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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馬輸卒手記

作者:張拓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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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老兵話舊 從警察到空軍

上卷 老兵話舊

從警察到空軍

老大姐自己有本啟明辭典,那本辭典很怪,既不是找部首,也不是四角號碼,她送給我,我自己琢磨琢磨,竟給我摸出一點門路來,老大姐讚我聰明,自己也有點飄飄然。有時我們比賽找字,她用王雲五的字典,我用啟明辭典,有時我竟找得比她還快,對這本辭典,我還真下了點功夫,可惜這本辭典竟在馬祖時,被我的一個寶里寶氣的袍澤弄丟了,我恨得他咬牙切齒,比丟掉一套四庫全書還難過。
第一次膽子小,只用小刀割了一朵菜花,早上歐巴桑送稀飯來時,用破報紙包好叫她順便帶回去。大家吃了齊讚好,比買的嫩,但嫌量太少,要我下次多弄點。下次我要了兩個公差幫忙,他們窮凶惡極,人家韭菜原本是用刀割的,他們卻連根拔起,裝了一籮筐;第三天,菜圃的主人前來向我打探,問我看到偷菜的人沒有,我裝著聽不懂,一個勁地搖手說「聽莫!」
報到時那個肩上一條寬槓子的監察官要考考我的才能,我想我乃文書的祖師爺,豈有考個文書上士都考不上的;第一個課目是毛筆行書,默寫國父遺囑一遍,我很快的繳了卷,他看看,皺皺眉頭,抬頭看看我:「你這是什麼體?」我一向寫字鬼畫符,成個字形就好,這回碰到識家,我只得硬起頭皮:「報告監察官,我從小學的是『張』草。」「章草?」他把近視眼鏡托一托,「你還是先把正楷多練一練,這裡不是開書法展。」
那時三等警士月薪五十五元,換老台幣是二百二十萬,可是要扣掉三十幾元的伙食費,所剩已無幾,剩下的還要繳交公積金,互助費什麼的,每月發薪,薪餉袋裡只有十幾塊錢,還不如在軍中當個上等兵。
這位打字小姐是個妙人兒,她是供應總處最愛打扮,享受也是豪華的小姐,更是最喜歡鬧點桃色新聞的小姐,卻不是最美的小姐,只因她捨得花錢裝飾,又是人盡可親,所以風頭很健,是全供應處談論最多的人物,單身男士想追又不敢追,想愛又不敢愛,只能在她背後,指指點點談談論論,嚥口水的份兒。這位美人兒,我能有幸和她相對而居,真是榮幸之至。
事實上我是苦得受不了,頓頓是韭菜、玻璃菜,而且僅有那麼一小撮,兩口飯便光了。假若不是有一點粉紅色的愛情調劑,我一個星期也呆不了,但我不敢把這消息告訴總機房,更不敢告訴小陳,等將來臨走時留封信給她告別算了,事實上對這件事盤算過不止一百次,這是沒有結果的。她的養母原把她送到彰化酒家去執壺,而我,連陪她去臺中她阿媽(外祖母)家的路費都籌不出,還談什麼婚姻大事,大頭昏啊!
處裡女光桿不少,在後面花園裡另闢了宿舍,宿舍是用篾片稻草爛泥糊成牆挨著走廊間隔起來的,她的隔壁是一對有小孩的年輕夫婦。男人們則在辦公大廳裡睡辦公桌或打地鋪,那天她同我的前任商量好了要歡娛一宵的,這小子有點猴急,太陽剛落山,他便穿著短褲汗衫木屐去了,許是興奮沖昏了頭,也不看看清楚是那一間,鑽了進去養精蓄銳,那時正值五月間,大家都在隔牆的臺南市立游泳池乘涼去了,所以花園裡,宿舍裡沒一個人。和-圖-書
這一年半,站衛兵站得我兩腿上長了烏筋(靜脈曲張),我還要去站衛兵,那我真是天生的賤!
她要教我英文,我沒有興趣學,卻有興趣練大小草,這是為了工作上的方便。練著練著倒也練得能連接起來,自信是個遲鈍的初中學生了。
我雖然弄得雙手是油膩,卻保存了幾片肥豬肉。後來老資格劉炎明告訴我和老潘,警察隊裡從沒有人敢加個私菜的,因為大家都饞,一饞就忘了禮貌,臉皮也厚了,還顧什麼是廉恥!劉炎明說:「閻王桌上的他們都敢伸筷子。」
我向隊長報告,第六哨的菜不能再偷,他們已經懷疑是我們警察隊幹的,再偷下去,勢必要鬧到總務課長那兒去,那我的飯碗便會砸掉!
