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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語劍

作者:慕容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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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快馬下關東

第四章 快馬下關東

冰姬白玉梅一向都很依順她這位大師姊,現見大師姊如此主張,自然無話可說。
文束玉、老陳、老馮,三人三騎出長安東門,擬取道洛陽,經鄭州、開封、商丘、湯山等地奔赴徐州。
勁裝漢子神色間甚為激動,停了停,忽然抬頭道:「您——推測過去,對與不對可說都無關緊要,現在的問題是,那件東西究竟還有沒有希望找得回來?」
言下之意似說,你連八字生辰都沒有問,憑什麼下的斷語?
青袍相士一聲不響,眼皮則不住的眨動,眼光中充滿疑訝之色,他似乎說什麼也不相信這麼一個年輕俊秀的人物會如此無賴,當下臉色一變,怫然道:「老夫的銀子是騙來的?還是搶來的?」
五月花夏紅雲視若無睹,以手指著棋盤,認真地批評道:「剛纔,在這兒有個『劫』,假如大姊主動投子撲入,將劫打贏了,二姊就勢必要全軍覆沒,唉唉,不是小妹放肆,這正是大姊處世為人的一大弱點,大姊似乎輸得太慘,以致最後終因一念之慈——」底下是深深一嘆,表現出無限惋惜的樣子。
馮陳二人匆匆登階,走進大廳一看,大廳不知打何時開始,已經多出一對年輕的主僕。
那麼,誰偷跑的呢?
「今天剛到。」
老陳喘著氣笑道:「還好。」
病獅自懷中取出一條黃羅香巾,苦笑道:「這是一件唯一可資追查的證物,是其中一人不慎遺落下來,至於那批傢伙都生作什麼樣子,不說也罷,說來慚愧——」
於是,他故意伸臂打了個呵欠,若無其事的推開房門,向院中走來。文束玉隱約間聽到屋檐上發出一聲輕輕響動,但是,他裝作不知道,繼續向前面走來,他心想:你朋友走不了的,文某人放心得很!
夏紅雲眼見二師姊這邊已經是此路不通,乃又轉向大師姊道:「大姊,小妹還是求您好,二姊心腸太硬了。」
所以,明天以後,文束玉想要做的,便是如何利用這一方羅巾為媒,去進而接近那名羅巾失主。
巴嶺的春天——
還有那可憐的張李二鏢師——想及張李鏢師日常之為人,以及對他的愛護,文束玉心酸如蝕,雙眼模糊,這座洛陽城的風光再好,他這時也沒有心情去賞玩了。
那位夏公子忽然岔進來,促聲道:「走了多久?」
消息傳來,整個長安城為之震動;而雙獅和八達兩家鏢局,破產也就破定了!
他想:自己活得好好的,此刻都會生出這感受;那麼刻下因劫困滯徐州,英名與家當均於一夕之間盡化灰燼的雙獅兄弟又是何等心情呢?
勁裝漢子一哦道:「真的?」
青袍相士未及開言,旁邊已有人搶著答道:「這不算稀奇,老鄉,剛纔王員外府上丁管家的來,見面一句話沒說,這位大胡士便將那位了管家的身份和來意點得一清二楚——」
怒獅搖搖頭,答道:「事情怪就怪在這裡,裡面一個女人也沒有,而這又明明是女人用品,咱們幾個想來想去,直到今天還是想不通——」
窗戶關得好好的,不會是風。就算風吹,也該仍在房內,而今,房中通索不得,無疑的,它是又換了一個主人了!
冰姬堅持道:「不行!你丫頭無論如何非去不可,你不去,大家都別去,簡單得很!你丫頭倒想得好,哼,可惜世上沒有這等便宜事!」
結果還是怒獅爽氣,恨聲接口道:「情形是這樣的,文老弟,那時是深夜,月色不好,來人又都蒙著面巾,加之那批傢伙一個個身手奇高,當時咱們別說去辨認人家身份,簡直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今天回想起來,能留得下一條老命已經算是祖上有德了。」
文束玉和陳馮二人,受著道義之驅使,以無比之勇氣與無情風雪搏鬥了四天四夜,終於騎著顛蹶的牲口,拖著疲憊的身軀進入徐州城。
紫裘書生傻了片刻,訥訥地道:「知不知道他們走的哪個方向?」
那位夏公子非常有禮貌的欠了欠身軀,從容回答道:「晚生與文兄結識,係在長安居易樓,這次,晚生路過此地,原不知文兄業已來此,只緣道路傳言,說有長安兩家鏢局日前於附近失事,經過打聽,方悉文兄服務之雙獅鏢局亦在其內,因得知兩位局主刻尚滯留這兒蕭大俠家,本意前來,原為了一致慰問之忱,再煩帶個口訊與文兄,現在既然知道文兄恰亦趕至,自是樂於一見。」
青袍相士沉吟著道:「測個字吧!」
怒獅蔡大功望著這對主僕背影在大門外消失,心中納罕不已,最後,愣愣然掉頭向病獅問道:「老二,你看這位夏公子——」
勁裝漢子為難道:「測個什麼樣的字才好呢?」
勁裝漢子皺眉道:「去哪兒找?」
那名家人想想果然言之成理,放下一隻紋銀,高高興興飛奔而去。
青袍相士正在出神,前面忽然有人沉聲道:「喂,老朋友,我說,銀子多少是另外一回事,你老哥這一套究竟有幾分準頭,咱們能不能事先說說清楚?」
「唔,是的,有道理。」
由於雪層已將整個大地覆蓋,此刻雖是昏暮時分,卻像黎明左右的迷濛。大街兩邊,店門十九均已關上,僅有腰門在虛掩著,閃動的燈光,隱約的人聲笑語,不時自兩街樓窗中送下來。
勁裝漢子哦了一聲,意謂:「真有這回事?」
望著文束玉遠去的背影,中年人搖頭道:「可憐,原來是個瘋子!」
那位夏公子正想回答怒獅的詢問,現見怒獅又向馮陳二人出聲招呼,只好住口跟著也朝馮陳二人望來。
藍衣書生站起身來,也是臉色一沉道:「大相士最好別後悔!」
「一個人?」
老陳、老馮兩名局丁雖然年過五旬,但因二人年輕時也曾練過幾年把式,身手還算矯健。
在這種情況之下,鏢貨之下落,自然問也用不著多問了!
