，日子一久，難免在利害上有所衝突——」
「幹什麼去？」
瘦小老者呆了一呆，道：「對，我不該瞞什麼，姓馬的要是沒有容人之量，也算不得可交的好朋友了。」
這個問，那個問，李燕豪只含笑說了一句：「有點事兒，出去了一趟，武總管睡了沒有？」
馬行雲道：「少爺，這您就不知道了，對我們這些人，儘管是在這京城裡，滿虜也不願輕易招惹的，只要別出大亂子，他們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再說，鄰六扇門裡吃糧拿俸的，大部分都是江湖出身，誰還能不知道江湖之爭是怎麼回事？」
伙計很快定過了神：「請問貴姓？」
瘦老頭兒搖手道：「慢來，慢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人家是有意來和解的，這江湖道義，咱們不能不顧。」
馬回回笑道：「我說嘛，你小子怎麼福至心靈，有這心眼兒了。」
李燕豪情知對方來了能人，他仍扣著瘦高漢子的腕脈，抬眼望去。
「白老所以不願上馬家去，是怕落人話柄，是麼？」
李燕豪明白，這事蹊蹺，問題不在對方有沒有留下姓名，就是對方留下姓名，恐怕他也不認識。
話聲中，她扭動腰肢走向李燕豪。
兩個穿夜行衣裳的大驚失色，想救瘦高漢子，可是他兩個剛動，李燕豪已冷然說道：「先估量一下，能保得住自己再救人。」
偌大一個前院裡，就這麼三個人，看那兩個的架式，像是在等什麼人。
李燕豪理也沒埋他，騰身掠了下去。疾快地沒入了城根兒黑暗中。
兩個人落了座，坐定，李燕豪道：「大爺，駱家是幹什麼的？您跟駱家有什麼過節？」
「風塵二怪」立即停住，瘦小老者叫道：「小伙子，你這是什麼意思，嚇了我一大跳。」
李燕豪道：「原來如此，駱家也未免太過了點兒，在這個地方落戶紮根，創下了基業，難道說一點顧忌都沒有麼？」
瘦老頭兒哼了兩聲道：「技不如人，宰割由人，再說這小伙子的用心也沒什麼不對，駱家要是不答應跟人家和解，才會被天下英雄笑煞呢。」
馬回回衝李燕豪一招手：「燕豪少爺，後頭喝茶去吧。」
老者在身後獰聲道：「年輕朋友，他送不出去你的。」
「我要趁這機會化解這場紛爭。」
李燕豪只當是昨夜救的那個，今早這賣糖葫蘆的一路，沒在意，眉鋒微皺，笑笑道：「我要是不想去呢？」
馬行雲釋然了，當即轉望李燕豪。
李燕豪叫道：「馬叔這是——」
馬回回一旁黯然道：「大哥，大將軍已然歸天了。」
李燕豪突然站了起來道：「馬大爺陪白老聊聊吧，我去接應接應孫老去！」
而馬回回卻看出了些不對之處。
馬回回道：「話足不錯，只是，少爺，我在這兒我清楚，我無意袒護自己的拜兄，可是關鍵並不在我大哥。」
李燕豪目力超人，雖然三人身法快速，沒能看清是什麼樣的人，但是他已看出，三個人兩旁兩個俱是一身夜行衣裝，而中間那個人則是普通打扮，而且中間那個人似乎是被兩旁那兩個夜行衣裝的，一人一支胳膊架著的。
李燕豪道：「老人家的恩典，燕豪是老人家的衣缽傳人——」
李燕豪更是挑出了很多毛病，他不但一一告訴了武文華，最後還問武文華要過劍來化了三招。
李燕豪點頭道：「我還是真想不起這是哪位朋友了。」
李燕豪道：「我是馬家的朋友，也是任何朋友的朋友。」
「是的，大爺剛從外頭回來。」
宏偉、莊嚴的「永定門」就在他眼前，靜靜地坐落在夜色中，兩扇巨大的城門關閉著，四周靜悄悄的，沒動靜，也沒人影。
老者激怒道：「小子，你惹上大麻煩了。」
面目陰沉白衣人森冷道：「在下管一絕，忝為駱府總管，你且看看管某的口氣大不大。」
