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嚴寒貞道：「不是是什麼？一定是！」
藍衣姑娘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從土灶上竄了過去，一直竄出丈餘才落地，半空中她已經轉過了身，落地後臉色為之大變，失聲說道：「是你！」
小青眨眨大眼睛，道：「據我所知，這位嚴姑娘是『劍莊』卓大少的夫人。」
她也知道嚴寒貞是「劍莊」卓大少卓慕嵐，也就是「魔刀」西門厲的嬌妻。
現在她不敢多說話，甚至不敢作明顯的問話。
賣酒的道：「你既然沒偷喝酒，怎麼說酒話，光天化日那來的怪物，我在這兒賣酒這麼些日子了，怎麼我就沒看見過什麼怪物。」
小青反手抓住了西門飄的手，道：「您放心，老伯伯，我還是那句話，您一定會找到他的。」
良久，良久，驀地，一聲大叫劃破了寧靜，茅屋裏一陣風般衝出個人來，一個渾身上下紅得像血似的個人，只一閃就變成了個紅影，又一閃就跑得不見了。
白娘子搖搖頭道：「我不在乎，真要到了那一天，我也值得了，吃喝玩樂，那一樣我也沒少過，還有什麼不值的，倒是你，跟著我的時候，吃也沒好吃，喝也沒好喝，玩也沒好玩，樂也沒好樂，現在更慘，你看看你這副模樣兒，真讓人心痛，那十丈飛紅也是，既然要了你就該好好兒的養活你，至少嘛也該有個飽暖，現在可好，把你弄得衣難蔽體、三餐不繼、蓬頭垢面跟個灶下婢似的。連一個老婆都養不了，這種男人，還有什麼用？偏你要跟著他！燕爾新婚都這個樣，要再等幾年怕不非把你折磨死不可……」
小溪汩汩地流著。
小青眨了眨美目，道：「您真聽我的？」
他不知道是聽誰說的，他的兒子跟他的兒媳婦住在這兒，可是他來遲了一步。
嚴寒貞道：「怎麼不真？瞧你這一身紅，紅得逗人。」
可是施詐的人不會突然跑了啊。
他是個識貨的大行家，馬上看出這血紅怪人的閃身一躲，居然是武學中的上乘身法，這使得西門飄馬上又做了另一種判斷。
坐定，西門飄把卓不凡害他，冒充他到「海角紅樓」去騙色騙情以及奪他愛妻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嚴寒貞道：「伯父，嚴寒貞已經不在人世了，陰陽隔絕，人鬼殊途，我怎麼能再跟任何人見面。」
話聲方落，她臉色突然大變，跟著就停了步，一雙水靈靈的桃花眼，瞪得圓圓的望著小青身後，目光之中充滿了驚駭。
別的事物都可以假，唯有武學一點是假不了的。
卓慕秋把自己的一襲長衫脫了下來，包起了那支離破碎的骨骸跟那件讓血染紅了的灰衣跟鞋襪。
她先起碰見的是隻饑餓的野獸，可是這隻饑餓的野獸在要傷她的時候看見了別的東西，撲過去吃飽了。
小青倏然一笑道：「我說句話您可別生氣，您要是個明理的人，您也不該再找他。」
楓葉如火，連小溪裏的水都被染紅了。
可是嚴寒貞不怕，她似乎永遠不會老。
這個到了她身後的，也是位姑娘，穿一身雪白的衣衫，年紀比她大些，長得很美，還帶點兒媚。
那座被毀的小茅屋，使他心底泛起了一絲不祥。他挑著那件衣裳，踏著那條碎石小路緩緩地走了過去。
小青道：「武林中只知道『劍莊』的卓大少具有雙重的身分，他既是『劍莊』的卓大少，又是『魔刀』西門厲，只知道卓大少奪了卓二少的愛侶，殺害了卓老莊主，但卻都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
小青這時候沒朋友在，不過還好，她並沒有醒。
洞口用幾塊石頭搭了一座土灶，火正旺，一根樹枝穿著一個暗紅色的東西，正在烤，姑娘她坐在灶前不住地轉動著那根樹枝，不知道她烤的是什麼，倒是挺香的。
西門飄本就喜歡她，這一來更是愛煞了她，伸手又抓住了小青的手，激動地道：「孩子，我要是有你這麼一個女兒該多好，卓不凡要是遲害我幾年，我也許會有一個女兒……」
西門厲道：「是這樣麼？」
小青目光一凝，道：「老伯伯，這樣好不？我自小是個孤兒，既沒爹又沒娘的，您要這麼喜歡我，我就拜在您的膝下，您願意要不？」
嚴寒貞是否還值得他去找她。
這時候要是有人說：這就是「天魔教主」西門飄，只怕誰也不會相信。
小青一直在靜靜的聽，可是她的心神卻是禁不住連連震撼，西門飄把話說完，她幾幾乎要叫出聲來，而畢竟她忍住了。
灰衣老者道：「那……在他的武功還沒有完全消失之前……」
他人離地飄起，電一般地撲了過去。那血紅的怪人也夠機警的，轉身奔去。
白娘子一怔，訝然說道：「你沒跟他？根本就沒跟他在一起？這是為什麼？你不就是為了他才離開我的麼？是他嫌你，不喜歡你，還是……」
他只看見了一座山，別的他什麼也看不見。
西門飄嚇了一跳，道：「小姑娘，你不用怕了，那個怪物已經被我趕走了。」
小青道：「他說我的出身太好，他高攀不上。」
灰衣老者道：「寒貞，他還有救麼，還有辦法使他恢復本來麼？」
她伸手拿起那把穿雞的樹枝，就近鼻前聞了聞，「嗯」了一聲道：「真香，我正覺得餓呢，有酒沒有？倒一杯給我，幕天席地，烤野味下酒，人生難得幾回……」
西門飄道：「現在你乾爹寒傖，見面禮暫且不談，將來我一定補上一份重重的，現在我先陪你找我那人間奇丈夫的乾女婿去，走，孩子，咱們走。」
小青道：「他姓金，單名一個羽字。」
可是佟福沒來，一直到天黑還沒見他來。
他已經到那片楓林去過了。
她只有越變越成熟，越變越動人。
聽完了西門飄這番敘述，她這麼想：假如西門飄這番話屬實，那的確是卓不凡的不是，「劍莊」的這位主人該死。
他幾度舉步，卻又幾度遲疑。
她看見了，就在她眼前。
西門厲哈哈一笑道：「這時候還管什麼衣裳，休說是一件布衣裳，即使是綾羅綢緞又能值幾何，只別把你流走就行了。」
這片楓林也不錯，長得挺密、葉大，完整而且乾淨，不帶一點塵埃。卓慕秋站在楓林的正中央。
西門飄道：「我是到這兒來找我兒子的，沒想到我來遲了一步，我的兒媳已經死了，我的兒子也不知道那兒去了！」
那麼他為什麼不來呢？誰知道？
說完了這話，他走了，他看上去很泰然，也很安詳，但他那頎長的背影，總給人一種淒涼的感覺。
嚴寒貞道：「無論什麼恩怨，總要做個了斷的，我不便說您，只是，您要真有意償這筆債，又何必讓慕秋知道？」
忽然，他神色一懍又開口說道：「照這麼說，他將來的下場……」
小青道：「你想，卓慕秋會找您尋仇麼？」
他還記得，他誇她像一朵雪裏寒梅，清奇艷麗，香意沁人，第二天，嚴寒貞就在這件衣裳上繡了一朵梅花。
大狗子把賣酒的拉了一旁，低低說道：「爹，我真……」
西門飄道：「我再說一句，我不願傷你，你可不要再逼我。」
楓葉沒再落。
西門厲道：「不，寒貞，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身上沒有。」
西門飄一搖頭道：「不後悔，你就是讓我死在他的劍下我都願意。」
小青的運氣不錯、命也大，她不該死。
步履聲終於到了楓林旁那條小溪的彎曲處。
卓慕秋叫住了他，道：「小兄弟，你剛才看見什麼了？」
二十年來頭一回碰見這麼一位美麗溫柔的好姑娘，頭一回接觸到人世間的溫情，他怎麼能不激動？
只這麼一陣風過，然後這一帶就恢復了寧靜。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野獸咆哮般聲響，俯下身，彎下腰，一雙血紅的手落在了小青那雪白的粉頰上。
她嬌靨這一紅不要緊，紅得西門厲一陣激動，伸手把那成熟動人的胴體摟進了懷裏，道：「待會兒再洗，好不？」
小青好高興，心上人有下落了，又拜了這麼一位乾爹，從今後再有十個白娘子怕也不敢惹她了。
草棚子裏一陣風般衝進來個人，是個穿粗布衣褲的年輕漢子，他劈手奪過了賣酒的手裏的酒壺，一口氣咕嚕咕嚕的灌了下去。
西門飄點頭說道：「話是不錯，只是也有那長得好的心腸也好，長得不好心腸也不好的，是不是？」
可是，一朵梅花繡在衣裳上，那就不尋常了！對卓慕秋來說，那是太熟悉，太熟悉了。
灰衣老者道：「事實上我現在還活者……」