文束玉見二人不反對,立即答道:「牲口沒有關係,到前面棧市上貼銀子換上三匹就得了,至於小弟,這一向健康情形良好,試一試應無問題,聽人說,雪花能迷馬眼,萬一在到達洛陽之前,道路給積雪阻塞,那時前不巴村,後不著店,豈不大糟?」
藍衣書生微微一笑道:「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告訴大相士,您的那一套小弟也行,光棍點到為止,大家都是在外面跑的人,話說得太多反而無趣,怎麼樣,大相士願不願稍稍破費一下?」
另外那人說道:「譬如說,前面來了一個人,你能斷出那人是幹什麼來的嗎?你瞧,剛才人家,照面之下——」
「另外二人似是鏢局裡的夥計。」
這名勁裝漢子一望可知是一名江湖人物,而江湖人物對這種江湖話聽來則特別順耳,於是,勁裝漢子敵意消失,就勢在那張矮凳子上坐下來,顯得頗為誠懇地向青袍相士說道:「是的,您料著了——現在得怎麼個問法?」
文束玉心中雖急,表面上卻不得不裝作淡然處之,當下無可無不可的又問道:「都是些怎麼樣的人物?」
青袍相士忽然接口道:「夥計,銀子不是你自己的,你做什麼這般為難?」
下一個春天,他將在什麼地方渡過呢?
因為按這一行的規矩,鏢貨如在交割之前遭遇意外,不論護鏢人手傷亡情形如何,那都是鏢局自己的事,但損失的鏢貨,卻和-圖-書不能不照貨賠償。
青袍相士微微一笑道:「夥計,你吃什麼飯?我吃什麼飯?在貴主人而言,區區十兩之數,實在不堪一道,朋友難道願意貴主人在家中一直望眼欲穿的等著你不成?」
這兩句樂府,等於一首情詩,充其量,亦不過是說明,一對戀人因某種不得已的情況中途分手了,後來,女的想男的,便繡了這麼兩句帶有幾分悲怨意味的樂府託人捎給對方——除此以外,它還有什麼意義呢?
這時已是天寒地凍的仲冬十一月下旬,馬蹄敲在黃土路道上,聲響都較平常清脆,中午,三人於閼鄉下馬打尖時,天空中若有若無的雪花星兒忽然變為羽片般紛紛傾降而下。
「三姑娘還有吩咐嗎?」
青袍相士大搖大擺地走進城隍廟,在一名火工手中塞了一吊青錢,要那火工代他煮碗麵。
所以,聚觀之閒人雖多,上前照顧生意的卻是一個沒有。
雙獅兄弟,病獅蔡逢辰天性寡言,文束玉費盡心機,問了半天,結果卻只換來這麼兩句。
中年人眨眨眼皮,惑然道:「不見得吧?小的這種手藝,不但在本城數第一,就是跑遍方圓百里之內,恐怕也難找出第二家,小的這兒買不到的,別的地方絕不可能買到,相公如果不信,不妨先去別處問一問——」
掌櫃的眨著眼皮道:「昨夜就走啦!那位公子去外面轉了一圈,回來就催著他兩名夥計整裝上路,那兩名夥計似乎不太願意,後來那位公子不知對他們說了幾句什麼話,兩名夥計不住點頭,三人說完話就這麼走了。」
天色又陰下來了,青袍相士與那名火工已有交情,便索性在城隍廟中住下來——現在,託天之幸,元兇已經露面,文束玉就等著天黑以後,趕去城外三姓村附近,守候在鏢貨失事的老地方以便跟入匪巢了!
青袍相士連忙岔開道:「沒有什麼——啊啊,麵來啦,您煮得好快!」
中年人說著,那些紮燈架的少女都笑了。
掌櫃的張目期待地道:「早——早就走啦!」
藍衣書生嘿嘿一陣冷笑,拂袖轉身而去。藍衣書生出門,那名火工正好端麵進來,青袍相士指著書生背影問道:「知不知道這小子什麼來路?」
老家人文福,年事已屆七旬有零,其去世本來不算什麼意外,但是,他與文束玉的關係不同。文束玉生背慈母,父親又因揣摩三套武功以便傳授愛兒的緣故,一年只能返家一次,故所以文束玉一直與這名老家人相依為命;他從來也沒有將老文福當做一名家人看待過;雖然主僕有別,但在文束玉心目中,他幾乎一直將這名老家人當做老祖父一般尊敬著。
這番話,句句如金石擲地;尤其最後那兩句,更令雙獅兄弟聽得心平氣和,快|感無比。因為這是事實,一家鏢局失事之後,咬牙切齒者有之,心灰意懶者有之,幾曾聽說能像今天怒獅這般漠然處之者?
怒獅言下之意,本是想說:「你要去這玩藝兒有啥用處?」
身上,沒有!床上,沒有!桌底下、椅底下,其他所有的地方,通統沒有!終於,他靜止下來,不再多做無謂的紛擾了!
