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鴿
「是的。」
「薇拉呢?」
「什麼?」
「薇拉或羅拉?」
我大致看出羅拉和比爾之間,存在著一種嚴重的過度保護的父女關係,父親的溺愛和精緻的戀父情結。馴獸師和老虎的意象一點都不為過。
她點點頭,幾乎是喘著氣地說:
「它和馬雅的意思差不多。幸運的是,有些化學物質可以麻醉我們的大腦,讓我們相信世界幻影。」
我還是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但她繼續說道:「我見到了橙色的鴿子!」
你,以及全世界至少一半的人口,我心想。
「記得幫我祝福安娜與荷西。」我說。
「是的,事實上我還記得。我夢見,不記得我是十六或二十四歲,這讓我覺得很煩惱,因為我記不起自己年紀多大。最後,我決定無論我是十六或二十四歲都一樣,因為我還有長長的路在眼前。然後我突然醒來,發現我已經快四十歲了。」
「你不是說你被媽媽遺棄了嗎?就像塔吉毛西亞?」
「那麼這就證實了我的懷疑。」
「連隻壁虎都能看出這整個騙局。我們說:你當然沒穿衣服!你就和我們一樣赤|裸。但你們只會喋喋不休,裝氣派,先生!儘管如此,在那許多沒用的廢話之後,生物時鐘還是無情地響著,一直到整個世界突然完全停頓為止。」
「咱們走吧!」她說。
「我得去認識她。」
「別自欺欺人了。」
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我的意思,不過她說:「每天的意識也一樣。純粹的生物化學。它讓我們相信物質世界的幻影,存在於『普拉可利悌』根本原質(prakriti,即空間、空氣、火、水、土)之中。」
「是嗎?這是什麼奇妙的算術?」
「這個字很好笑。」
「我要坐在這裡等。我多得是時間。」
「我不知道我們有同樣的愛好,」我說。「你為什麼沒提過這點?」
幾個小時之後,我和羅拉、約翰和馬利歐同坐一桌。所有的小桌子都有人,稍後還會有更多人前來狂歡。
「共度餘生。或是你的這些理想要求的邊已經開始磨損了。」
西班牙人的幽默感比前一天好得多,或許這和我即將離去有關。他們大聲笑著,開著玩笑,不久便開始敘述起前一天晚會裡的趣事,昨晚他們一直到清晨兩點才離去。我決定在我啟程之前,和他們來一次認真的談話,這回用西班牙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司機指指時鐘。飛機在半個鐘頭之後就要起飛。
在民俗舞蹈之後,喬肯.凱斯來到我們這一桌,邀請我們參加卡瓦儀式(kava ceremony)。卡瓦又名雅可納(Yaqona),是一種酒,以胡椒科的製酒胡椒(學名Piper methysticum)的根所做成,帶著一點輕微的麻醉作用。卡瓦酒用個大木盤盛裝,酒杯則是半枚椰子殼。約翰以前品嚐過卡瓦,因此婉拒了邀約,但羅拉讀過《寂寞的星球》,書中說,拒絕卡瓦儀式會是一種粗魯的行為,因此我們都接受了。不久,羅拉、馬利歐和我都坐在地上,面前是一碗卡瓦酒。每一回有人拿到半椰子的酒,現場便響起一陣掌聲,同時呼聲響徹雲霄:「布拉!」
正餐之後,組成了一個小型的合唱團與樂團。有些表演者是馬拉福的工作人員,如園丁西波、塞和史坦尼、酒保以內希,以及內部職員凱與維瑞。另外,還有一些是從村莊裡來的樂師。他們用吉他和四弦琴伴唱,唱著誘人的合唱曲,內容有塔吉毛西亞花,馬拉福植物園,還有其他遠度重洋來到小島上的觀光客。還表演了幾場米奇(meke)舞。米奇是一種傳統的民俗舞蹈,舞者訴說著古老的斐濟傳說,混和著歌唱、誇張的模仿與生動的手勢。
「少可笑了。」
「這就很夠了。」我只說了這句話。
「不過這種外表的矯揉造做,也只是為了要掩飾你們未經開化。你們生來裸|露正如我們,你們在地球上的生命也沒長很多,不久就會被收回地裡去。」
「在戴佛斯峰上?」
「你們和我們根本一模一樣。」
「你們稱自己為『赤|裸的猿猴』,這不是很瘋狂嗎?」
「我寧願不要回答這個問題。」
「你結過婚?」
「當然啦。他把我賣給他的。」
她考慮片時,然後說:「比爾是我爸爸。」
我認為這是個外交辭令式的回答。其實她十分清楚我在問什麼。
「你不用說得這麼露骨。」
「但她還在世嗎?」
「怎麼樣?」
「大概有一點點,」我滑稽地說。「世界只有一個。」
「但他真是蠢。他真是一隻笨驢。」
