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但為顏面斷妾情
雙目不瞬的瞪著拚戰中的兩人,凌重氣不平的道:「小子,小子,真是臭小子……他要活活把我氣死……」屈無忌低聲問:「又是什麼事惹你不舒服了,凌兄?」凌重翻動著眼珠道:「你沒看出?仇忍這小子一直到現在還只是在佯鬥,他根本使沒有用上全部力量,連一記煞手也不施展……」屈無忌道:「這不是打得穩麼?」凌重恨恨的道:「又不是師徒餵招,好友印證,談得上『穩』?這是在與敵人拚命呀,與敵相搏,就該速戰速決,越狠毒越好,越兇猛越好,誰叫他『穩』著幹?簡直是豈有此理,混帳已極!」
於是,仇忍平靜的道:「岑鶴,請吧。」冷冷的,岑鶴道:「你們業已延宕了太多時間,早該說這句話了!」仇忍生硬的道:「不要太囂張,岑鶴!」就在這條不寬的樓廊上,岑鶴一步一步十分沉緩的逼進,仇忍雙目凝聚,全身放鬆,形態在洒逸自然中,更帶著那麼一股睥睨不群的意味,從表面上看,一個過分嚴重,一個淡寞悠遊,倒是非常強烈的對比。在對方就快接近的間隙裡,仇忍眸瞳中映入固盈盈那張悲淒憐人的淚眼,映入岑鶴咬牙切齒的厲顏,映入光線的明暗,映入窗格門扉及廊側兩邊的嵌鑲花紋,而這些全像是在突然裡浮蕩,在靜態中跳躍……
仇忍喃喃的道:「只有兩條路走——殺,與不殺……」全身一震,固盈盈「撲通」跪倒在仇忍跟前,她涕淚滿臉,哀哀祈告:「恩公…再賜我一次恩惠吧……恩公,你積德修好……為了我,看在我的份上……請你恕過我的夫婿………為了我,看在我的份上……請你恕過我的夫婿……恩公,不要殺他,……恩公別斬斷我僅可依靠的這條根……恩公,你說過的……請你答允我……請你……」仇忍痛苦的道:「但,他……」那邊,岑鶴雙目噴火般血紅,他切齒大叫:「盈盈,妳幹什麼?妳還不給我站起來?妳,妳丟死人了,妳是不想叫我再混世面啦?賤人,還不站起來?妳是要氣死我呀!」渾若未聞,固盈盈仍然泣求有如瀝血:「求你……恩公,你寬宏大量,再賜我一次恩惠……恩公,你曾經給過我人間世上少有的溫暖與關懷,給過我重新活下去的勇氣,你也恢復了我對人性的信心……恩公,求你就再讓我把這些繼續保留下去,不要收它回去……恩公,留住我唯一的希望依託吧,恩公求你,求你呀……」仇忍心如刀絞,牙陷入唇,半晌,他猛一把拉起固盈盈,呻|吟般道:「好!我答應妳。」
仇忍又道:「岑鶴,從你到達此地的第一天起,你便知道了屠繼成邀約你的目的是為了要對付我——對付這個曾經善待你妻子的人,但你隱瞞著你的妻子,更盤桓不去,顯然你是有意要助屠繼成與我為敵了,方纔由岳貴口中透露出你又參加了『龍虎山莊』的分配編組,這就證明你要昧著良心抹煞你妻子的意願與祈求,在某種誘惑下強欲充做虎倀,助紂為虐,岑鶴,這是你做人有欠厚道,不思淵源之處!」頓了頓,他接著道:「我與你的妻子,有了那種善意的開始,原可期望也有善意的持續友誼,找對她很有好感,對她的丈夫自然也會加倍關切,我不希望她報恩,但希望她及她的夫婿成為朋友,卻不盼你今天所行所為的這種結果…」
