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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寫《輓歌》

作者:陳翔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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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陵散 四

廣陵散

這時不僅嵇康說不下去,而在呂安方面似乎也沒有去聽他在說些甚麼。
嵇康盤腿坐著,將琴放在膝間,校正了弦徽,調好了琴弦,然後便洞東、東洞、悠悠揚揚地鼓彈了起來。起初,琴音似乎並不怎樣協調,這正表明著彈者內心還有些混亂,精神不大集中,未能將思想感情灌注到琴弦上去。隨後,跟著曲調的進展,琴音已由低沉轉向高亢,由緩慢趨於急促,這樣便將鼓彈者和聆聽者都一步一步地一同帶到另一種境界裡去了。這是一種微妙的境界,一種令人神志集中、高舉、淨化而忘我的音樂境界。更何況嵇康所彈的完全為一種「商音」,其特點正在於表達那種肅殺哀怨,悲痛慘切的情調!此刻刑場內簡直鴉雀無聲,靜寂已極。兵士們甚至竟拄立著戈矛,歪斜著身體,低垂著頭,去聆聽和欣賞這種悠揚緩急,變化多端的琴韻。彷彿這不是刑場,他們也不是來執行殺人的任務,卻是專門為聽琴而來似的。
嵇康同呂安都盤腿坐在被兵馬團團圍困著的刑場地面上。嵇康高大白皙,鬚眉舒朗,目光炯炯,神色凜然;他有時平靜地向兵丁們乎視著,有時又昂起頭和_圖_書來,彷彿是在驚異著甚麼,又彷彿是在期待著甚麼。而呂安則面色蒼白,垂頭喪氣;但有時自己也竭力振作一下,挺直著身體,咬緊著牙齒,用憤怒和淒慘的眼光去打量一下那些寒光閃閃,圍繞著他的長槍短劍,大刀鉤戟。
「哎,叔夜,叔夜……悠悠蒼天,曷其……」呂安仍舊沿著自己的思路在想,彷彿想要說點甚麼而又說不明白。
曲調反覆哀怨地進行了許久許久,隨後,終於戛然而止。嵇康從容地將琴放在一邊,閉上一會兒眼睛,然後才低低的嘆息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這是《廣陵散》。從前袁孝尼要向我學這個曲調,可是我不肯教他,從今以後,《廣陵散》便會在人間絕跡了!哎,可惜,可惜!」
一張雕靳得頗為古雅的七絃琴馬上便被許可交給嵇康了。這個騎在馬上的監刑官,雖係行伍出身,不通文理,但嵇康是一代名流,是朝廷的中散大夫,而且這件案子又處理得那樣倉猝,不明不白,關於這幾點,他卻知道得很清楚。因此他不僅答應嵇康將琴殉葬,此刻又很爽快地命令將琴交給了嵇康。
「可不可以把我的琴給我m•hetubook•com•com彈一彈?看起來時刻還早呢。」嵇康又望了望日影,這樣對監刑官說。
他說這話時,聲音放得很低,彷彿並不在對任何人言講,可是這卻使全場的人都能清清楚楚聽見。因為大家這時才如大夢方醒似的,心裡覺得十分寧靜、感動,以致場子內顯得非常靜寂。
等嵇康的話剛一完畢,就看見幾匹快馬從城內直奔刑場而來。這正是午時已到。那前捧令箭、後執黑旗的行刑官正是來執行那「司馬昭之心路人皆見」的大將軍的殺人命令的!
「叔夜!……這是甚麼?這豈不是千古冤獄,人間黑暗!……」呂安本來是想對嵇康微笑一下的,可是他再也笑不出來了,只有兩行眼淚很自然地從兩頰上流了下來。
接著號角齊鳴,三通鼓響,黑旗一揮,嵇康和呂安,這兩個絕世的文學家、思想家、音樂家,便殘酷地、黑暗地、慘絕人寰地、被強迫停止了他們人生最後旅程!
