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如雲似霧
上官印一呆，不信地道：「死在什麼地方？」
上官印根本沒有想到身上已是一文不名，儘管平時詞鋒銳利，一旦把柄落入人家手裏，卻也失去了主意，玉臉通紅，一時為之大窘。
鬼谷先生，修眉鳳目，雖因一身智謀得著這個帶有濃重詭術意味的封號，而事實上，卻是一位瀟灑至極的豪俠，目前這人身材和氣度各方面，雖有幾分相像，可是，有一點，則誰也假冒不了，那便是鬼谷先生甫出師門，即向武林公佈了的一句行道宗旨：「只鬥好鬥之人，只殺好殺之人！」
想著，恨不得馬上追上去看個清楚，可是，他怎走得了呢？
黑衣怪叟勃然大怒，戟指怪吼道：「你，你，你還差什麼？你說……一頂舊氈帽，一條擋沙巾，老夫可以再說上一百遍。」
黑衣怪叟側目道：「你以為那藍衣婦人是誰？」
上官印頭一搖道：「抱歉得很，在下知道的並不比閣下多。」
上官印一邊將那些道具放進口袋，一邊傳音笑答道：「明槍易躲，暗刀難防，他在身後，您又不許我回頭，晚輩丟了腦袋不要緊，老前輩臉上可也不好看呢。」
黑衣怪叟豆眼一瞪，怒道：「你知道他這次突然出現武林的目的何在？連丐四丐都難逃飛刀之危，當今武林中，有幾人有四丐那等身手的？萬一兜不住，給他溜了，不知又要有多少人遭殃，你想到這個沒有？」
黑衣老人雙手一拱，連連打躬道：「及時雨，及時雨。」
「什麼時候？」
「不信麼？你可以再聽清楚點：五十年前，你姓龍的，甫出師門，便於偶遊關洛時，在潼關附近遇上天魔女歐陽冶卿，那時的天魔女，因中了南宮中屏的脫身自救之計，正自王屋山撲空回轉，她見你姓龍的年輕英俊，武功也不錯，遠勝她那醜怪師兄百倍，乃加以勾引，而你，姓龍的，不想想自己乃正派門下，竟一時為色所迷，糊裏糊塗地，甘心做了她的面首。」
一陣激動，滿心欽佩。現在，他對這位怪叟可說完全信任了；於是，他將華山石室內怪事和盤說出，向怪叟請教。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閣下有，不就行了。」
筆力之雄勁，筆劃之均勻，猶在其次，而最可怪的便是指至處，光滑如洗，就好似寫完後又經過細細打磨一般，勾畫之間不見一星木屑。那些木屑呢？也只有上官印看得分明，它們被隨指動時所帶起的一股無形罡氣震飛了！
上官印怕他藉故撒腿，忙道：「不，不必請了，無論老前輩想吃什麼東西，只要長安城中有地方買，晚輩等會兒請客也就是了。」
上官印不住眨眼，驀地跳了起來道：「知道了，崑崙一鶴！」
黑衣怪叟笑罵道：「又臭又滑！」
上官印心頭一震，暗叫道：「是了，這便是怪叟避開的原因；這傢伙，敢情就是那位以魔劍懾魂刀姿態出現的魔頭了！」
黑衣老人連連點頭道：「唔，唔，這倒是真的。」
上官印點點頭，自語道：「怪不得再沒見到。」
黑衣怪叟臉微哂道：「半斤八兩，咱們兩個都無聊！」
忽覺再說下去，未免太過分，因此眨了眨眼，含笑一咳住口，饒得如此，仍擔著可能有暴風雨突臨。
黑衣怪叟又是豆眼一瞪道：「只你老子一面天罡旗，就已足夠而有餘，別的還要什麼理由？」
剛剛欠身站起，左側灰衣人沉聲道：「那小子怎的沒來？」
黑衣怪叟淡淡道：「面帶人皮面具，一身灰衣！」
灰衣人與紫袍人，迅速交換了一眼，接著雙雙注目，眼神中，均露出一種不期而然的焦待之色。
跟著手又朝黑衣老人一指，注目接道：「剛才接獲這位老友派人呼援，並附有三把飛刀為證，說是今夜三更，玄武門舊址，有不明身分的人物約鬥，敢問一句，這位老友究竟在什麼地方得罪過兩位，兩位可否說明一下？」
黑衣怪叟仰臉道：「這也要問嗎？」
黑衣怪叟哼了一聲道：「匹夫之勇！」
天魔女，也不可能。
於是，靜靜地接口道：「對老前輩的不敬，上官印深感抱歉，不過，得請老前輩原諒的是，上官印始終懷疑著一點：就是晚輩一向也對自己的目力，頗具自信，其所以弄得今天這般處處就教於人，是否受誤於一時的背向？」
將別人恭維一陣，最後卻喊別人敬他酒，上官印也忍不住笑了，依言放了一杯後，放下酒杯嘆道：「俗云邪不勝正，並不是沒有道理，問題只在邪方多點主動，力量集中，而正派方面東零西散，十有九次，都吃虧在遭受分別擊破；譬如說，單一個丐幫，分舵七處，弟子近千，上有名列奇絕的追魂丐，依次有三老、四大護法、令丐以及七位舵主，如果集中一處，明陣對仗，其畏誰來？可是，三老不問事，靜修於峨嵋，七舵分佈七處，四大護法各為職掌奔走，偶爾聚在一起，結果卻遭了這等悲慘下場，能不令人大興浩嘆耶？」
上官印惑然斂眉道：「他在武林中若是個知名人物，識他面目的，當不僅四丐而已，像他這般公然出現，豈不是殺不勝殺？」
念轉如電，玄功暗連，目光一注，靜靜地答道：「也許在下認錯了人，閣下有何見教？」
黑衣老人戟指搖頭嘖嘖道：「這也不懂？嘖嘖嘖，真是，唉，老夫潦倒一生，想不到最後能以奇絕中的鬼谷先生名義送終，可謂莫大哀榮，不死何待？」
黑衣怪叟一肚火好似突然平熄下來，點著頭道：「唔，無聊，對極了！」
「可是，成名並未帶給你多大好處，它帶給你聲望，也帶給你災星，魔女派人一打聽，馬上弄明你閣下原來就是她當年的裙下之臣。」
黑衣怪叟側目笑道：「不然向何處去找他？」
黑衣怪叟點點頭道：「那就不會錯了。」