那位楊太太的丈夫被年輕的女人鉤走顫動,當我和對面談話,她便藉故打斷,並且低聲罵聲「狐狸顫動」,她們都互不說話,一說話就吵架,不知道為了什麼?
一個哨所分配四個人,剛好值班一值就是六小時,這一組四個有三個是老朽,那個年近花甲的老王三天兩頭鬧病,病了就不能站衛兵,剩下的時間由我們三個共攤,那一站就是八個鐘頭,在軍中站兩個小時衛兵就直嚷腳酸,如今一下子加了三倍,是可忍孰不可忍!不過我在哨棚裡釘了一張木板床,鋪上一堆稻草,倦了可以打個盹,廠長先生絕不會到這種地方來,怕的是總務課長,這位總務課長是帶兵官出身,馭下極嚴,聽說他是團長下來的,對於軍中轉業的特別優渥,但不能有過錯犯在他手裡,尤其站衛兵打瞌睡給他抓個正著,那會吃不了兜著走。
這本來不是竊案,但為了風化案比竊盜案更落不下面子,挨了一頓扁條,開除了事。
她的烟癮不小,那時女性抽烟的不太多,她是開風氣之先;平常都是邊抽烟邊聽收音機學英文。她勸我也學學,初級的開明英語,她負責教我,我說我一點興趣也沒有。若聽她的從三十八年學英文到現在,至少我可以寫封英文信了。可是我是個豬腦袋,放著一位不收學費的好老師而不學,現在想起英文一竅不通,真是後悔不迭!
她是個很大方的小姐,我第一天到第三科報到,她便向我作自我介紹,她並說她是盆禍水,沾惹不得,並叫我特別小心,免得被她鉤上,將來身敗名裂。這一場開場白,使我喜歡了這個人;對她的大膽坦白與爽朗,更是服貼。我活了二十幾歲,尚未遇到過第一次見面便這麼自我介紹的小姐。
文書官警告我:「你的皮肉作癢顫動,更令人發輕,聽不進去。」是的,就這樣挨頓扁條也值得!我想。
後來刻了一篇鋼板字,總算錄取了我。撥到第三科。
在警察隊,我是最年輕的,也是職位最低的,要想爬升一級,那是難如登天的,可是總務課長卻叫我好好幹,將來可以調到總務課當辦事員。辦事員是職員,身份自是不同,薪水也多得多,但我知道我一輩子也爬不到那一天。因為辦事只是由資深班長調升的(警員是班長),除非所有的二等警士發了瘟,不然我不可能升一級,至於升警員,那除非等到民國八十年。
和*圖*書
興沖沖地扛著小行李捲趕到大肚紙廠報到,隊長跟我簡介了隊上的情形,我涼了半截。補了個三等警士缺,等於部隊中的二等兵,從中士降到二等兵,那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當時真有點怨老潘,他這是明擺著整我。但也不能不怪自己是個糊塗蟲,應該先請三五天事假來踩踩地盤,打聽一下行情才是。如今已打溼了腳,也只有上船這一條路了。
民國五十一年我在馬祖電台服役,准尉,一個遲鈍的初中學生,佔的是少尉缺,就是升不上,只因為沒有受過三個月以上的召集教育。台長趙一夫送我到馬祖指揮部辦的初級幹部訓練班去受訓。那個訓練班素質很差,我不能超前,卻也不會落後,課程中也有英文、數學,教英文的是個軍校廿九期畢業的熊中尉。初級幹部訓練班,術科重於學科,因為校閱、演習耽誤了課程進度,到快結業時就趕著教,頭幾課還勉強跟得上,課程一加緊,把我摔在屁股後面老遠老遠,開訓時,由於我是廣播電台的編輯官,肚子裡一定有點墨水,上英文數學課,教官老把我提溜出來。起初尚能應付,到後來便金漆馬桶漏了底了,他們還以為我是裝瘋賣傻,骨子裡我百分之百是外強中乾敗絮其中,但他們還是不相信,真不識英文,何以會連接那麼好,他們不知道這還是民國三十八年,一位女老師打的根基呢!而我這點根基,只是會描紅,照葫蘆畫瓢而已。我的英文一直未進步,到現在還祇認得:博蓋、盆少數幾個單字。真窩囊!