「阿都,我們應當說『人之云亡,邦國殄瘁……無罪無辜,讒口囂囂』呀!」嵇康很明朗地說完這幾句之後,似乎便不想再說甚麼了,於是他抬起頭去望望天空中的太陽。這時和_圖_書日尚偏東,距離行刑的正午刻還有一段時間。中原地帶的氣候雖然比較溫暖,但今天的太陽卻顯得白慘慘、冷颼颼的,大有點「幽州白日寒」的意味。
「不要這樣,阿都!在我是『內負宿心,外恧良朋』的。」
一到第二天的黎明,凡是洛陽城內所能調動的兵馬都出動了。鍾會用的是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首先是太學,其次是大將軍府,都用重兵包圍著。再其次是由司隸校尉監獄到建春門,再從建春門到城外東石橋的馬市,這一條路完全戒嚴,三步一兵,五步一騎,斷絕了行人交通。
「阿都!……」嵇康開始叫了呂安一聲,同時更用疑問和撫慰的眼光去向他打招呼。
在嵇康自動去洛陽的途中,便遇見了司隸校尉派來收捕他的隊伍,因此,嵇康是坐著「檻車」被押送到洛陽城的。一進得城,他便被投入了司隸校尉的獄中。
嵇康死時剛四十歲。而呂安的年齡已不可考,大約比嵇康要小一些。
在獄裡,僅僅只有幾天功夫,他便寫下了對呂安事件的申辯狀,用鐵的事實來證明呂安的無罪,所謂「撾母」之說,完全出於捏造。在這封辯狀中,還極其嚴https://www•hetubook.com.com厲地指責了那時正做著大將軍長史、炙手可熱的呂巽的淫污弟媳,誣害自己兄弟的罪行。同時他又寫下了他的那首情慘意惻,真摯動人的《幽憤詩》。在這首詩篇裡有「……欲寡其過,滂議沸騰。性不傷物,頻致怨憎。昔慚柳惠,今愧孫登。……」這樣的幾句。這首詩,一轉眼間便傳遍了全洛陽城,尤其在太學生中間不覺已引起了很大的波動。他所謂的「今愧孫登」,是指他有一次去見著隱士孫登,臨別時,孫登卻對他慨嘆了一句「君性烈而才俊,其能免於今之世乎」這件事而言的。
等嵇康同呂安各自用一輛「檻車」,分別被押送到東石橋馬市刑場的時候,那已經是巳時左右了。為了對朝廷的命官中散大夫表示一點敬意,他們都不曾被撕衣上綁,也不曾插上甚麼「法標」,只是兩手被捆著,而且一到刑場便被馬上解開。
當在大將軍府裡朝會的時候,鍾會和何曾這般人便攘袂瞋目地提出要殺戮呂安、嵇康的建議來了。他們對嵇康、呂安所下的罪狀是「言論放蕩,害時亂教」,理應「大辟」。但在大將軍司馬昭方面,卻尚無明白表示。而正當此時,在歷史上很著名www.hetubook.com.com的太學生第二次大請願的事情便在洛陽城內發生了(太學生第一次大請願的出現是在漢靈帝時王允殺掉蔡邕的那一次)。這一支浩浩蕩蕩的三千多人的隊伍,聚集在大將軍的相府門前,一共有兩個多時辰之久。他們的請求是不要殺掉嵇康,留下來給他們當老師。這一下可把負有維持京師治安之責的司隸校尉鍾會駭壞了。當然,這個能說會道,在清流中也負有盛名,貴公子出身的大將軍的寵臣、智囊是有辦法的。於是這群天真的青年人,就被鍾會口稱甚麼「大將軍愛才如命,求賢如渴」,「將來決不會過分,一定會有後命」,「凡事皆須靜以處之」等等圓滑的鬼話,軟硬並施、連騙帶哄地驅趕散了。
也就在太學生請願那天的當夜,鍾會在大將軍廳室內同大將軍嘀咕一陣之後,便從司馬昭那裡取得了「立即處決」的手令。而最能打動司馬昭的心的,便是鍾會誣枉嵇康前次有幫助毋丘儉起兵的跡象。他同時還說,嵇康是條「臥龍」,不能讓他起來,如果一起後,便會難以制服了。單只看今天太學生請願的情景,就可以推測出一個大概來,所以「宜因釁除之」。這樣更贏得了大將軍的頻頻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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