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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美學.天趣

作者:黃永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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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與審美

現實與審美

依我看,師生兩者是站在不同的層次上對話,陶淵明說的是一種審美的經驗,而質疑者提出的是一種現實功利的經驗。功利世界中的是非、窮達、美醜、大小,並不同於審美觀照下的高尚恬美,審美是必須超越現實利害的,如將它們混在一起,用功利去衡量審美,才發生如此的疑問。
宋江等三十六個淮南強盜,在河朔一帶橫行,殺人放火,在現實世界是一種醜、一種痛,但到了龔聖予替他們作贊,周密將它寫入《癸辛雜志》,就站在面對歷史故事的懷古心情去看他們,將宋江等人擺在一段現實距離之外,醜中有了美感,痛中和-圖-書有了快|感。至元人將宋江事蹟演為《水滸傳》,已完全跳出社會現實利害的批判,不從政治教育的立場出發,只著重在文藝性格的刻畫,在審美世界中,強盜竟產生了英雄式的崇高感。
審美與現實,各有不同的天地。明朝末年,宦官閹黨,把東林講學的君子如鄒元標、顧憲成、葉向高等,一個個套上《水滸傳》的外號,叫什麼智多星、花和尚、豹子頭,稱為「點將錄」,指為造反的山東妖賊,想一一殺掉。文化大革命時,毛澤東也利用宋江曾被張叔夜擊敗投降的史實,來打倒林彪,將審美的快|感又回到現實m•hetubook•com•com鬥爭的痛醜裏去,將現實與審美搞混,這種現實的罪過不是審美的文藝本身該負責的。
舉一個生活中的例子,例如溜冰吧,學習溜冰的過程,有人摔傷腿骨,有人跌掉門牙,最起碼也得人仰馬翻,來幾次「狗吃屎」的仆跌,在現實是不好受的。屢次的摔倒,不斷地勤練,到了有一天在冰上滑行自如,再來回想這段學習的過程,那時與現實有了些距離,用超脫現實利害的眼光來回顧,順利與平穩,反而淡而無味,受傷與流血,反而最有談興。因為現實中的痛感,這時已轉變為審美中的快|感,現實中愈m.hetubook.com.com痛苦,審美中便愈快慰,痛苦經驗一旦成為遙遠的客觀地觀照的對象時,「不幸事件」湧生出來的可能全是美感了。
學生的話,自然有理,但教師也有他的看法,他說:佛陀把人世看做「火宅」,叫人最好出家,你也會擔心:「如果人人出家,人類不是絕種了嗎?」事實上,三千年來佛教傳遍了全世界,人口反由幾千萬增加為六十億。據專家佔計,至下世紀末,人口將狂增至二千億以上。所以佛陀儘管強調出家的好處,「人會絕種」的擔心未必就發生;陶淵明儘管將桃花源、五柳先生寫得美極,千年來紅塵裏依舊熱鬧滾和_圖_書滾,西方人說「把叫化子扶上馬,他就永遠不想下來」,其實何必叫化子,讓做官的上了馬,一任再任,個個意猶未盡,誰肯下馬涼快呢?所以世間的職事,並不會沒人做的。
大文豪蕭伯納是否善於溜冰?我不知道。他是以更客觀的審美態度,將生活中的痛感導引向藝術中的痛感,領悟出人生的大道理,他說:「不出點洋相,就學不會溜冰,人生的冰可滑著呢!」把人的一生看成一大片冰原,人人在上面無助地滑溜,一切技巧全憑自己去摸索體會,一切傷痛全憑自己去領略承當,若沒有幾回四腳朝天的撞仆經驗,還叫什麼人生呢?在他審美的觀照下和圖書,摔跤也正是人生美景了。
再舉一個藝術世界中的例子,例如《水滸傳》吧,有人將文學看作達到政教目的之工具,所以批評寫潘金蓮是誨淫,寫宋江是誨盜,更有認為少年郎不適宜看《水滸》的。有人將文學看作行善積德的工具,所以認為施耐庵家裏三代遺傳啞巴,是造物者對他的懲罰。這些人都抱著現實功利的想法。
有位教陶淵明詩文的先生,正在解說脫出塵網的快樂、卸下職務的愉悅,說三徑既荒,而松菊猶存,荒徑也可愛,松菊更是美。講著講著,有位學生忍不住舉手發問說:「如果人人卸下職務不幹,唱一聲歸去來,那麼世界上的事誰去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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