岑鶴大吼一聲,猛往上衝,在固盈盈撲抱未及的哭叫聲裡,他的雙環暴揚,而凌重的「決背刀」卻似流電一抹,當胸射來!轉身斜移,岑鶴雙環翻飛,帶起寒弦冷芒四繞迴旋,但凌重卻半步不讓,刀似千層雪,萬頃濤,滾滾蕩蕩,重重疊疊的捲湧迎上。岑鶴穿掠躍挪,雙環展舞,竭力以拒,凌重刀閃如電,揮霍縱橫,步步緊逼,倆人一上手,全是拚命的架勢!屈無忌面無表情的道:「老弟,這姓岑的兔崽子到底是哪種人?」仇忍沉重的道:「真想不到……」屈無忌冷酷的道:「在江湖上這麼多年,我還甚是少見這樣角色——不識好歹,不辨香臭,孤癖怪誕,恩將仇報,心胸偏狹,自以為是,我想宰了他!」
不由機伶伶一顫,岑鶴驚恐的低叫:「妳怎麼了?盈盈,為什麼用這種眼光來看我?盈……盈……」這時,仇忍深深一嘆,道:「岑兄,容我說你一句!」岑鶴怨恨的道:「你害我夫妻不歡,還有什麼好說的!」仇忍帶著些兒厭煩的口氣,冷冷的道:「老實講,岑鶴,你並不是一個好人!」岑鶴勃然怒道:「什麼?我不願與你同流合污,就不是好人?難道說只有仰你的鼻息,順你的心意去做才叫好人?真是笑話!」仇忍穩重的道:「不然,我指的是你善惡不分,忠奸不辨,說的是你昧心失德,罔顧仁義,岑鶴你欺騙你的妻子,以矇混的手段來圖為邪佞所為,你的做法,全是親痛仇快的卑劣勾當!」岑鶴臉色脹成褐赤色,厲聲道:「仇忍,你敢如此污蔑我——你有什麼證據可為依憑!」陰寒的一笑,仇忍道:「我當然有證據——岑鶴,你一定知道我待你妻子不薄,更進一步說,你妻子非常感念我,而且時思圖報,我這樣說明,並非表示我對你妻子如何有恩,至少,這證實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乃是極其友善的。」岑鶴冷冷的道:「是又怎麼樣?」仇忍道:「這是告訴你,你既不願以德報德,至少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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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以怨報德!」岑鶴咬牙不響。這樣的表情並不足怪,因為,就在他的額門中間,有一團指甲蓋大小的圓形痕印,這塊小小的痕印,呈現出淡淡的淺紅色;微微向內凹陷,與周遭的皮膚略有點不同,稍一注意,即可查覺。當然,這個痕記不是岑鶴原來就有的,這是——被仇忍印上去的,用他「認命圈」上某一顆突凸的寶石印上去的!仇忍的出手非常有分寸,力道也用得適可,所以只給岑鶴印上了這麼一個記號而並沒有傷著他。這是一個明明白白的警告,誰也看得出來,只要仇忍要岑鶴的性命,剛才岑鶴腦門子上的這一下,他大可不必這樣恰到好處,他有絕對的把握可以將岑鶴的腦漿也砸出來!在如此急速、強勁、又短促的接觸中,在雙方身形與兵刃的飛快閃動裡,仇忍卻能夠這樣收發如心的展露這一手,他那份功力那份修為,確已是到達幾乎登峰造極的境界了。
屈無忌尚不待回答,樓廊中,金鐵撞擊之聲連串密接,坦見刀走刃回,環閃圈飛,兩條人影乍分又合,再度拚成一團!凌重的動作快逾電光石火,出手變式,俱為串接的疾斬猛攻,其中絕不停歇,更無間斷,每一攻擊,便一口氣飛騰撲跳,不至勢竭,半步不退!對付凌重,岑鶴亦顯然毫不輕鬆;他的雙環運用詭異,招術怪誕,進退迴轉之間矯健無比,可是他現下的敵人更屬高手,刀上功夫,業已神出鬼沒,隨心所欲,尤其傾力施為,越加氣勢凌厲,銳不可當,岑鶴豁命相拚,能掙得個平手,已是相當辛苦了!