上官印心頭一喜，正想出言招呼，怪叟已來至身前，椅子一拉，仍在原來的座位上安然坐下。
笑語未了，一聲破空呼嘯，由遠而近，呼嘯聲中，一條青色身形，星殞電瀉般，疾射而至。
黑衣怪叟上樓之後，豆睛微滾，立即向裏角一副座頭走去。上官印跟上前去，朝身後厚厚的牆壁望了一眼，不禁低聲打趣道：「看來怕飛刀的，原來不止晚輩一人呢。」
黑衣老人連退兩步，搖手大聲道：「要打，請動手，要講話，就請別這樣一面說一面往前逼，老夫不在乎死，卻不願死得不明不白。」
灰衣人目露悸色，呼吸粗促，夜間臉色雖不可見，其驚惶失態之情，當不難想像，青衣人僅逼出三步他卻直退出二丈有零，方在一座破石礅前勉強站定。
上官印冷冷一笑，應聲哼道：「不錯，你我都值得驕傲；我上官印，武林中也似乎只有一個！」
兩老，不可能。
緊接著，又疑忖道：「我是否敵得住這人的飛刀，尚在不可知之數；假如我料得不錯，這種危險人物出現，怪叟怎會棄我而去的呢？」
黑衣怪叟豆眼一瞪，偏臉道：「怕麼？」
而現在，天魔教僅是蠢蠢欲動，尚未至公然肆虐階段，他倆在未獲真憑實據之前，又怎會惹這些不相干的麻煩？
興奮有如一星火花，旋迸旋滅，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愧赧。
上官印一哦道：「剛才這人精於使劍麼？」
黑衣老人怒聲接道：「那麼日前華山還選什麼盟主？」
黑衣怪叟手一指平靜地道：「假如老夫沒有料錯，他為了使我們找起來方便，一定就在那前面牆後不遠而顯目的地方。」
上官印頭一搖，苦笑道：「算我服了你了！」
黑衣怪叟悠然接道：「使劍的，誰都可能，只要知道他劍法好就行，一定要問誰又有什麼意思？」
黑衣怪叟怒叫道：「那算什麼特徵？現在告訴你，也不為遲，他，你已看到，穿的是一襲灰色風衣，長及腳背，看上去，身軀臃腫，好像胖得很，可是，這能和*圖*書證明什麼呢？相反的，他可能是個瘦子，要偽裝那還不是輕而易舉麼？」
蝕去小半邊的下弦月，自東方天際，冉冉破雲升起。
上官印輕哦著側目道：「為什麼呢？」
上官印忙不迭分辯道：「不信您可以搜！」
上官印連忙點頭道：「不，這我知道，她叫歐陽彩姬，是天魔女歐陽冶卿的女兒，但是，誰又是天魔女的第三代呢？」
武林中，人人知道的，他們師兄妹，與天魔女有過默契，就是天魔女一天不興風作浪，他們倆，也就是一天不過問武林是非。
黑衣怪叟豆眼一斜道：「不問債錢多少？」
不知過去多久，樓遞口人形一閃，黑衣怪叟笑嘻嘻地，肩著黑布袋去而復回。
上官印忽然低呼道：「噢，知道了。」
上官印有心套話，故意激將道：「是的，這是我的不好，都怪我沒將一雙眼睛生在背脊上，要不然，我恐怕真已止不住要對老前輩開始崇拜了！」
左右一瞥，接著說道：「大家都是明白人，老夫肯來，就沒存活著離開的打算，人之將死，後事總免不了要安排安排，不是嗎？」
上官印心頭一酸，暗忖道：「我爹已死，他可能偷去的呀！」
「後來，你跟她回到廬山，南宮中屏已然不知所往，於是，你姓龍的，便補了缺，成了南宮中屏的替死鬼。」
灰衣人稍稍退出半步，掙了掙，這才冷冷說道：「以前，它代表著千面俠上官雲鵬，而今據說它已成了第五屆武林盟主的標誌，是這樣的嗎？」
上官印忙說道：「沒有關係，只要有的就好。」
黑衣怪叟微微一笑道：「如此更好。」
黑衣老人一呆道：「鬼谷先生？」
黑衣怪叟豆眼一翻道：「一頂舊毯帽，帽沿低壓，齊眉掩沒，風衣衣領，高高上翻，一條擋風巾，繞頸及鼻，密兜緊裏，以致整個臉也露在外面的，僅僅乎一雙較常人稍稍有神的眼睛，試問一句：在這種情形之下，除非碰上了偶然而又偶然的機會，就算你跟他迎面相逢，你能認出他是誰嗎？」
紫袍中年人搖搖頭，注目道：「那位朋友如何稱呼？」
夜風徐徐，廢墟四周，一片沉靜。
微微一頓，極為不滿地又接道：「就算這一點，啟示還不夠明顯，那麼，老夫再問你：十年前，在武林中失蹤的知名人物有幾個？在派中出人頭地，除了當掌門人，還有什麼別的解說？加起來，便成了十年前，武林中失蹤了一名知名的掌門人，崑崙一鶴於十年前，上屆武會後失蹤，盡人皆知，而他，一般人只知他姓藍，你是終南出來的，難道還有不知道他實在姓龍之理？」
紫袍中年人精眸滾動，輕哦道：「原來你們已看到我走上樓來。」
待對方退回原處，這才嘆了一聲道：「一為好奇，還不早溜了？」
上官印想了一想，坦率答道：「可能差點，但也差不到哪裏去。」
紫袍人目光一閃，深沉地道：「只要閣下證明閣下不是鬼谷先生，咱們掉頭就跑！」
黑衣怪叟接著說道：「第二天，他換了一張人皮面具，換了一身衣服，又找了老夫一次，老夫原本無意參與武會，但是這樣一來，卻弄得不去不行，老夫趕去好漢行轅不久，這位狂人也到了，嗣後，大會開始，老夫見他並無強迫老夫護盟之意，還以為他只是開開玩笑，想不到，到頭來，仍然不免……」
黑衣老人忙轉向灰衣人道：「這位朋友呢？」
再說，「神女」「鬼谷」師兄妹，上官印在幼年時，也曾隨他爹見過一次，二人形象至今猶甚深刻。
黑衣怪叟哼道：「罵吧，笨！」
灰衣人大笑說道：「不在乎又怎樣？」
上官印也是臉一仰道：「不敢掠美。」
二人落地後，訝然互瞥一眼，立即分撲東西，將黑衣老人遠遠圍定。