不過,這位相士顯然頗有涵養,雖然沒有生意,神態照樣自在得很。
進城之後,依陳馮二人之意,打算掙扎著馬上去西城鐵掌蕭道成那兒會見兩位局主,但是,文束玉力表反對。
走齣戲院,文束玉另外逛了幾家舊貨店,隨便買了幾件應手需要的東西,不多久,天又黑了,一天時間,就這樣在閑蕩中渡過。
老馮遲疑了一下道:「咱們老陳兩個倒是無所謂,只是——文相公——還有我們這三匹牲口,牠們不知道是否吃得消——」
鄭師爺拗他不過,只好聽其自然。
文束玉笑說著,不容雙獅兄弟有開口機會,緊接著又笑道:「現在報告兩位局主,局中一切整理就緒,只等二位返局向事主交代,銀子是人賺的,也是人用的,這次,兩位局主總不至於為賠光家當而痛心吧?」
青袍相士一愣,惑然道:「弟臺這是——」
另外有人為相士辯護道:「話可不能這麼說。」
文束玉不擇道路,只顧向前飛跑,揀人少的地方,走向有路可通的地方,終於,他的眼睛模糊了,使得他不得不因視線迷失而停頓下來。
青袍相士接下去道:「『春』者,佳節也,春既不成,便有生離兆,俗有『天長地久,同心永結』之說,現在有『天』而無『地』,自無『結』成『同心』之可能,缺者為『地』,且『天』『夫』二字相差甚微,是以又可進而測知此物必為女方因有負於男方所致贈者。」
青袍相士抬起頭來,面前站的是個勁裝漢子,年約三旬出頭,長方臉,黑黑的皮膚,五官還端正,只是兩道濃眉間煞氣頗重。
青袍相士遞過筆和紙道:「隨便寫,隨便寫!」
午後,青袍相士又在原地照樣鋪開那幅白布。
文束玉在房中踱了幾圈,心念一動,忽然生出一份警惕。他驀地想及:他前次所猜測的,可能全錯了。來人不傷害他,也許是為了想先弄清他這羅巾打哪兒來的?怎樣來的?他又對這條羅巾的來歷認識多少?
文束玉苦笑道:「是的,想買,只可惜我所想買的一種你們這裡沒有。」
雙劍貴妃甚為訝然道:「你,你不去?」
這條黃羅香巾,可說是追查這次鏢貨下落的唯一線索,可是,第一個難題就無法解開;它明明是一件女人身上的用品,它又怎會從一群殺人越貨的盜匪身上遺落下來的呢?
青袍相士接過去,一面劃,一面喃喃自語道:「『天』字——拆開來,『一』件『大』事,關係『二』個『人』,出頭為『夫』,『春』字不及一半,而且有『天』無『日』,唔,老漢明白了!」
黑暗的耳房中有個聲音低答道:「回來了,三姑娘,小翠在這裡。」
在文束玉,他能以短短數語,達到預期之目的,心中也有說不出的高興。
怒獅聽了,不禁一怔道:「你——?」
文束玉看後抬頭訝然道:「裡面也有女的?」
有資格跑後台的,當然是老客人了,那名雜役益發以為自己沒有看錯,高興得點點頭,又去忙別的了。
怒獅一見馮陳二人來到,忙叫道:「你們兩個來得正好——」
主人是一名年約十七八的俊秀書生,身穿紫狐裘,頭戴四方巾,明眸皓齒,風度翩翩。
這名藍衣書生未徵得青袍相士之許可,便一徑向房中走了進來。
文束玉思念一定,反覺得這種勾心鬥角的事頗有意思。
掌櫃的呆了呆道:「起床?」
文束玉雖然從小便未領會到天倫聚敘之樂,但品嘗各處異地的滋味,這尚是第一次深深感受到。
於是,三人在函谷關換馬,飽餐一頓,將革囊中燒酒補滿,連夜冒雪上路,揮鞭直馳洛陽。
那名家丁一呆道:「你怎知道?」
老馮又搖了一下頭道:「不,是打後院西偏門走的,他大概怕走前門,給兩位局主看到之後將他留住。」
閒人們看到中央這行小字,無不愕然相顧,十兩紋銀足夠中等人家一年生計之需,誰要請教,豈非發瘋?
長安的春天——
以前,父子一年見面一次,恨少,現在呢?連想見面一次都成為可望和*圖*書而不可及的奢念了!
五月花夏紅雲並沒有依言將圍子關上,也沒有回答什麼,她五月花的一雙秀目,這時正隨著下面街心雪地上一條人影緩緩移動。
第二天,三騎再自潼關向東進發。
到達潼關之後,陳馮二人見他們這位文相公,平常弱不禁風,這會兒,經過一整天揮鞭疾馳,居然毫無半點倦累之態,均不禁暗為之稱奇不置。
馮陳二人聞言,同時向前走上一步躬身道:「不知局主有何差遣?」
藍衣書生笑著接下去道:「大相士也許沒有注意,因為小弟那時正站在您老身後,所以,小弟對那人觀察得可說和您一樣清楚。而最後,您說:『將來不生男的,儘管——』您說的是『將來』,並沒有肯定在『這一胎』!所以,這一胎生了男的,算您準,不然,您老大可振振有詞辯稱:『我說錯了麼?我是說將來呀!』大相士,請容小弟重複一句——大家都在外面跑的人——您說是嗎?」
老馮轉過身去道:「就在我們入廳之前。」
藍衣書生搖搖頭,平和地笑道:「不必扯那麼遠,大相士。」
城隍廟前這片空地,為本城最熱鬧的小販賣市場,現因年關在即,份外繁榮,青袍相士一出現,四周圍立即攏來大批閒人。
雙獅愣了片刻,張大眼睛叫道:「你們是飛來的麼?」
那名家人又驚又喜,遲疑地道:「您怎麼連——」
倒是文束玉擔心陳馮二人受不了,主動提議在潼關歇宿一宵,養足精神,以便次日繼續上路。
是的,洛陽平安老客棧掌櫃的說這些話時,文束玉和陳馮兩名局丁的確在向鄭州進發,而且已經離鄭州不遠。
一度停頓的風雪,再次漫空旋舞而下。
老馮搶著笑問道:「文相公之意思是不是想趕夜路?」
青袍相士半晌沒有說得出話來,更後,哼了一聲,突然沉下臉來,道:「朋友既是行家,何不自立門戶?」
紫裘書生點頭道:「是的,他是本公子的朋友,敢煩著人通報一下,就說有位夏公子來拜訪他了。」
文束玉關在一家小客棧的房間裡,在燈下,他打開那部秘籍,看不下去,只好再將那條黃羅香巾取出。
換句話說,來的當是一名武林人物!