西門飄呆了一呆道：「小姑娘，你說我什麼，你說我是好人？」
西門飄身隨意動，看準了這個好機會，容得指風逼得怪人從旁邊一躲，他電一般地掠過去抱起地上藍衣女子又退了回去，一進一退間勢若奔電，讓人連阻攔的念頭都來不及轉。
「不，寒貞，」灰衣老者道：「無論如何，這件事我會讓慕秋明白的。」
他走了一段路，然後繞到了高粱地後。
一個瘋子對付得了嚴寒貞，可絕對付不了「魔刀」西門厲那麼一個兇人。
嚴寒貞臉上沒有表情，緩緩的說道：「我傷透了他的心，他一定很恨我，乾脆讓他恨我一輩子，這樣對他對我都好！」
小青眨眨眼道：「老伯伯，您說您遲來一步，沒見著您的兒子？」
嚴寒貞嗔道：「貧嘴。」
十丈飛紅跟呼延明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沒幫忙。
小青道：「那麼我沒說錯，您還是個好人，看人只能看後半截，不能看前半截，您說是不？老伯伯？」
小青眨眨眼道：「您可不能以貌取人啊，長得好的人不一定心好，心好的人不一定長得好，您說是不是？」
步履聲漸漸近了。西門飄一雙眼眨也不眨。
小青已經定過了神，趨於平靜，眼見剛烤好的一隻山雞硬被糟塌了，兩眼之中立即冒出了怒火，冷冷說道：「白娘子，你的心腸仍是那麼毒，我看你是不會改了。」
「心領了，」小青冷冷一笑道：「我寧願受這個氣，要是再跟你在一起混下去，恐怕我到青樓去人家都嫌我爛。」
這時候那血紅的怪人也看見了他，突然停了步，一雙血紅的目光直望著西門飄。
這種感受很清晰，但兩個人都說不出來那是什麼，只知道心口悶悶的。
西門飄呆了一呆道：「小姑娘，你還會武啊。」
西門飄沒有用刀，揮出一掌劈了過去。
他走了沒幾步便發現地上有幾對濕濕的腳印，沒有穿鞋林的腳印。
西門飄搖頭說道：「記得我追趕卓不凡的時候他沒趕去，後來我離開那座山的時候碰見了卓慕秋，卻沒看見他，我不知道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小青一聽說「抱著走」，忙抬眼四下看了看，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在「自己家」門口了。
小青沉默了一下道：「老伯伯，我聽說『劍莊』的主人姓卓……」
小青好不心驚，可是她是個聰明的姑娘，她知道這時候她不能不保持鎮定，她勉強一笑道：「『劍莊』卓家的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武林之中誰不知道，只是我卻不知道西門厲還有老伯伯您這麼一位父親。」
卓慕秋默立墓前良久，他撿了幾片楓葉放在了墓hetubook.com.com前，以紅葉代鮮花，盡他最後一點心意，然後，他向著那座新墳，那墓碑投下最後一瞥，默默地往外行去。
西門飄道：「錯不了的，孩子，他說過，他是傷在西門厲的刀下，而且，你剛才告訴我他姓什麼叫什麼？」
嚴寒貞道：「您忘了那冊『血花錄』是誰帶進『劍莊』的了？」
突然想起了這話不該，她連忙住口不言。
賣酒的道：「那……八成兒你看花了眼了。」
一種是種田的莊稼漢，可是莊稼漢只有在下田的時候才光腳，而且這是高粱地，不是麥田或者是稻田，用不著光腳。
小青忽然心裏一動，她想編一套謊話用這個老人去對付西門厲，可是繼而一想，她不知道眼前這位老人是不是西門厲的對手，而且她也不忍欺騙一個救過她的善良老人，她當即搖搖頭道：「謝謝您，老伯伯，您有這心意我已經很感激了！」
西門飄心驚之餘不由倏生幾分怒氣，讓怪人一撲，以掌代刀，「龍蛇十八式」刀法用在了掌上，奇快無比，功凝六成的一掌閃電揮了過去。
西門飄道：「你跟的那個人怎麼不好？她打你罵你虐待你？」
小青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您倒是快說啊。」
那怪人兩眼暴射兇光，直楞楞地望著西門飄，一動不動，一縷鮮血掛在唇邊，由於他渾身血紅，也分不清那是血，還是他的西門飄不敢大意，單臂功凝，以防怪人再行撲擊。
他心頭一震，腳下往後滑步，避過怪人那雙掌一抓，揚掌截向怪人雙臂。
一種是南荒的土人，他們沒有穿鞋的習慣，長年光著一雙大腳丫到處跑，登山也好，涉水也好，都是光著一雙大腳丫。
嚴寒貞死了，卓慕秋也認為她死了，不死怎麼會埋在墳墓裏？從這方墓碑看，西門厲並沒有變心，而且還深愛著她，要不然他不會為她營墓，不會為她立碑。
賣酒的道：「我怎麼知道你看見了什麼，八成兒是你看見鬼了！」
小青是個聰明的姑娘，心竅兒玲瓏剔透，她一見西門飄往楓林裏走，馬上就猜到西門飄一定在楓林裏看見了什麼，要不然他絕不會知道，也不會說他的兒媳已經死了。
大狗子伸手抓住了賣酒的道：「不，爹，我說的是實話，要不我怎麼會嚇成這樣子……」
他又出了楓林，走到那座已毀的茅屋前，俯身拿起了地上的油布包袱，他走了，沒再回頭。
「傻子！」
她緩緩地出了茅屋，緩緩地進入了楓林，像個幽靈似的。
可是那血紅的怪人應變也相當快，一閃身便躲向一旁，向著西門飄又是一聲咆哮。
笑容微斂，接著說道：「小青，我老實告訴你，我西門家不在乎世情之毀譽褒貶，不過，你既然想聽，我願意告訴你，只是，你現在已經知道我是誰，難道你就不怕我麼？」
西門飄道：「小青？這個名字很好聽，你別是『白蛇傳』裏的那個小青吧！」
小青聽畢，小青只說了這麼一句話：「老伯伯，您說的話要是真的，那就是卓不凡的不是了，令郎西門厲殺害了他，而且奪了他兒子的愛侶，這無可厚非。」
十丈飛紅坐在山腳下等佟福。
灰衣老者訝然說道：「寒貞，要是你今天不說，連我也不知道，你不諳武學，也沒學過武，你怎麼知道？」
西門飄大喜，猛然一陣激動，道：「固所願也，未敢求耳，孩子，我求之不得，那有不願意要的道理，咱們一言為定……」
他自己浸淫武學，在一把刀上下功夫卅多個寒暑，他在刀上的造詣雖然敢誇無敵，但卻算不得爐火純青。
小青定了定神道：「老伯伯，您的兒子跟兒媳就住在這兒麼？」
停車坐看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金陵」「棲霞」的楓林是有名的。
西門飄點點頭道：「是的。」
這種事只有讓卓慕秋一個人去做，別人不能幫忙。
他身軀一閃，這楓林裏馬上就只剩下嚴寒貞一個人。
灰衣老者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道：「也許你說得對，我已經拿一條命償了這個債，我不再欠他西門家什麼，真要說起來，西門厲搶走了我的賢孝兒媳，殺害了跟隨我多年的弟兄，只有他西門家欠我的，只是，寒貞……」
一個人不管是嚇昏了也好，氣昏也好，在旁邊手忙腳亂的朋友總希望他能快點醒過來。
西門飄搖搖頭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你不明白西門家跟卓家的仇怨，你要是知道你就不會這樣問了。」
灰衣老者鬚髮皆動，微一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孩子，你太可憐了，來生我會報答你的。」
西門厲呼了一口氣，笑了，道：「嚇了我一跳……」
那麼，這麼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子落在了他手裏，其危險是可想而知的，更該救。一念及此，西門飄抬手一指點了過去，他是一流高手中的一流，出手不能說不夠快。
突然，那血紅的怪人停了手，轉頭一望，一雙目光落在土灶前地上那隻烤熟了的山雞上，然後他直起腰走了過，從地上抓起那隻山雞一口咬了下去。
嚴寒貞搖搖頭，道：「您不必管我，我自有我的去處，在您臨走之前，我只要求您一點，永遠別讓慕秋知道這件事的真相，為我，也為他。」
他沒發現別的什麼，只看見了幾雙穿鞋襪的腳印。