上官印點點頭，又問道：「就算老前輩曾一度誤以為那青衣人就是南宮中屏，但以老前輩日前威加閒雲、野鶴兩老的情況判斷，區區一名魔劍懾魂刀，當也算不了什麼，老前輩那天那樣做難道另有原故不成麼？」
上官印一哦，忙問道：「知道了是誰嗎？」
青衣人猛然跨上一步，沉聲道：「今天，天罡旗所到之處，所帶來的意義你知道麼？」
上官印先聲道：「以前使劍的，以南宮中屏稱尊，南宮中屏以後，便算華山和青城，青城傳至三十年前，只剩下一個獨臂羅漢韋中揚，而韋中揚三十年來一無音訊，現僅剩得華山一派，這人會是誰？」
跟著，臉一抬，向灰衣人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老夫不幸身投武林，武學上成就雖不高，如論年齡，卻似乎不在二位任何一位之下，像今夜這般以威相逼，可說毫沒來由，武林中，難道一點公理也沒有了麼？」
黑衣怪叟以雙手張開黑布口袋，低著頭，含笑傳音道：「臭小子，有點寒心是不是？」
上官印看清後，不禁大吃一驚。
黑衣怪叟嘿了一聲，忿忿地道：「跟你一樣高。」
這種挾忿出手，純屬一股潛在而無可預估的力量，既需要從容姿勢，又需要不假思索的勇氣，心手相應，一氣呵成。
黑衣怪叟笑道：「誰曉得他？」
上官印茫然呆立著，不住喃喃反覆道：「果然……值得……勞師動眾？」
上官印本想問：「閣下是誰？」旋念及可能是英妹的師父以另一幅面目出現也不一定。
少年人，血氣方剛，十九好勝，上官印一代奇俠之後，傲骨天生，他見此人名為留話，顯然不無炫弄之意，心驚之餘，怒氣隨之上沖。
巫山神女，國色天姿，乃三十年前武林中有名的十二金釵之首，就算玉容繡腰可藉化裝術改變，但是說什麼也不可能有著這種汗毛粗黑的男人手指！
上官印訝然插口道：「第二三代？」
旋即笑得前仰後合起來，灰衣人喝道：「有什麼事好笑？」
黑衣怪叟輕輕一哦，轉過臉來道：「真的嗎？你且說說看。」
上官印一定神，又道：「不，不，不是提現在，晚輩是說，老前輩在沒有聽得晚輩的述說之前，又根據什麼把他猜作南宮中屏的呢？」
黑衣怪叟吼道：「哪一項？說！」
黑衣怪叟豆眼一翻，也怒道：「罵什麼？」
黑衣怪叟濃眉緊鎖，一面聽，一面搖頭，最後嘆道：「完了，完了，不聽你這番話，老夫還隱隱約約的有點眉目，聽了你這話，可真的糊塗了。」
上官印仰臉道：「晚輩可以將一個人描繪一千遍，而不提及某項特徵。」
話雖如此，人卻如飛奔出。
黑衣老人驚喜地叫道：「怎麼說？」
黑衣怪叟豆眼中異光一閃而逝，隨即點點頭道：「問問這個，倒還是正經。」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我們一定要等？」
黑衣老夫沉吟著，忽然抬起臉來道：「如老夫就是鬼谷先生，又將如何？」
黑衣怪叟嘻嘻一笑道：「這是什麼奇怪？俗云投桃報李，老夫在武會上幫了他的忙，他把旗子借給老夫用一用，又何不可？」
紫袍人比較緩和地接道：「如不是，就不必問。」
黑衣怪叟緩緩說道：「你問你的，老夫答老夫的，你問他是誰，老夫說他死了。你如怕費腦筋，何不去揭開人皮面具看看？」
奇？絕？當然不可能，奇絕兩位，一均是甲子以前的人物，如還活著，年紀當在九十至一百之間，那等人物可說已不帶一絲煙火氣，當年天魔女那般猖狂，幾乎以其無邊欲流將整個武林淹沒，也沒見二人中任何一人有甚動靜，更何況二十多年後的今天，又憑什麼能引動他們那種神仙般寧靜的心呢？
黑衣怪叟哈哈大笑道：「眼睛人人會看，看法各有不同！這豈可一概而論？別人是誰老夫又是誰？你也說說看，武林中像老夫這樣的人，有幾個？」
上官印笑了笑，手一拍道：「好了！」
上官印ｍ.ｈｅｔｕbｏｏk•ｃom.ｃｏｍ惑然道：「那麼他該知道你是誰了？」
青衣人忽然仰天大笑，灰衣人一怔，沉聲喝道：「何事好笑？」
來的是個腰背微拱的黑衣老者，黑衣老者，背搭一口黑布口袋，雙手背剪，仰臉望著月色走得很慢，一面走，一面漫聲吟道：
上官印聽出其話中有因，劍眉一剔道：「你以為誰無聊？」
走出章臺街，上官印輕聲問道：「還是那傢伙？」
繞至牆後，駐足急急四下一掃，目光至處，不禁頓然呆住，黑衣怪叟說得一點不錯，紫袍人死了！
上官印噢了一聲，點頭自語道：「原來這樣的，但入秋後，這種裝束普遍得很，走在街上，可說時時刻刻有類此裝束者擦肩而過，誰能留意那麼多呢？」
黑衣怪叟偏臉道：「見過嗎？」
上官印悠然道：「還有高矮。」
「老夫現在再問你，在風衣衣領內，脖子一縮，可短幾寸？在褲管內，腳尖一立，又可長多少？老夫呢？老夫也很無聊——根本就不該理你這臭小子！」
黑衣怪叟嘆道：「本來老夫已經想到一個人，現在，聽你這麼一說，發覺連影子也一點都不像，還提它幹什麼？」
上官印急急追問道：「您原以為是誰？」
上官印細想這點也對，不禁微感失望，忖道：「套了半天，結果等於零，該多冤枉！」
名家一言，如鐫金石，雖千古，不渝也！
黑衣老人大笑道：「怎麼不是。」
紫袍人頭一點，目光奕奕地道：「這樣說未嘗不可。」
就在這時候，有一身形由遠而近。
上官印眼中一亮，頭一點，目不轉睛地接口道：「很好，我真正想明白的，便是這一點：一切如你所說，從他外表上，誰也無法認出他是誰！那麼，你倒說說看你又怎能僅憑一雙較常人稍稍有神的眼睛，而對此人知道得這般清楚的呢？」
黑衣怪叟冷笑道：「不是他是誰？」
