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西席夫子
辛大娘緊跟著走出來，低聲問道：「怎麼樣？」
可是，那酸丁卻沒有這樣做！
五手怪醫道：「什麼關係？」
有人形容女人，說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但他還沒有聽人說過，一個五十出了頭的女人，居然比狼虎仍要來得可怕！
麻金蓮說道：「是的，這是公子的意思，他吩咐等這窮書生來了之後，要你找個機會，為他把一把脈。」
三個多月下來，麻金蓮出入這一道門，已經不知多少次了。
麻金蓮道：「我們公子答應的是：如果其中有人不肯來，事後三個月之內，他一定會以屍首湊足，著人送去玉屏山點驗！」
於是，他搬完乾草，又去抹桌子，想先試試這些馬販子有無離去之意。
單二結巴一時想不出怎樣開口才好，便順手拿起那面水牌，打算用抹布將上面的字跡拭擦乾淨。
五手怪醫道：「要是九大派不派人來，又怎麼辦？」
麻金蓮每次從門中走進來，都會帶來一大堆美味的食物，當然是為五手怪醫帶來的，但五手怪醫每次看到那些精緻的食盒，非但毫無感激之意，反而暗暗咬牙切齒，直恨不得將這臭女人活活扼死。
坐落扶風會元坊的這片五福老棧，裏外共分三進，最便宜的房間，也要錢半銀子一天。
病榻上的姬思復，雖然發著高燒，但神智似乎尚未完全喪失，他見主人一家全為他上下忙成一團，一面痛苦地呻|吟，一面尚不住喃喃道謝。
只是，這位大夫的心情，卻比什麼人都要來得惡劣。
五手怪醫發急道：「哎喲，我的好大娘，你怎能這樣說話，主意是你們要我想的，我如果想不出主意眼看著老命不保，現在想出了主意，又說我缺德，做人不是太難了？」
五手怪醫摸著頦下那幾根山羊鬍子，沉吟不語，他得好好地想一下。
他的命真的這樣苦？
小意掩口笑道：「現在說的是趕路的事，這跟捲鋪蓋不捲鋪蓋又有什麼關係？」
五手怪醫臉孔脹得通紅。
所不同的是，這時窮書生，看來已較剛才鎮定多了；反而是那些馬販子，一個個瞪大眼睛，仍然緊張如故。
其實，大廳上的姬思復，早就燒得很厲害了。
窮書生本人不論怎樣表示，也是枉然；他既然化裝成一名窮書生模樣，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就是無名堡主。
麻金蓮笑道：「在婚禮舉行之前，玉屏山女方那邊，先派來了一位辛大娘，準備幫她們小姐，各方面佈置佈置……」
還好他只徬徨了一會兒，便見四婢中的兩婢從前院中走進來，才使這位秀才先生放下了一顆心。
他因為就坐在桌子的對面，口中說著，只一伸手，便從單二結巴手裏接下了那面水牌。
她又笑了一下道：「奴家敢跟你老兒打賭，你老兒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保管你老兒今天至少要多吃上一碗飯！」
從三輛馬車上分別走下來的，正是窮書生姬思復，藍衣少婦辛大娘，以及小玉小屏小如小意等四名女婢。
那位辛大娘真的去了咸陽麼？
窮書生道：「不敢當，敝姓姬，草字思復，以後還望大娘多多提拔指教。」
那扇門又慢慢地打開了。
萬姓馬販子道：「誰？」
五手怪醫道：「以決定這書生究竟會不會武功？」
麻金蓮點頭道：「是的，剛才總宮有人來，說是公子傳下旨諭：他經過再三考慮，已決定暫時不殺你。」
麻金蓮笑道：「要不是為了這一點，還要什麼喜帖？」
麻金蓮笑道：「是的，因為我們兩人很可能都會被派去『金龍總宮』，共同侍候我們這位未來的女主人！」
