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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美學.理趣

作者:黃永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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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的彈性

文字的彈性

把「說」字唸得又響又長,他「說——」你要來,意思是:他是如此說,你究竟來不來不知道。
清人蘇孫瞻善於畫畫,題山水畫道:「但見雲來往,不知峰是非。」這二句詩很堪玩味,雲來往,容易懂,峰是非指什麼呢?旋見雲起雲滅,不知是峰非峰?這是非乃指「是峰耶?非峰耶?」的或隱或現嗎?還是雙關著:人情往來多,是非就多,誰能往來但管往來,卻獨立於蒼茫之外不生是非?風景之中貫通了逍遙的世故?這峻峭的山峰像一個不染世情的高人?也或許還和圖書有其他的想法?正因為意義不確定,隨讀者領略的深淺為深淺,句子就妙了起來。
把「你」字唸得又響又長,他說「你——」要來,意思是:要來的是你,未必是我或他。
譬如康有為在上海,打電報給北京的龍澤厚,電文極其簡單明瞭,僅「即來」二字,囑龍即刻來滬。那知龍接讀電文,以為康即將來到北京,於是康在上海等,龍在北京等,都不見對方來到。原來這「來字」康的意思是「前來」,龍卻認為是「前往」,往與來,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與去,相反的語義,居然是通用的!
如把「他」字唸得又響又長,「他——」說你要來,意思是:是他說的你要來,我並沒有這樣說。
但此種文字含混模稜的特性,歧義既繁,包容量自大,表現在詩文上,常有意想不到的奇異妙處。
中國文字彈性很大,有時不怎麼明確精準,用來訂法律、立契約,常常有漏洞可鑽。但是這種含混籠統的彈性,用來寫詩歌、成文章,則不明確的模稜處,理解頭緒不一,反而特別妙絕。所以我覺得中hetubook.com.com國文字是感性的文字,不是理性的文字。
把「要」字唸得又響又長,他說你「要——」來,意思是:是你死皮賴臉一定要來。
把「來」字唸得又響又長,他說你要「來——」,意思是:命令式的,你必須來,否則揍你!
用最淺白的句子,人人都懂的話,寫「他說你要來」五字,總該明確無誤了吧?哪知道只要將每個字的重音強調一下,會變出許多歧義來:
又譬如前陣子立委選舉,某黨由七席增為廿一席,新聞媒體有的寫增長二倍,有的寫「暴漲三倍」,說二倍和*圖*書三倍讀者幾乎都能接受。如果由七席增為十四席,說是一倍也可以,說成兩倍也可以,一倍兩倍,不同的數字,有時竟也通用!
女詩人紐素高寫的〈送春詩〉:「櫻桃梅子撩愁眼,嘗盡甜酸過此生。」嘗盡的甜酸,何啻是櫻桃的甜,梅子的酸,只舉兩端而人生的甜酸苦辣成敗利鈍全在裏面,要怎樣翻譯這詩句呢?嘗櫻嚼梅中,有著訴不完的悲歡離合呢!
譬如李商隱的詩:「一春夢雨常飄瓦」,連雅堂在《雅言》裏認為「夢雨」就是閩南語「雨毛」,即「毛毛雨」的意思,當然,古書中「靈m.hetubook.com.com雨其蒙」,或是「益之以霢霖」,這漢濛、霢霖都是毛毛雨的異寫而已,但是將李商隱的詩直接翻譯成「一春的毛毛雨常在瓦上飄」,說得太死,太明白無味了,遠不如原文用夢字雨字,黏合二個名詞字,產生出繁複的意象,要有趣多了。
這五個字真有彈性,像橡皮糖一樣,那一點拉長捏粗,含意全走了樣,隨著情況語氣的不同,這五個字還不止上述五種意思呢!難怪一部《論語》可以這樣解,那樣解,儘管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到時候這個學派那個學派,各說各話,含義游移不定,人人言之成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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