青衣人冷冷一笑，沉下臉來道：「三把飛刀，雖屬五十年前魔劍懾魂刀南宮中屏的故物，但它們本身又能說明什麼？」
黑衣怪叟臉孔一板道：「搜不搜，都是一樣。沒有銀子，拿什麼請客？就算你剛才沒騙我。可是，現在呢？現在這項許諾算什麼？」
黑衣怪叟苦笑道：「一定要看老夫的笑話又何苦來呢？」
灰衣人哈哈大笑道：「他又能活幾天？」
眼光往手中人皮面具和天罡旗上一落，斂眉接道：「能借到人皮面具和這襲青衣，尚不算稀奇，倒是這面天罡旗，乃他仗以混充家父的唯一信物，你能借到，實在難得。」
上官印不禁有氣道：「早這樣說不就得了嗎？」
青衣人飄身上牆，凝眸向四下注視了片刻，重又返回場中。一面向黑衣老人走去，一面伸手摘去臉上人皮面具，不住嚷著：「悶煞人也！」
丐，俠，仙，不用說。
比較有可能的，只有兩位：「巫山女神」，或者「鬼谷先生」！
紫袍中年人點頭道：「是的，正想請教。」
黑衣怪叟手一拍，呵呵笑讚道：「要得，要得，跟你們年輕人混在一起，壞處在這裏好處也在這裏，氣壯，行，敬老夫一杯！」
黑衣老人笑聲突然一收，偏臉道：「朋友，老夫也請教臺端一點，鬼谷先生究竟生做怎麼一副樣子，臺端到底見過沒有？」
這樣一想，忍不住上緩緩四下打量起來。
紫袍人一怔道：「誰來了？」
上官印急急分辯道：「聊聊有什麼要緊？」
上官印懇求道：「別取笑了好不好？」
這一手，據上官印所知，除了十二奇絕中人，當今各門各派，大概還沒有什麼人能夠辦到。
遲疑了一下，又接道：「實在本人也沒看清楚。」
紫袍中年人唔了一聲，似乎並不懷疑，精眸轉動，稍稍思索了一下，旋抖袖伸出一根指頭，在桌面上邊劃邊說道：「那麼，留幾個字給他吧。」
豆眼一眨，忽然疑訝地接道：「上官印那小子呢？」
這人會是誰呢？
黑衣老人雙手一攤，失望地道：「那麼要老夫如何證明？」
正思忖間，耳邊忽聽怪叟匆匆說道：「等在這裏，老夫去去就來。」
紫袍中年人手一指，注目問道：「這座位上的那位朋友呢？」
上官印有點不服，反唇相譏道：「難道想憑腿勁累死他不成？」
上官印恨恨地道：「不一定，你管不著！」
紫袍中年人注目點頭，說得這麼一句，立即轉身飄然下樓而去。
四下約略張望了一眼，解下背上那口黑布袋，像走累了似地直了直腰，然後打著呵欠坐了下來。
上官印一跳而起，口喊：「我不信！」
黑衣老人又驚又怒道：「你們竟連千面俠也不在乎？」
上官印脫口道：「呀，是他！」
星目滾動，忍不住低聲請求道：「怎麼樣？那兩個人究竟是誰，現在事情已經過去，總該可以告訴我吧？」
黑衣老人忙擺手道：「行，行，你們見過的是什麼樣子，先說來聽聽看。」
黑衣老人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
紫袍人冷冷一笑道：「少裝腔作勢，今天問題很簡單，不論閣下係哪位高人所偽裝，如將咱們弟兄估價太低，終屬不智，最好大家來個乾脆的。」
直到上官印說完，連著問了一聲：「太極宮前，就是此人嗎？」
黑衣怪叟斂眉點頭道：「老夫正愁這個呢。」
上官印悚然一驚，凝神一聽，立即覺察到，身後宮內，果然有些異樣，不禁對怪叟耳目之靈，大為欽佩。
黑衣老人一面笑，一面叫道：「原來你們以為老夫是鬼谷先生？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請動手，請動手，不必證明什麼了！」
黑衣怪叟笑道：「趨吉避凶呀！」
黑衣怪叟大笑道：「既有這等才華，何不自己想一想？」
「這段期間，誰也不能知道你做了些什麼，不過，從你姓龍的再度出現的這副姿態上，我上官雲鵬可以憑想像為你指出：魔女留下你，一定是因為你貪生怕死，許下將功贖罪的願心，她見你成就不凡。凡與奇絕中人相等，又想及重整魔教正需人才，乃拿出南宮中屏當年留下的飛刀，為你定下課程，十年來，不負所望，你姓龍的終於練成飛刀絕技，也達成了魔女當初要你做一名兇手的目的——姓龍的，你服不服，說，你說，是不是這樣的？」
正在出神之際，身前忽有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還有一位，怎麼不見了？」
灰衣人冷冷接道：「很簡單，你白天躲刀的那一手不弱，以你那份功力，當非無名之輩，只要閣下說出師承門派，以及本身名諱，咱們大概沒有不知道的道理。」
星眸偶滾，臉一抬，忽又注目問道：「你見到他真面目是多久的事？」
上官印舌尖一吐，星目滾了滾，忽又低聲笑道：「那天武會上，老前輩，咳——」。
紫袍人沉聲道：「為什麼？」
「為了惜命，也為了感恩，你，姓龍的，結果也像南宮中屏一樣，逃離魔窟，南宮中屏帶走的，是魔女一瓶返魂散，而你，姓龍的，帶走的卻是魔女一個女婢。」
「之後，足有二十年之久，你隱藏著，不敢露面，直到二十多年前，巫山神女和鬼谷先生師兄妹迫令魔女解散天魔教，天魔女遵約不再涉足武林，你姓龍的方敢回歸師門，由於二十年來之苦修以防萬一，你因禍得福，在武功方面，有了意外的驚人成就。」
一刮之下，上官印發覺，他所做到的，已大大超出預期，同時，他也發覺，縱然如此，仍比人家遜色甚多。
上官印遲疑地道：「假如晚輩好奇，老前輩見笑不？」
黑衣老人應聲接口道：「這就聽你們的便了。」