麻金蓮領著主婢五人，穿過重重門戶，最後來到五手怪醫居住的那間書房。
這樣，足足過了一盞熱茶之久。
方麻子連忙跑過來問道：「是怎麼回事？讓我來看看！」
事實至為簡單。
當她進入這座巨宅不久，便從巨宅中悄悄走出了一人一騎，冒著風雪，朝著襄陽方面，揮鞭疾馳而去！
麻金蓮笑瞇瞇地道：「真的不猜了麼？」
麻金蓮微笑道：「是的，他的確沒有說過要殺你。不過，據奴家所知道的是，他好像也沒有說過一定不殺你。」
他瞇起眼縫，又笑道：「等他生了病，你們再替他請大夫不就得了？」
麻金蓮點頭道：「是的，因為他還想你老兒替他辦幾件事。」
藍衣少婦笑瞇瞇地道：「你秀才先生大概怎麼也沒有想到奴家會改走這一著棋吧？」
姬思復一人佔用了較小的一間，隔壁那一間，有兩個炕位，則由辛大娘與四婢居住。
五手怪醫點頭道：「這個簡單。」
五手怪醫道：「這位辛大娘無端生疑，有沒有什麼依據？」
麻金蓮道：「複姓上官，單名一個瓊字，外號玉屏仙子。」
尤三臭嘴道：「只有一個人知道。除了這個人以外，我敢打賭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五手怪醫忙道：「是，是，你說，你說！」
這一塊肉送進嘴裏，他咀嚼得更慢，這是他過去常用的辦法。
麻金蓮道：「三個月後。」
五手怪醫呆了一下道：「什麼好消息？」
辛大娘點頭道：「這個主意果然妙得很。」
三天後，辛大娘回來了。www.hetubook.com.com
五手怪醫側揚著面孔，眼皮微閉，全神貫注，按在病人肘腕上的三根手指頭，不時地輕輕挪移著位置。
這臭婆娘繞了半天的圈子，原來只是為了逼他走上這最後的一條路！
她遲疑了一下，又道：「向老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來？」
麻金蓮點點頭，又接下去道：「是的，我們這一口子的意思，是想先叫這位秀才先生，看起來像是生了病，然後再借請大夫的名義，由他改變一下容貌，出去充數。這樣有兩層好處，一方面不叫這位秀才先生起疑心，一方面將來彼此見面，只要不拆穿了，也比較好相處些。」
最後，藍衣少婦春蔥般的右手五指，終於離開了窮書生那隻枯柴似的左手腕。
麻金蓮笑道：「接到尚公子喜帖之後，他們就會知道了。」
小如轉過身子擰了小意一把，笑罵道：「你丫頭這個毛病老改不了，就是喜歡欺侮老實人！」
每天的房飯錢和馬料就已經有賺頭了，如果能叫這些傢伙再推幾場牌九，區區三五兩銀子，還愁撈它不回來？
萬姓馬販子頗感意外道：「為什麼？」
麻金蓮笑道：「三個月後，你將會和奴家知道得一樣清楚。」
藍衣少婦走了，窮書生也跟著走了，單二結巴的小店中頓時冷落下來。
這位在武林中不作第二人想的名大夫，如今看起來，已胖多了，也白多了。
麻金蓮又瞟了他一眼，雙目中忽然浮漾起一片春意，她過去匆匆收拾好桌子，然後提著食盒，低聲曖昧地道：「你準備準備，奴家去燒水……」
尤三臭嘴道：「那位窮書生——姬大秀才本人！」
五手怪醫道：「什麼事？」
尤三臭嘴對什麼人都敢搶白，都敢頂撞，就是對萬姓馬販子不敢。
五手怪醫道：「為什麼？」
不一會兒，辛大娘帶著四名女婢，首先聞訊趕來書房中。
五手怪醫搶著道：「你大娘豈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人選？難道他連你陰大娘也信不過不成？」
那面水牌還放在桌上原來的地方。
麻金蓮道：「那還用說。」
張姓馬販子道：「是的，這女人長得沒有話說，且看看幾個字寫得怎麼樣。」