聊著,聊著,已是近午時分,文束玉又回房中躺了一會兒。下午,文束玉吃過東西,果然向就近一家戲院子走去。
揉揉眼皮,前面是一家裱糊店,屋中三名少女正紮著各種花燈的骨架,噢,風雪,年節,再過去,便又是另一個春天了!
第一件是老家人文福的去世。
五月花夏紅雲輕輕喚了一聲,紅著雙頰扭過臉去笑道:「輸了棋的人,咳,應該不怕冷才對呀!」
雙劍貴妃又不傻,如有穩贏的劫,她會不打嗎?
夏紅雲又轉向冰姬苦著臉道:「二姊,您又跟小妹為難了,二姊,您想想看,芙蓉仙子雖然不願開罪血屠夫,但是,血屠夫難道就敢招惹咱們師父芙蓉仙子不成?所以說,這次洞庭之行,不過是一種禮節而已,人到,等於禮到,血屠夫師徒見到二位姐姐可說面子十足,小妹留下來,他們師徒以為小妹畏罪只有更高興,反過來說,如果小妹也去了,快刀辛立那廝在看見小妹之後,也許會愈看愈起火,而小妹的脾氣又壞,到時候,萬一兩下裡一個彼此不順眼——」
青袍相士於身後大聲吩咐道:「老漢天天都在這兒,有什麼問題,不妨再來研究,不過,朋友千萬記住,在時間上最好別因心急而提前——」
勁裝漢子忙道:「說說看!」
終於,他打消選個酒肆小酌一番的念頭,轉頭重又回到落腳的棧房。
不過,人總是這樣子的,輸了棋的人,縱然人人認為輸得公允,輸的一方卻往往會強找藉口,以證明那是「非戰之罪」,若有旁觀者沉痛地指出其中冤枉之處,試問,輸的一方會不領情嗎?
文束玉呆了片刻,接著,心頭狂跳,四下胡亂找尋起來。
這樣一直熬到午牌時分,當閒人們正想轉身離去之際,一名家丁模樣的中年人忽然擠來前面,下巴一抬,火辣辣地問道:「喂!你這玩意兒靈不靈?」
馮陳二人默然對望一眼,相繼轉身向大廳中走去。二人都很清楚他們局中這位文相公的脾氣,這位相公看上去儒雅溫文,但個性之強,卻極罕見,他既決定要走,事實上誰也挽留不住。
那位復公子緊接著道:「他說要去哪裡?」
「你——你看他們會不會馬上趕去別的地方?」
文束玉一覺醒來天已微黑,他見陳馮二人仍然熟睡正酣,天空中飛雪亦無少停之象,於是信步出棧來,冒雪向城中繁華地區閑眺著走去。
青袍相士手一擺,攔著道:「夥計,放下銀子,回去報喜吧,這是命中註定的,誰也更改不了,將來不生男的儘管再來找老夫理論可也!」
「查清了,歇在平安客棧。」
文束玉笑笑,亦不置辯,緩緩將那條黃色羅巾小心收起。
他向陳馮二人道:「我們拼命趕,目的只在早日到達這兒,到達之後,我們卻不妨稍稍耽擱一下,我們可以想想:兩位局主身負重傷,寄居朋友家中,心情之劣,不問可知,如再讓他們看到我們三個這副狼狽樣子,豈不更加傷心難過?所以,我們一定要好好梳洗整頓一下,從容而煥發的走上門去!」
怒獅果然豪叫道:「什麼話!別說一點臭家當,就是連咱們兄弟兩條命都賠進去又算什麼?」
他第一步假定:鏢貨縱已化整為零,散運他處,在本地,一定還留有匪徒的眼線,因為匪徒們必須派人留意著鏢局方面於失鏢之後的反應。第二步,他假定:這批劫鏢匪徒來頭雖大,武功雖高,但在徐州地面一定還有著某種不敢公然行事的顧忌!為什麼呢?因為假使匪徒們沒有顧忌的話,在動手時,絕不會蒙上面紗;同時,在知道鏢局尚有活口留下來,為滅跡計,也該早就對雙獅兄弟以及八達鏢局那位歐陽局主下手才對。
不過,文束玉仍舊來得太早了一點。
當馮陳二人到達大廳台階下面時,忽聽得廳中大局主怒獅蔡大功正以一種疑惑口氣在問一個人道:「敢請教夏公子,您跟我們那位文相公認識多久了?」
紫裘書生也是一呆道:「幾時走的?」
沒有一定。惟其如此他將永遠孤單。老文福不會再活轉過來,父親不會再來找他,也沒有地方可以找到他;他想找父親,情形也一樣。
二人由天氣何時會轉好,一頭扯到本城共有幾家戲院子,以及哪些戲院都在什麼地方和什麼地方?有些什麼有名的角兒?這幾天正在上演什麼戲目?下午什麼時候開鑼?那一家招待最親切?
