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北政所
三
「淀殿並不壞。」
清正必須先找到秀吉。
「足下等大明朝的先生似乎把小西行長等人看做日本國的武士。要知道那是堺的商人,根本不懂得彎弓射箭為何物。他們膽小怕死乃是理所當然。」
大約一年半前,秀賴從淀殿的肚子裏來到世上。為此,豐臣家的後嗣關白秀次的影響日見衰微,秀次感到前途茫茫,不斷胡作非為。這時已進入豐臣政權自成立以來最黑暗的時期,秀吉往昔那種奕奕風采已不復見,衰老得判若兩人,腦海裏盤算的淨是秀賴的前途。他指示三成他們研究方法,而三成等人一心想著的也是如何讓秀賴平安繼承豐臣家的天下,為此不斷為秀吉出謀劃策。此後不多久,秀次就遭誅殺;不過在清正回國時秀次還活著。
福島正則、黑田長政、淺野幸長、池田輝政等尾張系大名都激動地大聲嚷道:
例如有份報告說,當外征軍與大明要進入和平談判時,清正在給大明代表的公文中署名「豐臣清正」,而他根本未曾蒙受秀吉賜姓豐臣。報告還提到加藤清正曾對大明代表講過這麼一番話:
「虎之助!」
進軍之初可說是連戰皆捷,然而隨著明朝大軍成為正面之敵人,進攻的勢頭停滯了,部隊在各處陷於孤立,有時甚至出現不得不拚死苦戰的局面。雪上加霜的是行長與清正不和,不僅不相互救援,反倒事事爭吵、互不相讓。敵人也知道這一點,便乘虛而入進行反攻;與此同時,兩支友軍卻在作戰上常生齟齬。
形勢緊張起來,這可不是一場無謂的紛擾,一不小心甚至會發展成短兵相接的巷戰。石田三成和小西行長方面對此自然不敢掉以輕心,他們在宅邸周圍安置阻隔用的逆茂木,在圍牆四角搭起瞭望台,嚴加警戒。家康則利用了這一局勢。
寧寧回答家康派來的使者,她也立即那樣做了。清正當時是個鰥夫,正求之不得。家康把自己幕僚水野重忠的女兒收做養女,經過匆忙的準備便嫁給清正。大約在同一時期,家康又把第二個養女嫁給福島正則的嫡子正之;把另一個養女許配給蜂須賀家政之子豐雄的事也在進行。
從這一年起,到第三年初秋,秀吉在伏見城一命歸天。依秀吉留下的遺囑,五大老之首德川家康代理政務,發佈命令讓身在朝鮮的將領撤回日本。清正在博多上岸,回到京城便宣佈要復仇,揚言要砍下治部少的腦袋。
其後,寧寧又再替清正說項,終於使秀吉說了聲:「那就饒了虎之助吧。」寧寧立即派孝藏主奔到中門,把秀吉講話的內容告訴清正。這可能是寧寧為受自己保護的人所做的最後一次調解工作吧。
清正把軍團留在前線,自己則率領武士五十人、兵卒三百人組成的一支輕兵,從釜山坐船,經瀨戶內海取海路直奔大坂,登上伏見城。
「我也算一個!」
對此,無論在朝中或同黨面前,石田三成都嚴加責難。然而家康卻滿不在乎,他考慮的是,首先得透過親事和那些大名建立關係。
「秀吉已執掌日本六十餘州,真可謂人中英傑,然壽命短長難以逆料。秀吉死後,日本必將大亂。退而言之,即使秀吉能保長壽亦不喜汝,更不樂見汝立功。」
「這猴崽子沒事找死,興許是瘋了吧!」
三成他們用這番話譴責家康和清正等人,然而清正等人卻不予理睬。不管三成仗著淀殿母子的權勢如何盛氣凌人,對清正諸人而言https://m.hetubook.com.com,他們可是得到北政所的默許。這番默許一則讓他們膽大氣粗,再者也多少減輕因違反主君遺囑而生的內疚。況且當清正私下拜謁時,寧寧曾悄悄囑咐道:
