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劍向一面戴上防護衣具，一面告訴自己——這個案子是我的。

「偵查開始！」

其餘的時間，四〇一號房皆鐵門深鎖。

從管理員室找出的監視器錄影帶，日期剛好可以追溯到十天前。劍向在管理員老伯的幫忙下，搜尋四樓十天以來，每日二十四小時的監視紀錄。

劍向匍匐前進通過冰冷的鐵櫃內壁，屈身起立於鐵門的另一側。公寓裡一點燈光也沒有，他手持手電筒四處照耀，房間裡各種物品雜亂無章，茶几、板凳等家具任意傾倒在牆角，以絲繩般線路相互纏繞連接的電子視聽設備亦棄置一地。

另一方面，紹德也帶回了鼠屍的初步鑑定報告。一切和劍向的猜測十分接近，巨鼠毛皮上所沾的黏液是腐敗人血的可能性相當大。另外，解剖鼠屍後發現，其胃腸裡亦遺留了尚未消化完全的爛肉。

有幾個鄰居說，從四〇一號房裡，深夜會傳出奇怪的聲音——不，不，不是那種呻|吟聲啦，而是壓抑的呢喃聲，以及一些低沉的敲擊聲，感覺相當詭異。

有少數幾位住戶在很偶然的機會下看到鍾思造，只見他身形極為倉促，手提一隻黑色的大皮袋進出四〇一號房，並刻意閃避別人的目光。

於是，除了立為以外，其他人繼續投入四〇一號房屍體的偵搜工作。由於這棟老舊大樓的住戶都是老年人，大多數都沒有工作，只靠退休金或子女接濟度日，所以對劍向來說，算是絕大的好處，他可以親自詢問其他住民四〇一室的相關問題。

劍向不禁暗叫一聲，但他很快地強作鎮定。忍住嘔吐感定睛細看，這是一隻右手的手腕，其上的蛆蟲正活力十足地在腐肉中打滾，爛肉如潮濕的黏土般欲由手骨上脫落ｈtｔｐs://ｍ•hetｕboｏk•cｏｍ•coｍ，食指、無名指的指骨清晰可見。

破壞小組已經將鐵門鋸開一個能讓成年人爬行的正方形通道，在鐵門背後，則是一口沉重的鐵櫃，以櫃背將通道擋死。可能是因為鐵櫃裡放了許多重物，沒有辦法直接推開，所以破壞小組決定繼續破壞櫃壁。

血液與腐肉屬於同一具屍體的可能性極高。

所幸，堵在鐵門後的櫃壁並不算厚，破壞小組在劍向的加入下，在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內又洞開了一個三十公分見方的通行孔，結果發現鐵櫃裡竟然裝滿了大小石塊。

另一件讓劍向更為驚駭的是，床單的尾端卡在緊鄰的衣櫥門上，櫥門受床單牽引迅即打開，一具屈膝蜷縮的人屍從裡面遽然彈出，撲倒在床頭上。

經過劍向在各樓層來回奔波，住民們七嘴八舌地補充，對四〇一室的住戶終於拼湊出大致的形象。根據管理員由房東處所得的房租契約，其身分證影印本記載了住戶的姓名與出生年月日。鍾思造，民國六十七年生，現年二十二歲，役畢，戶籍地高雄縣鳳山市。綜合住民們的證言，鍾思造兩個多月前搬進大樓，之所以會願意住進這個破舊的老公寓，原因應該是租金低廉，而他的經濟能力不佳。

鍾思造將四〇一室建築成銅牆鐵壁般的密室，這不啻是一種自殺的行為。然而，若是真的要自殺，為何非使用這麼極端的手段不可？

隨著整床被單漸漸拉出，劍向的精神也愈加緊繃。然而，劍向的預期心理卻慢慢落空，因為他並沒有感覺到屍體的重量。

劍向的胸口怦怦作響，他緩緩伸手去拉扯被單。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劍向看到被單上的血塊面積越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越大，並發散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被單上黏附著一隻長滿白蛆的手腕！