「這就是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媽媽。」
「是的,選啊!選擇操之在你,先生!」
「不行,沒那麼簡單。人類受到詛咒,非得一輩子都在忙著想些什麼事。也許我們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到某個程度,但沒有辦法關閉思考過程本身。如果要這麼做,我們得隱遁到某種靜心暝想的學派,陷入那許多呆頭呆腦的假宗教組織之中。我們甚至無法在夜裡找到平靜。我們必須臣服於可能入夢的一切。我們不僅住在一個嘈雜而注重感官享受的社會,大自然還幫我們在睡夢中安排了一個心理劇場。」
「羅拉已經分居了。」
停留塔弗尼島的最後一天,我花了一部分時間拜會梭摩梭摩村莊裡的長老,我尚未將研究完全拋諸腦後,我需要了解過去幾年來,村民用什麼方法來保護島上的動物,以及和他們住在一起的原生物,其中包括各式各樣的動植物。現在我知道,英國派駐斐濟的首任督察,是那傳奇人物亞瑟.高登爵士(Sir Arthur Gordon),他所領導的政府只維持了五年,一八七五至一八八〇年。或許我聽過這個名字,但是如今這個名字會令人想起這座「天堂島」(the Garden Island)很快就要變成「高登島」(the Gordon Island)。你知道的,我對高登的倫敦琴酒的喜愛,是在我造訪當地之前便已存在。是的,薇拉,我很清楚,而且如果我說,我不旅行就很少碰這玩意兒,你一定不會相信的。我不太善於獨處。別忘了將你的一些功能授權給高登。感覺像是聽到你的聲音。
結果出人意料。荷西的注意力只是轉瞬稍移,我突然留意到安娜的臉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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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血色。她將她那放雞蛋的小杯子放在盤子上,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然後全身趴到桌上,打翻了一杯咖啡。「我知道。」
「你們這個物種很會掩飾。」
現在她說起另一則故事。從前在塔弗尼島上住著一個女孩。她不聽母親的話,而在應該工作的時候玩耍。突然間,母親失去了耐性,開始用一枝棕櫚葉打她。她將女兒掃地出門,要她別再回來。女孩哭著跑了出去,心碎的她希望跑得越遠越好。在森林深處,她來到一棵覆蓋藤蔓的長春藤樹邊。她爬上藤蔓,但它們將她越裹越緊,直到她無法動彈。她不斷哭著,滂沱的淚水流下她的臉頰,變成了紅色的血,落在藤蔓之上而成為最美的花兒。最後她終於掙脫了束縛而跑回家中。當時她的母親已經冷靜下來,故事以喜劇收場。但是塔弗尼島上的人們相信這種罕見的花是生自這位少女的眼淚。
「我知道你說的每一句話。」
「正好是斐濟議會的成員數字。」我回答。
「或許她會變成一個研討會情人。這兩個聽起來那一個比較名譽一點?」
「我覺得像這樣的東西總是不長久。」
「所以你丟掉了十六年或是二十四年,這是你的意思嗎?」
「我可不是這樣。」
「我想你聽過國王的新衣吧?」
他說:「你們這個物種很會製造藉口。」
「我喜歡整個地方。」我說。
「西班牙有很多黑髮女子,」他說。「這是事實,法蘭克。即使在馬德里也是一樣。」
「樂意之至,先生。如果你來到倫敦……」
「你們要走了嗎?」比爾問。
「你自己也很聒噪。」
我們爬上棕櫚叢的陡坡,羅拉說,那天晚上在馬拉福有個大型的晚會,將有島上各處的一百多個觀光客前來參加,那是他們所謂的古能希德(gunusede)大會。有個荷蘭人將他賺的錢用在社會公益,這一回是要幫助貧苦的村莊學童繳出學費。馬拉福的客人當然在應邀之列。
我們到了查爾斯王子海灘,便漫步到沙灘上,脫下鞋子,尋找貝殼送給對方,還在那兒驚喜讚嘆著一隻深藍色的海星。羅拉認為那一定是屬於海星亞綱(Asteroidea),因為牠真的很像一顆星星。她想著,也許該有個關於海星的傳奇故事,說有顆星星從天上落下而成為一隻海星。否則,我們也可以自己編一個,要編故事隨時都不嫌晚。
我們繼續前進,現在輪到我來說些關於大洋洲這些小島的神話。例如,有數不清楚多少帶著警告意味的故事說,女人絕對不能和壁虎太接近,因為一不小心就會生出壁虎來。我還告訴她,維拉娜(Verana)的傳奇故事。