從這一百零八棵楓樹上的刀痕看，西門飄認為他兒子的刀法已爐火純青。
西門厲道：「我吃了什麼？咱們倆吃的喝的都一樣，要是因為吃了什麼身上泛紅，你身上也應該……」
灰衣老者怔了一怔道：「對了，你不說我都忘了，這冊『血花錄』原是你家的東西，只是你那時候那麼小，怎麼知道……」
小青道：「您連您的親生兒子都不要了？」
西門飄心知這麼一來非激怒怪人不可。
小青也不停地往後退著，她心裏怕，也氣，她咬著牙說道：「你別想再害我，我跑也許跑不了，可是到了必要的時候我能死，我能嚼舌……」
說著，他看看另一隻手，另一隻手也透著紅意，他忙解開了衣裳，低頭一看，身上赫然也泛著紅意，他道：「寒貞，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藍衣女子已不在怪人懷裏，不必有什麼顧忌，要救人此正其時。西門飄既然想救人，自不肯放棄這機會，當即抬手一指點了過去。
西門飄拍了拍她的手，道：「謝謝你，小青，仇已經報了，我也已經心灰意冷了，我本打算找著我的兒子兒媳之後，勸他倆跟我一起離開武林，誰知道……」
西門飄神色一肅道：「他雖然騙了我，可是我不怪他，反之我還敬重他、佩服他，能跟他在一起這麼些日子，我也深感榮幸，小青，你好眼光，你沒看錯人，我向不輕許，今天我卻要許十丈飛紅是世間第一條奇男子，第一個大英雄！」
嚴寒貞道：「你是眼大無神，這兒還有兩個人在，你就沒看見，低頭往下看看。」
「不要緊，您以後再補好了。」
嚴寒貞在水裏照了照，道：「誰說的，好像也有一點兒。」
嚴寒貞道：「恕我直說一句，您現在的這條命是我給您的，您並不欠西門家什麼，當初您救了我，十幾年後的今天我救了您，您不欠我什麼，我也不再欠您什麼……」
西門飄道：「誰知道，他要是個明理的人，他就不該找我，真要說起來，我沒再找他，已經是他的便宜了。」
大狗子沒敢再吭氣兒了，他倒不是不想回城裏去，他是不敢一個人走這段路，卓慕秋聽得清清楚楚，可是他裝作沒聽見。
灰衣老者苦笑說道：「可是你的一生幸福……」
倒是臉上乾乾淨淨的，洞外就是小河，還能不洗臉！臉上乾淨是乾淨，只是臉色有點蒼白，本來也是，住在這種地方吃不好，喝不好，臉色那能不蒼白？不知是誰家的姑娘，一個人跑到這兒睡，許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要不就是沒生在好人家，受不了逼害跑出來的。
西門飄知道怪人可是相當機警他沒想到怪人一旦動起來會這麼快，而且一雙手掌也帶著逼人的勁氣。
她嘴裏說著話，腳下不停地向著小青逼了過去。
嚴寒貞似沒在意，道：「誰叫你築廬在楓林之旁？」
小青笑了，多少日子她都沒笑過了，她頭一偏道：「老伯伯，我要是『白蛇傳』裏的那個小青，你害怕麼？」
他又走近了小青，俯下身把小青抱了起來，然後緩步向他來的方向行去。
在另一種傳說裏，有一種讓人臉紅的法兒可以讓男人或女人青春永駐，不易衰老。
一件衣裳算不了什麼。
怪人卻不肯放過他，低吼一聲跨步追了上去。
要是個還沒出嫁的姑娘，也少不了挨爹娘數說一頓。
突然，這位白衣姑娘開口說了話，話聲嬌滴滴的。煞是好聽：「這是什麼啊，山雞|吧，怪不得這麼香。」
目光一凝，道：「小青，他要是來找我呢？我該怎麼辦？我聽你一句！」
藍衣姑娘驚聲說道：「你，你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嚴寒貞微一點頭，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您已經不再欠西門家什麼了，這件事是我跟西門厲之間的事，他害了我，我不能不在他身上施報復，他也害過不少的女兒家，我不能讓他再去害人，請您相信，沒有人比我更瞭解西門厲，他是天生的一個兇人，性情狠毒殘暴，無論對他怎麼好都換不了他的心！」
可是已經遲了，西門飄已經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他微一點道：「不錯，我是西門厲的生身之父，你的確知道得不少。我叫西門飄，你聽說過麼？」
嚴寒貞香唇邊浮起一絲令人心酸的笑意，沒說話。
溪水靜靜的流。
西門飄目光一凝，道，「小青，你知道得不少啊……」
長這麼大他還沒看見過光著腳往外跑的人。
也可以說小青的心不錯，好人是該有好報的，好人要是遭了惡報，那天道就不公平了，也沒人一天到晚吃齋唸佛行善事了。
「少廢話了，」賣酒的沉臉叱道：「還不快把酒給客人拿過去。」
當然，那表示他的兒子曾在這片楓林內苦練刀法。
小青醒了過來，一聲尖叫這時候才衝出了口。
他把小青輕輕地放在了地上，然後在小青後心上拍了一掌。
女人最怕年華早逝，最怕老。
白娘子道：「小青，我看著心痛，有話不能不說，怎麼說我總是你的娘家人，不！他人呢？還是讓他出來見見我！」
賣酒的定了定神，劈手一把奪過了空酒壺，罵道：「大狗子，你瘋了。」
西門飄那張醜臉上有了笑意，道：「別客氣，小姑娘，人那有見危不救的，要是我被那怪物抱著走，你看見了也一定會想辦法救我，是不是？」
假使小青這時候有朋友在，他絕不會希望小青醒過來，相反的，他會禱告上蒼，讓小青多昏一會兒。
西門飄著實是不願傷他，倒不是因為他是個罕見的怪人，而是西門飄眼見卓不凡慷慨赴死傷在他刀下之後，他已有所感觸地消除了殺心，要不然就是再有十個怪人也早躺在他刀下了。
茅屋前又歸於寧靜。
長劍出鞘，他運劍如飛，轉眼工夫把那一堆碎草斷木都挑開了。
只是，誰也不https://m.hetubook.com.com能證實彭祖壽登八百，誰也沒親眼看見嫦娥永在廣寒。
小青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驚喜說道：「真的麼，老伯伯，他，他現在在那兒？」
灰衣老者一怔又復默然，半晌之後才道：「寒貞，你難道不打算再見慕秋？」
好不容易挨到了卓慕秋桌前，把酒在桌上一放，賠上個勉強的笑，哈個腰要走。
她翻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我呀，」白衣姑娘指了指烤的那隻山雞，吃吃一笑道：「我的鼻子好，我是聞見香味兒找來的，剛才我問你好，看來我是多餘一問，有烤山雞吃，日子一定很愜意，早知道你在這兒我早就跑來跟你做個伴兒了……」
他的指風強勁，帶著異響，怪人立時有所驚覺，連忙閃身躲向一旁，用的身法跟剛才一樣。
真是太不小心。
嚴寒貞沒回頭，道：「是麼。」
賣酒的沉臉喝道：「別說了行不行，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你要再敢多說一句，現在就給我回城裏去。」
這，看得西門飄為之一怔。
他是個大行家，從這一百零八棵楓樹上的無數刀痕看，每一個刀痕的深淺都一樣，是割透了橫枝，沒傷著一點木質。
西門飄越發肯定這個怪人學過武了，也越發肯定這個怪人是那一個武林人物豢養的，當即他又說道：「你既跟人學過武，就不會聽不懂我的話，你不是我的敵手，我不願意傷害你，你還是趕快走吧！」
他轉過身，一雙怕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小青身上。
小青目光忽然一凝道：「只是，老伯伯，您真認為是他麼？」
兩個人都望著楓林外，只聽那灰衣老者輕嘆一聲道：「寒貞，你這是何苦？」
西門厲道：「沒有啊，就是喝了也不應該這樣啊，我以前又不是沒喝過酒。」
西門飄搖搖頭道：「小青，這件事不是一言兩語所能說得清的。」
他曾經跟竹樓玉姬白娘子過往甚密，可是他把白娘子棄若敝履。
突然間，卓慕秋騰身直往上游掠去。
卓不凡曾經先後兩次陷害西門飄，而且是奪人之妻，無怪乎「魔刀」西門厲會這麼施報復。
這處山腳下沒有楓林，也沒有茅屋，只有幾個黑黝黝的洞穴。
賣酒的道：「誰嚇你了？你差點沒把我嚇著，你是怎麼了，發什麼瘋？」