青飽相士以筆尖指著道:「靈不靈,現在不知道,不過,就字而論,朋友這件東西可能是『日落』以後掉的,是嗎?好,這點對了。咱們再看下去,它關係著『二』個『人』,又是『一』件『大』事,『二人』之間的一件大事,在朋友,為生死,在男女,則為婚嫁,因為它有『出頭為夫』之象,且為『成春一半』之隱喻,那麼,它應屬於後者,該是不成問題的,由此類推,又可知道它可能是件含有紀念性的東西——這一點對嗎?」
第二天,徐州北城的城m.hetubook.com.com隍廟前忽然出現一名年逾古稀的相士。
青袍相士咳了一聲道:「這個——」
掌櫃的歪著脖子想了片刻,緩緩擺頭道:「唔,弄不清楚,只好像聽他們似乎提到過鄭州、開封這二處地名。」
對奕的是雙劍貴妃和冰姬二女。這時,雙劍貴妃之局勢由優轉劣,正拈著一枚白子沉吟難決,觀戰的夏紅雲不耐久等,眉峰緊皺,厭惡地轉身走去臨街窗前,同時伸手將窗扇輕輕拉開一道縫隙。
飯後,文束玉找著一個機會,悄悄地將老陳老馮兩個叫去一邊,非常坦白的向二人說道:「不瞞兩位說,我,文束玉,跟雙獅鏢局的關係,到此為止算是緣盡了。過兩天,兩位局主一上路,一切全仗陳頭和馮頭的照顧,小弟已決定不再奉陪,現在,小弟有兩件事想煩陳頭和馮頭等下轉達一聲:第一,小弟這一兩年來,世故已經見得不少,今後自己當能照應自己,請兩位局主務必放心。第二,多則一年,少則半載,到時候,不論雙獅鏢局還開不開,我文束玉都會再去長安一趟,去——去——向兩位局主面謝今日不辭之罪。陳頭,馮頭,再見了——彼此珍重,後會有期!」
所以,現在的雙劍貴妃,就不得不以事實來證明自己心腸確是軟些了;當下,雙劍貴妃先故意裝出一副左右為難的神氣,然後深深嘆了口氣道:「二丫頭說得不錯,師父之意,的確是要我們三個一起前去,但是,現在聽你丫頭這麼一說,卻又似乎不無道理,唉唉——」
轉眼之間,三個月過去了。
文束玉不難從那些燈光人語中想像到一幅幅歡樂融洽的畫面,有些地方也許正在闔家圍爐,有些地方也許正聚集三五友好在室中把杯,眾論上下今古,或者計劃著如何過年,甚至計劃著如何在開年後邀飲春酒——
雪中漫步,別具滋味,文束玉久慕洛陽風光,停留短暫,機會不多,是以想趁到此各處瀏覽一番。
四四方方的羅巾正中,有著兩條以彩線挑成的花槓,看上去似是花槓,細細辨認之下,原來卻是兩句樂府:
煮碗麵,三五文也就夠了,那名火工大喜稱謝,在煮麵之前且為青袍相士在自己居住的耳房中擺好一個座位。火工去了,青袍相士剛剛坐定,耳房外面忽然走來一名英俊瀟灑的藍衣少年書生。
棋盤上「打劫」,敵我雙方之機會永屬五五之分,假如打贏了,當然不會輸,可是假如打不贏呢?
文束玉匆匆食用完畢,首先跳上馬背,向陳馮二人叫道:「酒囊裝滿,戴上風帽,走!」
同時,這也是不可能的,試問,一名茶房要去這一方羅巾有什麼用?
戲院子一個人沒有,只有一名年老的雜役在抹拭桌椅,那名老雜役誤將文束玉當做老客人,打躬作揖,不住的問好。這種地方,文束玉在長安曾經跑過幾次,深知到了這種地方,派頭愈是擺得大,就愈會受到尊敬。於是,他背剪著雙手,點點頭,輕輕哼了一聲,繼續向前面的戲臺後邊走去。
鄭師爺大感意外道:「文相公——」
雙劍貴妃再度叫道:「是不是要我起來擰你?丫頭。」
青袍相士道:「莊子有語云『神動而天隨』!如今,朋友不妨回去,俟至日落以後——最好是在物件當初遺失的同一時辰——打朋友想像中可能遺落的地方開始,然後將朋友那夜所經之路線重新復索一遍,找不到,沒話說,找到了,到時候再付酬金不遲!」
這是一項新的發現!不過,冷靜下來想一想,這項發現事實上對追蹤匪徒也無多大的幫助。
如今,基於事實使然,文束玉不得不將想從這方羅巾著手的念頭丟開,而另行計劃一個可憑以採取實際行動的方案。
但當他一個「你」字出口,忽然自作解人,暗暗一點頭,接著哈哈大笑道:「好,好,你要了去也好!將來如遇上中意的妞兒,用之定情亦佳;擺在咱們兄弟這裡,只有愈瞧愈有氣。不過,你老弟可得記住,有了喜事,咱們兄弟這頓來得不易的喜酒可是非喝不可的噢!」
藍衣書生自顧說下去道:「老實說,那傢伙,一望可知,是個下人,他擠到前面來,神色匆匆,見面便問靈不靈,顯然存有照顧之誠意,只是不放心而已,這麼一名角色竟肯以十兩銀子的代價問件事,不是人授意還會是什麼?」
根據剛纔藍衣書生之分析,來人這種語氣,只是不放心而已,凡是這樣說話的人,十之八九都有就教誠意。
老馮不安地答道:「文相公——」
語畢,搖搖頭,又是深深一嘆,接著抬起頭來,皺眉向冰姬無可奈何地道:「玉梅,我看就依了她吧。」
夏紅雲偷偷溜了大師姐一眼,忽然苦著臉色道:「大姐,明天小妹不去行嗎?」
「姓什麼?夏?」局丁老陳恍然驀由夢中驚醒過來,失聲叫道:「啊,啊,夏,對了,小的想起她是誰來了!」
陳馮二人見文弱的文相公都能如此勇敢,不由得豪氣頓生,當下吩咐店家灌足兩革袋好酒,將風帽兩邊護耳往下一拉,也跟著跳上馬背。
文束玉點點頭,輕輕說道:「是的,無處可買——」
真是一大奇事!