至於安娜,現在她一臉委屈沮喪的表情。但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和善地要求她跳支佛朗明哥舞會引起這麼大的風波?或許是因為荷西代表她,無禮的拒絕讓她覺得不悅?一直到幾個月之後,這些問題才獲得解答。
「你說,在整個環境裡面,以及在時間上的這一點,你還說,有一個重點必須強調,雖然畢卡索在少年時代的筆觸,到了成熟之後仍依稀可見,此間對荀伯克有著很多的回憶,而且浦契尼竟沒寫完他的杜蘭朵公主(Turandot),這是一種恥辱嗎?那是他最好的歌劇。還有威爾弟(Verdi)只花了幾個星期就寫完他的茶花女(La Traviata),比起浦契尼,這簡直就成了輕音樂……」
「你沒說?你沒說從現在開始,你的腦袋裡面唯一的空間,就是保留給那個和爸爸形影不離,那個留著黑色髮辮,一隻綠眼一隻褐眼的粗糙一元論者?」
「我們只需要一瓶。」說完,羅拉抓起一瓶,走進棕櫚樹叢。
「安娜是個很紅的佛朗明哥舞者,你知道,」他說。「我上了電腦網路,而且雖然我的西班牙文不怎麼靈光,我還是看得懂她是塞維爾當紅的舞者,『塞維爾之星』(La Estrella de Sevilla)。」
我敘述了所有從納地到奧斯陸的轉機過程。
我以為她只是在告訴我一個浪漫故事,但她說:「完全相同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過。」
「在什麼時候?」
「安娜!」他大叫著,心痛的感覺就像是「波希米亞人」(La Boheme)最後一幕,魯道夫(Rodolfo)大叫咪|咪(Mimi)一般。
好個奇特的問題,我自忖。而且我其實還沒有答案。有時候你只知道自己要走了,卻不知道要往哪裡去。我們會在棕櫚樹叢中散步嗎?或是在查爾斯海灘泡泡水?或是在羅拉或我的茅屋裡喝上一杯睡前酒?無論如何,都與比爾無關。他一直在買酒請我們喝,很是體貼,不過一個和雷德.阿戴爾一起拯救阿波羅十三號免於太空浩劫的人,這點酒應該是請得起。然而,他不應該以為這就可以買到朋友,我想,更不用說羅拉。
「西班牙有五十二省。」
羅拉向上望著我。
「你不也是分居了嗎?」
維拉娜是個大美女,被一大群追求者寵壞了,以至無法認真地做個抉擇。結果,她永遠都在哀嘆自己沒有足夠的時間決定終身的伴侶。有一天,有個巫師給她一瓶神奇不老藥。巫師說,如果她喝下其中的一半,就會永遠不死。一旦她遇見她的理想伴侶,就只要將那剩下來的一半給他,那麼她的丈夫就可以和她一樣長生不老。維拉娜喝了她的那一半神藥之後,又過了好些年,還是無法選定一個如意郎君。一百年過去,維拉娜依然年輕貌美,但隨著時光的流逝,她越來越難選擇一個能夠託付終身的人。她覺悟到那神奇的藥水已經讓她更難做出決定。問題不只是有太多人可以選,還要加上現在她有太多時間可以抉擇,而且她知道,最後的決定權就在自己身上,選定之後不僅要過一生,還是長長久久沒有止境。兩百年之後,維拉娜遇見了太多人,以致她不再傾心於任何一個男子。然而,她已經被迫必須在地球上活到永遠。她一直到今天還在路上遊蕩著。當一個男人愛上一個猶豫不決的女子時,就該特別小心,因為他遭遇的,可能就是那個冷酷而無法滿足的維拉娜。很多男人交出自己的心,耽誤了青春,卻沒有一個贏得維拉娜的芳心。和*圖*書
「當我們逝去,我們不僅失去整個宇宙——這當然也是痛苦的損失——我們還得向成千上萬我們認識的人類靈魂告別。假如有一千個人類的靈魂,或許我們全都是同一個世界精靈的各個層面……」
「同樣地。你會在電話簿上看到我的名字。但別忘了為我向他們致上最溫暖的問候。希望病人盡快康復!」
不久情侶們開始跳舞。舞蹈方式和我們在挪威鄉村旅館的舞蹈大同小異,有個獨唱者演唱著各式國際歌曲,基本上只是個西式卡拉OK。許多村民都在舞池裡,因此今晚的古能希德圓滿成功。有了這個開頭,許多拳頭和打鬥開始在男人之間揮舞起來,彷彿回到湯斯堡(Tonsberg)活力充沛的夏夜。不同的地方是,當地將是一夜燈火通明。而塔弗尼島則是一片漆黑。
「真正使你們和我們有所不同的,是你們做的每一件事幾乎都經過偽裝。」
「他要你回到你丈夫身邊嗎?」
我們的桌邊聚集了約翰、馬利歐、羅拉和我。然後馬克和依芙琳帶來他們的椅子,他們的桌子已經被收了起來,因為要空出較多的空間來跳舞。安娜與荷西的位置就在卡瓦酒的大碗前方。不久,比爾帶著幾瓶紅酒走了過來。