屈無忌穩重的道:「老弟,你有固盈盈這一層淵源擱在中間,對陣之際難免礙手礙腳,我以為你不宜上場,還是凌兄與我任擇其一較為妥當!」連連點頭,凌重道:「不錯,老屈說得有理。而老屈與那位固娘子也熟,亦難免有所顧慮,只有我,我是通通不識,一概不認,拿碼子上去掄刀斬砍就行了;所以,由我來對付姓岑的正合適……」那邊,固盈盈泣叫出聲:「三位,還請你們多寬宥啊……」岑鶴搖頭怒喝:「賤人,閉上妳的嘴!」凌重怪叫:「滾過來,姓岑的,老子倒要試試是你的皮厚,還是老子的刀利!」眸瞳中寒光如刃,岑鶴冷凝的道:「狂夫,你再多一句妄言,再出一句濫語,你就需要付出一次血的代價!」嘿嘿一笑,凌重不屑的道:「倒真是個蛤蟆種哩,難怪口氣也這麼大,要我流血?狗操的,你八字生歪了,沒合上此般運道!」
仇忍沒有作聲。吸了口氣,屈無忌道:「這種人,留著是個禍害,老弟,我們把他除掉也罷!」仇忍極慢極慢的搖著頭:「不,老哥。」屈無忌隱忍著道:「莫非你還沒受夠他的骯髒氣,看夠他的卑劣舉止?」仇忍直言不諱:「我也想殺他。」屈無忌忙道:「那你還在等什麼!」仇忍有些苦惱的道:「固盈盈!」咬咬牙,屈無忌道:「你已對得起她了!」仇忍緩緩地道:「一旦殺死岑鶴,就不算對得起她……」屈無忌憤然道:「我們還要怎麼讓步?如何容忍?莫非伸直了脖頸讓他砍掉腦袋才能算是仁至義盡?」仇忍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他沉沉的道:「這人確然一無可取,但是,他的妻子卻是個好人!」屈無忌道:「我們又不是要殺他的妻子!」嘆息一聲,仇忍道:「殺了他,豈不是斬了他妻子的根,我不願這樣做!」屈無忌氣惱的道:「老弟,有些時候,是不能顧慮太多的,如此投鼠忌器,牽扯糾纏,便什麼事也放不開手腳了!」仇忍道:「我承認你說得有理。」屈無忌殺氣騰騰:「那就幹……」仇忍澀澀的一笑:「不,我答應過她。」屈無忌煩躁的道:「但你已恕過一遭!」仇忍低沉的道:「我答應固盈盈的是放過她丈夫的命,這其中並沒有次數的限制,老哥,結果最重要,手段與方式乃是襯托結果的!」
站在走廊盡頭的房門前,固盈盈猶如泥塑木雕般僵立不動,她的臉龐上是片慘白,淚痕斑斑,便沾在那片慘白上,以至看上去她那模樣就越發凄涼,越發悲愴,也越發孤伶了……仇忍心頭一顫,嘆口氣,步履沉重的走向固盈盈。呆了呆,凌重低叫道:「小子,你幹什麼?」岑鶴身形一斜,吼道:「站住!」一步搶截在岑鶴身前,屈無忌的「金龍頭」與「大皮索」早已上了手,他咬著牙道:「你給我穩著點、少亂喝!」來到固盈盈面前,仇忍晦澀的問:「固姑娘,我該怎麼辦?」機伶伶的一哆嗦,固盈盈的眼淚撲簌簌順頰淌落,她失去血色的嘴唇急速抖動了一會,悲楚的道:「恩公……我……我不知道……」仇忍沙沙的道:「眼前的情勢,妳全看見了,我們已盡了心來勸說他,開導他,我們甚至一再讓步,委曲求全,但他卻一概峻拒,毫不妥協……固姑娘,現在已到了我們不殺他便是他要殺我們的時候,我本身生死俱不足惜,可是我卻不能漠視我伙伴的性命,不能任由他們受到傷害!」固盈盈咽泣著道:「我想不到……,他竟如此不尊重我……如此罔顧我的心願及祈求……」仇忍低聲道:「不要難過,固姑娘,人與人之間,是需要接受考驗才知道本性的,夫妻又何嘗不然?」拭著淚,而淚如泉湧,固盈盈https://www.hetubook•com•com泣不成聲:「恩公……他平常不是這樣……他變了……突然變了……恩公,我……我……你叫我說些什麼呢?做些什麼呢?」