整個供應總處都在談論這件事,也為那個楞小子抱冤,但誰教他色迷心竅,摸錯了門呢!
他的缺一直虛懸了三個多月,一直到我進來補上。
我開過小差十幾次,什麼都丟,連牙刷都可不要,唯獨這本辭典捨不得,因為這裡面還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恩情。
吃驚的是老潘,他叫我再等半年試試,說不定到那時會調整待遇,我不相信,我也不願等,臺南朋友信上說的明白,那是個上士缺,空軍的階級硬是比陸軍高上那麼一等,空軍上士等於陸軍的准尉或少尉,上士餉每月四十八元,等於一百九十多萬,而且管吃管住,每月還加發五包香烟和一鐵罐糖果,空軍的副食費多,伙食一定好,那比八個人搶一碟子滿是鹽的玻璃菜可下飯得多!
臺南那檔子事沒有下文,也不可能有下文。當年那位小姐想來如今也是年逾半百的老嫗,早已兒女滿堂了,人生如幻,修修來生吧!
可是老潘接二連三的來說,一封比一封更具誘惑力,最後的通牒是他的小姨子也到大肚來了,跟他們住在一起,小姨子我見過一面,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現在想必出落得更標緻了,想起這,我馬上打報告向連長請長假,擺明了說要去當警察。連長說了半天的大道理,我半句也聽不進。連長又以班長可以升軍官來誘惑我,他說班長可以保送到鳳山軍官訓練班受訓,畢了業就直接當少尉排長,這一說,我頗有點心動,隱約中看到自己戴大盤帽,帽徽下面一叢稻穗的雄姿,但霎那間被一個梳兩條小辮子的影子所遮掩,我脫口而出:「大肚有個女https://www•hetubook.com.com孩子等我。」連長瞇起眼睛問一句:「有機會結婚?」結婚?大頭婚!老遠的只見過一面,那還是和老潘當採買的那次,老遠的指了一指,話都沒說過一句,人家看不看得上我這個楞小子?管它,近水樓台,總會廝磨出感情來。硬生生逼出一句:「有!」「那就好。」連長在報告用毛筆批了一個「准」字,親切地叮囑一聲:「到時可別忘了請連長喝杯喜酒。」
那時尼龍衣料奇昂,她夏天卻經常穿透明的尼龍紗,白中帶紅的肌膚隱約可見,奶罩還鑲了金邊,很是誘人,而在打字時肌肉的顫動,更令人發無限遐思綺想,但我僅止於看古畫般的欣賞。
老大姐獨自一個人,是個老處女,不過性情很好,毫不冷漠古怪。我上哨時,總先去圖書室換書,有次還她的便當盒,她問便當盒何以那麼黑髒?我說燒過菜,並告訴她菜是從圍牆外面偷來的,她期期以為不可,如果我真想打頓牙祭,她可請我吃碗豬腳麵。
連長李遵雲,湖北人,中央軍校十七期通訊科畢業,他是個好長官。
空軍供應總處直屬於空軍供應司令部,設址在臺南社教館,館址很大,尤其是大廳,可容得下千把人,辦公桌櫛比鱗次,熙來攘住,好不熱鬧。
在高雄要塞通訊連當下士文書,好不容易童養媳熬婆婆般的熬到一個中士缺,老潘來信誘引我到臺中大肚去,他說那兒有個三等警士缺,已經向隊長推薦了我,待遇不錯,月薪五十五元,除了站衛兵什麼事都不做,每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可洗熱水澡,每人一間大房間,可以在榻榻米上翻觔斗,廠裡的小妞兒既多又熱情,很容易上手,結了婚公家另有宿舍配給,像職員一樣的上下班,快活似神仙。……
四位小姐中兩個姓陳,一個姓廖,一個姓林,我的目標是年紀小的陳,信是從馮玉奇言情小說上學來的鴛鴦蝴蝶派的花招,那封信也是文白夾雜,似通非通,不過這封信有了反應,小陳回了信,那封信寫的比我還差勁,雖然我們是同等學力,卻也有高低之分。