進士樓由於酒菜精美，在長安城中，相當有名。這時雖是未申交接的午後，樓上樓下仍然坐滿食客。
黑衣老人豆眼一滾，忽然叫道：「好，來了，來了。」
黑衣怪叟睨m.hetubook.com.com視著道：「要真的猜不著，老夫可以告訴你。」
懊惱間，智珠忽然一朗，於是，強抑著一股激動之情，緩緩移正目光，漫不為意地笑了一下道：「是的，我們浪費了很多時間，卻一直沒有提及武功方面，例如說，他飛刀出手的姿勢，以及，咳，咳，咳，很普遍的，臨去身形身法等等，老前輩，你說是嗎？」
偏臉迅速思索了一下，忽然抬臉道：「您說他改姓，改的什麼姓？」
黑衣怪叟豆眼一定，叫將起來道：「原來你，你……」
身形下降處，是在黑衣老人正對面，灰衣人與紫袍人之間，灰衣人與紫袍人一聲噫，雙雙退出丈許。
黑衣怪叟冷冷地道：「歐陽牡丹——你還以為那紅衣丫頭是誰？」
上官印迫不及待的將剛才的經過，一一說出，怪叟左一杯，右一杯，又喝又吃，好像在聽，也好像根本漠不關心。
上官印一怔，失聲道：「另外一個？」
他老先生這才吐出一塊肉骨，好整以暇地搖頭答道：「不，另一個。」
再向遠處看，左側，離座七八步，有一個窗子，從窗中望去，僅能看到遠遠一抹街角，那邊，正是他們剛才來時走過的地方。
語畢身軀一轉，緩緩向來路走去，眨眼於一座廢牆後消失不見。
不意黑衣怪叟頓了頓，豆眼一眨，卻忽然低聲接道：「不知怎的，老夫忽然想到要吃一樣東西，你猜猜看，是什麼？猜中了，咱們再談其他的不遲。」
黑衣怪叟聳聳肩，解嘲地側目苦笑道：「一個加一個，湊起來才不過一雙，既不能稱師也不能算眾，你小子怕了嗎？」
上官印忙道：「不！我問他是誰，你咒他作甚？」
上官印漫聲道：「譬如肥瘦。」
黑衣怪叟臉一沉，瞪眼道：「南宮中屏——滿意了嗎？」
黑衣老人似被人道破心事一般一聲乾咳，強笑著道：「這個……這個……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俗云：螻蟻尚且貪生，又何況乎於人？找幫手，固所願也，可是，今日長安城中，臨時能去找誰？這個……這個……也是那小子一片至忱，現在只等著看他的了。」
不過，這也只說比較有可能而已，嚴格來說，可能性也不太大。
黑衣怪叟引頸低聲道：「剝竹筍！」
黑衣老人搖搖頭，長嘆道：「真像審問犯人呢。」
紫衣人接口說道：「朋友請不必以此相難，在下二人見是見過，不過，朋友應該知道一件事，鬼谷先生雖不比千面俠那般精於易容之術，但前者之心機，卻無人可及，咱們以前見到的，是不是鬼谷先生的真面目，誰也不敢說。」
「那時候，由於你姓龍的出道未久，而魔女所練之色相玄功又從無人知，所以，你姓龍的起初並不知道處境之危。」
可是，這人的表現，卻有點與眾不同。
上官印暗道一聲：「行，入港了！」
「今晚——上樓吧。」
人皮面具應手而落，現出一張英俊年輕的面龐——你道是誰？嘿，一點不錯，上官印！
上官印目光一掠，淡淡地道：「如是老相識，不妨坐下來等他一下，他馬上就來，不然，有話交代，由在下轉達也是一樣。」
月行中天，颼颼兩聲，又是兩條身形，如箭射至。
上官印目光一亮，道：「什麼東西竟這般稀罕？」
上官印愕然道：「晚輩哪點不老實？」
紫袍人與灰袍人又對望了一眼，紫袍人接著問道：「那麼，朋友可知道咱們約閣下來此的用意？」
最後牙關一咬，下了決定：「大丈夫，貴能獨當一面，倚賴之心，萬不可有，管他什麼魔劍、飛刀，怎麼來，就怎麼接著！」
黑衣怪叟豆眼一瞪道：「什麼背向？」
青衣人頭一點，口說一聲：「很好——」
黑衣老人雙手一拍，叫道：「不乾脆會來？說！」
黑衣怪叟不悅地道：「那時怎麼不可以？南宮中屏臨隱跡之前，有血疾，那人也有血疾；南宮中屏因貌醜而自卑，那人則人皮面具一刻不離；加以他對天魔門下深切仇恨的表現，能說老夫想錯了嗎？」
黑衣怪叟不悅地轉過臉來道：「剛才他那副裝束，你看清了沒有？」
上官印一急，怒喊道：「再不說可別怪我要罵人了！」
黑衣怪叟輕輕一哼，仰臉道：「有何難解之處？簡單得很：誰要識破了他的真面目，有心也好，無意也好，躲不了飛刀，便得交頭！」
上官印忙又問道：「那麼現在不成立的道理又在什麼地方？」
上官印一呆，茫然道：「這怎麼猜？」
兩人中，一人穿灰色風衣，身軀臃腫，頭戴一頂舊毯帽，帽沿低壓，鼻梁以下，均圍在一條褐色毛巾內，只露出一雙精光灼灼的眼睛；另外一人，紫袍光鮮，臉上雖無他物遮掩，但卻沒有一絲血色，那對閃爍不定的眸子，也就因而更顯得光芒如電，奕奕有神。
黑衣人笑道：「你們不在乎的那一位。」
上官印搖頭一嘆，笑道：「你日間離開進士樓，我原還以為你真的為了迴避這個紫袍人。想不到你看到的，卻是咱們那位謎樣的新盟主。」
上官印惑然道：「怎麼說？」
說著，迅速仰望一眼，又接道：「不過，老夫曾有交代，叫他無論有望無望，四更前必須趕回，找不著幫手，回來收屍還是要緊的。」
黑衣怪叟輕輕一呼，忽又緩下臉來道：「老夫先墊也無妨，不過，你可要如數歸還。」
這一點，他當然沒法說出，黑衣怪叟忿忿接道：「還有，南宮中屏那廝的生性雖還勉強可以，但是，先天太極式，是何等玄奇珍貴的武學，他與華山派一點淵源沒有，怎會將先天太極式交給金劍丹鳳？而且他最大的對頭是天魔女歐陽冶卿本人，要真是他再度出山，豈有不找上廬山，反而到武會上找她第二三代的道理麼？」