馬回回道：「您放心，我剛說過，只要是為復國，馬福祥是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你試著打聽打聽問一問，提起牛肉蒸餃，羊雜湯，或者是燒羊肉，沒人不揚起大拇指來，說一聲「馬回回清真館」！
白松筠面帶羞愧，抱拳答禮：「說什麼敬佩，馬老大你羞愧我們這兩個了，只要馬老大你大度能容，不究既往，我們兩個就知足感佩了。」
老者雖沒什麼表示，可是一張白慘慘的臉，如今色呈鐵青，而且一襲長袍無風自動，看上去倒真嚇人。
李燕豪淡然道：「有什麼話站在那兒說也是一樣。」
李燕豪笑了笑道：「情勢所逼，由不得我不獻醜，露了怯，大夥兒可別見笑。」他走向兵器架。
「這是駱馬兩家之間的樑子，而朋友你只是個過路的人……」
大姑娘上前淺淺一禮，叫了聲：「二叔。」轉眼又逼視李燕豪，冷然道：「你就是小虎子口中的那位李少爺？」
「是的！」
馬回回目光一凝，道：「少爺，您怎麼叫我，千萬不能這麼叫，您這是折我。」
「少爺，你現掌『虎符劍令』——」
「是！」左邊那名穿夜行衣裳的，應聲彎腰出來，在地上那人身上拍了一下。
馬回回道：「大哥，要想打聽霍天翔的下落，恐怕只有這麼走了。」
馬回回道：「少爺要是真有意思出面排解，最好現在就動手。」
「這……」馬回回一嘆道：「到底是大將軍的傳人，真是跟大將軍一模一樣，大哥，我看您就算了吧。」
只聽陰沉白衣人道：「老爺子，姑娘、高少爺三位請退後一步，讓屬下等來收拾這三個匹夫。」
他腳剛站上牆頭，只聽一聲沉喝遙遙傳了過來：「什麼人，站住！」
「你不是馬家的人？」
「不妥當？」瘦小老者微愕道：「怎麼不妥當？」
他到了兵器架前取下一把長劍，他緩緩拔出了長劍，是一把不算長的長劍。
馬回回遲疑了一下：「既是您這麼說，我就代大哥恭敬不如從命了。」
駱宏勳窘迫一笑，道：「我做夢也沒想到，這兩個老東西是反覆無常的小人，算我瞎了眼，交到這種朋友，不過你放心，我輕饒不了他們倆的。」
閃身撲向李燕豪，抖手拍出一掌，李燕豪拍出一掌迎了上去。
「還有麼？」
他個頭兒本就不小，這身打扮更顯得他膀三停，腰十圍，魁偉高大。
和氣，會說話，會做生意。
馬行雲道：「你怎麼也跟著起哄來了？」
李燕豪欠身一禮，往外行去，馬淑貞頭一個跟了出去。
錦袍老者兩道銳利目光逼視著李燕豪，道：「這麼說，孫老這位朋友是馬家的人？」
瘦小老者道：「小伙子，我一直想問你，這親痛仇快何解？」
李燕豪忙一攔道：「我直言一句，孫老別見怪，孫老盯秦玉嵐有把握麼？」
瘦高漢子如逢大赦，沒敢吭一聲，甚至沒敢多看李燕豪一眼，扭頭撒腿就跑，一溜煙似的沒了影兒。
「馬大爺，恕燕豪直言，您不是世俗中人，何必非拘此俗禮不可？」
進了上房屋，馬回回請李燕豪上座，自己與老賬房等侍立一旁，李燕豪自是不肯，幾經推讓，馬回回才一旁陪坐，老賬房跟兩名漢子則站立一旁。
他剛躲進暗影裡，三條黑影從丈餘掠過，進了丈餘外一條橫著的胡同裡。
把前院一分為二，靠兩邊，搭院牆，是各一排六間的平房，房子前頭，石板路兩邊，則是空地，細砂鋪成的空地，兩邊都放著兵器架，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應有盡有，樣樣擺得整齊。顯然這前院還當著練武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