窮書生不勝迷惑地眨了眨眼道：「大娘這意思可是說，我窮酸會不會武功，只須這樣按一下脈息，便可以判斷出來？」
五手怪醫望向麻金蓮，訝然道：「你沒有告訴這位大娘——」
同時，這女人每進來一次，多多少少總會為他帶來一點希望，儘管這女人答應他的事，十次有九次兌不了現，但那比沒有總要好多了。
方麻子直翻眼皮，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一行開始繼續上路。
藍衣少婦道：「誰也辦不到。」
沒想到隔壁那位辛大娘卻不見了人影子！
麻金蓮笑接道：「這個好消息在你老兒而言，可說為你老兒解決了一件你老兒最關心、也最擔心的事！」
單二結巴開始無精打采地清理店堂。
這種事的機會，是不會再有的了。
張姓馬販子將水牌一推道：「你看看！你看這上面怎麼寫的，我們這位酸丁真是福大命大，人家根本就沒有疑心他是什麼無名堡主的化身，他竟自作聰明，硬往身上招攬。那女人若不是突然改變主意，一指真的點過去，你看該多冤枉！」
這幾乎已經成了習慣，這女人一笑，他就緊張。因為這女人一笑，就有新花樣。
五手怪醫道：「九大派中人一見這位玉屏仙子，就是當年玉屏女魔君月月紅蘇玉鳳的弟子，他們怎麼會來？」
麻金蓮笑道：「什麼好消息，你應該猜想得到。」
姬思復嚇了一大跳。
五手怪醫連忙定了定神，道：「噢，謝謝——剛才你說，你們公子還要我替他辦幾件事，你可知道那是幾件什麼事？」
那些馬販子也都跟著鬆了一口氣。
麻金蓮扭扭捏捏地走到桌子旁邊，在桌子上放下食盒，然後退去對面床頭坐下，抬起臉來媚笑道：「繼續猜下去呀！除了放你出去外，難道就沒有能引起你興趣的好消息了嗎？」
麻金蓮皺了皺眉頭道：「你看你這是一副什麼吃相？一聽說是奴家親手燒的，就像怕人跟你搶著吃似的，嚼也不嚼，就吞下了。要吃奴家燒的東西，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哩！」
五手怪醫道：「這位窮書生，如今人在哪裡？」
姬思復又呆了呆，道：「如果昨天說的話，到今天就不算數，那麼我窮酸豈不是隨時都有捲鋪蓋走路的危險？」
方麻子惱火道：「你他媽的就只是抬槓！」
尤三臭嘴說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她在答應酸丁的要求時，就有延聘這酸丁為西席之意，一她承認輸，就是等於贏。這樣請個先生，連聘禮都不要，她有什麼划不來？真正奇怪的事，並不是沒有，只可惜憑你們這幾副豆渣腦袋想不出來而已！」
麻金蓮笑罵道：「去你的！」
原來水牌上寫的字，與無名堡主根本風馬牛毫不相關。
她就是喜歡吊他的胃口！
在他這一生之和_圖_書中，幾乎什麼樣的女人差不多都見識過，就是還沒有見過像麻金蓮這種永遠不知滿足的女人！
尤三臭嘴哼了一聲道：「好……嘿嘿……我看字寫得再好，也不及她那雙寫字的手好。這一筆字若是我尤三臭嘴寫出來的，你們他媽的會喊好才怪？」
現在，他想，似乎只剩下一個撈本兒的辦法。
尤三臭嘴道：「我開頭就說得很明白，我只發覺這才是使人感到奇怪的地方，我並沒有說我知道其中的真正原因。」
一行被迎入宮中後，灰衣老人陪窮書生姬思復留在大廳喝茶閒聊，辛大娘則帶著四名女婢，由麻金蓮領進了後院。
可是，這個小房間雖然也開著一道門，但那道門卻似乎不是為住在裏面的人開的。
小意接口笑道：「那是昨天呀！昨天說的話，跟今天又有什麼關係？」
接著，不到半個時辰，大夫也請來了。
辛大娘道：「略諳皮毛。」