裏頭有酒，也有菜。
小青呆了一呆，回過頭來柔聲說道：「老伯伯，您別難過，您會找到您的兒子的。」
灰衣老者又道：「你為卓家犧牲得太多了，不管怎麼樣，我會把你當成卓家的人。」
奈何，這種意識現在已經不復存在了。
西門飄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得直喘，道：「我活了這麼大歲數，倒是頭一回聽人說我是個好人。我很高興，也覺得可笑……」
大狗子帶著滿臉委曲走開了。賣酒的又衝卓慕秋哈個腰，賠個笑也退走了。
她認為，西門飄、西門厲父子沒有錯，卓慕秋也沒有錯，錯的只是卓不凡一個。
這一點連卓慕秋當日到這兒的時候都沒發現。
灰衣老者搖搖頭，道：「寒貞，我心裏明白，我比誰都明白，慕秋是我的兒子，可是我不配做他的父親，只有我欠他的，沒有他欠我的，他沒有義務管我這件事，他要是不管，我絕不會怪他不孝，心裏也會好受——」
西門飄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卓不凡當著我的面也都承認了，當時『霹靂斧』呼延明也在場，他可以作證。」
西門飄只看得見她笑，卻看不見她心裏在想什麼，話鋒微頓之後道：「小姑娘，小青，我應該叫你小青了，小青，你家住在那兒，怎麼會被那怪物……」
她擰身要掙出西門厲懷抱。
打古至今，在傳說中只有一個人長壽，一個人不死，彭祖壽登八百，嫦娥永駐廣寒。
歷來當皇帝的都想永遠的坐在那張龍椅上，要想永遠坐在那張龍椅上只有一個辦法，長生不老、青春永駐。
大狗子接過酒壺走向了卓慕秋，手腳都在發抖，不聽使喚。
這一帶沒有住家，也沒有人煙，只住著一個年輕輕的姑娘，這個年輕的姑娘就住在這些洞穴裏。
墓碑上寫的是：「亡妻嚴寒貞之墓」。
怎見得他不會丟棄嚴寒貞。
「改什麼呀？」白娘子含笑說道：「又為什麼要改，我倒是挺欣賞自己這副心腸的，沒聽人家說麼，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刺，兩者不為毒，最毒婦人心，咱們女人家反正已落下這個名兒了，何必要改，你說是不？」
一條碎石小徑正對著的溪邊，有一塊發白的大石頭，石頭旁邊放著一根棒鎚。
西門飄走到了那座新墳前，抬手一指，道：「小青，你看。」
一個小家庭該有的東西他都看見了。
西門飄被問得呆了一呆，他看得出，的確，眼前這位可人的姑娘，不像個有家的人，有家的人不是這個樣子的。
儘管西門飄來遲了一步，沒能找到他分別二十年的兒子，可是有一點使他很欣慰。
賣酒的看了看他道：「大狗子，你偷喝了酒沒有？」
小青怔了一怔道：「卓不凡當著您的面承認了，卓不凡不是已經……」
灰衣老者呆了一呆，唇邊浮起了一絲異樣笑意，微一點頭說道：「你說得對，我要不讓他知道，他又從何管起，那麼，寒貞，我該走了，你打算……」
半晌，她那失色的香唇邊泛起了一絲令人心酸的笑意，她喃喃說了一句：「慕秋，我總算對得起你了。」
他走了過去。
他認為大狗子可能看花了眼，看見個穿紅衣，又以紅巾蒙面，或者是戴有紅色面具一類東西的人倒是真的！那麼，穿紅衣，又以紅巾蒙面，或者戴有紅色面具一類東西的人，躲在高粱地裏幹什麼，必然是有所圖謀，而且是不能讓人看見的圖謀。
她擰身緩步逼了過去。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賣酒的一巴掌揮了過去，打得大狗子人一晃，他擰著大狗子低低說道：「你嚷嚷什麼，幸虧現在客人少，要是人多你這一嚷嚷，往後我還做不做生意了？不做生意吃什麼，都餓死？」
那倒不是說世上沒有光著腳往外跑的人。
順著這片楓林外這條小河再往上去，小河穿過了兩片樹林，又來到了一處山腳下。
卓慕秋看見了那片楓林，也看見了那座被毀的茅屋。
吃喝一頓不容易，姑娘聚精會神地烤著那塊暗紅色的東西，生怕烤焦了。
西門飄笑了，點點頭道：「說得是，小青，你說得是，我不但不生氣，反之我倒很高興，畢竟有人敢當著面說我了。」
壺裏的酒沒了，他拿壺的手垂了下去，酒順著他嘴角往下流，他臉煞白，直喘，胸口一起一伏的，一雙眼珠子直直的，不知道在看誰。
灰衣老者道：「我一身廣積罪過，但我卻認為這件事是我所做的最殘酷的事……」
茅屋門口有一條青石鋪成的小路，直通小溪邊。
那瘋子到這兒來過。
賣酒的目光一凝，道：「怪物？你在那兒看見了怪物？」
嚴寒貞的丈夫是誰？自然是西門厲。
西門飄道：「小姑娘，不要怕，我是人，剛才是我救了你。」
嚴寒貞白了他一眼嗔道：「瞧你那個膽小的樣兒，那像是睥睨縱橫殺人不眨眼的『魔刀』西門厲？你不知道，在我看你這樣紅得還挺好看呢。」
小青「哦」地一聲忍不住又向那座毀了的茅屋望了過去。
一個男人要是變了心，昔日他愛過的女人在他眼裏就值不了一文，甚至能變成他的眼中釘。
她緩緩轉身，把一雙目光投注在墓前那兩片紅葉上，兩眼之中升起了一層薄霧……
小青大驚，脫口叫道：「那麼你是西門厲的……」
灰衣老者道：「當年的一切你都知道了，是我欠西門家的，西門家並沒有欠我什麼……」
大狗子要說話，賣酒的一步跨了過來，賠笑說道：「這位客官，您別聽他的，他沒事兒淨愛瞎胡扯，他不想在鄉下待，想回城裏去，老是編故事嚇我，您可別聽他的……」
西門厲道：「真的麼？」
旋即，他又轉身走了，不，不是走，是奔跑，相當快，連頭都沒回。
西門飄道：「怎麼，小青，你不願讓我代你報仇？」
西門飄點頭說道：「不錯，『劍莊』的主人姓卓。」
西門飄道：「他會知道，我離開那座山的時候正好他趕去，呼延明就在我身後，他會告訴卓慕秋的。」
小青心裏下意識地一驚。
「亡妻嚴寒貞之墓。」
第一、西門厲現在已經不是西門厲了，可以說西門厲已經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了。
又歸於寧靜了，可卻是一片狼藉。
嚴寒貞道：「伯父，我求您！」
小青看得暗暗詫異，道：「老伯伯，您笑什麼？」
只是，有兩件事卓慕秋並不知道。
西門飄道：「你要是不把你懷裏的姑娘放下，你走不了的。」
西門厲一怔笑了，他笑聲剛白臉上浮現，一眼又瞥見了他眼前那隻手，他又一怔，道：「我的手怎麼也紅紅的？」
他的確像個瘋狂了的野獸，他三拳兩腳就把茅屋搗塌了，他還不肯甘休，又在已然塌了的茅屋上一陣跳，一陣跺，茅屋頂被跺得粉碎，碎草四射，塵土激揚。
嚴寒貞霍地轉過身來，道：「不，伯父，您不能，我求您，您要是這麼做等於害了我，也害了慕秋。」
小青道：「那您怎麼知道您的兒媳已經沒有了？」
人到那兒去了？讓瘋子擄走了，洗衣裳的時候讓瘋子擄走了。
灰衣老者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想不到要研習這冊『血花錄』上的武學，還有這種禁忌……」
茅屋裏又出來了個人，是嚴寒貞，她手扶著門框，嬌慵無力，不勝疲累，烏雲蓬鬆，衣衫零亂，衣襟放開著，雪白的酥胸露出一大塊。
衣裳質料不錯，是藍色裏，深藍，只是已經破了，好些地方都破了，下襬扯得一條一條的，都毛了，袖口也破了，右邊那一隻袖子都破得露出了胳膊，嫩藤般的一段粉臂露在外頭，而且衣裳上髒兮兮的，好像很久沒洗了。
嚴寒貞那一雙眉梢兒上倏即泛起一絲兒春意，揚起濕淋淋的手扳開了西門厲的手，粉頰上紅紅的，嗔道：「把你的爪子拿開，讓人家看見多不好。」
聽畢，卓慕秋搖頭說道：「我不等他了，他為卓家忙碌了大半輩子，如今也該坐下來安安靜靜的歇歇了，日後金兄要是碰見了他，請代我致個意。」
那血紅的怪人瞪著一雙紅睛直直地望著小青。
可是，怪人兩眼之中的兇光突然收斂了，而且退了幾步，轉身要走。
因為那片楓林擋著，他只聽得見步履聲，卻看不見人，他轉過了身，一雙銳利目光逼視楓林旁那條小溪的彎曲處。
小青人長得很美，本就惹人喜愛，這一聲老伯伯更是悅耳動聽、甜美已極。
只沒看見人。