冷冷的注視著岑鶴手中的兵刃,仇忍鎮定的道:「你不考慮麼?」岑鶴倔強的道:「該說的你也說完,我也說完,沒什麼值得考慮的了」仇忍低沉的道:「那麼,你妻子的意願你也不再斟酌?」岑鶴火暴的道:「那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犯不著你來過問;姓仇的,你作要在此故意出言挑撥!」仇忍平淡的道:「我不須要挑撥你們,我只是給你一個最後回頭的機會!」輕蔑的一撇嘴,岑鶴道:「你已給我機會,而我也拒絕過了,現在還等什麼?」後面,凌重的「決背刀」「錚」聲出鞘,他陰狠的道:「小子,話已說到頭了,下面的由我來接上,人家等不及,老子更等不及!」咬咬唇,仇忍慍鬱地道:「岑鶴,我再向你表明一次——我們所以一再容忍,要你退出這場是非之爭,主要看在令妻份上,我們不願意你受到傷害,也不願和我們結下仇怨,僅此而已,卻絕不是畏懼你或者顧忌你,這一點希望你要明白。為了你們伉儷的未來幸福,為了他日更美好的遠景,你何苦非要堅持做這毫無意義的行為不可,你將沒有任何收穫與裨益,但你付出的代價卻是慘痛的!」
聞聲之下,凌重首先怪叫了起來:「小子,你暈頭了,姓岑的是一心想要我們掉頭呀,你居然答應留著他的狗命?你……你瘋了?」固盈盈卻喜極又泣:「謝謝你,恩公,謝謝你……我知道你會允諾我的……恩公,我一生一世也不忘你的大恩大德……」岑鶴卻暴跳如雷,破口大罵:「好賤人,妳丟盡了我的顏面,喪盡了我的尊嚴……姓岑的是個昂首男人,豈要妳這麼去向敵仇卑膝告哭,為我乞命?妳妳妳,妳氣死我了!」緩緩走了過來,仇忍一揮手,似是有些疲倦的道:「我來!」屈無忌輕聲問:「不殺他?」仇忍嘆了口氣:「在這種情形之下,下得了手麼?」屈無忌有些急切的道:「怕姓岑的對你卻不如是想,老弟,你仁而他不義,這場仗就難打了,我看得出,姓岑的絕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表情十分複雜,仇忍道:「到時候我自會應付,眼前,也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用力推開固盈盈,岑鶴冷森的道:「娘的,我今天第一個就要拿你試手!」凌重圓瞪雙眼,嘶嘶吸氣:「姓岑的,我要不給你身上開幾條口血子,我就不叫人!」仇忍迅速往中間一站,生硬的道:「岑鶴,無論怎麼說,你是執迷不悟了?」重重一哼,岑鶴道:「人各有志,豈能相強!」那邊的房門裡,屈無忌閃身而出,木然開口:「仇老弟,我看,恐怕只有如這位岑兄心願了!」岑鶴微微一驚,冷笑道:「好呀,來的人可還真不少,仇忍,你其餘的幫手呢?何妨大方一點,全叫出來亮亮相?不管你們有多少人,看我岑鶴含不含糊?」「呸」的吐了一口口沫,凌重尖厲的道:「甭在那裡充你的英雄好漢了,要生剮你還用得著多少人?一個對你一個,不叫你喊天就算你岑字套正了頭!」屈無忌惋惜的道:「岑鶴,本來,我們是真不想傷害你的,我們並沒有奢求,只希望你能分清是非,站穩立場,不要遭到惡人的利用也就是了,但你卻鬼迷心竅,良智全失,非要和我們為敵不可,我們仁盡義至,再要讓步亦無從讓起了!」
成為弧形的刃鋒來得快極,沒有丁點徵兆,就那麼一閃,業已到了仇忍的眼前,寒氣懾人;仇忍的上半身突然倒仰,一腳如雲,暴飛而出!就仿若早已等待在那裡一樣,岑鶴的另一柄環刃猝而切落!在固盈盈的一聲尖叫裡,仇忍踢出的右腳卻驀地巧妙至極的避了刃圈自圈心穿過,直蹴對方胸膛!岑鶴往後急退,險極的堪堪躲開!然而,他才退後,仇忍的身影已到面前,漫空的掌影也呼嘯著翩飛瀉落!一連串的竄躍翻騰;岑鶴雙環飛旋迴繞,竭力在仇忍的凌厲攻勢中先求自保;仇忍忽起忽落,突上突下,掌指如流,空氣中,全映幻著那一片一片,一溜一溜,一團一團的實虛俱在的力道了!拚鬥者雙方的形象已極難辨認,那只是兩條淡淡的影子,影子聚了又分,分了又合,在須臾間做著繁複的攻拒,在頃刻裡有著變化萬千的接觸,掌飛環閃,宛如妙手以光影繪圖!瞬息裡,雙方已互接了五十餘招!
