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之宿
六
「會不會是老闆娘和阿昌逼她做偽證?」
「哎,你別太當真,我是聽你談及鈴繪昨晚說自己是人偶,才冒出這樣的想像。再加上,今早法醫把鈴繪的屍身從門框上抱下時,那情景著實猶如黑衣人和人偶。」
菱田刑警直盯著我,問道:
「福村可能從以前就有自殺的念頭,可是一個人死太寂寞,便考慮要不要帶鈴繪一起走。依你所言,他們雖沒共枕過,但應該有一定的感情吧。然而,基於這份感情,福村也希望能將鈴繪從目前的處境中救出來。兩個念頭在內心交戰,福村仍不斷去找鈴繪。福村為救鈴繪不惜殺人,卻更把自己逼上絕路。火災當晚回到六軒端,也是為了尋死。只是,事到臨頭,終究沒獨自赴死的勇氣,他決定賭和圖書一把,要鈴繪殺死自己。」
當天晚上,我一五一十告訴菱田刑警,一錢松命案後及昨夜,我都曾悄悄去見鈴繪。先前保持沉默,是因我此舉終究是出於個人情感,而非職業上的關心,總感到內疚。
「福村為何要這麼做?」
「沒有。」我回答。
「矢橋老弟,這次的命案搞不好是黑衣人與人偶的殉情。」
「…………」
菱田刑警雙手交抱胸前,沉思一會兒,繼續道:
為掩飾淚水,我摘下眼鏡,佯裝疼痛般遮住雙眸。
「想死卻不敢死,所以請殺了我——福村拜託鈴繪,鈴繪當然猶豫過吧。福村把繩子纏在脖子上,勉強滿心不願的鈴繪拉住兩端,再抓著鈴繪的手腕,使勁一拉。如同操縱人偶的手,福村hetubook•com.com操縱鈴繪的手,讓她勒斃自己。」
「…………」
這不是謊言,我對鈴繪從未懷有男女之情。我不過是想藉由拯救鈴繪,解救一個二十年前救不了的女孩,卻又嘗到失敗的滋味。
驀地,我想起前晚在鈴繪指間燃起的燭火,當時她失常空洞的眼神……及解開福村繃帶後出現的那隻白皙的手。福村繃帶下佯稱的灼傷,與鈴繪死前將手灼傷,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嗎?
那姿勢觸動了我,菱田刑警似乎也有同感,但我一時想不出究竟是為什麼。
「不,我認為鈴繪說的是實話。」
真是令人意外。
「你愛上她了?」
屍體的右手握著一朵桔梗。露臺的盆栽連葉子都逐漸枯黃,鈴繪悉心播種時,多半錯開每一盆的hetubook.com.com生長時期。花開、花謝,又綻放出新的花朵,短暫的生命環環相繫才得以延續近一個月的桔梗,迎來最終的循環。或許,鈴繪是希望在最後一朵花枯萎前死去。
「是嘛。我懷疑過,會不會是老闆娘和阿昌打算讓鈴繪頂罪,於是連鈴繪也殺了……」
法醫說。只見茶几上的蠟燭盤裡,燭芯深陷。
老闆娘與阿昌招認,曾幫忙鈴繪把福村的屍體運到河溝旁。兩人都供稱是要替鈴繪掩飾,阿昌也許真是如此,但老闆娘只是怕妓院鬧出命案,自己會被追究責任吧。
然而,與福村那時一樣,令我驚訝的不是那朵花,而是握住花的手。
法醫托著鈴繪的腋下,將她從門框上抱下。
「看樣子是燭火燒的。」
是的,那真摯的和_圖_書語氣不可能是被逼的。
聽完,菱田刑警問:
鈴繪未留下任何遺言,不過,從盆栽的土壤下找到五百圓。結論是,為得到這筆錢,鈴繪殺害福村。
蠟沿著變形發紫的手流下。
那麼,只剩一個問題:十六歲的小女孩如何勒死一個大男人?
不知菱田刑警的想像是對是錯,但一切彷彿已不重要。淚水濡濕我的雙眼,無論是出於怎樣的理由,一個女孩還不曉得幸福為何物,便匆匆結束了稚嫩的生命。
菱田刑警窺探般凝視著我,我只是默默低著頭。
房內狀態仍和前晚我離去時一樣,大概是停電的關係,之後沒別的客人。想到這裡,我才感到些許安慰。
「他賭的是事後鈴繪的心情。鈴繪還年幼的良心,會為算不上自身責任的行為產生罪惡感嗎?還和*圖*書是會選擇五百圓的自由?最後,鈴繪由於罪惡感,選擇一死。只不過,鈴繪原本也愛著福村吧。恐怕在福村斷氣的剎那,她才決定追隨福村而去。我們並未告訴鈴繪,福村其實沒灼傷。依我推測,鈴繪死前灼傷手的原因之一,可能來自戲臺上的殉情故事中常見的情義橋段。讓福村的屍體握著桔梗,自己的手裡也握著——鈴繪提過,福村以人偶演很多戲給她看,其中想必不乏殉情故事,她應該懂得不少殉情的常套。在不同時刻死去的兩人,為免在黃泉路上失散,所以相牽的手裡拿著同樣的東西,好將兩人繫在一起,桔梗的使命便在此。」
鈴繪的小手嚴重灼傷。
「話說回來,那樣一個小女孩,是怎麼勒死福村的?」
翌晨,天未大亮前,鈴繪在門框上自縊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