這一聲野獸咆哮般聲響，使得西門飄馬上做了這種判斷，他判斷這血紅的怪人是個人，但生出來的時候，就是這麼一個嚇人的模樣，他的父母不敢要，把他棄諸和-圖-書於荒郊曠野，他命大未死，為野獸所飼養，他吃獸奶長大，過的是野獸生活，終日在山林間跟野獸為伍，完全脫離了人的世界。
小青道：「你要這樣下去，總有一天……」
可是有一點使他擔心，嚴寒貞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她跟西門厲在一起，西門厲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他轉過身，嚴寒貞洗的那件衣裳還在溪邊，他一陣風般撲到溪邊抓起衣裳就要扯，溪水裏出現了一個血一般的倒影，他厲嘯一聲把剛抓起的衣裳往小溪裏一丟，轉身如飛馳去，一轉眼工夫便成了一個淡淡的紅影。
嚴寒貞的嬌靨更紅了，道：「不，大白天的，像什麼樣子……」
西門飄道：「這就更不會錯了，他告訴我他叫于金，你試把于金兩個字顛倒過來看看，不正是金羽麼！」
卓慕秋下意識地抬眼四下看。
白娘子臉色一變道：「他這是什麼意思，小青啊，咱們可是正正經經居家過日子的人啊，他十丈飛紅又有什麼了不起的，還不是天生的壞胚賊種，小青，別難過，這口氣讓我給你出！」
紅影隨風飄到，那血一般的紅人又回來了，他瘋狂似的衝進了茅屋，轉眼間又從茅屋裏衝了出來，喉嚨裏發出一聲聲吼叫，那不像人聲，簡直就是野獸的咆哮。
大狗子道：「爹，我，我看見個……個人，不，不是人，是，是個怪物……」
可就在這時候，他看見那件粉紅的衣裳上繡著一朵花，一朵梅花。
西門飄大為激動，旋即仰天哈哈大笑，笑得老淚都流出來了，他一邊舉袖抹淚一邊說道：「我太高興了，我太高興了，從現在起，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了！」
小青笑了，臉上紅紅的，那甜美，那嬌羞之態好不動人！
一句話觸中了小青的心事，小青臉上的笑容很快的消失了，道：「老伯伯，您看我像個有家的人麼？」
他的酒喝完了，連一點淡淡的紅影都沒看見，他想大狗子剛才看見的那紅衣人，可能已經跑了。
西門厲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這秘密只有嚴寒貞一個人知道。
只是會這種法兒的人不多，而且男人要想青春永駐不衰老，看上去永遠像二十許人，就非得害一個女人不可，同樣的，一個會這種法兒的女人要想青春永駐不衰老，她也非得害一個男人不可。
這座墳墓剛營不久，土色還是新的。
小青當即把她為什麼離開白娘子，十丈飛紅怎麼為卓慕秋以身試西門厲的刀，她怎麼冒死去找西門厲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一臉黯然之色住口不言。
灰衣老者道：「你看看墓前這兩片紅葉，他未必恨你。」
男的是個身穿灰衣，身材瘦削，五十多歲年紀的老者。女的赫然是嚴寒貞。
她好像不覺得，臉上木木然沒有一點表情，一雙黯淡無神的目光直楞楞地望著那「紅人」的逝去處。
看是人有幸有不幸，這麼一位姑娘要是生長在好人家，怕不是千金大小姐一個？吃喝都得自己動手，沒有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命。
小青兩眼含淚，激動地道：「不管他在那兒，我一定要找到他，就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
小青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小青笑了，帶著眼淚笑了：「這麼說果真是他了，這麼說果真是他了，老伯伯，謝謝您救了他，您救了他又救了我，這恩……」
「害怕？」西門飄笑著搖頭說道：「我不害怕，我怎麼會害怕，你長得這麼好，會說話又可人……」
他面前有一座墳墓。
西門厲搖頭說道：「不，寒貞，你臉上手上怎麼不紅？」
她永遠是那麼嬌艷。
西門飄卻接著說道：「嗯，我忘了，你會武，你也是武林中人，武林中人有那個不知道『劍莊』卓家的？小青，我不相瞞你，事到如今也無須瞞你，也許你已經知道了，卓慕嵐就是我的兒子，可是我不姓卓，他原來也不姓卓……」
她原已確認這位老人是個和善的好人，現在她也把原先的確認推翻了，連猶豫都沒猶豫。
西門飄困在前古迷城近二十年，也隔絕了人世上的溫情，自前古迷城脫困之後又是滿腔的仇恨，他一直沒有機會接觸到人性的善良一面。
卓慕秋走遠了。
楓林一百零八，分散得很廣，練刀時必須騰躍縱撲，騰躍縱撲的搏殺間力道能捏得這麼準，刀法不到爐火純青境界是做不到的。
她猛一驚，霍地轉過身去。
酒還沒來，賣酒的站在酒壇旁，一手拿壺，一手拿勺正在舀酒。
她那一頭青絲也披散著，長長地垂在肩上，顯然她是沒梳理。
嚴寒貞道：「那是我的事，我遇人不淑，害我的是西門厲，我為了不讓世上的女兒家跟我的命運一樣，所以我毀了他！」
翹著小手指，伸出水蔥般兩根指頭就要去撕，只一碰她便縮了回來，「喲」地一聲道：「還挺燙的呢，只好涼涼再吃了。」
小溪裏片片紅葉隨水飄流，另外還飄著一件衣裳。
西門飄道：「小青，你跟我來。」
小青忽然問道：「卓不凡償還了他對你欠了近二十年的債，死在了您的刀下，這，卓慕秋知道麼？」
小青連那聲驚叫都沒來得及叫出口便嚇昏了過去，嬌軀一晃倒在了地上。
嚴寒貞道：「至少我會感激您！」
嚴寒貞一雙美目之中閃漾起一種怕人的異樣光采，道：「不會的，他的武功已經在慢慢消失了，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成為一個尋常人，到那個時候他就只會躲人，絕不敢再害人了。」
大狗子苦著臉道：「爹，我說的是實話，我……」
小青沉默了半晌之後，輕輕地嘆了口氣：「老伯伯，辨別好人壞人可真不容易啊，到現在我才知道，令郎『魔刀』西門厲的所作所為並不為過。」
茅屋前剛歸於寧靜。
那血紅怪人，倏然收身停步，向著西門飄怒目而視，喉嚨裏發出一聲野獸咆哮般聲響。
這位白衣姑娘不知道從那兒來的，反正現在是站在這位藍衣姑娘身後，而且那誘人的香唇還掛著一絲森冷的笑意。
嚴寒貞搖搖頭道：「我沒有辦法，恐怕任何人也沒有辦法，習『血花錄』到了某一境界一定會這樣，武林中人人都以為『血花錄』是冊武學寶典，誰得了它誰就能夠稱霸天下，事實上他們都不知道，一旦開始研習『血花錄』上武功，便永遠不能再近女色，恐怕連慕秋都不知道。」
大狗子道：「我，我剛……剛才不是到……到高粱地撒……撒尿去了麼，尿著……尿著聽見對面呼……呼地直……直響，我，我還當是誰，誰在裏頭睡覺……打呼嚕呢，抬眼一看，您，您猜我看見什麼？」
這一切當然包括嚴寒貞在內。
他自信找對了地方，可是他沒看見一個人。
他道：「小青，你的家怎麼了，親人呢，也沒親人了麼，告訴我，要是誰毀了你的家，殺了你的親人，我代你報仇。」
完全脫離人的世界，自小在山林間與野獸為伍的一個人，斷不可能會武。
如今再看看這沒穿鞋襪的腳印，九成九，大狗子是碰見了瘋子。
他想順著這條小河找上去。
她手一鬆，那隻烤熟了的山雞掉在了地上，沾滿了土，她卻連看也沒看一眼地望著藍衣姑娘笑道：「小青，來，咱們先聊聊，不管怎麼說，咱們總是主婢一場，以前那段日子裏，咱倆也一直處得很好，是不？過來呀，怎麼，許久不見就生分了不成？」
小青道：「那倒沒有，真要說起來她待我倒是不錯，只是她不是個正經人，甚至幫壞人害好人，您說她是個好人麼？」
他清晰地記得，嚴寒貞身上穿過這麼一件衣裳。
轉身一推大狗子，道：「去，去，躲一邊兒去，明兒個你就給我回城裏去，待在這兒淨幫倒忙，這回如你的意了吧。」
它不知道從那兒來，也不知道它要往那兒去。
怕的是有婆家的碰見個惡婆婆，說不定為這件流失的衣裳能逼她跳井，逼她上吊。