他讓她在椅子上坐正,輕輕一拍。然後他又捶打了她一下。
我必須承認,至今依然無法檢視和壁虎高登之間的那許多爭論,雖然在某方面我並未和他完全失去聯繫;即使在馬德里的此地,我還會和他徹夜長談,並且從中得到一些模糊的樂趣。只要有人曾經挑戰你內心深處的某一個部分,就經常會發生這種事。即使在現實世界分離多年之後,他們還是可能會回來。
我竟然沒發覺比爾與羅拉是對父女,一同到大洋洲來度假,這真是令我頗為懊惱。因此她才會如此刻意地閱讀《寂寞的星球》,以及第一天晚上他會和她坐在同一張餐桌,這也解釋了他那麼大方請大家喝酒的原因,以及為何他將手放到她脖子上、她便冷靜下來,為何她會把他推進游泳池,為何他會坐在椅子上用她的浴巾,以及為何她會倒一大壺水在他頭上,以及為何他在聽著她的馬雅和世界精靈的理論而無法掩飾自己的不悅。這也解釋了他為何警告她別喝卡瓦酒,以及他在試著不讓她和我出去。
「你是說共度餘生嗎?」
那是我在斐濟群島最後一次兒到他們。幾個小時之後,我回到旅館接待處退房,約翰在其中一張桌子伏案書寫。我問他有沒有西班牙人的任何新聞,他告訴我,來了個醫生,她顯然已經好得多。
「我在想,詩人到底是因為自己是詩人而飲酒,還是因為他們會喝酒,才成為詩人。」
「先生,像我這樣的雙胞胎兄弟,機動性強得不得了。如果你想逃避自己,他們就會和你如影隨形。」
「但是塔吉毛西亞花的神話還有另一個版本。」
不久,她恢復了血色,然後開始哭了起來。她靠著荷西,他扶著她蹣跚地走進棕櫚樹叢中。然後,像是慢動作放映一般,他們在椰林道上左搖右晃地往他們的茅屋前進。
她點點頭。
「從我離開他。我搬到澳洲。然後爸爸來阿德雷德找我。他想我們該一道去旅行。」
「那麼我就會躲在你的行李裡面。我不太記得有沒有正式介紹過我自己。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是你的雙胞胎兄弟,代表你的規矩。」
「是的,」羅拉說。「我們要走了。」
我終宵不眠在此寫信給你。睡了兩個鐘頭之後,我起床走了一小段路,穿過瑞茲飯店(Ritz)到退休公園,然後在圓頂餐廳吃過早點。我現在只要出現在那個煎蛋捲的早餐店門口,幾分鐘之後,我就會得到兩個荷包蛋、幾片火腿,還有一杓烤豆子。
「被藤蔓纏住?」
「那麼我想你該花時間仔細看看整個館藏。」
我想一定是多出來的那兩三條腦回,但我大概沒有大聲說出來。
我邊和高登談話,邊在室內遊走,收拾行囊。現在我一拳捶在我剛關上的行李箱上。我真恨自己喝了那一口琴酒。我早該知道這會有什麼後果。
「我想你應該去過加納利群島(the Canary Islands)。」她嘲弄地說。
「我不怪她。」
「你確定嗎?」
她又點個頭。
第二天早上醒來,羅拉已經離去,從此我沒再見到她。早餐時刻,我聽說那天一早,她和比爾已經前往東加王國。我給了她住址和電子郵件信箱,而就在我前往沙拉滿加的前幾天,我收到一張美麗而清晰的照片,是那隻胸前一片橘紅的罕見橙鴿。信中告訴我,羅拉已經回到商人身邊,據說他已經完全改過自新。他甚至開始在研究關於人類精神的『薄伽梵』歌(Bhagavadgita)。
「你能感覺到幻影正在崩潰嗎?」她說。
羅拉又說了很多話,只是我無法逐字記起來,不過我記得她向我坦承,在吠陀哲學之後,三克亞哲學(samkhya)是和她的內心最接近的。
「薇拉呢?」
一瓶飲畢,我們進入茅屋。然後,就這麼——羅拉與我共度一宵。
「你不覺得情人在相遇的時候,應該會有點妥協的成分在內嗎?」我問。
「我告訴你一個祕密,法蘭克。」
「我會在沙拉滿加的研討會上和薇拉見面。」
「我幾個小時之後就要走了。」
「亂講。你這結論下得未免也太快了。」
「相當確定。」
「我的意思是,全世界最懂得穿著的動物,從晚禮服與白色西裝,到壁爐上那些好笑的名銜和做作的鏡子。更別提那些學位和榮譽,倫理與儀節,典禮與儀式。我談的就是那些表面功夫,那一大堆的繁文縟節,所謂『文明』,那不自然的一切。」
她搖搖頭。
「好吧,你得寄張照片給我。」我艷羨地說道。
「好了,你看吧!」他開始發難。
「告訴我,你比較喜歡格雷柯(El Greco)還是波希(Bosch),維拉奎茲(Velazquez)或是哥雅(Goya)?」
「但你不記得在哪裡?」她說。
她很快地點點頭。
「什麼祕密?」
「回家。」我說。
我們又開始前進。
「從你們分開到現在?」
「這也發生在你身上嗎?