眼瞳中光芒森寒,屈無忌道:「如此說來,我們對姓岑的就無可奈何了!」仇忍深皺雙眉道:「總要有個交代得過去的方法才行!」
狂笑一聲,岑鶴道:「如此說來,我真得感謝我妻對我的翼護了?沾光不淺,沾光不淺!」臉色一沉,他已厲烈地道:「不要再說了,任是你說破了嘴,今天我也要和你們一拚!」旁邊,屈無忌沉重的道:「仇老弟,一個人的神智入了魔,就如同一個人病入膏肓一樣——再也無可救了,我們還能對他做些什麼呢?」凌重也惡狠狠的道:「姓岑的口口聲聲為朋友,為交情,他娘的看他那副尊像可是這一類講道義的人物?我敢拿腦袋和你們賭,姓岑的包管在這裡面有了好處,收了報酬,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否則,他怎會如此為人賣命?什麼和圖書交情道義,不過是嘴上掛的幌子罷了!」
這時,岑鶴面色鐵青,雙眼血紅的大叫:「隨便你們哪一個過來,還是一起上都行,姓岑的只要皺皺眉頭,就不算是在這道上闖過的男子漢!」凌重惡狠狠的道:「你在呼你娘的哪門子喪?男子漢,我呸,你配稱男子漢?閹了下身的太監部要比你更有點陽氣!」岑鶴咬牙道:「你只是一頭狂吠亂哮的狗!」凌重暴烈的道:「你卻連頭狗都不如!」仇忍走上幾步,緩緩的道:「岑鶴,我們已把該說該做的全說全做了,你既然一意孤行,固執到底,我們已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扭轉你的意願——這裡地方小,我們就在此地湊合吧!」臉上的神色是悍厲的,岑鶴道:「任什麼地方我也奉陪到底!」凌重火冒三丈:「老子就為這句話便要一顆一顆敲掉你滿嘴的牙!」斜眺了凌重一眼,岑鶴道:「誰在攔阻你了?」額頭上暴著青筋,凌重口沫四飛的叫:「小子,你且持一待,容我來收拾這狗娘養的!」搖搖頭,仇忍道:「不,老凌,我來。」凌重咆哮:「小子,我是怕你一著急心柔腸軟,反倒叫人當你瘟豬似的剮了!」仇忍道:「我會是這樣容易好吃的角色?」
仇忍吸了一口氣,清晰平穩的道:「岑兄,岳貴是我們的敵人,他將會給我們帶來災害、打擊、損傷、與壓力;只要他能,他便會殺害我們,因此我們對他也就無法仁慈,這一點,務請岑兄諒解,此外,以我與尊夫人間的淵源來說,閣下也該多少對我加以支持!」固盈盈忙道:「鶴哥,恩公說得對,我們應該毫無猶豫的幫助他,支持他才是!」岑鶴咬牙道:「盈盈,妳不知道我的苦處……」固盈盈傷心的道:「鶴哥,無論你有多大困難,也請你看在我的份上勉力撐持,我們絕不能與恩公作對,再在什麼情勢下也不能,否則,我這一生也不得安寧了……」岑鶴痛苦的道:「盈盈,妳聽我說!」固盈盈悲切的道:「鶴哥,我自與你結為夫妻,從未向你有過任何要求,這是第一次,也算最後一次,請你看在我的份上,立即退出『八忠社』的陣營,不再與恩公敵對,鶴哥,請你答應我,我會一輩子感激你的…」
這時,屈無忌又忍不住道:「老弟,速戰速決方為上策,夜長就夢多了!」仇忍咬咬下唇,道:「我也正在考慮,以何等方式來『速戰戰決』!」屈無忌急切的道:「他們還在外面等待我們的信號以便發動攻擊——我怕他們久候之下不見反應,萬一誤會我們有所失閃而揮兵強攻,沒有我們接應會合,損失大小且不去說,力量分散可就事倍而功半了!」仇忍憂鬱的道:「我明白——讓我們再等一等。」
凌重冷森的道:「姓岑的,你老婆乞回你的命,你再送還她呀,還磨蹭什麼!」岑鶴全身抖索,又氣又窘又恨的大叫:「你是什麼東西?我憑什麼要照你的方式去死?」凌重輕蔑的道:「娘的皮,我早就知道你沒有這個種,又想保命,還想賣乖,你當我們都是傻子?看不出你的這套把戲是什麼玄虛?狗操的,你徹頭徹尾,硬是十足的草包加人熊,尚在這裡充那門子大丈夫?呸!」岑鶴的面孔青中泛白,白裡透紅,他因為過度的憤怒而哆嗦起來:「好……你們……竟然……如此侮辱我?我會一個一個……殺死你們……分你們的屍……」凌重對岑鶴一再的諷刺,一再的激怒,是因為他早已存心要除掉岑鶴的緣故,他對這「飛刃奔月」的印象可以說業已到了惡劣的地步;他生平嘻笑怒罵,遊戲風塵,但是,他最敬重的是英雄豪士,最鄙視的便是恩怨混淆、見利忘義的小人,尤其鄙視那種好歹不分、自以為是、偏狹孤僻的小人!