結果發現，在三月十九日——也就是六天前，鍾思造曾經短暫外出過一次。外出的時間，是凌晨六點四十八分；而回來的時間則是在一個小時左右以後——七點四十一分。當時鍾思造同樣是行色匆匆，手上同樣提了一隻大黑袋外出與進門。

顯然，水果刀應該是切斷這隻右手的兇器，只是手腕末端已然腐殘不堪，無法辨識刀傷的切口。

四〇一室的房廳格局與樓下三〇一室並無相異之處，正對面是客廳，左前方則是浴室。廚房在廳廊末端，右轉彎可通往主臥房及儲藏室。

在管理員室耗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劍向回到四樓向高欽福組長報告。這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破壞小組的工作進度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順利，因為鐵門後還有其他的大型障礙物。

高組長在眾警員的喧嚷下一言不發。既然劍向的偵查報告指出四〇一室的住戶鍾思造自六天前的早晨就沒有離開過公寓，再加上那頭巨鼠經解剖證明曾經噬食過死屍，很明顯的，鍾思造仍然生存的可能性非常低。而且，鍾思造外出時必定攜帶的黑色大皮袋，裡面裝的很可能就是眼前堆滿的石塊。

員警們各自依其既定賦予任務，散開至各隔間展開調查，橙黃色的手電筒光暈在立方體空洞中如流螢般飛舞。一名警員沿著大門邊牆摸索，試圖找出玄關正上方的日光燈開關。

「什麼跟什麼嘛！」

聽到劍向這麼喊，走廊上的所有警員都發出振奮的歡呼。辛苦了大半天，總算突破了這座密封的堡壘。

不知何故，經和圖書過了一整個上午的工作，劍向仍然毫無睡意。不像立為，上午已經沒有睡飽，再加上既然不是開鎖，而是要強行破壞鐵門，他就不打算參與了。他曾經說過：「以鎖密閉的房間，我才有興趣找出打開那個門鎖的方法；不是靠鎖密閉的房間，不要找我。」

劍向快步奔至臥室，赫然發現臥室房門已遭嚴重破壞。門面的心板夾層折斷外露，門框邊的絞鏈扭曲變形，理應置於客廳的電視機與書桌倒塌在門口一旁，螢幕的映像管玻璃碎裂，彷彿電視機與書桌原本封堵房門之後，卻被一股強大的怪力強行破門而入。

劍向主動提議接手，絲毫未顯疲態，其實這又是「戰慄」的影響。劍向愈發覺得，這個案件好像從一開始就是衝著自己來的。

在刑事組組長高欽福的率領下，進行破壞鐵門的三人小組已備妥各項破壞工具，在下午一點半開始，待命攻堅。

高組長即刻下令：「按照現場鑑識人員編組，進入四〇一室！」

然而，最近這一個月以來，女友似乎不再出現了，而鍾思造本人的行蹤則更加難以捉摸。他好像辭去了視聽器材店的工作，成天足不出戶，也不知道究竟在房裡做什麼。

「行動！」

不久後他找到工作，在三多路上的一家視聽器材店當銷售服務人員。管理員說，他好像有一個女朋友，偶爾會到他的住處。但兩人經常神秘兮兮的，不太願意被人看到或被詢問他們的事情。

寶藍色的被單亂七八糟地塞在床下，一把水果刀丟在被單旁。劍向蹲下來審視這把刀子，才注意到臥室地板與被單上血跡斑斑，而刀面及刀把上沾滿乾涸的血液。

臥室盡頭的角落立著一個衣櫥，櫥門微開，緊鄰著一張單人床hetubook.com.com，床上的枕頭被利刃割裂過，內裡的填充棉花蹦出，散落床面。

不久，他們終於清空鐵櫃裡大部份的石塊，劍向率先伏倒爬進鐵門的方洞，將鐵櫃深處的櫃門打開。他掏出口袋裡的筆型手電筒往前方照了照，馬上回頭往外面大叫：「沒問題！全都打通了！」