夏公子忽然轉向雙獅兄弟深深一揖,匆匆說道:「這樣說,晚生就不便再打擾了!」
怒獅點點頭,轉過來向陳馮二人揮手道:「去請文相公來吧!」
勁裝漢子連忙道:「哪裡,哪裡,那也不過說說而已,這個怎行,嘍,這裡是十兩銀子,如果真能找到,明天當另致謝意!」
文束玉叫店家好好照顧馬匹,然後與陳馮二人盡情暢飲,飲畢,分別入房蒙被大睡。陳馮二人一睡如死,而文束玉因為內功已具相當火候,睡下去不過一二個時辰便已爽然清醒過來。
窗子關上,雙劍貴妃和冰姬繼續未竟之局,五月花夏紅雲繞案兜了一圈,忽然自言自語地道:「我下去瞧瞧小翠那丫頭睡著沒有,肚子餓了,叫她蒸碗百合蓮子。」
文束玉拇指一豎道:「好,東家,這話是您說的,這才是我們的東家!這才是長安雙獅鏢局的大局主!天下鏢局,沒有一家敢保永遠不出事,不過,出事之後能有這份心胸,恐怕不見得家家鏢局的局主都能辦到。兩位局主如以為晚生在說奉承話,沒有關係,這位蕭大俠也在這裡,兩位局主見聞廣博,不妨馬上舉個例子讓晚生長長見識也好!」
文束玉走來前面,吩咐店家去叫一份早點。不一會,早點送至,文束玉一面食用,一面隨棧中那名夥計天南地北的閒聊起來。
達官貴人不例外,憂喜兼報。
青袍相土怒容瞪眼道:「不然為什麼要分給你?」
火工愣了愣,眨著眼皮反問道:「以前沒見過,什麼事?」
青袍相士大概是看到又有生意上門的關係,精神一振,連忙答道:「不靈不要錢如何?」
五月花夏紅雲預先所下的那支伏兵,現在開始發揮它的微妙力量了。
文束玉僅帶著那部武學秘笈,以及幾件隨身應用的物品,當天就偕同老陳老馮兩名局丁登程出發。
經過一夜思考,第二天,文束玉走去跟鄭師爺說道:「鄭師爺,您留在局中,將局中財產稍微清理一下,有多少,算多少,等兩位局主返局後,好對事主立即有個和_圖_書交代,小弟則準備帶著老陳和老馮兩個趕去徐州護迎兩位局主回來。」
有了以上兩步假定,回過頭來,這方黃羅香巾又有作用了!
兩名少女分持黑白,隔案對奕,另一名則在打橫支頤觀戰。三名少女,一衣紫,一衣白,一衣紅,正是芙蓉三徒——雙劍貴妃楊芬芬、冰姬白玉梅、五月花夏紅雲。
不過,令文束玉感到大惑不解的是,他伏在案頭,一條羅巾幾乎全壓在兩條手腕底下,對方若打窗外過,又怎能知道他腕下有著一條羅巾的?
勁裝漢子微微一怔,眨著眼皮道:「你打哪兒看出來的?」
青袍相士不假思索地點頭道:「有!」
青袍相士謙虛道:「哪裡,哪裡,混吃而已!」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文束玉起身伸了個懶腰,心想:真是怪事,這一覺不但睡得久,還似乎比睡在床上舒服。
字體是小篆,筆劃全都巧妙的隱雜在五色彩線之中,雙獅兄弟是粗人一對,加以又在心情沮喪時,自然要給忽略過去了!
「嗯?」
青袍相士更火了,雙目一瞪道:「閣下最好快請!」
那方羅香巾呢?
其實,懂得棋的人,只要稍稍加以推敲,便不難指出五月花夏紅雲現在所評的可說全是一篇廢話。
青袍相士微微笑道:「夥計,用不著懷疑了,開口十兩銀,貴就貴在這種地方,如果去找那些專排八字的,三十枚大錢也就儘夠了!」
怒獅怔了一怔道:「怎麼說?」
青袍相士緩緩抬起眼光,在來人身上打量了幾眼,神色非常平靜地淡淡回答道:「問題在於你閣下信不信,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咱們誰也沒有勉強誰,夥計,你說是嗎?」
又加數鞭,進入洛陽城。這一下,馬累了,人也累了,而外面雪花也跟著愈降愈密。
同一時候,大街右首的一座小樓上,三名少女正在燈下作雁行魚陣之戲。
怒獅用手指向那位夏公子道:「快去將文相公請來,這位是夏公子,文相公的朋友。」
在西城鐵掌蕭道成的大廳中,文束玉與陳馮二人見著了雙獅兄弟。雙獅老大怒獅蔡大功傷得較重,老二病獅蔡逢辰則僅在手腿部份受著一點外傷。不過,經過這些日子的療治,怒獅也已能夠起來走動,只不過尚不能在如此風雪天氣下騎馬趕路而已。
五月花夏紅雲見所求已遂,笑吟吟的站起來道:「你們繼續下棋,我下去替你們準備宵夜。」
一般人碰上這種事,可能第一個要找棧中茶房進來盤問,而文束玉,他沒有意思這樣去做。
雙劍貴妃蝤蠐一縮,叫道:「雲丫頭,你要死啦?!」
所以,老文福的去世,文束玉的難過是不難想像的。
「來洛陽幾天了?」
冰姬為人一向城府深沉,喜怒不形於色,此刻她心裡雖然在好笑,表面上卻無任何表示。
冰姬也跟著叫道:「雲丫頭,把窗子關上,風雪這麼大,寒氣直往脖子裡面鑽,你丫頭不怕冷,也得顧顧別人——」
一名中年男人正在試著一盞走馬燈,看轉軸是否均衡滑潤,是的,走馬燈,世上人和事便是這樣,所不同者,在燈上,過去的一匹馬兒還會再來;但在人世上,過去的就過去了,接著來的,雖然相近,卻不相同。
勁裝漢子聽得傻了,瞪大眼睛,點頭不已。
再度打開命攤的青袍相士,神態依然很從容,不過,一雙眼光卻不時在周遭人叢中掃來掃去,很明顯的,他是在找那名向他敲詐未遂的藍衣書生。可是,說也奇怪,那名藍衣書生在臨離去時語氣說得那麼狠,這會兒卻沒有了蹤影。青袍相士於納罕之餘,不禁啞然失笑,他心想:虎頭蛇尾,果然是個混混兒!