青衣人旗桿一指，緊逼而上厲聲道：「姓龍的，你是什麼變的，難道真以為我上官雲鵬不知道？」
黑衣怪叟好似沒有聽到，惜招呼伙計添酒，將臉掉開；上官印知道，這可能是怪叟的一項重大秘密，問也徒然，目光偶掃，忽然瞥及怪叟露出袖外些許的指尖，心頭一動，苦苦尋思道：「上指天，下指地，很可能暗示著某項絕學的一個招式，而參證此叟之雙手，尤覺大有可能，可是，我上官印知道的也不能算少，怎麼想來想去，連一絲頭緒也理不出來呢？」
灰衣人與紫袍人，兩雙精眸，同時一亮，似怒似驚又似極感意外。
青衣人怔怔地望著紫袍人背影消失，搖搖頭，又轉向灰衣人走去，遙遙用手一指，冷冷說道：「你一個人還能有甚作為？不走何待？」
上官印斂眉道：「那為什麼讓他知道我們要去的地方？」
上官印又驚又疑，又有點發愁，他想：「你如一去不來，別的都好辦，等會兒這筆酒賬，可怎麼個付法？」
上官印頓足道：「別吊胃口好不好？關於姓龍的，我等於轉述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故事，而紫袍人，您則說：紫袍那廝，係是一時打錯主意，其情可憫，他比你父親年紀小，不妨喊他老弟，勸他回頭也夠了時間匆促，連勸些什麼您都沒交代，還虧我臨時湊合，摸索著編了一段，所幸沒露馬腳。」
灰衣人冷冷說道：「情形差不多。」
黑衣老人訝然道：「這就怪了。」
上官印赧然一笑，黑衣怪叟喝了一口酒，輕嘆道：「聽著吧，武會前一天，在華陰老夫碰到一個人，當街向老夫手一伸，上指天，下指地，然後冷冷說道，明天，有必要時，務必勞神。」
說著，手往右邊紫袍人一指，接道：「這位朋友留話時指明召喊老夫，可沒帶上那個小子呀！」
難道發現什麼不成？
「第二，那襲灰色的風衣，長及腳背。」
黑衣怪叟沉臉道：「誰在取笑？」
黑衣老人連和_圖_書忙搖手大聲道：「不，別誤會，這不過是個比方，老夫只是想知道，你們如遇見真正的鬼谷先生，將如何處置罷了。」
怪叟的吩咐，不應不遵，此其一；同時，他不付賬就跑，待伙計吆喝起來，成何話說？
上官印一啊，脫口道：「原來——」
上官印赧然低頭，黑衣怪叟輕嘆道：「還有一點，雖說這中間非常微妙，但以你這份才智竟體會不出，那就不該原諒了，老夫說，他在隱居的二十年中在某方面有了驚人成就，稍微用點腦力，當不難想及他有成就的一項武功，必與預防天魔女追索有關，而天魔女除色相玄功外，最有名的便是一身輕功，崑崙一鶴輕身功夫特別突出，這豈不值得你考慮？」
黑衣怪叟悠悠轉過臉來道：「早在太極宮前，你就該明白了，當你問老夫關於他的武功時，老夫不肯說，你就沒想想，他丟出三把飛刀，掉頭便走，飛刀不是他本身原有武功，除了這，足堪注意的，便只剩下一項輕功，輕功出名的，除了崑崙一派，還有誰？」
上官印眉鋒一斂，脫口說道：「為什麼一定要理他？」
黑衣怪叟漫聲應道：「第一流。」
豆眼一瞪，又接道：「尤其是那灰衣人，你聽一次，複述一次，經過又是那麼詳細，就算一頭驢子，也沒有想不出來的道理……」
黑衣怪叟側目笑道：「對那姓龍的，你背他的身世，如數家珍，對那紫袍人則更親熱，左一聲老弟，右一聲老弟，言懇意切，連老夫都感動得幾乎要流下眼淚，如說連他二人是誰都不知道，其誰能信？」
冷冷一笑，也顧不得自己能表現到什麼程度，玄功驀提，展掌一刮，木屑煙揚，桌面字跡，全數一掃而光！
上官印斂眉道：「您剛才去什麼地方？」
黑衣老人本在伏膝打盹，這時好似驀地驚覺般，臉自臂彎中一抬而起，左右一顧，呵呵連聲，有如自語般喃喃說道：「來了，來了……」
上官印臉一紅，搖頭一嘆，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知道再問也是多餘，正待告辭離去時，怪叟眼角一溜，突然低低傳音道：「別張望，最好裝成渾無所知——」
淡淡的月影，漸向場心移來，一更，二更，快三更了。
紫袍人注目說道：「第一屆武會，在天山，本人斯時，尚未出藝，據師長遙指著一名戴笠中年人說：那就是鬼谷先生。」
天魔女，一代妖姬，武功高，自視更高，雖說當年她被「巫山神女」「鬼谷先生」師兄妹以論武方式折服，事後愈想愈覺不甘，近來騰喧囂上，已有東山再起之端倪，但是，妖后的重九七旬壽期，已迫近眉梢，就算教下有人在外面遭了什麼小挫折，又何致降尊紆貴一至於此？
灰衣人雙睛一眨，忽然反問道：「盟主閣下，難道不識得那三把飛刀的出處？」
「不久見面。」
黑衣怪叟將布袋往肩後一掛，揮手大聲道：「走，小子，進士樓。」
位於唐初紫宸殿北的玄武門，如今，歷經變亂，已成一片廢墟，連門的影子也見不著一點了。
上官印星目一眨，忙止住道：「對，且慢！」
上官印怔了怔，搖搖頭，期期地道：「這，這倒沒有注意，怎麼呢？」
「結果，你被脅迫去了廬山，之後，武林中便沒有了你的消息。」
玄武門舊址，那片廢墟四周，突然如鬼魅般自四個不同方向飛來四條身影，於四邊斷牆上一頓，互相打了一個手勢，迅即隱伏不見。
一老一小，相將登樓。
上官印一呆，喃喃自語道：「南宮中屏？哪一點像？」
上官印心下一寬，忙接口道：「那人種種，晚輩知道得不少，咱們談談如何？」
上官印著惱道：「感覺什麼？感覺無聊！」