現在,仇忍與岑鶴之鬥,業已超過百招了。岑鶴神色猙獰,切齒欲碎,行動在猛辣中更透著強烈的兇悍,他招招式式,全是向著仇忍的要害進襲,起落迴環,半步餘地也不為對方留下!而仇忍的主要動作只是防守,或者以守為攻,或是以攻為守,尚未向岑鶴展開實際的壓力,因此,他的處境便顯得有些艱辛——一個要在搏鬥中手下留情的人,往往需要費上極大的周折,如果他的對手所採取的方式更與他相反的話,這種「寬恕」的拚戰就會越加吃力了……當然,岑鶴是不領情的,他從開始便不領情,他是全心全意想制仇忍於死地,他連一點猶豫也不會有——只要被他抓著機會。這樣的情形,縮在廊端門邊的固盈盈如何看不出來?她此刻的痛楚,乃是無可言喻的,她怔怔的注視著她的丈夫——自淚的晶幕中,她甚至懷疑,那會是她的夫婿麼?平素恁般溫存,恁般體貼,恁般明理又恁般爽朗的丈夫,怎的會突然變成眼前這副形狀?眼前這副兇惡猙獰有如厲鬼的形狀?那仍是他的眉,仍是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但為什麼這時看來卻覺如此的邪異,如此的暴戾,又如此的狠毒?是什麼改變了他原來的氣質,會是什麼?
陡然間,仇忍的雙腕展現出絢爍眩目的繽紛異彩,就好像千百顆五顏六色的星星在他身前閃耀,而這片晶瑩絢燦的彩星又猝然飛轉流旋起來——隨著仇忍的身形,像一層雲,一條匹練,一陣風那樣狂繞急旋著,彩芒映洩,落英點點,猛的迎上了岑鶴的攻擊!和-圖-書緊密的叮噹撞聲迴蕩著人耳,只見彩星迸散,迴繞飛舞,而藍影驟斂,藍芒四洩,兩條人影各自翻躍落地!仇忍的頭髮微見零亂,白色的衣袍上也有三四處破裂,但是,他卻完好無損,並沒有受傷!臉色鐵青泛白的岑鶴便站在他妻子面前,他除了臉上神色顯示著有極端的憤怒、驚恐、怨恨之外,身上卻連絲毫不妥處也沒有,他甚至比起仇忍來整齊完好得多!但是,他的表情卻是驚怒莫名的!
是的,他的妻子,不也曾以這四個字來轉達她的痛苦與絕望麼?這四個字裡,包含了多少酸楚,多少委屈,多少羞辱,又多少無告啊……眼前,又有一個男人,一個偏激的、心胸狹隘、剛愎自用又恩怨不分的男人,居然也在用這句話來表示要如何折磨一個善良怯弱的女子!仇忍熱血沸騰,一股激盪的怒氣迅速在四肢百骸擴升……一個人往前走近幾步,那是凌重,他厲烈的道:「姓岑的,你既然這麼有骨氣,不願你的老婆替你乞命,如今打輸了,你的對手又因為你老婆的要求而饒了你,那麼,你也表現點丈夫氣概給我們看看——一頭撞死如何?」悚然抬頭,固盈盈驚駭的悲叫:「不……不……不……」
仇忍冷冷的道:「你是這樣的麼!岑鶴!」眸瞳中閃過一狀極難察覺的不安之色,岑鶴稍稍遲疑,立即冷笑道:「隨你們說吧,我無須在這上面和你們爭辯!」屈無忌的形容已變為狠厲,他慢慢地道:「仇老弟,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既然病入魔邪,又無夙緣,我們也就不必猶豫了!」那抹笑意就像一抹刃光閃在屈無忌的唇邊,他又木然道:「我真想會會這位『飛刀奔月』以領高招!」凌重急道:「不,老屈,我說好先上的,受了這一大頓醃霉氣,你總要留給我一個出氣的機會!」屈無忌不似笑的一笑道:「你已超度一個了不是?」凌重狠盯著岑鶴,重重的道:「那一個不算,老屈,這一個,才是正主兒!」
聳聳肩,屈無忌道:「我看仇老弟另有打算……」重重一哼,凌重道:「在眼前的光景來說,最正確的打算也就是唯一的打算,便只有盡早幹掉對方,其餘的全是扯蛋!」笑笑,屈無忌道:「我想麼該如何斷處,仇老弟已經胸有成竹了…」凌重悻悻的道:「他的胸裡有什麼『成竹』?他胸裡有一堆棉花才對,軟塌塌的一點紮實勁道也沒有!」屈無忌道:「凌兄,你也別急,總之,我們一切以仇老弟的意思行事便是,他錯不了,對他我頗有信心!」凌重右頰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道:「你兩個全是『寶一對』,混帳成雙,老屈,我看你著了伙忍小子的迷了,奶奶的,他可是給了什麼迷|魂|葯你吃?把你制得這般死心塌地的?」微微一笑,屈無忌不以為忤的道:「仇老弟什麼迷|魂|葯也沒給我吃,凌兄,這是一種了解,從了解便產生了信任,如此而已!」凌重嘀咕著:「兩個瘋子……」
咬咬牙,岑鶴低聲道:「盈盈,我願答應妳,但這實在太難……其中牽扯了許多關係,我有我的隱衷及棘手處,我……」固盈盈痛苦失聲:「你必須要答應我……鶴哥……必須要……我不能愧對恩公……不能恩將仇報……鶴哥,我求你,我向你下跪都行……我只要求你退出這場是非……鶴哥,看在你我夫妻份上,別叫我今後難以做人……」岑鶴緊摟著妻子,吶吶地道:「盈盈,我明白妳的心情……但,但妳也該為我設想……」固盈盈淚流滿面,悲痛不已:「鶴哥,求你,求你不要陷我於不義……」用力吞落了一口口沫,岑鶴艱辛地道:「盈盈,難道妳就不怕陷我於不義麼?」固盈盈抬起頭,以淚眼注視著岑鶴,她的表情是如此古怪,好像她所望著的人不是她的夫婿,好像她這時才感覺出岑鶴竟然與她恁般陌生又疏淡,她的眼神中所透露出來的意韻,是一片絕望,羞辱與迷茫的組合!