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玩笑地問。
「我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他終於告了一個段落。
「你們在納地機場見過面嗎?」
「如果現在你可以在薇拉和羅拉之間做個選擇,你會選誰?」
「你還記得昨晚夢見什麼嗎?」
「你們和我們一樣是男女雜交的。」
比爾這個快樂的美國人剛到餐廳,羅拉便急著邀請那位義大利水手坐到我們這一桌的空位。因此他不僅必須忍受我們這一桌已經客滿的事實,還要和一桌未曾謀面的人坐在一起。但這場變局很快就變成他佔優勢,因為他發現,同桌有個頗具名望的人,叫做卡培納(Kapena),原先是個夏威夷原住民。另外還有他的妻子若貝嘉,以及一位很逗趣的人,叫做哈維.史托茲(Harvey Stolz)。
「你一定知道自己很想回到薇拉身邊。」
「他是你的生父嗎?」
「真是典型,全然的典型。」
「我在西班牙來來去去住過一段時間。」
她兩隻腳不斷跳躍,像個孩子一樣,臉上泛滿的光輝宛如剛剛皈依受洗的信徒。我私下思忖著,她是否見到了光的本體。或者是一片燒著的樹叢。
「你們分開多久了?」
她沒回答,不過迅速轉過頭來,我發覺這會兒面對的是一隻綠色眼睛。我恍惚覺得她天生兩隻綠眼,只不過隨著她慢慢長大,有一隻顏色越變越深,而終至成為褐色。或許另外一隻眼睛也會有同樣的命運。
司機開始按起喇叭,幾個小時之後,我已經坐上大型空中巴士的上層艙位,向夏威夷和洛杉磯出發。
荷西跳了起來。
「你其實可以問我要不要來。」我說。
「和你爸爸住在一起嗎?」
「真好玩。所以現在男人想要逃避自己了。」
卡瓦酒並不好喝。它看起來就像是泥水一般,味道也差不多是如此。兩杯之後,我覺得嘴唇發麻,三杯之後我覺得全身放鬆,但也有點睏了起來。但我還記得,比爾在卡瓦儀式的四周極不尊重地跳起踢踏舞,有一回還告訴羅拉,卡瓦只是一灘牛屎,好女孩應該保持距離。
她的反應是握握我的手,我假設這是表示允諾。換句話說,我稍後得留我的地址給她,這是我在海外向來謹慎的事。
「我不知道我昨晚見證到的一切能不能談得上是『較高級的』什麼。」
或許你會覺得不解,為何我要告訴你關於羅拉的這些事。好,別忘了,是你說我們不要再束縛對方。是我覺得我們應該讓分居的日子先過去,在建立任何一段新關係之前。
我不知道是否因為卡瓦酒扭曲了我的時間感,但我們彷彿一霎時便站到那對西班牙人桌前。羅拉首先提出要求:安娜是否願意為我們跳上一段佛朗明哥舞?這不只是我們大家的榮幸,同時也是對斐濟舞者今晚的表演表示謝意。
「被我媽媽趕出家門。」
「薇拉和我早就沒住在一起了。」
「父母之命的婚姻。」
「莊家請客!」他說。
「胡說。」
我搖搖頭。
「沒有,當然沒有。」
「嘿,我覺得這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羅拉反刺一劍。
「這有點難以解釋。我很懷疑壁虎是否有任何愛情生活。或許這是人類特有的經驗,或至少是較高級的靈長類。」
「我是無論如何都要回家的。」
從戴佛斯峰頂,她瞭望著塔吉毛西亞湖(Lake Tagimaucia),它在島中央的死火山口裡。該湖大多數地方都漂浮著一種植物,即斐濟的國花——塔吉毛西亞花(tagimaucia),或名瓦氏野牡丹藤花(Medinilla waterhousei)。這是一種鮮紅色的花,開著白色花瓣,此湖為該花唯一的生長地。
「但你們這些人只會說服自己,說事實並非如此,其他什麼也不做。」
「我可沒這麼說。」
「謝了,我真心希望你別把自己變成一個粗糙的一元論者。這不是有傳染性的吧?我的意思是說,可以經由性行為傳染。我只是想說,我們和我們的環境比較能夠和諧相處,我們滿足於現狀,很自然,完全自然。我們吃蚊子、賭博、繁殖。我們做的事,就是成就愉悅。我們不會被蠢人的黃金律和知識分子的胡言亂語牽著鼻子走。我們不會因為自己已屆中年而沒有孫子,就開始在宣傳藝術珍寶或音樂上的傑作。」