麻金蓮噢了一聲，趕緊接著道：「哎喲！你看奴家我多糊塗，這一路進來，只顧了指給大娘看這看那的，竟忘記了告訴大娘，那兩顆特製的藥丸，已經交給了我們蔡分宮主。」
藍衣少婦道：「奴家姓辛。」
麻金蓮淡淡一笑道：「你急什麼？奴家不過這樣說說而已。其實，我們公子喜歡的，就正是你老兒這種人才，你老兒若不是有這一套，他還會讓你活到今天才怪哩。」
這一道門，似乎只是為了方便麻金蓮一個人出入而開。
一句話沒有說完，人已向後倒了下去。
而他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他找不到藉口來拒絕這女人一次又一次的挑逗。
房中除了病人的呻|吟，聽不到一絲聲息。
五手怪醫連忙下床拱手道：「不敢當，不敢當，在下正是向某人。」
麻金蓮笑道：「那就熱鬧了。」
現在，他顯然只有兩條路可走：拼著一條老命不要，或者討下這個女人。
五手怪醫撚著鬍梢兒，不慌不忙地坐下來，伸出雞爪般的右手五指，開始為病人細心把脈。
麻金蓮笑道：「所以，他只要能想出一個兩全之策，也並不一定就非殺了你不可。」
萬姓馬販子當然明白眾人朝他望去的意思，當下輕輕咳了一聲道：「那麼，你尤老三認為——」
五手怪醫僵在那裏，隔了好半晌，才眨動眼皮，結結巴巴地道：「你說，你……你……你們公子，他……他……他只是暫時不殺我？」
辛大娘不待麻金蓮引見，就笑著道：「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五手大夫吧？」
雖然只不過是短短一天的工夫，相信那些馬販子如果第二次遇上，一定無法相信他們遇到的人，就是昨天還在單二結巴店中，吃剩肉，喝冷酒，睡乾草，甚至連店主人都瞧不起的那個窮書生！
她望了他一眼，又笑道：「你老兒能說這不是一個好消息嗎？」
麻金蓮搖搖頭，嘆了口氣道：「這種缺德的主意，真虧你想得出來，這世上的醫生若都跟你一樣，那些生了病的人，我看還不如乾脆死了的好。」
方麻子道：「看看那娘兒剛才在上面究竟寫的是幾個什麼字。」
尤三臭嘴道：「我抬槓？笑話！我抬什麼槓？我且問你：酸丁於打賭前，堅要那女人先寫下心中想的事，無非想表示他人窮志不短，輸須輸得硬掙，贏要贏得光明，但當那女人默認他猜對了時，他卻裝聾作啞，不先去翻開水牌，對證一下他是否真的沒有猜錯。關於這一點，你麻子能不能加以解釋一番？你麻子敢說這裏沒有文章？是你麻子抬槓？還是我尤三抬槓？」
店堂中又靜了下來。
五手怪醫笑道：「我既有無病不治之能，要使一個沒有病的人，生上那麼一場小病，當然更不算一回事……」
因為他是五手怪醫。
藍衣少婦帶著一絲詭秘意味，笑笑道：「一點不錯！在一名內外兼修的高手來說，移宮閉穴，並非難事；任憑你是修為多深的高手，也無法在脈息中掩藏運氣行功的秘密。」
眾馬販子每個人都低頭思索了一會兒，但全屬於白費時間，大家最後只好一齊轉向萬姓馬販子那面望去。
儘管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但這女人對這二十多年前的事，仍然記得清清楚楚。
五手怪醫道：「經過月月紅蘇玉鳳這十多年來的苦心調|教，這位玉屏仙子的一身武功，一定高得相當驚人了？」
四婢一叫「小玉」一叫「小屏」，一叫「小如」，一叫「小意」。
藍衣少婦淡淡一笑，沒有開口，似乎不願多言分散心神。
五手怪醫道：「所以你也沒有聽清楚？」
臨行之前，她告訴那位未來的西席夫子，他們這次要去的地方，是襄陽府。
如果出其不意，要辦到這一點實際上亦非難事。
麻金蓮道：「是的。」
他記得二十年前，這女人雖然聲名狼藉，似乎都沒有像現在這種需要得如此強烈。