青袍相士道:「天下無難事,祇怕有心人!」
冰姬也有點意外道:「這是你惹下來的事,去洞庭向血屠夫師徒打招呼自認不是,都該由你出面,我跟大姐兩個,嚴格說來也不過是兩名陪客而已,你不去,我跟大姐去做什麼?敢不聽師父的話,不去你就不去好了!」
所以,文束玉告訴自己:他現在必須保持平靜,使對方莫測高深,弄不清他在遺失了一條羅巾之後竟有著何等心情,對方愈是猜不透,便愈有弄個明白的打算,那麼,他就可以利用這一點設法逼出對方的原形了!
如果文束玉最後這種猜想完全正確,那麼,來人一定還窺伺在這附近——在暗中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所以,雙劍貴妃聽了小姐妹這番評論之後,難看的臉色一下子緩和過來,連連點頭表示同意道:「是的,愚姐就是這種弱點不能克服——」
中央一行小字則寫的是:批命、看相、測字、問卜,酬金一次一律紋銀十兩。
「這——很難說,不過據婢子的看法,外面雪下得這麼大,他們如有急事,應該不會歇下,假如沒有急事在身,就該不會馬上離去才對。」
文束玉意甚堅決地攔著道:「鄭師爺,您不必再說什麼了,局中人手全部這麼多,俗云養兵千日,用兵一朝,這兩年來,蒙兩位局主隆遇有加,而小弟在局中卻一直無所事事,等於一名置閒人員,此去並非動刀動槍,師爺無須多慮。」
青袍相士還以為他是那名火工的友人,所以也未加以盤問,不意藍衣書生長衣一提,竟在對面坐了下來,青袍相士看樣子有點不對,正想開口說什麼時,藍衣書生已經搶在前面開了口。
後台的戲子們顯然還在高臥未起,所以,文束玉進去沒多大工夫,又背著雙手踱了出來。
文束玉向二人一笑點頭道:「正是如此。」
怒獅說著,順手從病獅那兒將那條黃羅香巾取過送來文束玉手上,文束玉接下展開一看,發覺這條香巾質地極佳,抖露之際,芬芳撲鼻,巾上不染半點污跡,顯然是件紀念品,而非普通備用之物。
說著,走向樓梯口,匆匆下樓而去。雙劍貴妃與冰姬因為神貫棋局,全都沒有去留意。
八達鏢局三名鏢師喪命,歐陽局主重傷。雙獅鏢局方面情形也差不多;張李二鏢師喪命,雙獅兄弟重傷。
五月花夏紅雲眸珠轉了轉,忽然搖搖頭嘆道:「大姊這盤棋輸得實在太冤枉了!」
文束玉暗中跺足,心想:「真要命!」
那名被怒獅喊作夏公子的少年書生,年約十七八,頭戴嵌玉貂帽,身穿紫色狐裘,雙目有神,雙眉斜飛,鼻似分水玉峰,弧犀棱角分明,文采鑒人,瀟灑至極。身旁那名書僮,年約十四五,生相也頗清秀。
老馮搖搖頭道:「沒有提。」
青抱相士攤子雖然收了,但並不如那些閒人所說,是因為已經有了十兩銀子,準備就此離去,事實上,青袍相士只不過是肚子餓了,想吃點東西,順便休息一下而已。
羅巾展開,文束玉目光所及,不禁微微一呆。
剛纔,她說:大師姊,您的棋本來可以贏的,可惜最後卻因一念之慈反勝為敗。而今,她意思則是說,二師姊心腸太硬,還是您大師姊的心腸軟些——您,大師姊,剛纔不是已經承認過這一點嗎?
「三個。」
文束玉說完,不容陳馮二人開口,抱拳一拱,轉身快步向外邊走去。等到陳馮二人定下神來,文束玉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這名相土的應用道具很簡單,除了兩本書,一副文房四寶之外,僅有白布一幅,矮椅hetubook.com.com兩張,一張自坐,另一張似乎是準備顧客上門時坐用的。
他記得清清楚楚,羅巾係放在案頭,枕在腕底,現在,桌上沒有,就是沒有了!
夏公子眨著眼皮又道:「打正門出去的?」
馮陳二人未及答言,怒獅忽然咦了一聲,彷彿一下想起什麼似的,乃又轉向那位夏公子注視著道:「對了,這位夏公子您怎知道文老弟來了這裡?」
茶房拿了,他不會承認,沒有拿,盤問也是枉然。
勁裝漢子接下筆,猶豫再三,仍不知寫何字為妥,仰臉望望天色,忽然說道:「就測個天字吧!」
雪地馳馬,行程是艱鉅的。
詎知雙獅兄弟聽了,全都嗒然若喪,久久之後,方由病獅搖搖頭,嘆了口氣道:「說來慚愧,不說也罷!」
那名家人氣焰矮了下去了,喃喃道:「天知道——」
沒想到,「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老文福去世不到十天,第二件噩耗跟著傳來:雙獅與八達兩家鏢局合保的一批鏢貨在蘇魯交界的徐州地面失了事——。
這名相士身穿一襲青布袍,頭戴一頂峨冠,額下一綹烏髯,長可垂胸,臉色呈紫醬色,雙目奕奕有神。
馮陳二人與這對主僕照面之下,意識中均有著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二人誰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不過眨眼工夫,五月花夏紅雲復又登樓,過了一會兒,棋戰結束,輸的一方是大師姊雙劍貴妃楊芬芬。
兩家鏢局於消息到達後,全都陷入一片驚惶駭亂中,文束玉更是暗暗跺足不置。他原有力勸兩名局主放棄承保之意,只可惜前腳與後腳剛剛差了那麼一步。當天他如能及時趕回來,兩位局主對他的建議雖不一定會採納,但會因而提高警覺,甚至另外再請助手,以策萬全,卻屬極為可能。
文束玉輕鬆的笑了笑,道:「大局主猜對了,我們都是飛來的,這種天氣飛起來可還真不容易呢。不過託兩位局主洪福,我們三個總算飛到了。」
接著,青袍相士也收攤了,有人背後指點道:「有了十兩銀子,三個月不出來也夠啦,一句閒話,銀子十兩,唉!真想不到世上竟有這等便宜事——」
文束玉沉吟了片刻,忽然抬起頭來笑道:「局主,這條羅巾送小弟如何?」
從這方羅巾的質地、字體、繡工等等來推測,贈送羅巾者,定然不是一個平凡的女人。由此演繹,當可再判斷受贈者也定非一名平凡的男人。如果想得稍稍大膽一點,遺失這方羅巾的那名男性匪徒,很可能使是這次劫案之主腦人!