薄薄的一層淚水在晃動、在波顫,偶而扭曲了岑鶴的形象,在那形象扭曲的一剎,固盈盈宛似看到了一個惡魔般的化身!於是,她不禁簌簌抖個不停,全身冰寒,連流循體內的血液也宛似凝固了,天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嫁的是誰?驟然……岑鶴貼地掠間的身形左斜,單環暴起,在仇忍的側旋中,右環抖出連串的弧光湧捲,仇忍飛躍五尺,雙腳揮壁倒射而出。好似岑鶴早已預料到對方在以這樣的攻擊下會有這樣的反應,他驀然雙環互擊,兩臂飛旋,頓時光弧流映,藍電四射,在充斥樓廊的勁力銳氣尖嘯中,他整個人長虹般直掠而出,周身晶芒迸濺,刃環繞閃!固盈盈悲呼如泣,凄厲的叫:「鶴哥,不……」這一招是岑鶴搏敵奪命的絕學——「飛月取魁」!凌重怪叫:「好免崽子……」
當胸舉起那雙藍芒森森的斗大環刃,岑鶴煞氣畢露的道:「我第一個就挑你,老匹夫!」往前一進,凌重瞇著眼道:「我這廂業已等急眼了,所謂『正中下懷』,就是我此刻的心意!」冷冷的,仇忍道:「老凌,你退下!」凌重怒道:「為什麼要我退下?」仇忍道:「因為我說過由我來!」凌重氣憤的道:「我們哪一個上還不是一樣?」擺擺手,仇忍道:「大不一樣,老凌,你不須『越俎代庖』。」凌重大聲道:「我們兄弟一條命,一顆心,何謂『越俎代庖』?」https://m.hetubook.com.com微微一嘆,仇忍道:「請你退下,老凌,你這樣做,就是在使我為難了!」凌重跺腳道:「小子,我是擔心你那『婦人之仁』會令你吃大虧……」堅定的,仇忍道:「我自有主張。」凌重惡狠狠的道:「你要先講清楚,小子,你若自束手腳,便正合他意,他會將你零剮了!」仇忍凜然道:「老凌,分寸之間,我比你更能把持,現在,不要再阻攔我!」暗中扯了扯凌重衣角,屈無忌低聲道:「凌兄且先退下吧!」悻悻的,凌重挪步一邊,但是,他的「決背刀」卻倒貼內肘——這是一個隨時可以以是快速度出手的姿勢。
岑鶴切齒道:「好,好,現在妳該滿意了?妳該慶幸了?妳的丈夫叫人打敗啦,叫人因為妳的要求而留下性命了;人家在可憐我,施捨我啊……多麼值得驕傲,一個男子漢,居然由於老婆的低三下四而遭到敵人的寬恕,我岑鶴多露臉啊,有這麼一個懂得以眼淚為她丈夫乞命的老婆……」固盈盈泣不成聲,痛苦的以手掩臉:「你不要這樣說,鶴哥……我……絕不是……這個意思……」岑鶴狂吼:「臭賤婦,妳敢踐踏我的自尊,我就要折磨妳一輩子,我會叫妳生不如死!」猛然,「生不如死」這四個字宛如焦雷般震得仇忍全身搖晃,頭暈目眩,他的面頰肌肉痙攣,雙目中光芒漓漓,似血般凝視著岑鶴……
一聲激動的、驚魂甫定的呼喊出自固盈盈口中,她滿面淚水的哭著撲向岑鶴,但是,岑鶴卻一把將他妻子推跌倒地,紅著眼厲吼:「滾開,不要沾著我!都是妳這賤人影響了我的鬥志,挫辱了我的尊嚴,全是妳,全是妳!」半撐在地下,固盈盈哭喊著:「鶴哥……你不要怪我……鶴哥……我也是為你好……我祈求的只是彼此間的祥和,祈求良心的平靜……」岑鶴咆哮道:「閉口,妳給我閉嘴,什麼他娘的祥和?狗屁的良心,妳簡直吃裡扒外,出賣妳的丈夫,妳這死不要臉的賤婦,妳丟死了人!」固盈盈悲泣著搖頭:「你知道我不是這樣……鶴哥……你知道我不會出賣你、背棄你……我只是求你不要仇視我的恩人,不要向一個曾經善待我的好人使用暴力……我求你的是為你的妻子留一條路走,保持一點最低限度的情誼……他不望報恩,但至少我不能任由我的丈夫將恩作仇……」