賓主相見，略道寒暄，一行旋被恭迎入宮。
麻金蓮臉一紅，有點著惱道：「你能不能少胡謅幾句，是你聽我說？還是我聽你說？」
麻金蓮好笑又好氣，白了他一眼，道：「真是三句不離本行，每跟你提到一個人，你第一件想到的和_圖_書事，就是這人是不是得了什麼病，要在新春年頭上跟你打招呼，不霉上一年才怪。」
書房中的五手怪醫正靠在床頭上閉目養神，樣子看起來顯得很疲累。這兩三天來，他是真的夠辛苦了。
他是被那女人嚇昏了呢？還是如尤三臭嘴所說，其中另有文章呢？
第二天，姬思復一大早就起了床，準備隨時繼續上路。
麻金蓮笑著道：「所以奴家說，你要吃奴家燒的東西，以後日子還長，就是這個道理。」
麻金蓮點點頭道：「差不多。」
那窮書生如果已看出藍衣少婦有意借打賭施惠於他，同時也樂得借此謀一枝棲的話，他當初根本不必多此一舉，要那女人以水牌留言為證。
五手怪醫忙將那塊尚未嚼透的紅燒肉，一口囫圇吞下。因為他若不趕緊吞下去，他準會因噁心而吐出來。
五手怪醫這才放下了一顆心。
藍衣少婦帶著歉意笑道：「尚望秀才先生不要見怪，果然是奴家多疑——秀才先生貴姓？」
五手怪醫道：「我們公子答應了？」
他知道這女人說的不是假話，那位自稱金龍大俠的尚公子即使無意加害他這位五手怪醫，但他如果開罪了眼前這個女人，這女人照樣可以要他的命。
還有便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次，他不該那樣賣力，他更不該於事後送她那一盒要命的藥丸！
尤三臭嘴頭一搖，攔著說道：「別拿這個來問我，問了也是白問。」
一宿無話。
窮書生長長噓了一口氣，道：「你大娘早不說，害我窮酸白受一場虛驚！」
藍衣少婦轉過身去道：「小玉，你跟這兒的單老闆把店賬結一結，連這位姬秀才的一起算，小屏去後面吩咐楊大套車，順便叫米老四將你們坐的那一輛收拾收拾，好讓這位姬秀才乘坐，你們等會兒跟我合坐一輛，到了扶風就可以僱到車子了。」
水牌上寫的是：「你秀才先生應該知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像剛才這種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是你秀才先生可以隨便議論的麼？」
五手怪醫拿起筷子，在衣袖上擦了擦，然後才道：「既然出不去，時間多的是，以後閒下來慢慢再猜吧！」
麻金蓮今天看起來，彷彿又年輕了好幾歲。因為她今天臉上的笑容似乎發自內心，顯得很是自然，但五手怪醫仍然禁不住感到一陣緊張。
他一骨碌挺身坐起，臉都嚇白了。
五手怪醫臉色發白道：「你們公子，他……他……什麼時候說過要殺我？」
張姓馬販子將水牌轉正，才看到字，便點著頭道：「好，好，這娘兒的一手字，果然中看得很，細膩均勻，筆筆清楚，既工整，又娟秀，就像她人一樣，不錯，不錯。」
這片五福客棧，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五手怪醫道：「喜帖上已經注明這一點？」
方麻子忽然攔著道：「慢一點！那面水牌給我看看，等下再擦。」
姬思復追上去問道：「什麼時候動身？」
大娘又是一怔道：「兩顆什麼特製的藥丸？」
麻金蓮頭一搖道：「不是！」
兩吊錢？哼哼！再有一百個兩吊，他也不夠本。
麻金蓮格格嬌笑道：「你不許奴家開口，那麼奴家的這個好消息，你叫奴家去向誰報告？」
但五手怪醫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他真希望能走出這個小房間，哪怕變成一個乞丐，他也願意。
