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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遠記得，生平第一次站上講台的情景，以及當下課鐘響，走在回家路上時那種「愉快」的感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找到此生不悔的事業。當時心中除了「愉快」，就全是莊嚴誠摯的「感謝」了——感謝上帝讓我如此順利地就上了路。

看到這樣的「破題」，你或許以為下面寫的會是些憶往「傷」逝的情緒；然則並非如此。當下這個時代是不時興「感傷」的；「感傷」早已塵封於古典的詩文裡，滯止在八和-圖-書〇年代以前的臺灣。這二十年，無論我個人心境，或整個臺灣社會，變化之劇烈，都讓人思之怦然而驚。

我從來沒有這麼強烈的「無能為力」之感。但我想，既然不能「見諸行事」，則載之於言，或未必為「空」。此生既注定身在「象牙塔」中，則坦誠將塔裡塔外之所見所聞、所思所感一一錄記，至少是對自我信念的一個交代、對自我責分的一種砥礪；而我知道，我會努力把這件事做好。

hetubook.com.com最近一陣子，因為椎間板的問題，三天兩頭跑臺大醫院復健部做物理治療。二十多年前，就為了這個毛病，第一次走進這棟位於新公園東北側的老舊建築。二十年來，建物老舊依然，病人來往穿梭依然；但新公園早已易名，胖胖的掛號小姐也已經滿頭華髮，而我自己除了鬢亦如霜之外，老毛病隨著身體機能的退化，日益嚴重，它不斷強烈地警示我：青春早已遠逝，健康正一點一滴的被歲月無和圖書情地侵蝕。

爾後的十年，每次在課堂上看到那些閃爍如夜空星子的求知眼神，我就欣然於自己的生命是多麼充實而有意義。再爾後的十年，心境竟異，那些星星般的眸子不知躲到哪兒去了？年輕的男男女女看起來那麼健康、俊秀，可是原本時時可看見的「感動」、「嚮往」、「熱切」、「耽想」、「執著」等神采，一一消失。你跟他們談價值、談真理、談是非、談生命裡深刻的情懷，你得到的表情只有兩種：一種是「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茫然中帶一點不能了解的「赧然」；一種是「壞」的——淡漠裡帶著明顯的不遜，讓你覺得「自己好蠢」。

至於這個社會嘛，其變化的軌跡似乎更為「粗暴」。彷彿一夕之間，我們以為原屬本分的「儉樸」、「謙遜」、「同情」、「努力」通通不見了，而更嚴重的是，「是非」、「誠實」也都不見。「誠實」與「是非」hetubook.com.com原就是相互緊密關涉的兩種道德本質。對己、對人、對事、對物能「誠實」，斯有「是非」可言；反之，二者俱屬枉然。「是非」與「誠實」一旦杳如黃鶴，這社會便只有「沉淪」一途。

我陷在「迷惘」的泥淖裡已經很久，這二十年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讓自己對原本不悔的抉擇開始質疑；對自己深愛的這個社會開始憤懣焦慮！我屢屢自問：這樣的現象會改變嗎？而又如何改變？有時我的知性、理性分明清澈；但其終則往往心亂如麻，不知從何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