也就是說，第二點——眼前的巨鼠之所以不畏懼人類，反而一直看著劍向，是因為牠終於發現了新的食物來源。

三名員警尾隨劍向進入，密閉空間裡的悶窒空氣讓人呼吸無法順暢。

劍向看到這具腐屍，才恍然明白——首先，兩隻大老鼠在這個房間裡爭食屍肉，已經把屍體上能挖取的肌肉及臟器都吃得差不多了，包括眼球與腦幹。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體型較小的老鼠被驅趕到臥室外，饑腸轆轆之餘只好另覓生路自排水孔逃出。事實上，那隻老鼠的身軀已是廚房排水孔所能容納的極限；若是眼前的巨鼠，在吃完這具腐屍以後，將不再有食物的來源。

從監視器的畫面看起來，鍾思造幾乎是以逃亡的姿態離開房間的。他好像是在畏懼由背後追來什麼一樣，拚命往前奔跑；而回程時，動作仍然顯得膽怯，而且似乎十分不願意再回到房裡。

屍身也佈滿了肥大的蛆蟲，一頭大老鼠探出身來，一面啃著屍體所剩不多的爛肉，一面緊盯著眼前陌生的異類。和今天上午親手淹死的巨鼠不同，這隻大老鼠的體型更大，而且絲毫沒有恐懼害怕的樣子。

想必，此刻一生中未曾體驗過的戰慄感亦復如此？

「我看我真的要連你的份一起睡啦。好睏……」

最後——沒有任何人在這一個禮拜內，在走廊或樓梯上遇到過鍾思造。

為什麼他要將自己封死在房間裡？

這些名https://www.hetubook.com.com警探都說，就在搜查窮途末路之時，突然感覺心底有聲音提供支援及指點，接著就立刻豁然開朗了。若非這種神秘訊息，再強悍的警探面對永遠毫無頭緒的刑案恐怕也會宣告放棄。

據說每個優秀的刑警，在他們偵辦一生中最重大的案件時，都會有神秘的心電感應適時協助。這也就是為什麼許多有名的案件，其偵辦過程都曲折離奇直至山窮水盡之處，唯獨憑恃著刑警鍥而不捨的強大意志力才得以柳暗花明、水落石出的主因。

適度安撫過三〇一號室的戈太太，高組長、劍向和立為暫時離開公寓大樓，回到分局用餐，順便討論下午要繼續進行的偵查計畫。

難不成鍾思造的屍體就包裹在床單裡？

如此景象，好似有一場小型颱風在臥室裡肆虐過。同時，劍向微微聞到一股陰冷的屍臭味，他知道屍體一定在這裡。

於是劍向繼續追查在十九日當天其餘樓層的監視器錄影帶，結果只確定鍾思造沒有到大樓裡的其餘樓層，只是迅速衝出大樓玄關右轉，不知目的地為何。

戰慄——每當劍向感覺些許疲憊，身體就會本能性、自發性地戰慄起來，興奮他的精神。正如上午在解明巨鼠出現在戈家的謎團前，也有過同樣的強烈戰慄，那不光是一種醍醐灌頂的快|感，更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兩者交相混雜，好比黃色錄影帶裡的性|虐待情節。

電鋸的高分貝噪音在四樓廊道上四處飛散，即使戴上了防護耳罩，依然十分吵雜不堪，因此破壞小組的成員輪替接手作業，以維持迅速的效率。

破壞小組的成員合力將鐵櫃裡的石塊清理出來，把整個走道堆得一片狼藉，有如飽經土石流摧殘的橫貫公路。警員們都滿頭大汗，並且對四〇一室的疑惑愈來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