晚年她享受著風花雪月,在受過她影響的大名的敬慕下過著悠閒自得的日子。對自己的作為,看不出有甚麼悔恨之意。
不消說,寧寧並沒有那樣的感情。不過在秀吉死後,她覺得家康比別人更可靠。他不僅實力雄厚,而且為人厚道。為了取得寧寧的信任,家康在與寧寧接觸時,一言一行都小心非常,到後來寧寧甚至認為:
「這幫人整天盤算著殿下死後的事啊!」
寧寧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政權可能落入家康手裏。但是她想,如果是家康掌權,大概會給秀賴封賜個五、六十萬石的大名,讓他在攝津或大和附近擁有一座城池,從而使豐臣家延續香火,就像秀吉保護織田家的嫡孫秀信,封他為岐阜中納言一樣。寧寧有時甚至覺得,倒不如以此為條件,把政權轉讓給家康。這麼大的決心對寧寧來說並非一時心血來潮。近江蘆浦觀音寺城城主是個名叫詮舜的僧侶,他曾私下對寧寧講過這件事。當時寧寧以冷靜的態度從頭到尾聽完,之所以能這樣,與其說是靠理性,不如說是出於憎惡在大坂擁戴淀殿的三成派。這些感情和理智的複雜思緒交織在一起,使寧寧選擇相信家康。
「肯定是這樣。」
家康十分尊重此一意願,吩咐重臣酒井忠世和土井利勝負責在京都的東山山麓營造了一座壯麗的寺院。這就是高台寺。
他們推舉清正為頭領。不同於清正的是,他們不單對石田三成懷著憎惡之情,或許還有一種政治上的衝動:想利用秀吉去世的機會一掃石田三成及其黨羽,讓豐臣家的權柄恢復到他們所想的正道上。至少可以說,黑田長政、池田輝政、淺野幸長等並非是排斥政治的人。
總之,有關劉綎和清正對話之梗略已送到三成手上。但關於此事,就連三成也沒敢稟告秀吉,而是按下不表。只不過三成用另一種觀點來處理這件事。他想,要是再讓清正到朝鮮立大功,會對豐臣政權的接班人秀賴不利,外征大將建立武功,在戰地掌握強大勢力,此一軍事力量反過來會危及中央政權的安全。遠的如安祿山反叛唐玄宗的例子姑且不論,近的秀吉就在眼前。秀吉原是織田家的司令官,前去征討山陽、山陰,當他在前線得知信長驟逝的消息,立刻掉轉兵馬討伐叛逆明智光秀,繼而以武力壓倒織田家的遺孤,建立了豐臣政權。雖說看不出清正有如此雄心壯志和政治能力,然而他在戰場上的功勳,需要從現在起就加以遏制。可以說正是為此才羅織罪名把他從前線撤回。
歸根結柢,家康必須籠絡北政所的心,把她拉到自己這邊,否則對豐臣家的策反工作將困難重重。秀吉的牌位供奉在京都阿彌陀峰的墓所,家康以上香的名義多次上山,造訪了在那邊守靈服喪的寧寧,同時也贈送禮物、派遣使者。對於心境寂寥的寧寧來說,這是莫大慰藉。
清正就近跪下,對孝藏主大聲說道:「我是加藤主計頭,因為擔心主上和眾夫人萬一壓在下面,故而帶著這根棍棒,想用它撬開斷垣殘壁,救出大家,這才不顧禁錮之身,斗膽登上城來。」
不久,鶴松夭折,秀吉在極度悲歎中發佈了外征令。
寧寧認為家康不會虧待豐臣家。依目前
和圖書的做法,任由三成一幫人以擁戴淀殿母子為名壟斷豐臣家的權力,那才是最危險的。
「能託付豐臣家和秀賴殿下前程的,除江戶內府外別無他人。既然要依靠內府,就得信任他,甚至應該全盤委託才是。」
寧寧連連點頭表示贊同,清正的話剛講完她便如此說道,這是為了激起秀吉對清正的同情。寧寧進而對秀吉建議,不妨讓清正擔任中門的警備,因為其他將領到現在都還不見來。聽寧寧這麼一說,秀吉也微微點了點頭。這麼一來,可以看做秀吉已解除了對清正的禁閉。