他拿我這個不開金口的泥菩薩毫無辦法,只得嘟噥著回去。
文書官的一番諄諄告誡,我當作馬耳東風,一個年紀輕輕身強健壯的小伙子,面對這位善於修飾、打扮的美麗小姐焉有不怦然心動之理。
我弄不清第三科究竟主管何種業務,我祇知道四個文書士成天寫複寫紙的回文單,四個文書士有兩位是中年太太,她們是老資格,據說在重慶就加入這個行列。回文單難不倒我,討厭的是蟹行文太多,而我的「陰溝」一向不流水,這可苦了我,鄰座的老大姐很好,我可以請教她,但這位老大姐經常芳蹤縹緲,因為她的先生楊上尉有了外遇,而那位外遇正好在大廳的二樓走廊辦公,楊上尉在保防科,兩個人經常遙向呼應,第三科和保防科中間隔了第一、四科,還加上幾塊齊頷的布屏風,監視上自是困難了些;因此這位老大姐,便成天仰著脖子望著二樓探索,如果發現樓上那位小姐不在低頭辦公,斜眼向樓下大廳打電報,這位老大姐便放下手中的公文,趕到保防科去直接監防,這可苦了我,回文單上寫的全是飛機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零件,因為飛機是舶來品,舶來品自然要寫舶來字,對於正楷二十六個字母我尚可勉強湊合,遇上又是大草,又是小草的可整慘了我,右手邊是一位八指先生,殘缺的人,心理都不大正常,他不愛搭理別人,怎麼個寫法,他頭都不回:「就是那樣的寫法,照葫蘆畫瓢還不會!」問題是那些回文單原件也是複寫的,經常缺胳臂少腿,而好心的楊太太又經常不在其位,文書官的位置離我又遠,我只好向對面的英文打字小姐請教。
他們說第六哨是個肥缺,是因為圍牆外有幾畦菜圃,更深人靜,夜黑風高的時辰,可以跳下圍牆去偷——其實那也不算偷,只是順手牽羊罷了。白天夜晚四個人替他們看守菜園子,吃他幾棵包心菜也算不了什麼,警察是專抓小偷的,自己豈可知法犯法!
第三科的回文單永遠寫不完,老人又有欺生的毛病,我面前的回文單堆得像一座座山,寫完一捆又來十捆。鄰座的楊太太請了病假,她的那一份也歸了我,倒是對面的美人兒業務不多,打完字自告奮勇替我抄寫,我們彼此建立了很美好的友誼,她烟癮不小,打完一張紙便要抽一根烟,她抽的都是好烟,都是三砲台、紅麒獅、我則抽老樂園,除非發薪餉的那幾天,我連包雙喜都捨不得買,她和我一樣是上士,錢卻是花不完似的,中午休息時間,經常去看場電影,大多數由她請客。那天看了一場黃河主演的電影,黃河傻傻木木的,她說我像黃河,我說乾脆叫我木頭人好了,我則稱她為水,因為第一次見面,她就自稱是禍水,如此我們便「水」「木」清華起來了。
人都有天生排外的本能,不知出於心理學上的那一條款;我被派到第六哨——那是最偏遠,最荒僻的一座哨所,哨棚子建在一個土堆上,居高遠矚,看得見圍牆外的幾畦菜圃,老資格還說這是個肥缺。我想不出有什麼油水可肥。
中午要休息一個半小時,文書官把我拉到廚房角落裡去,特別鄭重將事的告訴我,我的前一任,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是打了屁股開除的,禍首就是那位打字小姐,叫我小心提防了,否則也難免遭到那小子同樣的命運。
站久了或坐久了就會打瞌睡,為了怕被上級抓著,我到總機房向守機的小姐借報紙來看,後來打聽到廠裡有個圖書室,有很多書,其中有不少是左派仁兄,我當時還分不清左右,巴金、魯迅、茅盾、郭沫若、張資平、王統照、蕭軍、蕭紅、老舍、曹禺、沈從文、王平陵、郁達夫、朱自清、艾青、端木蕻良、聞一多、林語堂等人的著作,我一律生吞活剝,照單全收,有時也讀讀張恨水、劉雲若、馮玉奇的言情小說。這其中,我最愛讀的是沈從文的遊記和散文,和馮玉祥的自傳:「我的生活」,管圖書的是位老大姐,人不錯,對我尤為優待,別人借書要隊長蓋章寫借條,我則只須在登記簿上簽個名便行。老大姐說:其中有些書有毒,要我小心了,我讀了郭沫若、巴金、茅盾、魯迅等人的全集,也看不出毒在哪裡?不過我不喜歡茅盾、巴金的小說,毒不毒我倒管不著。