天黑後到達函谷關,文束玉向陳馮二人問道:「陳頭兒和馮頭兒累不累?」
勁裝漢子說著,丟下一錠銀子,起身離去。
易地設想,那位遺失羅巾的匪徒,在事後,一旦發覺羅巾不翼而飛,不論為了那一種理由,該匪徒都有設法追回這一方羅巾的必要。
最後,文束玉等雙獅兄弟將這次不幸事件完全看開,才再以曲折委婉的語氣和方式,向雙獅兄弟打聽劫鏢者是何路數,以便暗中記下,徐圖追究之策。
文束玉走出鐵掌蕭道成後院那道便門,心中充滿酸楚,他知道,雙獅兄弟以及鏢局中每一個同仁,都會因他這種不辭而別而感到難過,大家都會這樣想:走掉一個,這只是一個開端,接著,將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一個接著一個離開,不是走的人狠心,不是走的人無情,不是任何人的錯,不是,不是,什麼都不是,今天是他,明天也許就是你或我,不必說再見,不必對誰抱歉,多見一面,多說一句話,只有多增加一分痛苦——
「早知今日長相憶,不如從來莫作雙。」
白布上僅有三行字,兩邊兩行是副對聯:
「沒有了,小翠,謝謝你,嗅,對了,去把小屏小黛她們搖醒,就說我叫她們倆做三份點心送上樓去——」
所以,馮陳二人現在唯一可做的,便是儘快去廳中將這事情報告兩位局主。
五月花夏紅雲忙嚷道:「嗅,不,好大姊,我來關,我來關!」
好不容易,三人三騎到達鄭州,在鄭州休息半天再度冒雪前進。開封二次換馬,並為每匹馬餵上參酒糟豆,休息後繼續登程。馬上三人,人人臉色凝重,彼此間不交一言,大家都在一股無名的力量支持下,集中精神,眼望前路,一鞭又一鞭,向前,向前,再向前——
陳馮二人迅速地交換了無可奈何的一瞥,由老馮低下頭去回答道:「報告局主,文——文相公剛走了。」
他朝青袍相士平視著含笑道:「大相士,分幾兩銀子用用如何?」
次日,風雪如故,一輛篷車將雙劍貴妃和冰姬師姊載出了南城門,跟後,西街平安客棧中出現一對年輕的主僕。
濃眉漢子頭一點,自語般說道:「這倒可以馬上兌現——」
文束玉再去檢查房門,果然是給撥開的,刻下只是虛掩著,事實明顯,一目瞭然。
五月花夏紅雲順口答道:「透透氣不好麼?」
紫裘書生帶著那名青衣書僮入棧後,眼光四下一掃,隨後走去櫃上向掌櫃的含笑問道:「後院三號上房那位年輕的客人起床沒有?」
青袍相士目光一閃,接口道:「假如老漢料的不錯,朋友是想找回一件失去的東西對嗎?」
雙獅兄弟見文束玉等三人竟能於這種風雪天這麼快就能得訊趕來,而且三人看上去精神都很好,全不似曾冒風雪趕過急路的樣子,均不禁大感意外和驚奇。三人之中,尤其文束玉的到來更為雙獅兄弟所夢想不到。
那名中年人偶然回頭,不禁滿臉堆笑道:「公子想買麼?」
陳馮二人點頭稱是。於是,三人先在一個地方歇下來,飽餐一頓,略事休息,然後分別換上一身乾淨衣服向西城走去。
販夫走卒無二樣,禍福一言。
那名家人完全折服了,又驚又佩地訥訥說道:「是的,我們員外想知道夫人這一胎——」
沿途小憩數次,第三天近午時分,北邙山已然遙遙在望。
「噓!輕點。查清了沒有?」
語畢,向隨來之書僮一招手,提裘越檻,急步下階出院而去。
這還不算,來人之身份,才是令文束玉思之茫然的癥結所在。來人與這條羅巾有關係?當然不會!如果有關,他的一條性命說什麼也留不下來的。那麼,那人拿去幹什麼呢?
原先那人不服道:「該怎麼說?」
雙劍貴妃以為這位三師妹在風涼她,輸了棋,正感氣無可出,聞言不禁杏眼一瞪道:「什麼地方冤枉?」
在這短短的三個月之中,文束玉體健逾常,武功大有進境。但是,非常不幸的,這期間卻另外發生兩件令人悲痛的大事。
文束玉因勞思過度,不覺伏案沉沉睡去。
所以,文束玉斷定,進來者必然是個識貨行家,對方一定深知這條羅巾的價值。
如今,別人是驚惶駭亂,文束玉卻多添一層深深的內疚,他覺得,他那天實在不應該再去居易樓。
文束玉剛纔在雙獅兄弟面前沒有將它看仔細,現在,在乾淨的案頭,他將這條羅巾仔細展開——
她不待兩位師姊有何表示,雀躍著下樓而去,人至樓下,輕輕喊道:「小翠,你回來沒有?」
雙劍貴妃恨很罵了一聲:「好丫頭——」棋子往棋盤內一扔,作勢欲起。
文束玉想著,緩緩轉過身,忽然間,文束玉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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