尤三臭嘴道：「看什麼？」
五手怪醫猜測道：「結果，這位辛大娘在半路上得了病？」
五手怪醫道：「想在若干年後的中原武林，再出現第二個月月紅蘇玉鳳？」
麻金蓮皺了皺眉頭，道：「那位從第七分宮來的使者，人雖然很精明，卻是個大舌頭，奴家一聽他開口就討厭……」
不過，這位五手怪醫心裏明白，殺死這個臭女人，並不能解決問題。
麻金蓮道：「是的，因為那位什麼無名堡主的易容術，據說相當高明，他如果改變成另一個人，就連他們堡中的武師，都辨認不出。」
窮書生拱拱手道：「原來是辛大娘。」
辛大娘一呆道：「是的……這個……向老怎麼知道的？」
嘴裏不斷嚼著東西，可以避免開口，也可以消去一點火氣，因為他可以假想這一塊肉，是從那女人身上割下來的，他正在嚼著那女人的肉！
五手怪醫道：「才雙十左右？這樣說來，這位玉屏仙子被月月紅蘇玉鳳收歸門下時，豈非只有四五歲的光景？」
五手怪醫問道：「這位玉屏仙子上官瓊目前多大年紀？」
那位蔡分宮主滿心歡喜，表面上卻像是吃了一驚，一面吩咐快快攙扶這位姬秀才去書房中安歇，一面則使著眼色，大聲命人飛馬入城，去請大夫。
麻金蓮忽然笑著道：「今天的紅燒肉，味道怎麼樣？今天這一鍋肉，是奴家親手燒的，你如果覺得還好吃，奴家明天就騰出工夫，再替你燒一些送來。」
他不等女人開口，搶在前面搖手道：「你大娘不必開口，開了口也是枉然，我向某人的一點玩藝兒早被你大娘榨光，再也沒有……」
麻金蓮笑答道：「兩顆吃下去會發高燒，卻無害於身體的藥丸和圖書，這是我們這一口子想到的一個絕主意……」
五手怪醫捋髯微笑道：「這個也很簡單，你們放心就是了。」
五手怪醫道：「這名女弟子叫什麼名字？」
麻金蓮笑了笑，道：「那時候就全看你老兒自己的了。」
萬姓馬販子皺皺眉頭，自語似的道：「那得問誰才知道？」
三天後，金龍第四分宮前，於傍晚時分，駛來了三輛馬車。
五手怪醫怔了怔道：「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五手怪醫心頭噗通一跳，瞪大了眼睛道：「是不是……你們公子……認為我向某人肚子裏的一點貨色，的的確確已經全部掏出來了，答應……放……放……放我出去？」
五手怪醫道：「怎麼呢？」
但奇怪的是，客棧也好，酒樓也好，價格愈是訂得昂貴，生意也往往愈是興隆。
水牌上怎麼寫的呢？
麻金蓮目光微微一轉道：「你還記不記得十多年前，被神州奇叟當著九大門派一十八名高手之面，趕出中原的那位玉屏山的女魔君？」
他既能為別人想辦法，當然也能為自己想辦法。
這位姬大夫子，對現狀已經相當滿足了。
來的這位大夫，當然就是五手怪醫之化身。
五手怪醫扒了一口飯，慢慢地咀嚼著，一聲不響。
五手怪醫愣了一陣，才道：「那麼，九大派中人，他們知道不知道，這位玉屏仙子就是當年那位玉屏女魔君月月紅蘇玉鳳的弟子？」
現在從前院走進來的，正是「小如」和「小意」。
姬思復怔了一下道：「今天不走？大娘……昨天……不是說……今天一早便要動身趕路麼？」
方麻子道：「就因為是女人寫的字，我才要看，不是女人寫的字，你請我看，我也不看。」
五手怪醫道：「這話怎麼說？」
漫長的一刻，終於過去了。
就是設法使這些馬販子再多住上幾天！
麻金蓮笑了笑道：「當然有關係。」
辛大娘等一行抵達時，上房已經沒有了，最後只好將就著要了兩個房間。其實，這種天氣，人又不多，如果馬虎一點，兩個房也已經盡夠了。
方麻子呆了好一陣子，才道：「是啊——不過那女人也怪，她明明贏了這次東道，最後卻以輸家自居，又是為了什麼呢？」