文祿元年(一五九二)四月,外征軍登陸朝鮮了。第一路軍司令小西行長、第二路軍司令加藤清正,兩路兵馬克城拔寨,爭先恐後沿著朝鮮半島北上。
以上是朝中人喜歡談論的話題,每天傳進寧寧耳朵的消息全都與此有關。被近江派疏遠的大名、旗本,甚至連同他們的側室和侍女,都跑到寧寧面前訴說他們的憤慨和不平。對他們來說,除了依仗寧寧,別無靠山。
不管有多少詆毀這位寵姬的流言蜚語傳進寧寧耳裏,這件事她的看法是很清醒的。淀殿,除了那超群出眾的美貌,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只是資質平庸、普普通通的女性,或許多少有點追求權勢的慾望,但並沒有自己主動建立一支政治力量的能力。要說壞,她身邊那批舊淺井家的女官才壞呢,正是這夥人趁淀殿做了鶴松「媽媽」的機會,積極勾結以石田三成為首的豐臣家官僚集團,妄圖與正室夫人北政所相抗衡。另一方面,三成等人也企圖通過擁戴淀殿,希望在秀吉死後仍能掌握豐臣家的核心位置。幾乎可以肯定地說,正是這種外界的力量把淀殿一步步推上政治舞台。寧寧是這麼認為的,在她看來,壞的是這些外界的人。
秀吉不肯接見他。他原想私下拜訪北政所,如今自己惹得秀吉大發雷霆,連這也不可能了。清正帶著旅途的一路風塵,馬未下鞍人未歇腳,便到增田長盛的府邸造訪,想打聽一下朝中情況。增田是五奉行之一。
江戶時代的儒學家曾這麼說。這種說法與事實多少有些出入。是她和秀吉共同培育了豐臣家這棵大樹,而在秀吉死後,她又親自揮刀把大樹連根斬斷,使人感到一種「寧可玉碎,不予他人」近乎豪俠的氣概。
外樣大名蒲生氏鄉對這次根本想不出有何必要性的大規模外征極為不滿,私下曾破口大罵道。多數大名得到封地才沒幾年,百姓對領主都還不熟,加上民力尚未從戰亂和檢地所受的創傷中恢復,在這種情況下,教人如何徵集那為數龐大的外征軍費呢?
據說劉綎還曾派人給清正送去一封親筆信,信中寫道:
「內府(家康)在背後支持他們。」
寧寧打從心底裏不喜歡他們,她心想:
「你以後要從西軍內部策應內府!」
不過,寧寧對此事的真相瞭解得並不仔細,她其實沒必要深入瞭解。儘管知道得不多,她早就深刻地理解事情的本質。在寧寧看來,三成他們大概是想加罪於以寧寧為後台的尾張系武將,藉此斬斷寧寧的羽翼,從而加強淀殿母子的權勢。
「阿彌陀峰墓所的新土還沒乾,居然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公然破壞主君留下的律法了!」
同時,劉綎還透過使者之口,要清正暗裏與明軍通力合作,一起反擊秀吉。但是,清正叫身邊僧侶起草一文,嚴加拒絕。回信中還有這樣的話:「如足下來信所說,敝人蒙受小人讒言。然而敝人乃太閤忠良和圖書之臣,決非貪生怕死之輩!」
加藤清正在九州進行支援東軍的活動。在關原戰場上,福島正則等寧寧從小一手栽培的武將以及她的親屬,全部投向家康領導的東軍,而且個個奮勇作戰。最後由於秀秋的內應決定了戰局勝負,關原一役摧毀了西軍淀殿一黨的勢力。
按照某種看法,甚至可以這樣說:所謂關原之戰,乃秀吉的妻妾各自調動十數萬大軍,在關原盆地展開的一場戰爭,家康則乘機取得天下。
「怕是治部少(三成)這小子進的讒言、設的陷阱。唉,肯定是這樣。」
