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行李麼？」中年人又問。
可是，放羊孩子只是看了一眼，並未在意。
「那就難怪了，郭老弟一個人上內地去，投親？」
「不是？」
放羊孩子定過了神，驚叫聲中奔了過去，過去跪倒在地上就叫。就搖：「爹！娘……」
睜開眼才看出來，他已經不是在家裏了，他是在一個山洞裏，眼前還坐了個人，是個老人，鬍子、眉毛都白了，沒頭髮，光頭。
「唸書、打坐、幹活兒？」
年輕人伸手抓住了毯子，緊緊一抓，看得出，他很感動。
想必他那位東家就是。
「是的。」
也難怪，誰叫進出關口這麼多人，只這麼一家賣吃喝的？年輕人機靈，他不等座兒了，擠進去買了兩塊大餅又出來了，拿著大餅想回客棧，他又停住了。
羊群是不會說話，可是有那不是羊，有那會說話的。
「是呀！」
當然，那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沒人答應，可是，那個中年婦人右手裏掉下了一樣東西，閃閃發亮。
「中間最高那一座？」
「拾兒，你家還有別的人麼？」
中年人在外頭叫住了來人，把年輕人的事跟來人說了，來人答應聲中，中年人回了隔壁屋，來人則走向這一間。
「好福氣？」
「我真沒看見！」
小伙子年歲跟拾兒差不多，跟拾兒一樣的俊，可比拾兒白淨多了，叫蒙格，是美娃的哥哥。
「是的。」
拾兒很盼他們再來，可是他們沒再來；大草原與藍天的相接處，從此沒再見他們騎馬的身影。
拾兒仍然沒吭聲。
「吃晚飯去？」
「謝謝。」
「是的。」
屋裏、地上，一片零亂，一片血泊，血泊裏倒著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中年人，穿的都是粗布衣褲，都很舊，可是也都很乾淨。
「是！」
放羊的孩子像沒聽見。
「你怎麼會跟和尚爺爺住？」
「半天了。」
這時候，該是放羊的孩子趕著羊群回家的時候。只是，放眼看，原野上只有草，只有山丘，沒有房舍，放羊孩子跟羊群的家在那裏？不，有房舍，翻過那座小山丘就看見了，就座落在原野裏，幾間瓦房，周圍還有幾棵樹，那就是放羊孩子跟羊群的家。
年輕人忙過去。
雪都溶了，原來的一片白，又變成了一片黃；一陣風起，連天都是黃的。
「那不是我爹。」
只聽小姑娘又道：「你叫什麼名字？」
「不用出去了，一塊兒吃。」
「不了，謝謝，我還是去試試。」
「自從你爹娘收留你以後，你有沒有見過什麼人上你家去過？」
「好幾年了。」
小姑娘兩眼都瞪圓了：「你真是好福氣。」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將來我再告訴你吧！」
「不知道，老爺爺沒告訴我。」
他已經比剛來的時候長高了不少，可是還是那麼黑黑的，還是那麼樣不胖不瘦。
轉眼工夫之後，那一人一騎到了眼前，看得更清楚了。馬，是匹高頭健騎，從頭到尾白雪似的，沒一根雜毛；人，則是個姑娘，年紀比拾兒小一點的姑娘，身上穿的花花綠綠，身材長得剛健婀娜，小臉蛋兒有紅有白，也是跟朵花兒似的。
姓郭的年輕人要出去。
「是的。」
中年人擱下毯子就走了。
他跨進了那間屋，突然，他停住了，臉上的笑意沒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驚容！無他，他看見了屋裏的情景。
年輕人回頭望，眼前站個中年人，剛才沒看見，大半是剛從外頭進來的，他應道：「是的。」
「不，謝謝和*圖*書。」
這時候人家正吃飯，他拿著兩塊大餅回去吃，怎麼好？吃完了再回去吧！吃也得找個避風地兒，不然一張嘴就是一口黃沙。
又下了好幾回雪了。
這個關口，老早就有了，是外地到內地必經的地方。從早到晚就是人、車、駱駝、馬、牛、羊，所以這個關口除了黃沙、黃塵之外，就是牲口身上那股特別的味兒。
他知道，那是個和尚；老和尚，很老的老和尚。
「會！」
白胖掌櫃的說了話：「你運氣不錯，我在這兒開店多少年了，沒碰見過這麼樣的善心人。」
「不知道。」