「沒有。」
「不過我是個好女孩。我不想讓我的爸爸失望。」
「羅拉是個假期情人。」
「這麼說,你很可能是第一個。」我說。
「夠了!」我說。「現在我要去吃早餐。」
「只有一個意識。」
她說這句話的方式比較像是同志的相互揶揄,而非有意批評。
「不行。」荷西說。
她搖搖頭。
「他安排所有的事情。在我還很小的時候,他就安排了我所有的生活。然後他幫我找到一個很棒的商人,事實上是他的一個合夥人,也是石化業的人。幫我,他幫我找到了他。而我是個好女孩。白色的婚禮,兩百六十位來賓,大多數是他公司的人。」
「當然了,」我大叫著。「我真是個白痴。」
我並不反對這項提議。我喝過那催眠的泥巴水之後,還覺得有點迷迷糊糊,我過了十分活躍的一天,沒有道理讓那些嘈雜的人性問題再拖拉下去。此外,我第二天早上還得踏上返家的路,到地球背面的那一端。我們站起身,謝謝每一個人陪我們度過這愉快的夜晚。
她笑開來。
「酒在這裡,」這個美國人還繼續在說。「順道一提,這是很好的雷加酒(Rioja)。」
我不懂他為何這麼問。
在店外荷西點了一支香煙,安娜打開一瓶塑膠罐裝的水。我認為這是他們在邀請我,在我們分道揚鑣之前,可以寒暄兩句。我單刀直入。我瞅著安娜的黑色眼珠,隨意說道:「也許聽起來有點古怪,不過我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正如我說的,你實在很饒舌。有時候你甚至還很誇張。」
「即使你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所以,你終於和她做了了斷了嗎?你說你從太平洋旅行回去之後,就會和她完全分手。你還沒忘記自己和自己約定好的事吧?」
我搖搖頭,她於是開始告訴我塔吉毛西亞花的神話。很久以前,在塔弗尼島上住著一位公主。她的父親,就是酋長大人,決定要把她嫁給一和圖書個他幫她選定的男子。但是公主心裡已經有了意中人,她在絕望之中,逃離村莊,進入山區。疲乏困頓之下,她在大湖的湖畔睡著了。睡夢中,她悲泣著,夢見自己的眼淚流下雙頰,變成美麗的紅花。這是第一棵塔吉毛西亞花,而塔吉毛西亞花名的意思就是「在睡夢中哭泣」。
現在終於一切明朗,而如果她的所言為真,那就是個了不起的成就。那謎樣的橙鴿不僅非常少見,我還從來沒聽說有人拍到過牠的照片。
「而且我……拍下牠了……用我的遠距照相機。」
「你當然會去馬德里,是嗎?」
「你要去哪裡?」約翰問。
「這是生物化學,」我說。「這是『速成宗教』。」
「他顯然是很能發表自己的意見。」
「但是她的婚姻亂七八糟。」
「你們可以繼續在這裡說話。」他很堅持。
她停下腳步,轉身向我。
「是的,我是。」
幾天以來,高登不斷將一些深刻的理念強加於我,現在能夠投身人類的懷抱真是美妙極了。我無法再忍受和高登獨處另一個晚上,而且事實上我在沙拉滿加正想和你談談這件事時,你卻爆出一陣大笑,因為我告訴你,我看到安娜與荷西,並談到我在斐濟曾經與他們同遊。
「安娜!安娜!」
她再度望著荷西。有如在乞求允可,讓我也能分享某個祕密,而他,靜定如山,拒絕了。不過她在回答時,送給我一個和善的微笑:「那麼或許你在馬德里見過我。很抱歉我無法用同樣的方式讚美你。」
我正想說它就像是喝了五毫克的煩寧錠(valium),此外無他。
「嗯,我覺得你不應該去。」比爾反擊。
「我知道。」
他突然出現的執著簡直不可思議。
「當然,當然。」
「我想我們的說法正好相反。」
穿過尼沙瓦(Niusawa)村莊時,我趕上一個一身運動裝備的女子,留著黑色的髮辮,背個帆布背包。羅拉身著寬鬆的卡其褲,一件緊身上衣和一頂遮陽帽。她全身濕透,蓬頭垢面,但她走上了戴佛斯峰(Des Voeux Peak),那是塔弗尼島的第二高峰,高於水平面三千八百呎。她顯然是已經疲累不堪。但是當我趕上她時,她還是一臉喜悅,第一句話就是:「我看到了!」
「我們要去看法蘭克的植物標本集。」她說。
我並未死心,依然注視著安娜。有任何反應的跡象嗎?這個彩虹般的女神,是否有一點暗示著我的記憶並未出錯?