黑衣怪叟忽然笑容可掬地招手道：「來來來，不要不服氣，咱們再分析分析。先說你，你小子一直以為老夫在跟你繞圈子，其實，天曉得，老夫早揀有用的告訴你了，不說的，都是沒有用的，比方說，老夫說他高矮不定，你不滿意，說他跟你一樣，你卻滿意了，你就沒有想想，老夫先前曾交代過兩點。」
上官印反問道：「您不知道？」
望著，望著，心頭忽然一動，迅忖道：「莫非他看到那邊出現過什麼事物？」
黑衣怪叟怫然道：「剛才問卦時，你說你只剩得那麼一點銀子，已掃數給了老夫，那麼，等下請客的銀子，又是哪兒生出來的？」
黑衣怪叟怒叫道：「高矮？更荒唐！誰都知道的：兩個身高相等的人，胖的一個看上去總比較矮些，而瘦的一個，看上去則較高，他身軀那樣龐大，任何人都會以為，他是個矮子！可是我不能。脫去外衣，他可能是個又高又瘦的人也不一定；在沒有弄明白之前，怎可亂下評斷？」
行吟著，來至場中，輕輕一嘆，吟聲戛然而止。
話聲中，手腕一抖，旗面再度展開，月色下，金星閃爍，采芒萬道，灰衣人眼角一掃，勉強嘿了一聲道：「就算是天罡旗又怎麼樣？」
兩醜，不可能。
青衣人冷冷一笑，沒有再作其他舉動，身軀一轉，又向紫袍人這邊走來，紫袍人猶疑地退後一步，青衣人目光一抬，以比較緩和的語氣斂眉道：「老弟，你又為甚要這樣做呢？」
上官印心頭一動，忙說道：「那麼他既然是站在我身後，與我比較又如何？」
上官印緩緩點頭道：「好，不必再爭，總而言之，他是個既不太高，也不太矮，胖瘦不定的普通身材也就是了。」
上官印頭一抬，還沒來得及開口，怪叟身軀一轉，已以大移挪騰身法，看似從容，實則迅極，眨眼於樓梯口消失不見。
這時樓上，約莫有著三十多個酒窖，分七八處坐著，人人衣著華麗，且十九以身著長衣，顯然都是長安城中達官巨賈之流，幾乎沒一個可疑人物。
灰衣人厲聲道：「如果是，你馬上可以看到。」
灰衣人目中兇光閃閃，嘿嘿連聲道：「這便是最好的說明，南宮中屏一生行事，高興怎樣便怎樣，從不對任何人加以任何解釋！」
本來，一個內功修為深厚的人，以勁力貫達指梢，在任何堅實的東西上寫字，並算不了什麼。
發呆間，身後有人淡淡說道：「去看看是誰。」
誰知事出意外，怪叟不但沒有老羞成怒，反而搖頭深深一嘆道：「提起那人，真個是謎中之謎！」
黑衣怪叟哼道：「真笨得可以！」
黑衣怪叟默默向前走了一段路，忽然轉過臉來問道：「你的輕功，比那天豪傑行轅中的紅衣丫頭，如何？」
上官印一哦，插口道：「怎麼樣一個人？」
上官印搖頭道：「怕？怕什麼？您說過：這點膽子也沒有，還在外面跑個什麼勁？問題是老這樣讓他盯在後面，只挨不還，氣悶還是小事，要被他誤會咱們怕了他，豈不笑話？」
上官印暗喊一聲糟，黑衣怪叟已忍不住前仰後合地哈哈大笑起來，笑一聲，罵一句臭小子，好半晌，這才止笑說道：「好個臭小子，老夫差點上了你的當，你這臭小子，膽倒不小！」
黑衣怪叟瞪眼嚷道：「普通身材是多高？一胖一瘦差多遠？老夫可說是個標準的普通身材，然而，比起你來，老夫足差半尺有零，你跟老夫站在一起，不錯，你高我矮，可是，你單獨站著，你能算高嗎？不算高，就是普通身材；請問，高半尺是普通身材，矮半尺也是普通身材，所謂普通身材究竟有何標準？」
「因為你那一派僻處一角，而你又改了姓，所以，足有十年之久，魔女並沒有找你，同時，你卻在派中出人頭地，在武林中，也大大成了名。」
青衣人笑聲一收，驚地逼上一步道：「笑——笑你們兩個可憐蟲！」
他看看自己身上，除了一身已經破舊了的衣服之外，別無它物，再看看桌上，左一盤，右一碗，應有盡有，心中一急，什麼也吃不下去和*圖*書了。
紫袍人沉著異常，這時點點頭道：「敬領教言——再見了。」
上官印咦道：「不然他怎麼這樣放心？」
微微一頓，注目接道：「那娃兒有骨氣，武功也不錯，他不來頗是令人意外，不過，假如請問一聲，那娃兒為何不來？或者去了哪裏？閣下該不至於見怪吧。」
但看黑衣怪叟自出現以來的一言一行，既不「好鬥」，又不「好殺」，此人非鬼谷先生，不問可知！
聲音一低，懇切地沉聲接道：「再說，你這樣做雖是抱的捨身入地獄的精神，可是，若貴派門下日後知道了你老弟今日的行為，反會蒙羞抱憾呢？」
於是，頓了頓，試探著注目說道：「追魂丐師徒那天終於被甩脫了嗎？」
黑衣怪叟默然無語，半晌忽然悠悠抬頭道：「少發牢騷，天黑了，咱們出去談談。」
灰衣人目注紫袍人，眼光中似有著責備之意，紫袍人點點頭，輕輕一咳，表示承認地緩緩說道：「是的，沒有錯。」
上官印於怔忡間沒聽清楚，還以怪叟回來了，頭一轉，衝口道：「怎麼這樣快就上來了？」
上官印手向桌面一指，遲疑地道：「可是，約的是您呀！」
於是，上官印將義妹上官英看到場中血跡，便堅認那人就是她的師父，以及她們師徒間始終沒見過面和後來自己在石室中發現那人不欺於暗室，以及那人還持有自己父親天罡旗的一切，擇要說了一遍，最後向怪叟注目問道：「憑這些，老前輩能看出他的來歷嗎？」
口中說著，連指如飛，快速驚人，話說完，字已寫好，上官印側目瞥去，見寫的是這麼一句話：「三更，玄武門舊址候教。」
上官印劍眉一軒，英光四射地道：「就算他們有刀有劍，又有什麼了不起？上官印算一個不行，就半個總成，老前輩一個抵半個，還有問題嗎？」
「唔，果然值得勞師動眾！」