「老爺爺，我還是得回去。」
「真的。」
靠裏兩間，中年人進了左邊一間；年輕人到了門口，看見了，屋裏有張土炕，炕上放滿了行李，亂成一片。中年人在邊上挪出了個地兒，也就夠一個人睡覺：「就在這兒將就將就吧！」
小姑娘的話聲清脆甜美，只是繃著臉，斜著眼望人。
這回聽見了，放羊的孩子道：「我叫拾兒。」
花兒是花兒，恐怕是朵帶刺的花兒。
黃沙、黃塵，到處都是。
看不見他們的臉，他們的頭臉都包得嚴嚴密密的。
年輕人忙道：「不用……」
「沒有。」
「我已經把他們埋了，就埋在你家屋後。」
「這兒賣吃的只一家，人多，遲一步就沒了。」
「幸虧你放羊去了，不然如今也沒有你了，這是我在你娘手旁拾到的，將來對你有用處，你收好了它。」
拾兒還是拾兒！只是，從此不見蒙格跟美娃。
「這一間，我帶的人住，我跟家眷住隔壁。」
老和尚說了話：「這兒不是你的家了，是不是？」
突然，有一陣急促的，像是擂鼓似的聲音傳了過來！拾兒忙睜開了眼，再聽，沒錯！他沒有聽錯！他忙坐起，循聲望，一眼就看見了，那是一人一騎，飛也似的馳了過來。
「天！那一路可夠人受的。」
他又坐上了炕，而且躺下了，他緩緩閉上了眼。
門外進來個漢子，年紀不大，廿上下，頎長的個子相當英挺，從頭到腳包得緊緊的，從頭到腳也一身黃；他已經在門外抖落不少黃沙跟黃塵了。
「委屈點兒……」
拾兒沒吭聲，這叫他怎麼說。
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一雙眉鋒老微微皺著，嘴也閉得緊緊的，像是有一份淡淡的憂鬱，而且不愛說話。
「不是。」
年輕人過去看，還是真的，等輪到他恐怕早賣光了。
「都是出門在外，誰沒個急難？走吧！」
「沒有。」
就這麼聊著，聊沒幾句就不聊了。沒別的，累了，都躺上了炕。
他忙坐了起來：「這是……」
也難怪，他才多大！他如今在意的只是恐懼！早上出去放羊，午間他爹還給他送過吃喝，傍晚回來，爹娘都死了，家也沒了，他能不恐懼？這麼大的孩子，恐懼只有哭！他哭了，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累了，仆倒在地上繼續哭！又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睡著了。
「真的。」
「真的。」
放羊的孩子醒了，沒人叫他，他醒是因為眼前的光亮。
「是的。」
「真沒看見？」
中年人走了。
「我去試試！」
「老神仙都教你什麼？」
望著年輕人的背影，中年人道：「這位真客氣。」
「就在外頭。」
「姓郭。」
「我以前都在山上放羊。」
人進來了，三個，都是中年漢子，一身俐落打扮，其中一個稍為年長的抬了手：「你坐，你坐！」
「不www.hetubook.com.com知道。」
除了知道兄妹倆叫蒙格、美娃，其他拾兒一無所知，因為他從來沒有問過，也不知道問；蒙格跟美娃也從來沒有說過。
「什麼？」
年輕人道：「謝謝。」
年輕人坐在了炕上，剛坐下，他又站起來了；中年人又來了，還抱了條毯子：「這個給你。」
拾兒告訴了小姑娘，沒有隱瞞，沒有人叫他隱瞞。
孩子趕著羊群翻過了山丘，很快的到了家門前，牧羊的孩子望著家門大叫：「爹、娘！我回來了！」
趕羊的孩子只有十一、二歲，長得眉清目秀，只是有些黑；牧羊的孩兒整天風吹日曬，還能不黑？黑得結實，黑得好看，有什麼要緊。
「對，還年輕，是該去闖一闖，老守著這荒漠，能守出什麼來。」
敢情那是一片空白。
「我們東家跟我說了。」
出了客棧，年輕人一眼就看見了，一家賣吃喝的，就在對街，中年人沒說錯，遠望近覷，整個關口裏只這麼一家；中年人也沒說錯，人還真多，等座的人都排到外頭來了。
「姓什麼？」
「老神仙怎麼會沒教你武功？」
放羊孩子直看那個金絲扣絆，沒說話。
這時候，隔壁的中年人過來了，道：「要出去？」
「是的。」
「我不會武功。」
似乎她應該知道。
拾兒不知道原因，想去找他們，可是明知道不能，問和尚爺爺，老人家也沒說什麼。
這一天，晌午剛過，拾兒躺在草地上，閉著眼，似乎睡了。