麻金蓮道：「奴家對這些事，根本就沒有興趣。」
麻金蓮笑道：「譬如說：最好能有一個他信得過的人，時時刻刻跟著你，不使你有機會說出這裏的一切秘密，有你這樣一個人，就等於沒有一樣，能叫他放得下心來，他可以考慮——」
五手怪醫道：「怎麼個熱鬧法？」
因為萬姓馬販子這一次的膽子最大。
麻金蓮道：「你替他把脈時，最好別讓他知道你替他把脈的用意。」
五手怪醫又是一怔道：「這位玉屏仙子上官瓊已決定下嫁我們尚公子？」
五手怪醫忙道：「所以怎樣？」
麻金蓮笑著接下去道：「你一定不肯猜，奴家只好告訴你了。」
這個臭婆娘，實在太可惡了。
然後轉過身來賠笑道：「夫子別聽這丫頭的，娘娘有事去了咸陽，大概要耽擱幾天才能回來，夫子需要什麼，只管吩咐店家，如想出去解悶，婢子這裏有銀子，隨便花用多少都沒有關係。」
想到正在嚼著對方的肉，對耳根子無法清靜，自然比較容易忍受得多。
麻金蓮笑道：「想不來就可以不來了麼？」
現在，他不能決定的是：討下這個女人是不是比死強？
麻金蓮道：「因為這書生頗有一點才氣，如果證實不是武林中人，公子和辛夫人都想重用他。」
五手怪醫沉默了片刻，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說了這老半天，我都不曉得說到哪裏去了，你提這些，跟公子要我辦的事，又有什麼關係呢？」
五手怪醫又夾了一塊肉。
至於襄陽是她的夫家還是娘家，抑或只是一門親戚，她沒有說，姬思復也沒有問。
其他的那些馬販子也覺得尤三臭嘴提出的這個問題，果然值得玩味。
直到他睜開眼睛，看清了進來的不僅是那個女人一個人，方才定下神，鬆了一口氣。
五手怪醫心中漸漸有點明白過來了。
五手怪醫道：「辦完這幾件事之後呢？」
因為這窮書生究竟是不是無名堡主的化身，須經藍衣少婦加以確定後，才能算數。
五手怪醫道：「我？」
這位滿以為一步登了天，從此可以衣食無憂的窮秀才，因為第一次來此作客，雖然感覺到不舒服，起初尚還強忍著，但熱度越來越高，怎麼樣也支撐不住，終於向主人訥訥地道：「不佞……路上……大概受了點風寒……」
五手怪醫道：「準備前來這座第四分宮？」
辛大娘又是一怔道：「哦？原來二位——」
五手怪醫注目接著道：「這一路上，大娘是不是已經替我們這位秀才先生把過一次脈？」
五手怪醫大失所望之餘，真恨不得撲過去在這女人身上狠狠www.hetubook.com.com地咬下一塊肉來。
五手怪醫眼光一直道：「你說什麼？」
剛才那個名叫小玉的女婢在算賬時，除應付房飯錢外，還多賞了他兩吊錢，他本來應該高興才對，但結果反而使他又想起昨夜輸掉的五兩多銀子，以及一個銅子兒沒付，就溜走了的六個客人。
一個人被關在一個小房間內，吃得多，活動少，又曬不到陽光，當然會養得又白又胖。
辛大娘接著又笑道：「關於那個姓姬的種種，我們這位陰大嫂大概已跟向老提過了，現在那個姓姬的就在外面大廳上，向老打算如何著手？」
他還想活下去。
對現狀無法滿足的是五手怪醫。
麻金蓮道：「不過，有一件事，你可得注意。」
麻金蓮狠狠瞪了幾眼，等氣平了，才道：「詳細的情形，奴家也不清楚……據說事情是這樣的……這位辛大娘這一次來的時候，在鳳翔隴西之間的一片小客店裏，無意中遇見了一名窮書生，經過她細心的觀察，她懷疑這名窮書生，很可能就是那位什麼無名堡主公孫彥的化身，因為一時無法確定，便暫以西席之名義，將這名窮書生一起帶了過來……」
不管病人的病情如何沉重，看病的大夫，是絕不會慌亂的。