「兩個禮拜。」
早餐時刻我遇見英國人和那兩個西班牙人。約翰告訴我,羅拉和比爾已經走了,我只說我知道了。約翰必然是在懷疑他們是父女,尤其是羅拉和我退席之時,比爾的行為表現更令他做此猜想。但現在沒有人提到這件事,而且幸運的是,羅拉雖和我在我的陽台上共享了一瓶雷加酒,他卻沒有任何嘲弄的意思。
「你得坐在我旁邊。」羅拉說。
羅拉解釋她如何在那天一大早,天還黑著的時候便起身。前一天便已安排好一輛前往維瑞奇(Wairiki)村的車子,因此她在天亮之前一個小時,便開始爬上四哩的山路,帶著一把叢林刀和一具頭燈。她來到該島是為了看橙鴿,因此她非去不可。
「不是。」
「但現在你和薇拉已經完了。」
「我們別理會那個傢伙了,法蘭克。他沒那麼有意思。」
「是啊,好個悲慘的故事。」我跟著說了一句。
荷西的第一個反應是將她拉近身。這讓我想到昨晚餐桌上那一幕。她看著他,彷彿在要求許可,讓她自己回答。
他們有車,打算一路開到該島西南端的福納景點(Vuna Point)。他們表示可以送我回馬拉福。我謝了他們的好意,並說我比較想走上兩哩半的路。
我沒去碰我的琴酒,那只是為了避免激怒高登。
我放下酒杯一聲呼嘯。
「在睡夢中哭泣?」
「可是,你不是幾個月之後就要到沙拉滿加參加研討會嗎?」
羅拉瞅著我,現在我覺得她用的是褐色的眼睛。
「經常有人覺得和你似曾相識嗎?」我問。
「如果我們這場對話要有一點意義的話,我建議你稍微明確一點。」
稍頃之後我們坐在我的陽台上,比爾說得對,這是很好的雷加酒。熱帶濕暖的空氣就像質地透明的愛撫。
我下午兩點搭從馬提到納地的飛機,然後要在八點半搭上紐西蘭航空到洛杉磯。早餐之前,我便已開始收拾行李。當然,高登非得現身不可;好吧,也許那是因為我讓自己喝了一小口琴酒,因為前一夜忍住不喝。他現在坐的地點,和我們上床時我看到的他完全相同。
稍後我們回到桌上,約翰坐在那兒拿著他的啤酒。他覺得馬拉福的客人如果能夠對這項娛樂有所貢獻,也還真不壞。
她認真地點點頭,沒有一點諷刺意味。
「我們都同意她已婚。所以我們準備要算上三個人。」
她點點頭。
「你喜歡他嗎?」
有人來告訴我,車子在等著。
「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有多了解她?」
我注意到卡瓦酒也有很強的利尿作用,而且它對兩性的效果一致,因為羅拉率先表示她需要去上洗手間。我們都覺得這實在很有喜劇效果,想到世界精靈在找到重返自己的路之後,也會需要噓噓。
「我想我實在不需要這方面的提示。」
午夜已近,羅拉轉身向我。
「味道怎樣?」她問。
「你們會揉回蓋亞的子宮裡,成為蟲類和蟑螂的溫床。」
「記我的帳。」我說著追上她。
她舉起酒杯,喝一小口酒。然後她出神地說:「非常喜歡。」
我無法不去注意到她的綠眼睛上已經眼淚盈眶。因此我靠近她,讓她的頭枕在我的頸邊。我們維持原狀站著好一會,然後她抬起頭凝望著我。我將手指放到她的唇上,她用舌頭舔著它,於是我彎下腰來吻了她。我緊緊擁著她,直到我的本能告訴我應該鬆手。
她又喝了一小口,然後一抹淺笑,附帶了一句讓我明白她有多麼愛她的父親。
「哦,真是個悲慘的故事!」
荷西顯然覺得這短短數語已經帶著偵訊的色彩。
「他真是個角色,那個人。」我起頭。
「或許吧!」他只有這麼說。
「我們要去我們想去的地方說話。」羅拉宣稱。就在這時候,我覺得她幾乎要因為這名男子的大膽無禮而
hetubook.com.com大笑起來。
「所以現在我們已經有四個人了。這兩人一組的還有沒有別人沒算進去?」
「你非去不可,」他堅稱。「去馬德里一定要走一趟布拉多。」
我只是聳聳肩。他說:
「或許你還可能是最後一個。」
「實在太棒了,」她說。「我看見牠在那山頂上,就在旭日初升的時候。」
「你對這點或許真的略有所悉。愛情是人類的鴉片。」
「塞維爾之星……」約翰冒險一試。
我們摸摸鼻子,回到自己的座位。
安娜與荷西坐在餐廳的另一端,同桌還有馬克與依芙琳。那對西班牙人似乎很想要和年輕的美國夫婦坐一道。或許這是他們的逃避方式。
「你所說的一切都會反彈到你自己身上,先生。」
在這最後的問題之後,整個對話似乎轉了個奇怪的方向。然後我記得有提到自己對藝術的愛好,馬德里有幾項全世界最豐富的收藏,我尤其偏愛布拉多。
我們坐在那兒喝完那瓶雷加酒,一邊談到世界的靈魂。她一路都用那隻褐眼看著我。我推測她在環保上的投入與宗教哲學概念都不是那麼深入。但在另一方面她只有一隻眼睛。她是個單眼的哲學絕對主義者。同時她是個單眼而快活的肉感女子,喜愛稀有鳥類,古老的傳說與藍色海星。她的綠眼與褐眼都以它們的方式在挑戰著我,和我的思想追逐賽跑。