岑鶴不快的道:「你不要斷章取義,給我的話亂下結論,我的意思是誰都有苦衷,誰也有難處,大家都生活在不同的環境裡,彼此的關係淵源也就迥異。我妻曾受你的恩惠,自然對你們偏袒,但我卻與屠繼成交情深厚,在做人的道理上我不能背棄他——因此,我妻毫無疑問地認為你站得正,可是,我卻認為屠繼成當初也是事非得已,受到情勢的逼迫才鋌而赴險,要論是非,怕是難以論得分明了。」仇忍極為平靜的道:「這其中,怕還要求證一番吧!對與不對,大家全可以提出實據來,光憑口說,不是正本清源之道!」
斜刺著,凌重像頭牛似的衝了過來,他滿臉通紅,氣不可抑的低叫:「小子,我們是幹什麼來的?我們是來替你報仇雪恨的呢,還是來站在這裡與個王八蛋瞎抬槓,辯歪理來的?去他奶奶那個人熊,他要怎樣隨他的便,我們顧慮他個老鳥,只要姓岑的有意,大家擺開來對上,他有本事他殺我們,他本事不夠就挨刀,哪來的這麼多廢話講?我們尚怕加他這一個不成?橫豎要大開宰,添上一個也只是增加一次揮刀的功勁,累不著人!」岑鶴怒道:「你以為你唬著我了?」氣極反笑,凌重道:「似你這種白痴,瘋顛,下三濫,披著人皮不像人種的東西,老子只知道掄刀就斬,老子有這個心情來嚇你?別臭你娘的美了!」
岑鶴傲然道:「這些話並感動不了我,而且,便讓你們三人齊上,以眾凌寡,也不見得能以傷我,你們還多替自己操心吧!」凌重跺足道:「聽聽,像這種不識好歹,不辨香臭的狗雜種,還和他乾耗什麼唇舌,老子寧肯去對一頭豬玀說話,也不屑與他費上了丁點兒唾沫星子!」退後一步,岑鶴伸手入懷,長衫的前襟掀動之下,他的右手上已緊握著一對並齊的斗大環刃——寸許寬的環面藍光隱沒,刀沿鋒利無比,流爍生寒,除了握把處顯以凹柄之外,整隻環圈便有如一枚圓形的刀輪,無處不可傷人!不錯,飛刃奔月!
岑鶴大聲道:「仇忍,但你可知道我和屠繼成有著七八年的交情?朋友有難找我伸手,我豈能棄而不顧甚或倒戈相向?這樣做,豈非更顯得我沒有道義?」仇忍道:「可是,你明不明白屠繼成的這個『難』是如何造成的,他迫害善良,濫殺無辜,又因為我的打抱不平遷怒於我,火焚了我的家園,殘戮了我的家人,劫擄了我的妻子、更重傷了我!他全是自食其果,作孽自斃,這種人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扶助,你如是黑白不分,一意偏袒,怎能脫得了混淆是非,忠奸不辭的罪名?」嘴巴抽動了一會,岑鶴仍然軟弱的駁辯:「仇忍,江湖上恩怨牽連的事情很多,是非黑白,往往不易分得清楚,都是各執一詞,諉過於人,又有誰會承認自己是錯誤的,所以……」仇忍冷漠的道:「照你這樣說,天底下不需講公理,論根由了?大家全可以混殺一通,六親不認?反正到頭來也弄不清孰是孰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