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棺
三
「這是前幾天向你借的。」
從此,每次前往妓院,歸途中大哥定會將外褂披往我肩上。於是,抱了候著我的女子後,回來則有大哥的手等著我。
「沒關係,不願意的話,儘管明說。雖然我把老大當父親看待,但十年來,名義上我確實是老大的妻子,你若不想娶一個再嫁的女人,也不打緊。不過,要是不討厭我,就考慮一下吧。」
「是嘛。也對,妳和阿慎不同,能幹懂事,我倒不擔心這點。但妳畢竟還年輕,要是有中意的人,別為鴫原守寡,儘管追求妳的幸福吧。這樣鴫原才能安心升天。」
「咦,喜和姊離開了嗎?」
「既然老大這麼想……再說,鴫原也很疼愛阿征,他若還在,一定會十分高興。」
「不,只是有朋友在那家醫院……大姊儘管放心。」
我想,至少該弄清女子的名字,有一次便鼓起勇氣問:
「不好意思,今天一早就身子不適,一直躺到剛剛,廟那邊也沒辦法去……」
他倆之間確實有些什麼。第三次我正要離去時,她出聲道:
「對,剛走,說是不太舒服。」
大概是一進門便發現女用木屐不見,慎姊問:
「哎,突然聽到這話,妳或許很吃驚,不過我心裡早就決定。我大概活不了多久,從伊豆回來後,這陣子雖然已能到外面走走,終究只是迴光返照,下次再發作就hetubook.com•com沒救了。」
大姊飛奔而出,房內沉默片刻,隨即響起老大感慨的話聲。
女子留下白襪套的足音,消失在後方。
我悄悄潛入鋸木廠。
雖依稀感覺到,我對女子而言,是大哥的替身,在大哥眼中則是女子的替身,但連女子的名字都不曉得,便找不出連繫兩人的線索。
「沒什麼,只是身子又突然不太舒服。對不起,慎姊還特地去找阿征,不過我想先告退了。」
「啊,秀哥,你回來得正好。」
「老大,剛剛在花五陵,隆二那小子和唐津的年輕人為小事打了一架……」
蒼白著一張臉走出的女子,不,鴫原喜和說:
「阿征,你身體不舒服嗎?」
「不要緊,就像我告訴你的,已有錢周轉進來。真的很不好意思。」
女子沒回應。
番代凶狠地瞪我一眼,隨即進到後頭。
「你膚色好白,簡直像天生要當流氓……」
「是嘛,那就好。喜和姊還在等,我們差不多該走了。」
大哥低頭行禮,卻突然咳嗽起來。
鴫原喜和——這麼說,她是兩年前離世的鴫原禮三的親人,不,恐怕就是他的老婆吧。不過,鴫原不正是貫田大哥的大哥嗎?
「年輕人真性急。」
「…………」
「不,我很清楚自己的情況,頂多再撐半年。組裡讓番代繼承就好,我最記掛的https://m.hetubook•com•com是阿慎的終身。我絕不是藉老大的權威施壓,硬要把碰過的女人塞給征五郎。妳應該也曉得,阿慎剛進門,我的身子就搞壞了,所以,這幾年她跟黃花大閨女沒兩樣。何況,我早察覺,她似乎也看上征五郎。」
她把上次在咖啡廳收下的包袱遞給番代。
女子僅露出別有深意的冷笑。
果真,不久我便得知她的身分。
「喜和,湊巧遇上這個機會,我便告訴妳吧。我考慮在今年內,讓阿慎和征五郎成親。」
大哥將同一塊手巾放進外褂袖裡。我只曉得手巾包著薄薄的物品,卻完全猜不出究竟是什麼。
唐津老大也帶著近十名部下到場。秋祭的運木由我們組領頭,似乎讓唐津頗感沒趣。在此之前,兩組間平穩地維持著表面上和平相處的氣氛,卻因這點小事突生波動。不單祭典那個假日小衝突不斷,近幾天連雙方交界的法印川,也在秋風的煽動下掀起巨浪。
一個月裡,約莫去過四次。但每每和頭一次一樣,女子在黑暗中縛起我的右手,我幾乎一語不發,慎重地以外褂包起染有女子氣味的軀體,送往大哥身邊。
「我一直把阿慎當女兒放在身邊,也把征五郎當死去的兒子一樣疼愛,所以自認這是最好的辦法。喜和,妳覺得呢?」
我搶先回到組裡,在玄關等候兩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不久,她們在後面同老大談起話。話中提到大哥,我不由得豎耳傾聽。