我清清楚楚知道他在想什麼,而且他或許就整夜坐在那裡張大眼睛瞧著我們,我想到就打心裡覺得討厭起來。他不僅擁有夜視的能力,眼睛還無法閉起來,無法對某些事情視而不見。話雖如此,我還是說:「你可以說得比較明確一點嗎?」
「沒那麼簡單。人類的情感比爬蟲類的本能還要複雜一點點。不能用二元論的邏輯來控制。」
「或許我會去。」我說。
「是你爸爸給你獎學金?他就是基金會?」
卡培納是個強壯有力的男人,曬得一臉黝黑,高高的顴骨,一口大白牙,是當晚眾人矚目的焦點。他是個知名的深海漁夫,二十三歲的年紀便贏得拉海納大賽(Lahaina Jackpot Tournament)的大獎,因為他捕到一條重達一千兩百零二磅的巨型馬林魚。現在他已經有四十好幾的年紀,從深海漁夫的事業上退休下來,搬到塔弗尼島,開著他的高科技漁船馬凱拉號(Makaira),帶著觀光客到梭摩梭摩海峽去釣魚。我們那天晚餐吃的魚全是他那天早上出海去捕來的,是他對古能希德的貢獻。馬拉福的廚師叫做凱(Kai),他也一道上船去,以便確定魚都處理得很乾淨、準備得恰到好處。在餐會中,比爾向我們介紹卡培納、若貝嘉與哈維。哈維是馬凱拉號的水手長,結果我們發現自己很無奈地陷入一種技術討論當中,而那對石油工程師和深海漁夫來說,都應該是很迷人的話題。
「我最主要是住在馬德里。我可能在那裡見過你嗎?」
我有點頭昏眼花,搖搖晃晃地鑽進村莊的店裡,想看看他們是否販售維他命。而當我在那小小的店裡撞見安娜與荷西時,幾乎已經站不住腳,這家小店裡人滿為患,都是本地人。我們一起奮力突破重圍,或許這是我們三人單獨相處的最後一次,我鼓起勇氣想來一次終場大對決。他們兩人在那天下午看起來都很低調,顯然是因為前一天夜裡那位英國人令人疑惑的行為所致,但我覺得自己沒什麼選擇。我第二天就得離開,很可能不會再見安娜與荷西。
「我確定是沒有。」
「我們生於一個文化,」我打斷他,「而我們卻又遭到放逐。我們不只是地球上的客人。我們還是很多個房間裡的客人,房間的名字包括巴哈與莫札特,莎士比亞與杜斯妥也夫斯基,但丁和商羯羅。我們進入古代和中古世紀,文藝復興時期與洛可可時代,浪漫時期與現代,然後我們又遭到放逐。就這點來說,我們顯然和壁虎大不相同,因為我好像不記得有什麼壁虎大學,當然也沒有留名青史的壁虎名人。」
「我從來沒有媽媽。只有爸爸。」
「所以就讓我來幫你一點忙。有人可以和你談談是不錯的事,對不對?」
「我說不行!」他咆哮著。
她搖搖頭。
「我根本沒機會談到這個!你很快就離開位子,上床去了。」
「你還算有重點。」
「如果你去馬德里,或許你會去布拉多逛逛?」
「我沒說我們不一樣。我始終把我的名片放在桌上,強調我不過是個脊椎動物。我對這個問題是完全透明。我是個老化的靈長類。」
我懊悔不已,因為我又被逮住了。在我和羅拉一夜柔情之後,我應該要讓這種壁虎思想沉寂下來。我其實大可以不用喝那個酒的。
今天在她身上沒有太多的馬雅或世界幻影。她的心思就和她的眼睛一樣有不同的顏色,我幻想著,看見橙鴿的是那隻綠眼,褐眼則是用來閱讀印度哲學。或者,發現那隻海星的是綠眼,而褐眼則是對人類的個體漠不關心。
「我的意思是,唯一能夠克服那兩三個多餘的腦回的,也就是能夠壓抑死亡意識的東西,就是愛。或許它和琴酒以及卡瓦酒都有同樣的效果,只是它更有力而持久。」
我對這場幾近躁狂的對話覺得很是遙遠,這是我們道別的時刻,此後假設我們不會再見。我有兩趟越洋飛機要搭,司機早已經提起我的行李。我想到早先和高登的簡短談話。我想到國王的新衣。我還想到安娜的小小病變,以及荷西近乎粗魯的急救方式。
「上那兒去?」
「我說的是一個簡單的事實,兩個人和一個人就是不一樣。」
「重點是他們都想得太多。難道就不能少想一點嗎?我的意思是說,難道你們就不能乾脆把開關關掉嗎?」
起先我到冰箱去拿玻璃杯,一眼瞥見高登在牆上。羅拉在浴室裡時,我走向他,嚴肅地注視著他說:「今天晚上,你給我閉嘴!聽到沒?今晚我要放一天假。」
「但你懂得我在說什麼。」
「她不是結婚了嗎?」
「你最後是睡著了,但那個雌性靈長類卻沒有。我很遺憾必須這麼粗魯地說,不過你一睡著,她就開溜了。」
「你知道塔吉毛西亞花是怎麼出現的嗎?」她問,我們順著泥土路走著,總是會踩到已經被壓扁的甘蔗蟾蜍。
「喝太多卡瓦酒嗎?」我試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