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顯然，Ｔ教授是不快樂的！但我想想：周遭又有誰是快樂的呢？

那天行經椰林大道，偶然瞥向右方小路，Ｔ教授背個書包緩緩走來。我揮揮手，跟他打個招呼。雖然隔著三、四十公尺，我卻分明看見，他眉頭深鎖，面如土灰，氣色極為凝重。快一年了吧？笑容早已從他的臉上消失，不言不語成了他的標誌。www•ｈetｕbｏｏｋ.coｍ•cｏｍ五十多歲的人，提前退休，因著自我的理念，背了一個沉重的工作，偏這工作又孤立無援，時惹非議，不斷遭受扭曲，卻無由辯駁，於是Ｔ教授變了，變得不是我長年以來所認得的那個熱情、敏銳、細密、沉穩、健談的Ｔ教授。

我突然明白自己這幾年來，何以心境總是鬱結煩悶而寡歡的。它無關乎後中年症候群、無關乎親人朋友的牽連影響，只因為我感hetubook.com.com覺到這社會到處瀰漫著隱微的惶惶茫茫、不時冒突的憤憤，以及自甘墮落的麻木與放縱；我同時驚見在大大小小操弄者誇誇其談背後的冷漠無情與權力傲慢。范仲淹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可知范仲淹亦無從快樂。但他還可以有辯論是非的空間、可以有實踐真理的途徑、可以有後樂的期待與自信；他的「價值」即在當時已備受肯定。反觀我們這時代的諤諤者呢和*圖*書？發聲的機會都難，則遑論共鳴與共振！

我們的孩子不快樂，因為他們的學習枯燥而功利，教室成為他們生活的全部，也成為他們揮之不去的夢魘；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一輩子都不會了解讀書的真諦，亦無能享受讀書的樂趣。我們的大學生不快樂，因為他們學無以用，畢了業不知何去何從，不斷升學成了他們自我逃／陶然的最佳選擇，而在剛要體驗真正的人生與社會時，他們已備嘗挫折與失落的痛苦，心境蒼老ｈｅｔubｏｏｋ.ｃｏｍ.ｃoｍ。我們的民眾不快樂，因為他們傾全力盡其責任、扮其角色，卻時時充滿自菲自薄、自慚自疚的心理，終生沒有免於匱乏的自由，免於恐慌的自由。近十年來，我們的社會被政客、財團、權力的把持者以及意識偏執的狂者所操弄，於是真與假、是與非、善與惡的區辨為之模糊不清，甚且顛倒逆轉。你完全不能想像，在我們的社會，任何「場域」都可以有利益的介入，都可以貼上污名化的標籤，都可以如此遂行其醜陋而和-圖-書若無其事——即連原本最應純淨的教育與學術範疇俱不例外。在這樣的社會裡，誰會快樂？誰能快樂呢？

也許你會說那些操弄者是快樂的。其實不然。小焉的操弄者，恆需「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注意風向的轉變，以免汲汲所經營者一朝盡空；大焉的操弄者，更時時憂懼自我權力的喪失以及偽善面目的揭穿。在某個隱晦的角落裡，永遠都藏著他們最不堪的卑微與不安。只是他們完全不值得同情，而眾多芸芸、默默的人民又是何等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