第三種人是瘋子，瘋子沒有意識，休說是不|穿鞋襪，就是不|穿褲子他也敢到處跑。
一般的墓碑都是石頭的，這方墓碑卻是一塊木牌。
那血紅怪人似乎沒聽懂西門飄的話，不過他看西門飄已經停步不前，所以他也垂下雙手沒再躍躍欲撲，轉身就要去抱那藍衣女子。
楓葉一片片的飄著。
小青聽得心頭一陣猛跳，急道：「老伯伯，他冤得您好苦？十丈飛紅就在您身邊，究竟是怎麼回事，老伯伯？」
山下有片楓林，一條清澈的小溪從楓林裏流出，緩緩地流向了遠處。
嚴寒貞搖搖頭，道：「謝謝您，伯父，我不會計較這個的，我自小是個孤兒，您收養了我，撫育我長大成人，我已經很感激了！」
起先她以為白娘子是對她施詐，騙得她一扭頭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撲過來制住她。
白娘子吃吃一笑道：「別想跑，小青，你用不著跑，你自己也知道，除非你現在長了翅膀，要不然你絕跑不掉的，我現在突然改變了心意，你不是說你到青樓去人家都會嫌你爛麼？我倒要試試，我廢了你一身武功，然後再把你賣到妓院去，看看人家會不會嫌你，我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好，這麼一來你不是吃喝玩樂都有了麼……」
一片片火一般的楓葉也隨著水往東流去。
第二、嚴寒貞是一個人走進這片楓林的，沒人知道她是否活著或是已經死了，即使西門厲能找到她，也絕不會再認識她，又怎會為她營墓？起先，西門厲還有些意識，他也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要不然他不會有一度折回來找嚴寒貞，沒找著嚴寒貞拿茅屋洩憤，甚至要撕碎嚴寒貞的衣裳。
他騰身一躍撲進了茅屋，只聽見他笑，沒再聽見她叫。
「鬼？」大狗子機伶一顫道：「不，不是鬼，是人，不，不是人，是個怪物，渾身上下跟活剝了皮似的，血紅血紅的好嚇人，他還衝我瞪眼齜牙呢，差點沒把我的魂兒嚇沒了，我扭頭就跑了回來。」
嚴寒貞白了他一眼道：「人跟人不一樣，就拿酒來說吧，有的人喝一杯臉就會紅得跟關公似的，有的人喝個幾斤都面不改色！」
西門飄一見怪人垂下雙手，只當怪人聽懂了他的話，再一見怪人轉身又要去抱地上的藍衣女子，這才明白怪人剛才所以垂下雙手，收住撲勢，是因為見他沒再往前逼。
高粱地後有一條小溪，水色清碧可以見底，一片片楓葉隨水飄流著，他沒有留意這些，他用長劍撥開高粱棵走了進去。
西門厲從茅屋裏走了出來，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四下看了看，道：「這地方真不錯，比卓家『劍莊』強多了！」
饑餓的野獸最危險。
他是個江湖人，他熟知江湖，有見不得人圖謀的江湖人，只一被人撞見他的好事，就會馬上轉移陣地。
西門飄毅然點頭道：「真的，我從來沒碰見過一個對我這麼好的人，我也從來沒有這麼喜歡m.ｈｅｔｕbｏｏｋ•ｃoｍ•ｃom過一個人……」
既然是人養的，這個血紅的怪人就一定懂人語。
卓慕秋笑了，他搖搖頭走出了高粱地。
西門飄道：「別跟我客氣，小青，真的，我一見你就喜歡你，也許咱們老少倆有緣……」話聲微頓，若有所感地接著說道：「不知道我那兒媳是不是也像你一樣的討人喜愛，希望她不像你這麼討人喜愛，最好她惹人討厭，要不然我會傷心難受的。」
西門厲笑道：「讓人家看見？誰？這一帶百里以內除了咱們夫妻倆之外還有誰？」
要是個有婆家的，回去非被公婆罵不可。
歷來的皇帝十有八九都曾遍求術士練長生之金丹，可是歷來的皇帝沒有一個能活到如今的。
突然，那血紅的怪人腳下移動，似乎要往後退。
嚴寒貞道：「您打算讓我給慕秋帶的什麼話？」
她穿的那件衣裳質料挺好，是緞子的，恐怕還是大綢緞莊買來的。
雖然她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可是她還是跟了過去，因為她想看看這位和善而可憐的老人到底看見了什麼。
親骨肉見面不相識，已經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了。
這件令人悲痛的事將來也不知道會如何收場。
呼延明沒走，陪著他等。
他判斷，兒媳婦去世了，兒子傷心之餘葬了愛妻，毀家離開這傷心地了。
墓碑上寫的有字，是用鮮血寫的，可見立這方墓碑的人，當時是多麼的悲痛。
小青臉上一點兒也沒露怕色，而且很溫順地跟著他坐了下去。
她說完了這番話，白娘子突然往後退了兩步，然後一轉身如飛掠去，一轉眼工夫就跑得沒了影兒。
「不，」西門飄搖頭說道：「他們剛遷到這兒來不久，他們原住在『劍莊』，知道『劍莊』麼？」
西門飄的膽不能算不夠大，可是他也看得心頭一驚，因為他以前沒見過這種怪人，便連聽也沒聽說過。
嚴寒貞道：「伯父，這一點我也想到了，只是您想想，他改變成這樣以前他也會殺人，在那種情形下殺人，誰也克制不了他，而且他害的人要比現在多得多，是不？」
他吃起來連撕帶扯，像極了野獸吃食，他不管什麼土不土、髒不髒，沒多大工夫便把一隻挺肥的山雞吃了個淨光，連骨頭都嚼了。
他挑著那濕淋淋的衣裳往上游看。
一座小草棚搭在路邊陰涼下。
這個人可能後來為那個武林人物收服，為那個武林人物養在了身邊，只有在這種情形下他才會武。
嚴寒貞蹲在小溪邊彎著腰洗衣裳。
西門飄忽地赧然一笑道：「孩子，別的什麼都不用說，我這個乾爹現在可拿不出什麼見面禮來……」
小青美目一瞪道：「真的麼？老伯伯？」
卓慕秋放下了左手的油布包袱，也把那件濕淋淋的衣裳放在了地上。
西門飄看見了，他看見一個渾身血紅，寸縷未著的可怕怪人，懷裏抱著個昏迷不醒的藍衣女子。
小青嘆了口氣道：「老伯伯，您要是知道我是為什麼離開了我的主人，您要是知道我曾經幫卓慕秋對付過令郎，恐怕您就不會喜歡我了。」
小青不是個不明善惡是非的人，要不然她不會毅然離開「竹樓玉姬」白娘子，她不會冒死故意撞到西門厲面前去，讓西門厲搜出十丈飛紅以血肉之軀換來的那張圖。
小青道：「謝謝您的好意，我可不敢讓您不要您的親生兒子。」
西門厲畢竟還有些意識在，這三字西門飄似乎使他的靈智震動了一下。
據他所知，有三種人會光著腳往外跑。
嚴寒貞急了，又踢又捶的，叫道：「放開我，放開我，衣裳流走了！」
西門飄目光一凝，道：「你曾經幫卓慕秋對付過我的兒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小青？」
一朵繡的梅花也算不了什麼。
嚴寒貞緩緩說道：「他害過不少人，償一條命又算得了什麼，要是他沒變成這個樣子，也絕不會管別人是個什麼下場。」
小青怔住了，她不明白白娘子怎麼會突然跑了。
西門飄目光一凝，毫不遲疑地道：「兒子與乾女兒之間要是只能要一個，我只要你不要他。」
他相信大狗子不是說瞎話，也不是像賣酒的所說為了想回城裏淨編故事嚇人，看大狗子剛才嚇得那個樣子，一定是看見了什麼。
可能他被什麼事兒絆住了！其實，對佟福來說，世界上應該沒有比攔卓慕秋代父還債這件事更重要的事了。
她微微定了定神道：「是你救了我？」
最後，他的一雙目光落在了那片楓林裏。
住在這種地方，一如神仙中人，又有什麼值得她憂愁的？溪水緩緩的往東流。
看樣子他要扼死小青，他要殺害這可憐的姑娘。
「不錯，是我，」白衣姑娘笑吟吟地望著她道：「難得你還認得我，好久不見了，你好麼？」
說著說著她嬌靨為之一紅。
西門飄不願傷他，加之懷裏還抱著個一昏迷中的藍衣女子，行動自然不及空著手方便，一連幾招，他不但沒能逼退怪人，反而被怪人逼得連連後退。
他是否該再去找嚴寒貞。
靜靜聽畢，西門飄忽然搖著頭笑了：「好個于金，好個于金，他冤得我好苦，我說嘛，憑他的心智跟武功，不像個籍籍無名、默默無聞的人，原來他就是……我到處找十丈飛紅，卻沒想到十丈飛紅就在我身邊……」
八成兒是上游那個洗衣裳的女人不小心，讓衣裳隨水飄走了。