從此，拾兒在大草原上天天望，從早到晚，從趕著羊來，到趕著羊走。
放羊孩子接了過去：「將來有什麼用處？」
「也不知道？」
「是。」
「我不知道。」
「沒看見。」
「你家在那座山住多久了？」
他又恐懼了，可是他沒有哭。
可是只有這麼幾間瓦房，只有這麼一家，放眼望去，再也看不見別的人家；這一家，顯得有點孤零零的。
「那好辦，上我那兒擠一擠。」
姓郭的年輕人道：「是的。」
「那兒？」
「好在就一宿，你明天就動身往裏走，是不是？」
就在這時候，一個話聲起自年輕人背後：「剛進關？」
「真是那一座？」小姑娘疑惑的望拾兒。
「往內地去？」
「家裏已經沒人了，所以才一個人上內地去。」
「真的麼？拾兒！」
放羊孩子驚喜，在這一剎那間，他忘記了那一幕情景：「真的？」
「沒有。」
「老神仙教我唸書、打坐、幹活兒。」
「那就算了。」
「你這麼大了，怎麼會……你爹沒告訴過你？」
拾兒沒有說話，他不知道和尚爺爺為什麼不教他武功，可是他也不認為和尚爺爺沒教他武功，是一件什麼怪事。
拾兒應了一聲。
小姑娘瞪大了眼：「和尚爺爺？」
「老神仙既然收留了你，該教你武功。」
這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倒在血泊裏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氣絕多時了。
「你說你被老神仙收留，已經好幾年了？」
「你從那兒來的，一點也不記得了？」
「那你是不是還記得別的什麼人？」
「想去闖一闖？」
「你應該不知道是誰，你沒看見。」
容易？拾兒容易麼？拾兒沒說話。
「我是夜裏從你家附近路過，聽見狼叫才過去的，總算你我有緣……」
「好幾年了？」
和*圖*書真是打破砂鍋問到底。
不要緊，他一天之中大部分的時候都是跟羊群在一起，羊群不會跟他說話。
「是的！」
「武功？」
「想到山下來走走？你知道不知道，這片草原是我家的？」
轉眼間看見羊了，一大群，後頭還有個人趕著，一邊趕，一邊吆喝！那吆喝聲，怎麼是童音？近了，看出來了，那個趕羊的人，本來就是個孩子。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又下了幾回雪；有一天，蒙格跟美娃突然不來了，不是那一天沒來，而是從那一天起沒再來。
「我的雕追一隻兔子，從這兒飛不見了。」
「還不一定。」
進了門，摘下了那頂擋風沙的帽子，露出了他的臉，挺俊，也有一股英氣，只是黑了些，他衝櫃檯裏叫：「掌櫃的，我要間屋。」
沒一會兒，有人走過來了，還不只一個。
原野間響起了一陣陣羊叫，此起彼落。
「你要是看見了不告訴我，我可不饒你！」
「是。」
「從那兒來？」
「雕？」
「是的。」
「你會放羊？」
小姑娘也一怔：「你真不會……」
「怎麼說？那不是你的爹娘……」
「怪了……」
究竟下了幾回了，誰也沒去數，誰也沒去記。
「為什麼？」
又待了一會兒，美娃走了，從那個方向來，往那個方向去，騎著馬消失在了大草原與藍天的相接處。
他忙站了起來，只是，眉鋒還是微皺著，嘴還是緊閉著。
這種地方過駱駝，那是一點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十頭駱駝的鞍配一模一樣，十個騎駱駝的人的裝束打扮也一模一樣。
「沒有。」
「晚上冷，受不了。」
有駝鈴聲自是有駱駝，沒錯，那條路上正過著駱駝，一頭、兩頭……共有十頭駱駝。
「讓人害死的。」
她忙跳下馬，拉著拾兒的胳膊直揉，還直問：「痛麼？痛麼？」
小姑娘這回正眼望人，而且還上下打量一陣：「你說你在這兒半天了？」
「看見我的雕沒有？」
「漠北。」
姓郭的年輕人沒多說，往外走了。
「你爹怎麼會……」
「當然是真的。」
睜開眼，就看見了光亮；很亮，光亮從外頭照進來，那是日頭，日頭那麼亮，當然是白天。
「怎麼說，你不會武功？」
放羊孩子像沒聽見，他只顧著他的羊了。
年輕人沒說話。
他叫老和尚老爺爺。
「不會。」
用不著他叫，陣陣的羊叫聲老遠就傳過來了。