上官印心中暗喜，暗忖道：「老傢伙，這下你可上當啦，少俠姓上官，來自終南，普天之下，各門各派，任何一家的武學，可說都瞭若指掌，只須你提示那人起步時一個細微的動作，其他的，你留給我想，嘿，我想——」
上官印更加不解地道：「既然這麼說，咱們何不現在就鬥鬥他？」
青衣人——現任第五屆盟主——顯然戴著人皮面具的臉上，一絲表情沒有，這時，精眸打閃，欲理不理地輕輕一哼，神氣地道：「那麼大的人還怕丟了不成？」
上官印一跳而起，大聲道：「來，我幫您收拾。」
灰衣人與紫袍人，幾乎同地脫口低呼道：「千面俠？」
上官印如獲大赦，連聲道：「當然，當然。」
目光至處，不禁猛然一呆，什麼怪叟？靜靜的望著他的，原來是個身材中等的紫袍中年人。
沙地一聲，手中天罡旗繞柄收捲，身軀微偏，先以旗桿指了指紫袍人，然後迅速轉向灰衣人，旗桿指處，雙目威棱四射地冷冷說道：「你們兩位，認得這面旗子麼？」
黑衣怪叟輕輕一哼道：「果然不老實。」
黑衣怪叟頭一搖，喊道：「不，不，你要決定好了，你決定我可沒說他身材普通！」
黑衣怪叟豆眼一翻道：「剛才我不是說過連影子都不像的麼？」
口裏淡淡地說著一句：「記得了。」
上官印默默點頭，同時忖道：「是的，我太笨了，月前，在潼關，藍衣秀士藍靈飛本人脫口說出，他與師父崑崙一鶴不但是師徒，而且是父子，當時，紅衣牡丹就曾奇怪：『你姓藍，崑崙一鶴卻姓龍，這該怎麼說？』紅衣牡丹如非奇絕門下，又怎知崑崙一鶴原來姓龍？崑崙一鶴如非被俘或被殺，那道雙燕信符又怎會落入他人之手？依此推斷，崑崙一鶴失蹤與十二奇絕有關，而十二奇絕的天魔女又會有過一個姓龍的面首，這一切，我要是稍微聰明些，確應早該明白了。」
說著，臉一仰，喃喃接道：「原來想張網擒人，想不到反走進了別人網中，魔劍加飛刀，合起來正好是南宮中屏。」
紫袍中年人微微一怔，頗感意外地道：「什麼？追魂丐師徒？」
微微一頓，注目接說下去道：「假如說是為了保全貴派而出手，要知天魔女那種人，淫毒無比，是否能言而有信，且不去說它。就算你老弟甘願犧牲自己，可是有一天，魔女倘若命你率派歸順，你將怎辦？依？還是不依？依，你門下不一定會聽你的，不依，便是違命，魔女將會跟你翻臉，萬一這種情形發生，你今天這樣做，又是所為何來？」
「破書冷酒度樵哥，年光容易過。少壯豪情，似水煙山霧兩相和。漫道當年事，微微古井波。不須醉，自顏酡，如今待如何？燭搖油盡，淚滴銅荷。驚覺西山殘夢，星耿斜河，候蟲聲何多。」
黑衣怪叟舉杯一飲而盡，嘻嘻笑道：「像老夫，又老又醜，不為你，難道還會為了老夫？」
上官印忙又問道：「為什麼呢？」
黑衣怪叟輕輕一哼，翻眼道：「武功再高，也是血肉之軀。就算武聖復活，看他受得了老夫腦後一掌否？像四丐那樣死得不明不白的，當得個膽字，還是當得勇字？」
灰衣人目光一直，心頭大震，身不由己地連連後退。
黑衣怪叟傳音畢，隨又爆出一陣大笑，一面笑，一面罵著臭小子，同時若無所事地向卜卦攤走去。
念轉及此，忽又脫口問道：「還有那穿紫袍的呢？」
上官印從容接下去道：「換句話說，今天，上官印若與老前輩易向而處，只令老前輩看到一抹淡淡的灰色背影，同時卻讓上官印面對面，詳詳細細，清清楚楚地看到老前輩所看到的一切，那麼，晚輩以為，現在對此一問題，一方面保持神秘，一方面又憑以表現優越感的，可能是我上官印，而不是老前輩，也不一定吧？」
上官印一見之下，幾乎喊了出來：「人皮面具！」
灰衣人雙睛眨了一眨，終於一聲不響地一躍而起，飛上牆頭，舉手一揮，四下暗處，四條身形同時飛出，一齊奔向正北。
黑衣怪叟豆眼一瞪，怒道：「小子，你敢侮辱老夫？老夫是個不能令人放心的人麼？」
紫袍人突然逼上一步，沉聲道：「朋友，認清咱們是誰沒有？」
黑衣怪叟眼望遠處淡淡答道：「死了！」
一襲紫色長袍，至為光鮮，但是，那張四方形的面孔上，除了一雙精眸特別有神外，竟然一絲血色沒有。
灰衣人冷冷一笑道：「不見得吧？」
黑衣怪叟大笑道：「這麼威風還說問？哈哈，沒良心，沒良心！」
黑衣怪叟悠悠轉過臉來道：「假如我不說明白了，你想會太平嗎？」
灰衣人嘿嘿一笑，陰聲說道：「這種佯狂手法，本人以為並不高明。」
灰衣人冷冷地道：「沒有。」
黑衣怪叟搖頭深深一嘆，上官印訝道：「什麼？不是嗎？」
黑衣怪叟驀地一愣，詫然瞪眼道：「誰告訴過你，說我曾見到過他真面目的？」
黑衣怪叟輕輕一哼，沒有開口；上官印暗暗一噢，忍不住抬眼期期接道：「那一比……上指天，下指地……難道，難道……」
上官印心目一亮，訝道：「那麼是沖著晚輩而來的了？」
黑衣怪叟用手在頸子上一比，扮著怪臉道：「這意思懂嗎？」
黑衣怪叟哼道：「滿意了，是嗎？假如老夫再加上兩句：他看上去跟你一樣高，不過，他可能比你高半頭，也可能比你矮半頭，你又將作何感想？」
黑衣老人似乎有點怒意，豆眼一瞪道：「難道還會聯絡感情不成？」
「第一，風衣衣領，高高上翻。」
黑衣怪叟笑聲一收，沉臉道：「那你為什麼不用自己的眼睛看？」
黑衣怪叟翻眼道：「那還要你想個什麼勁兒？乾脆告訴了你他是誰，豈不直截了當？」
「直到魔女梅、蘭、菊、竹四個貼身女婢中的梅婢愛上了你，你這才在那梅婢不計利害的私訴下，知悉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