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棺
五
大哥定定目送她的背影。等那背影走過逆緣橋,消失在雨霧中,大哥才出聲:
我打開三天前那晚關上的玻璃門。喜和像上次一樣,把手巾收進斗櫃,沒綁起我的右手,便要我上床。
我們小跑著過逆緣橋,在岸邊走了兩、三步,大哥突然駐足。
驀地,我想起前晚喜和提過,這把黑柄的傘是鴫原的遺物。
「次,拿草紙點火。」
那一晚,難得沒立決勝負,僵持將近兩個鐘頭。大哥適時停手,一踏出賭場,便把外褂交給我,吩咐道:
「那我先走一步。」
一個女人撐著傘,彷彿遮的不是雨而是隨風搖曳的楊柳,緩緩近前。
那是唐津旗下的一個小幫派「大江組」經營的賭場,但顯然大哥面子夠大和-圖-書,每個人見到他,都連忙退後一步低頭行禮。或許是人們私下傳聞,大哥左袖中藏有手槍的關係。事實上,自組裡與唐津的不和搬上檯面後,大哥左袖裡便隨時握著槍。袖子愈不動聲色,看不見的手槍益發赫赫生威。
只見他在河邊蹲下。雨絲將落葉匯集至河流深處。
「對了,謝謝你彼岸時為鴫原的墓供花。現下會為他供花的,只剩阿征。」她若無其事地說,「還有,昨晚也是。」
走近大哥後,喜和在傘影下的雪白臉蛋嫣然一笑,開口道:
大哥又行一禮。兩人年紀相當,喜和身高更是僅到大哥肩頭,大哥卻顯得稚嫩許多。
然而,鋪蓋下似乎藏著先前那把短刀。初次獲和*圖*書得自由的右手激|情地抱緊她,當我照例全身埋在花香中,吐盡最後一滴滾滾熱血時,喜和伸進鋪蓋下的手依然沒有動作。
「幫我送去。」
起先傘浮在水面,不久便隨水深處捲起的漩渦團團轉,末了,宛如受隱形的線牽引,越過河面流走。連下兩天的雨,急促的水流讓火焰像飛鳥般拖著尾巴離去——分明是白晝,天色卻因雨勢陰暗迷濛。大哥的背影便在這片迷濛中,注視著令人想起送火的淡淡火焰遠去。
大哥下注的方式很大膽,彷彿要一決勝負,賭的往往是意想不到的金額。如此一來,輸贏自然極大。運氣不佳時,不到半個時辰便輸得一乾二淨。即使如此,大哥的臉色依舊不變。只是
hetubook.com.com,那將厚厚一疊鈔票扔向草蓆的左手,卻透著大哥罕見的暴躁。
喜和以此結尾,似是為我昨晚送去的手巾致謝。
留下一句不是對我也不是對大哥的招呼,喜和臨走之際,不意撞上大哥的肩,隨即分開。然而,須臾的無聲接觸中,喜和的傘竟移至大哥左手中。咦,我頗感詫異。喜和是因家就在不遠處,才把傘借給大哥嗎?但兩人並未交談,不,事情發生在轉眼間,根本來不及交談。衣袖擦過的那一剎那,彷彿事先說好,一把傘從她手裡傳到大哥手上。
我早想像過兩人碰面時的情景,雙方卻與平常無異。喜和掛著淡淡微笑,眼神平靜。
「次,我要你去殺一個人。」
十月中旬起,大哥便常到賭
和*圖*書
場。由於官兵盯得緊,賭場多半改為地下經營。那家賭場也位在鬧區邊緣一間小料理屋髒兮兮的閣樓。沒窗卻罩著遮雨布的電燈下,唯有骰鐘底下的那塊草蓆簇簇生新。大哥將上次鴫原喜和給的手巾放進我袖裡,獨自返回染屋町。
「不敢。」
逐漸減弱的火苗,向四周吐出最後一束火光,瞬間大放異采,隨即像崩垮的屋形船,遭濁流吞沒。此時,大哥背著我,忽然想起般蹦出一句:
翌日是明治節,約莫兩天後的一晚,我跟著大哥前往賭場。
或許是賭場內霉https://www.hetubook.com.com味、煙霧繚繞,人影如墓場般蠕動,讓我不住這麼想。
「是,大姊似乎也過得不錯。」
在我看來,喜和交給大哥的不是傘,而是我不懂的話語。
翌日,我和大哥有事前往六仙町。歸途中,早上已停歇的雨又如薄霧般籠罩。
那是鴫原喜和。多半是去梳髮回來,只見她提著工具箱。
「阿征,好久不見。前陣子組裡辦前頭目忌日時,我也去了,不巧沒遇到你。聽慎姊說,你一切都好?」
移至缺口上的火焰,在風的搧動下,沿傘緣散開。火星濺到大哥手上,但大哥動也不動地撐著傘。火焰化成一個環,一晃之後熊熊燃燒,大哥才放手。
大哥低頭行禮。
我依吩咐搓捻草紙,點起火。大哥銜住一端,湊向張開的傘的一處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