嚴寒貞轉過身站了起來，伸出那欺雪賽霜、晶華如玉的柔荑在西門厲胸前那泛紅的肌膚上摸了摸，道：「怪了，你喝酒了麼？」
西門飄陡然一驚，忙又往後退去。
嚴寒貞香唇啟動了一下，然後說道：「凡事不能不作萬一的打算，您說是不？」
西門飄一點頭道：「不錯，幫壞人害好人的人，的確不是好人，這種人甚至比壞人還可惡，小青，你離開她得對，出污泥而不染，可見你是個好姑娘，讓人喜愛，也讓人佩服。」
他站起來把小青拉了起來。
大狗子像從睡夢中被人叫醒了一般，開口說了話：「嚇，嚇死我了……」
難怪，西門飄現在只是一個滿懷淒涼的可憐老人！
她看見了楓林，也看見了那座已毀的小茅屋，道：「老伯伯，這是什麼地方？」
果然，他退回原處，怪人便連連幾聲咆哮舞著雙手撲了過來，猙獰兇惡已極，似乎已「獸」性大發了。
白娘子臉色當真地一變，但她旋即笑了，笑吟吟地道：「小青，沒想到這些日子不見，你可真學了本事了，連罵人都不帶一個髒字兒，既然這樣那我就不便再說什麼了，我要看看，我要看看你的膽究竟大了多少。」
大狗子道：「沒有，爹，我沒看花眼，咱們別在這兒賣酒了，還是回城裏去吧。」
「是啊，」西門飄道：「是我趕走了那個怪人，把你救了下來，那個怪人當真是相當可怕，要不是我打傷了他，他還不肯走呢。」
西門飄笑道：「豈不聞薑是老的辣？要知道，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你這點小心眼兒還能瞞得過我……」
小青道：「我該謝謝您，老伯伯您才是個好人，好人不會寂寞，好人也會有好報，所以我說您一定會找到您的兒子。」
這一姿式，也完全像一個練家子的架式，唯一跟練家不同的是，練家子不會連連齜牙以張聲勢。
他會了酒賬出了棚子。
她眼前站著個赤身露體血一般的「紅人」，頭髮、五官無一不是紅的，簡直就讓人分不出那是眼睛那是鼻子來，那張怕人的臉只差幾寸便碰著了她的臉。再膽大的人也見不得這個，何況小青這個女兒家。
那血紅的怪人卻又衝他咆哮了一聲。
隨話他舉步逼了過去。
小青的驚魂漸漸定了，一半也因為眼前這個是人的怪人說話和氣得很，看來他長得雖然很醜陋，很可怕，人倒是蠻祥和的，小青看了看他道：「謝謝您，老伯伯！」
小青嬌靨微紅，赧然一笑道：「老伯伯，您好厲害！」
突然間，他有些驚覺，他聽見一陣步履聲從小溪的上游傳了過來。
「那倒不是，」小青搖頭說道：「連我也不知道我的家怎麼了，我還有沒有親人，我自小就當丫頭，起先我小不懂事，等我長大之後懂事了，我發現我跟的那個人不是好人，所以我就離開了她！」
西門飄望著他說了話：「你把這個人放下，我不傷害你。」
一陣風過，吹落了好多的楓葉，這回真把溪水都染紅了。
有子如此，做老子的心裏能不欣慰？西門飄呆呆地站在那座已經毀了的茅屋前，心裏恨只恨他來遲了一步。
而事情有「霹靂斧」呼延明為證，西門飄的話應該不假。
小青心頭一震道：「我聽說過，只是您的兒子跟兒媳放著好好的『劍莊』不住，怎麼跑到這荒山野地來……」
他舀好了一壺酒順手遞了過去。
西門飄笑了道：「小姑娘，你真會說話，也真可人，我是該救你，我要沒救你我的罪過就大了，小姑娘，您姓什麼叫什麼啊？」
無論是誰，他要是到這兒來找人，他一定會到那片能藏人的楓林裏去看看。
小青驚聲問道：「你，你究竟是……」
西門飄心中微鬆，及時又道：「你要是能聽得懂我的話，告訴你的主人，我叫西門飄，他可以找我。」
他也曾經跟蘇曼雲，新寡文君葛天香有過山盟海誓，最後他也把她們丟棄在腦後。
卓慕秋坐在一張桌子後，他面前擺著兩樣鹵菜，那「小包袱」就在桌子上，外頭已多了一層油布。
難道說她吃了什麼長生不老藥？世上該沒這種藥。
他用長劍挑起了那件粉紅色的衣裳，繡梅花的部位右襟上，連部位都不錯。
西門飄猛一點頭道：「對，小青，你應該找到他，無論如何你也該找到他。」
西門飄站在那座已經毀了的小茅屋前直發呆。
西門飄嘆了口氣道：「知道這件事的原本不多，連我的兒子恐怕都不知道他的生身之父還在人世！」
不錯，他的手也泛著紅，那點紅意來自肉裏。
光天化日之下那來的鬼怪？鬼怪也都是無稽之談。
「怕」字甫出口，他笑聲突然斂住，低頭又往水裏照照，抬手摸了摸臉，道：「我的臉怎麼那麼紅？」
小青道：「您不後悔？」
他留了意，人坐在草棚子裏喝酒，一雙銳利的目光，卻盯在棚子對面路那邊那一大片高粱地裏。
難道說世上有兩個同名同姓，都叫嚴寒貞的女人？難道說這座新墳裏埋的嚴寒貞，就是「劍莊」裏的那個嚴寒貞？難道說眼前這個和善可憐的老人會是西門厲的父親？不，也有可能是卓二少卓慕秋的父親，因為這塊墓碑也有可能是卓慕秋立的，不能說沒這可能。
楓林裏那座新墳前，多了兩個人，一男一女。
他跑得相當快，奈何他不及西門飄快，西門飄只兩個起落便已越過他，攔住了他的路。
西門飄突然仰天大笑，震得空山回音，楓葉簌簌而落。
當年秦始皇曾命徐福渡海求長生之藥，結果徐福一去不回，秦始皇死了，徐福自己也死在東洋。
偉人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一代「神劍」就這麼走了！十丈飛紅跟呼延明默然地望著卓慕秋遠去，心裏都www.hetubook.com.com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西門厲到了她身後，腰裏往下一彎，兩隻手從她脅下穿過到了她胸前，跟著他探過頭去，臉貼上了她的臉。
小青道：「我不願意讓你誣衊他，寧願告訴你實話，你不必有什麼顧慮，我沒跟他，根本就沒跟他在一起。」
西門厲卻攔腰把她抱起，轉身往茅屋行去。
西門飄哈哈一笑道：「小青，你的確是個很可人的姑娘，我這一趟總算沒白來，不管你說的是不是實話，我都愛聽，來，咱們倆就在這兒席地坐下，讓我慢慢的說給你聽。」
卓慕秋微微一怔道：「他也會到這兒來麼？」
灰衣老者嘆道：「我本來打算讓你給慕秋帶句話的，如今只有算了。」
嚴寒貞蹲著身，彎著腰在洗衣裳，她永遠是那麼嬌美艷麗，看上去永遠無憂無愁。
西門飄凝望著小青，一雙老眼之中突然泛起了淚光，道：「打從武林中有『天魔教主』那一刻一直到現在為止，世上從沒有人，敢近我，你是頭一個，我縱橫武林、睥睨宇內，到頭來我得到了什麼？」
小青「哦」了一聲道：「是麼？那怎麼會？」
西門厲低頭往下一看，可不？溪水裏還有兩個人在呢，他笑了，仰起頭哈哈大笑道：「原來你是說他們倆呀，我不怕……」
西門飄還是一個和善而又可憐的老人。
那倒不是卓慕秋粗心大意，而且他那時候沒心情去留意別的。
這一掌奏了效，砰然一聲，正擊在怪人左胸之上，怪人一口鮮血噴出，踉蹌往後退去，退了五六步才站穩。
西門飄一陣激動，道：「謝謝你，小姑娘，你真好，幸虧我在這兒多待了一會兒看見了那怪物，像你這麼一個好姑娘，怎麼該遭難？」
自然，答案是否定的。
武功雖在，人已變形，毫無人性、嚐殺、殘暴，等於是一個怪物，一個野獸。
大狗子忙搖頭說道：「沒，沒有，誰說我偷喝酒了。」
灰衣老者臉上掠過一絲抽搐，道：「我欠你良多，也欠慕秋良多，我一身罪孽，自己沒有勇氣去償還，卻讓你們一個個地為我犧牲，我怎麼能……」
這件令人悲痛的事將來不知道還會怎麼演變。
「忘不了的，」西門飄道：「咱們找兩個，既找我那乾女婿，也找我那親兒子，看看咱們先找著誰，走。」拉著小青往楓林行去。
小青心裏一驚道：「那看您願不願意說了，不過我認為您該說一說，因為西門厲所以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在，可是大家不明白個中的道理之前，一定會把不是都推在西門厲的身上……」
西門厲帶著笑走了過來，道：「這地方要是沒有你在，可就比任何地方都差了。」
西門飄當即把他如何救十丈飛紅，十丈飛紅如何詐稱于金騙他的經過說了一遍。
灰衣老者道：「我不再欠西門家什麼，可是另一筆債我不能不償還，讓他不要找我，不要管這件事！」