「那還好，要是拖家帶眷更麻煩。」
也難怪，他都在那既高又大的山上，自是見不到別的人。
就這麼，拾兒認識了美娃。
「每天都是我放羊。」
「怎麼了？」
老和尚微怔：「拾兒？」
「想到山下來走走。」
「在那兒？」
「老神仙怎麼會不教你武功？」
什麼時候睡著的，他不知道。
「怪了！」小姑娘像問拾兒，又像自言自語：「我怎麼不知道，那兒住的有人家？」
「你是從那兒來的？」
「他們收留我、養我，當我是兒子，我也叫他們爹娘。」
中年男女穿的是粗布衣褲，那顯然不是他倆衣裳上的扣絆。
難怪小姑娘這麼問，拾兒指的山，好幾座連在一塊兒。
這些，他看見了，但是他不在意，他只急著找他的羊；他也看見了，那一群羊就在不遠處的草地上吃草。他高興，高興不只使他暫時忘記了那一幕情景，也使他根本沒去想，老和尚是怎麼把這一群羊弄到這兒來的？就是沒這群羊吸引他，他也不會去想
hetubook.com.com，他才多大年紀？只聽背後響起了老和尚的話聲：「孩子，你就在這兒放幾年羊吧！」
「你住山上？」
第二天，美娃又帶個人來，是個小伙子，騎一匹黑色駿馬。
姓郭的年輕人拐進了旁邊一條小胡同，他靠在牆上吃大餅，乾吃，連水都沒有，可不乾吃！正吃著，他聽見有駝鈴聲傳了過來！他循聲望，兩三丈外是小胡同的盡頭，那兒橫著一條路，駝鈴聲就是從那兒傳來的。
「我把你的羊都帶來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們收留你多久了。」。
「不記得了。」
「沒有了。」放羊孩子說了話。
拾兒還是放他的羊，只是，眉鋒皺得更緊，嘴也閉得更緊了。
「所以我說怪了。」
到這兒來這麼久，這是他頭一回看見人，除了老和尚跟他以外的人。
「是的。」
「對！」
「不是我爺爺，是和尚爺爺，我叫他老爺爺。」
「你要是還記得什麼，就跟我說，那對你會有所幫助。」
那不是別的東西，那是個金絲扣絆。
「沒有，我放羊回去，我爹娘就死了。」
「是的。」
「我不信！」
年輕人還有點猶豫。
很快的，那一人一騎馳近了，看得出來人，馬高大健壯，雪白雪白的；馬上的那個人，則是穿的花花綠綠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下過好幾回雪了。」
「老爺爺？你跟你爺爺住？」
「郭老弟就一個人？」
「老和尚？」
小姑娘聽明白了，「噢」了一聲，她同情的又看了拾兒兩眼，道：「我叫美娃！」
「打擾諸位。」
「山上？」
「還有家眷！」
本來嘛！誰沒事兒數那？記那？放羊的孩子拾兒，趕著羊到山下來了。
「你不用客氣，我們的吃喝是這家店做的，不過添個碗添雙筷子。」
「他們從沒跟你說過姓什麼，叫什麼？」
「我只知道有一天我在荒野裏走，又饑又渴，聽見羊叫走過去，看見羊就支持不住倒下了，他們就收留了我，後來我就叫他們爹娘。」
「是的。」
就這麼三個字，年輕人下一句不知道該怎麼說了，畢竟年輕。
放羊的孩子當然記得，那一幕情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我爹跟我娘……」
放羊孩子還是沒說話。
山下是一片大草原，小草綠綠的、厚厚的，綠得讓人看了心裏舒服，厚得讓人踩在上頭軟軟的，就像踩在毛氈上一樣。
「拾兒！」
放羊孩子一蹦而起，跑了出去。跑出去他看見了，他站在一個山洞前，山洞在一座很高很大的山上，而且前後左右都是山，也是很高很大的山。
「郭老弟年輕輕的，怎麼一個人上內地去，家裏還有些什麼人？」
他是個陌生人，完完全全的陌生人，這麼多行李在這兒，中年人居然一點也不怕，看來，中年人不只是個善心人。
老和尚遞過那個金絲扣絆。
也難怪，住，已經承人家幫忙，行了方便；吃，怎麼好意思再跟人家湊在一塊兒，吃人家的。
怎麼？你不見小姑娘一臉的任性、刁蠻模樣兒？不信，聽！
「是的。」
「從來沒有？」