唐津的手下和組裡的小夥子相撞,彼此叫囂挑釁,他也笑臉制止:
「幫忙找找,啊,不用了,我去。」
此時,番代恰巧進門。
直到明治末年,前幫主都是名震四方的大頭目,因此不斷有穿黑外褂的眾頭目乘人力車來參加在組附近寺廟辦的法會。
「老大,不會的……」
「不清楚,應該在附近。」
「…………」
「啊,喜和姊,歡迎歡迎,請進。」
「喜和姊,這……」
「是嗎?聽妳一說,我就放心了。」
「打去年我家那口子的忌日後,我就沒與阿征見面,但中元和彼岸他一定會在墓前供奉鮮花。大概是我提過想老實過日子,他才刻意避開。」
「阿征,老大都這麼說了,就等你點頭。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還是,你討厭我?」
「阿征剛剛還在的。次,知道你大哥上哪去嗎?」大姊探出走廊問。
然而,這副白皙的身軀,卻代替書信,如傳信鴿般往返大哥與女子之間。
然而,唐津臉上不露絲毫痕
和-圖-書跡,燒過香便愉快地問候老大:
「麻煩通報一聲,說鴫原喜和來了。」
「喜和,我對妳實在過意不去。妳也清楚,鴫原遇害後,唐津的勢力益發茁壯,鴫原算是白白送命。妳大概會認為我太窩囊,可如今向唐津挑戰必敗無疑。時不我予,只能認命啊。」
我偷覷大哥的神情。大哥應該察覺我已知那女子的真正身分,臉上卻不見絲毫動靜。帶著一如往常的沉默,與略顯冷漠的側臉,若無其事地尾隨慎姊走進後面。
大夥都走了,在昏暗的靜寂裡,唯有圓鋸的利齒發著光。據傳,大哥右手的四根指頭便是這把圓鋸鋸斷的。去年夏天,為閃避倒下的木材,大哥的手不得不擱在轉動的鋸齒上。四根指頭隨血花四散飛濺,大哥卻哼都沒哼一聲。番代曾說「就算遭五馬分屍,那傢伙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眾人害怕的,或許正是大哥這種毫不顧惜自己的個性。
第二次見面時,女子說:
「你很快就會知道。」
「大姊的芳名是?」
「把這個還給她。」
她把東西塞進番代懷裡,說聲「那就這樣」,便逃也似地離去。
秋祭結束後的十月底,組裡盛大舉行前幫主的二十週年忌。
「哎呀,這可不妙,幫妳叫輛人力車吧?」
我信步往外走。夕陽下的路上不見喜和的身影,往河邊走去,忽見兩道人影繞到鋸木廠後方,我連忙駐足。那似乎是https://m.hetubook.com.com大哥與慎姊。
「隆二曾在地藏池的醫院附近瞧見你兩、三次,而且,這陣子你不是常單獨出門?所以,我擔心你是偷偷去看醫生。」
從窗口看出去,兩個背影並排在河邊,望著河面上的波光。
「喜和,妳臉色很差,怎麼啦?」
「聽說您的健康好轉,真教人高興。您可得趁機讓組裡更加興盛啊。」
接著,她遞給我一塊折好的手巾。而下一次,換成大哥吩咐:
「不,不是的。只是這件事,想請大姊再給我一些時間……」
「哪裡,不用麻煩了。倒是老大,您千萬要保重身體。」
「前些日子,我稍稍向征五郎提過。妳知道,以他的個性是不會明白回答的,但看他的樣子,不像沒那意思。他年紀也不小,總不能老靠小夥子照顧起居。」
由於白天的法會場面盛大,組裡的玄關倒顯得比平常冷清。傍晚時,一名女子出現。一陣秋風吹過,墨色和服飄散出熟悉的味道。
談話到此中斷。
「沒有,怎麼說?」
大哥強忍著咳嗽問。最近,大哥的健康也令我十分擔憂。
「老大,這件事您就別再提,成為鴫原妻子的那一刻起,我便已認命。我不恨唐津,何況是您?我怎會覺得您窩囊?現下這樣很好,我梳髮的工作也相當順利。」
女子從容地對滿臉驚訝的我說。我一時無法應聲,恰巧大姊走出外頭:
「…………」
「幫我轉交貫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