嚴寒貞沒在意，道：「怎麼不紅，楓葉火也似的，連溪水都被染紅了。」
墓前矗立著一方墓碑。
那血紅怪人一連幾聲咆哮，腳下移動往後退去。
不錯，小青已看出他是個人來了，雖然他臉上傷痕縱橫、醜陋怕人，可是他明明白白的是個人。
嚴寒貞道：「伯父，您別這麼說，慕秋身為人子，他為您的事盡心盡力是應該的，至於我，我這麼做並不為誰，而是為了我自己，說得大一點，我也是為世上的女兒家，西門厲毀了我，我不能讓他再去毀別人。」
小青眨眨大眼睛，道：「可笑？有什麼可笑的，難道您不是個好人？」
嚴寒貞人本來美，穿上這件衣裳的時候更美。
小青微微一怔，旋即停步冷笑說道：「我小青不傻，你那一套我見多了，還跟我施詐，我不會上你的當的。」
可憐小青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一點兒也不知道。
西門飄還沒有想明白，不過他認為至少那個藍衣女子是個人，跟他是同類，這就跟看見一隻野獸嘴裏咬著人一樣，不能不救。
「好啊，」白娘子嬌笑說道：「那最好不過了，長這麼大我還沒看過人家嚼舌呢，你嚼吧，我看著呢，你要真嚼了舌，那倒省了我的事了。」
誰會想到差別會那麼大？
小青心裏一連跳了好幾跳，她搖搖頭道：「我不怕，我為什麼要怕？您的兒子固然是個很讓人怕的人物，可是您是您，您的兒子是您的兒子，何況您剛才還救過我，是不？」
楓林邊，有一座新蓋的小茅屋，很小巧、很玲瓏的房子。
樹枝不能吃，那血紅的怪人吃了一隻肥山雞後，隨手把那隻穿雞的樹枝扔了。
粉紅色的，是女人的衣裳。
難道說西門厲真變了心，撇下嚴寒貞走了，那個瘋子闖到這兒來毀了這兒的一切。
西門飄神色一黯，道：「這兒原是我兒子跟我兒媳的住處！」
灰衣老者默然了，現在他確信，嚴寒貞這麼做，無論從那個角度看，都算得上是慈悲的。
小青剛想到這兒，忽覺背後鼻息咻咻，那股熱熱的氣息都吹到了她脖子後頭。
西門飄在那片楓林裏發現，一百零八棵楓樹每一棵都有著數不清的刀痕。
小青道：「老伯伯，您誇獎了，我不敢當。」
難道她身後真有什麼不成。
既稱亡妻，立墓碑的人自然是嚴寒貞的丈夫。
嚴寒貞目光一凝，道：「您剛才問有沒有辦法使他恢復本來，是……」
那怪人的身法很靈活，似乎也看得出西門飄掌力強勁不能硬接，當即一閃避過，一陣風般到了西門飄身側，雙掌直往西門飄左肋抓去。
十丈飛紅當即把碰見佟福的經過說了一遍。
灰衣老者沒說話，一雙目光凝注在嚴寒貞臉上，目光中包含著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神色。
嘆了口氣接著說道：「看樣子我又要在武林中多待些時日了。」
「伯父，」嚴寒貞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事情已經過去了，您又何必再過於自責，再說，您已經死在西門厲手底下一回，也算能償還他西門家的債了！」
可惜，他那靈智只是震動了一下，對他並沒有什麼多大的幫助，也只不過使他停步回過了身而已。
照大狗子的說法，他看見那人從頭到腳一身紅，嘴裏呼嚕呼嚕的，還衝他直咧嘴，直齜牙。
他伸手拉住小青。
他轉身往楓林裏行去。
烤焦了難以下嚥事小，好不容易得來的一頓吃糟塌了事大，姑娘一雙大眼睛緊緊地盯在那塊東西上，一眨不眨，連別人到了她身後她都不知道。
小青也笑了，她確認眼前這個可怕的老人是個慈祥的老人，那張醜陋的臉並不是天生的，而是外力加諸於他的，照這麼看，他一定有一段慘痛的遭遇，她要問問，她打定了主意要問。
高粱地裏高粱棵一根根老高，長得也很密，風過處沙沙作響，很難看出什麼。
假如你碰見一隻吃飽了的野獸，其危險性要比你碰見一隻饑餓的野獸要小得多。
十丈飛紅道：「二少不等佟老人家了？」
頓了頓接道：「西門厲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已經沒人性，完完全全成了個野獸般的怪物，他不是照樣會害人麼？」
怪人哮咆一聲，這回沒閃沒躲，揚起左手抓向西門飄腕脈，右手則抓勢不變，直襲西門飄面門，一招兩式，快捷而凌厲，完全是一流高手的威勢。
小青明知道不是她的敵手，到底怕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
小青冷冷說道：「你說完了沒有？」
那血紅怪人忽然把懷裏的藍衣女子放在了地上，衝著西門飄揚起雙手，連連齜牙咆哮，作勢欲撲。
西門飄當即又道：「我的話你聽得懂麼，把你懷裏的姑娘放下，我不傷害你。」
小青道：「老伯伯，我叫小青。」
西門飄道：「以前不是，以前從沒人說過我是個好人，可是以前我也沒做過什麼壞事，現在是了，現在有人說我是個好人了，而且我的的確確做了好事了。」
西門飄把了把腕脈，脈還在跳動。
前後沒多大工夫。
「別提什麼恩，孩子，」西門飄拍拍她的手，含笑說道：「將來只請你老伯伯多喝兩杯就夠了。」
卓慕秋左手提著那血跡斑斑的「小包袱」，右手提著他那把跟隨了他多年的長劍，黯淡的目光在十丈飛紅跟呼延明兩人臉上掃了一下，緩緩地說道：「二位珍重，或許將來咱們還有再見之期。」他要走。
卓慕秋又搖了搖頭，要走。
嚴寒貞道：「我母親臨終前把這冊『血花錄』交給了我，同時她老人家告訴我，她不希望我研習這冊『血花錄』上的武學，因為我要是研習了『血花錄』上的武學，我一輩子就不能嫁人，將來我要是把這冊『血花錄』交給了那個男人，我就不能嫁給他，要是我打算嫁給他，就別把這冊『血花錄』給他！」
她知道「劍莊」裏有個嚴寒貞。
原來的西門厲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人見人怕，甚至於連他自己都怕他自己的怪人。
「當然，」西門飄道：「要不然我怎麼會問你？」
小青道：「光說不行，得行大禮！」
傷人的也大半是饑餓的野獸。
親骨肉見面之後，居然動起了手，做老子的把失散多年、遍尋未獲的兒子當成了怪物，而且還把他打傷了，那更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
怪人轉過身去本來是要走的，聽得西門飄這句話卻突又停了步，他緩緩轉回了身，一雙眼睛睜得老大。
她並不是茹毛飲血的野人，茹毛飲血的野人穿著不是這個樣子。
小青忙道：「乾爹，別忘了，您還有個親生兒子。」
剛才那血紅怪人就不同了，簡直就不像人。
嚴寒貞道：「那……你是不是吃了什麼……」
西門飄沒動，他在想這個渾身血紅的怪人是那兒來的，懷裏抱著這麼一個昏迷不醒的女子是怎麼回事。
西門厲報的是父仇、母恨、父被害，母被奪，這個仇恨誰能忍得下？現在，小青的想法又有所改變了。
小青看見了，她看見了那座新墳，也看見了那方墓碑，她怔住了。
「老伯伯！」
西門飄突然笑了，他道：「小青，你很會說話，的確是個很會說話的姑娘，你何不乾脆明說你好奇，你想聽聽？」
灰衣老者淒然笑道：「傻孩子，我還有機會告訴慕秋什麼嗎？」
只因為當年卓不凡那一念之誤，一行之非，二十年後的今天，腥風血雨一場，他償債固屬應該，失了基業也不算什麼，拖累得兒子失了愛侶，鑄恨終生，「劍莊」的那些人個個慘死，這都是卓不凡多添的罪過。
這是另一座山，另一座不知名的山。
西門飄目光一凝，道：「你想知道麼？」
小青霍然轉過了身，這才發現身旁站著個人，這個人在她眼裏並不比那血紅怪人好看多少，她嚇得又一聲尖叫翻身滾了出去，滾出數尺外一躍而起。
西門飄搖搖頭，把卓不凡詐死避仇，他來中原之後從白娘子口中得知西門厲在「劍莊」，他誤以為卓慕嵐又要害他的兒子，當即趕往「劍莊」相救，無巧不巧碰上了卓慕秋得知真相，卓慕秋願代父償債，正在危急時卓不凡打出扳指引走了他，以及卓不凡如何還債，如何跟他談條件的經過又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