當然，這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害得他如今自己也要靠這種藥丸——
五手怪醫道：「月月紅蘇玉鳳打算什麼時候將她這位得意的女弟子派來中原？」
麻金蓮道：「大約雙十左右。」
五手怪醫在客廳中踱了一圈，忽然站下來反問道：「大娘對醫道如何？」
鐵門向上升起的響聲，使這位五手怪醫嚇了一大跳，那女人走了還不到一頓飯的光景，怎麼又回來了？
麻金蓮又笑道：「我們那位蔡分宮主辦事一向講究快速了當，如果他已將藥丸下在茶碗裏，大概不等天黑，就要見分曉了。」
五手怪醫放下筷子，頭一抬道：「你要說的，可就是這個好消息？」
五手怪醫道：「月月紅蘇玉鳳？」
麻金蓮道：「按行程算起來，這三兩天之內，大約就要到了。」
麻金蓮笑道：「月月紅答應將這位愛徒許配給我們公子，全部只有一個條件，當年的那一十八名高手，凡是仍然活著的，婚禮舉行的那一天，都必須到齊。」
麻金蓮笑道：「我們公子已經表示過了，你老兒在醫道方面的確是個難得的人才，留著固然不便，殺了又很可惜，所以——」
麻金蓮笑道：「當年九大門派中的那一十八位高手，已經去世的六位不算，其餘仍活著的十二位，都將是這場婚禮的見證人。」
辛大娘、麻金蓮、蔡分宮主，以及四婢等人，無不將眼睛睜得大大的，目不轉瞬地注視著五手怪醫的面部表情。
若是像俗語所說的那樣，既要「裏子」又要「面子」，當藍衣少婦承認他猜中之後，他更應該翻開水牌，來個惠而不費的交代。
尤三臭嘴道：「女人寫的字，有什麼好看的？」
坐在附近的一些馬販子，立刻伸長脖子，一齊攏過來。
五手怪醫鬆開了抓在病人手腕上的手指頭，輕咳著緩緩站起。他朝眾人點點頭，使了使眼色，然後背著手，領先向外邊客廳中走去。
這說明了一件事：這窮書生的的確確只是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而並不是什麼無名堡主！
就是出雙倍房錢，扶風的五福老棧也不會招待一群販馬的馬販子！
他早有預感，開在這種地方的客店，硬是歇不得女人，一有女人住進來，八成兒準倒大霉，果然被他料著了。
五手怪醫道：「你說得這樣沒頭沒腦的，叫人何從猜起？」
麻金蓮道：「是的。」
窮書生又眨一下眼皮道：「就是換了無名堡主也辦不到？」
姬大秀才如今已經不再是一個窮書生了。
麻金蓮道：「這女魔君自被神州奇叟趕出中原之後，據說為出當年那口怨氣，這十多年以來，把全部的心血，都花在一名女弟子身上……」
張姓馬販子忽然臉色一變，脫口低呼道：「嗨！你們瞧……這是怎麼回事？」
五手怪醫道：「怎麼樣？」
自分宮中聞報出迎者，是一名年約五十上下的灰衣老人。
五手怪醫道：「什麼樣的兩全之策？」
麻金蓮輕輕咳了一聲，道：「你老兒在想些什麼？菜都快冷了，你吃飯呀。你吃過飯，奴家去替你燒點水，讓你舒舒服服地洗個澡，奴家知道你愛乾淨，已經為你縫了兩套新衣服，你也該洗個澡，換換衣服了。」
五手怪醫道：「不然找我幹什麼？難道，她……她……這位辛大娘……也想要一點我為你配的那種『藥』？」
麻金蓮飛了他一眼，道：「你倒說得好！奴家如果成天成夜地跟著你，要讓別人看在眼裏，你叫奴家以後還要不要做人？」
那些馬販子都像木頭似的，一個個仍然坐在原來的地方，眼光發直，怔怔出神，誰也沒說一句話。
一點不假！她去的地方，是咸陽近郊一座古老的巨宅。
小如笑著搖搖頭道：「今天不走了！」
麻金蓮道：「你打算使用什麼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