天黑了,隔壁的太太摸進房點蚊香,先把孩子放在蚊帳裡去,突然發現和_圖_書床上躺上一個大男人,大叫一聲「有賊!」驚動了走廊那頭的伙伕們,大家拿著劈柴刀菜刀趕了來,這小子發現情況不對,趕緊跳下床拔腿就跑,跑到供應司令部的汽車間餵了一夜的蚊子,第二天一早穿著短褲來上班,抓個正著,因為匆忙中他把那雙木屐扔在房裡作了賊贓!他賴也賴不掉,因為木屐上刻了他的大名。
警察隊有個好處,來去自如,我不幹,自有別人幹,我怕苦,有人不怕。辭職報告遞上去,第二天一早就批了下來,總務課長還召見我,象徵式的慰留一下,還說將來要提升我作辦事員的話,但我知道這輩子恐怕辦不成了。
但是這個故事沒有下文,因為臺南好友來信,要我去臺南空軍供應總處當文書士,我又想跳槽了。老大姐說我是匹不安份的劣馬,一口槽呆不了三天。
眾樂樂何如獨樂樂!隊長下令不得再偷第六哨的菜,而我就少了一層負擔,但我偷我一個人吃的菜該不會礙事吧。偶然偷一棵小包心菜,可以吃兩三天,而農人毫無所覺。但是缺油,我在上哨時順便在肉攤捎上三兩萬元的豬頭肉,向老大姐借來一個便當盒,在廚房抓把鹽,三塊磚頭便可架起爐灶,連炒帶煮,有肉有菜,比公家菜炒意思得多。
隊上伙食奇差,伙食費裡還抽出一部份,請個「歐巴桑」燒飯,採買也由老太太兼任,因為菜金太少,因此老太太只能買點蘿蔔、玻璃菜;月底錢不夠,老太太便在大肚街上撿老葉子給我們佐餐。一盤菜,八個人每人三兩筷子便叉光,第二碗飯便只有拌醬油,發薪時很想打頓牙祭,和老潘湊起了買了一斤肥肉,一把大蒜苗,自己下廚炒個回鍋肉,那知我還來不及端飯碗,十幾雙竹筷子便八爪魚似的從空而降,我一看發了急,把碗一丟,伸出一雙祿山之爪向桌中央肉盤子裡一按,大叫一聲:「老潘還沒來!」這一著很厲害,好幾雙筷子停在空中收不回去,落不下來,大家都很尷尬。
老潘的信很具誘惑力,但仍誘不過中士缺,升了中士即升班長,當了班長就跩了,不必在寒流來襲的半夜裡,從熱被窩裡爬起來站衛兵,不必牛一樣的弓著腰去拉大車;派公差勤務也只是帶帶班。我熬了一年半,從一等兵慢慢爬,終於爬到了下士,眼看著中士就可攀摘到手,六月初就檢討了,我一直兢兢業業,安份守己,埋頭苦幹。煮熟了的鴨子豈可任他飛掉?我不為所動,熬過五月便好了;六月就決定,七月一到,領章上便可加一顆三角星,升職又升級,當了班長,手下便有十幾個兵聽我喳呼,那多過癮!
我捲起鋪蓋走了。
總機房是到第六哨的必經之路,守交換機的有四位小姐輪班,都是一朵花的年齡,和她們混熟了,老潘叫追追試試,我鼓起膽子寫了一封自以為情文並茂的信,先請老大姐過目,然後走過總機房窗下時順手扔了進去。
警察隊的物質生活很苦,每個月都是寅吃卯糧,那幾文錢全部投資在修五臟廟上,一有錢,先到大肚街上吃兩碗魯肉飯再說,不過精神生活滿豐富的。
請長假實際就是公開開小差,原單位一樣報逃,不過原單位絕不會再抓你歸案。這一套過去在大陸上非常流行,約定俗成,大家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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