「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出門在外，尤其是從這兒上內地去，住進了客棧，沒事可不炕上躺著！躺著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那三個是睡著了，都聽見他們打呼兒了，姓郭的年輕人可沒睡，他睜著眼躺著，兩眼直直的往上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那三個，睡沒一會兒就醒了，不用人叫；沒別的，該吃晚飯了。
「那座！」拾m.hｅｔubook•ｃｏm•coｍ兒還是那麼指。
「他們去照顧牲口跟車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你歇著吧！」
「老神仙該教我武功麼？」
「那座！」拾兒回手一指。
又是一個下過雪的日子。
「孩子，你已經沒有家了，不能回去了，所以我才把你帶到這兒來，你還記得麼？」
老和尚又問：「孩兒，你姓什麼，叫什麼？」
放羊孩子忙搖頭：「不是，這兒不是我家。」
另兩個笑了！稍年長中年人也笑了：「老弟貴姓？」
「只一個人？」
拾兒終於會這麼說了，本來嘛！大了，不能老說下了幾回雪了；山上，再住下去，長年積雪，那怎麼辦？再說，老和尚也會教他。
「知道你爹娘是怎麼死的麼？」
「好說，得，能相逢便是緣，何況此時此地住一間屋？夜裏冷，人多暖和。」
「也不記得。」
「我要回家……」
「你在這兒多久了？」
「你是從那兒來的，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是的。」
年輕人沒說話。
「可是老神仙沒有教我武功。」
放羊孩子把羊群趕進了屋旁的羊圈，連蹦帶跳奔向中間那間屋，又叫：「爹、娘！我回來了！」
「不知道？你爹姓什麼？」
「那你的武功一定很好！」
「你捨不得那些羊？」
「那座山？」
原來如此！年輕人忙道：「那怎麼好？」
「不……」
拾兒一怔：「你怎麼……」
就這麼，拾兒又認識了蒙格。就這麼，三個人玩在了大草原上。每天，蒙格跟美娃從那個方向來，又從那個方向走。
小姑娘一馬鞭抽向拾兒，「叭」地一聲，拾兒左胳膊結結實實挨了一下，衣裳破了，胳膊上也一道血紅。
長長斜斜的一雙眉，黑白分明而且閃閃發亮的兩眼，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比剛來時俊多了，也比剛來時成熟多了。
牧羊的孩子穿一身粗布衣褲，衣褲很舊，洗得都泛了白了，但是很乾淨，也沒有補釘。
「不知道！」
拾兒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道：「我不怕痛。」
「喂！你是個放羊的？」
大草原還是大草原。
年輕人睜眼坐起，下了地。
「我真什麼也不記得了。」
「你在山上放羊，放得好好兒的，為什麼到山下來？」
日頭落向了西山。
這人真是少見的善心人。
「唔！」
只聽老和尚又道：「孩子，你姓什麼，叫什麼？」
「是的。」
年輕人沒再猶豫，也往裏走了。
裏頭就是後頭，後頭是個院子，不大，幾間屋，房子都夠舊的，可是住滿了人，連廊上都有人了。中年人正站在院子裏，見他進來，轉身又走，這當然是在等他。
「你的和尚爺爺，我們都叫他老神仙，多少人求他收留，他都不答應，也不許人上山打擾他，所以至今沒人敢上那座山一步，而你卻那麼容易就被他收留了……」
中年人往裏去了。
老和尚沒說什麼，只問：「你還是得回去？」
這是……
老和尚道：「這兒是我的家，在一座大山上，離你的家很遠很遠。」
關口裏這家「白記老店」的客棧不大，從早到晚就沒斷過進進出出的人。
「拾兒，我是拾來的。」
「所以我說好在就一宿。」
「究竟那一座？」
年輕人又坐下了。
埋了，他懂，那就是埋在土裏了，也就是說永遠看不見了。
「唔！」
「我的羊還在那兒。」
掌櫃的是個既白又胖的中年人，在這種地方還能吃這麼胖，養這麼白，不容易；他看都沒看年輕人，冷冷的三個字：「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