清正語音甫落,寧寧就喊道。寧寧大概想,如果抓緊這個機會在秀吉面前表彰幾句,等於肯定了清正這次的行動,秀吉也就不得不認可了吧。「你來得正好,你來得好快啊!」寧寧緊接著說:「你總是那麼勤懇武勇,忠實可靠!」寧寧話聲比清正更大些。清正跪拜在地,地面還在餘震中搖晃。接著清正抬起頭來,依規矩,他必須把目光向著孝藏主,做出對孝藏主說話的姿態。
此後就是寧寧的餘生了。寧寧對事態及時勢的變化始終不發一言,她只是一心為秀吉做佛事,除此以外沒有給人留下任何印象。關原之戰結束數年後,慶長十年(一六〇五),寧寧遣孝藏主向家康要求:
「如今的淀殿可真威風啊!」
「想要一所寺院。」
「北政所的才氣導致了豐臣家的滅亡。」
清正甚是激動,還沒有等長盛做甚麼說明,就昂著頭怒吼起來。他說看一下督軍團成員就一清二楚了,福島直高是三成的親戚,太田一吉、熊谷直盛、垣見一直等人則全是三成一手保薦晉升上來的黨羽,他們勢必擁戴同黨小西行長,而想陷害敝人。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條路了,先取下治部少的首級,然後我自己也死!
長盛舉起雙手極力勸他息怒:「當今治部少的權勢炙手可熱,朝中已無第二人可與之抗衡,你聽聽自己在說些甚麼。你應與他重歸於好,否則要出大事。你先冷靜一下,敝人願幫你從中調解,你最好明天就去見一見治部少。」清正聽了這番話,頓時暴跳如雷,拍案叫道:「弓矢八幡大菩薩,皇天作證,我清正起誓:今生今世絕不與他修好!敝人率兵進入朝鮮,連戰連勝,攻下八道,奮戰數十回,直打得大明軍隊丟盔棄甲,狼狽逃竄。我們忍受著嚴寒酷暑,有時甚至連糧食都斷絕。而治部少這小子,舒舒服服待在朝中還不滿足,竟然依仗主上寵信,欲把我等在沙場浴血苦戰的將士置之死地而後快。我等和這般狼心狗肺的傢伙如何言歸於好?不能,絕對不能!」這麼一來,連原想出面為他斡旋的長盛也不得不縮手。
「萬事聽內府的。」
事實正是如此。眼下豐臣家政務全被近江人壟斷,一向受寧寧關照的那些尾張出身的大名,如今在中央已沒有甚麼發言權。豐臣家的勢力中心不再是北政所,正逐漸向淀殿轉移。
以上這些判斷,是寧寧理智的產物,而她的情感也支持這結論。把豐臣家的權力悉數奉送給石田一派及其擁戴的淀殿和她手下女官,這是寧寧在感情上無法忍受的。這不是妒忌,因為幫助秀吉創建豐臣家業的是寧寧,而不是三成他們;況且,如果三成一派獲勝,一直受寧寧庇護的清正這班人就不得不滅亡。
「和內府的關係有點非同尋常嘛!」
「都是奉行在其中搧風點火啊!」
這時正是慶長元年(一五九六)正月。就這樣,未經甚麼調查https://m•hetubook•com•com、審問,清正就遭宣判在伏見自宅閉門不出反省。從此便如石沉大海,斷了音訊。
想到這裏,家康決定找北政所商量。只要北政所點頭允諾,那些在她保護下或向來和她親近的大名,就會無憂無慮跟家康結成姻親。
但秀吉留有遺囑,他怕自己死後別人結黨營私,便留下一條禁止私自通婚的律法,規定各大名親朋之間的婚事須得到上頭准許。家康企圖置這條遺囑於不顧,然而若只有家康敢無視律法,他欲與之結親的大名卻不敢悖行,那也就沒戲唱了。
為了整頓上述局面,並對兩支部隊進行監督,秀吉設立了一個督軍機關,派出代表他的軍監。福島直高、太田一吉等小大名擔任此一職務,他們都是近江系官僚;而可稱為督軍機關總頭目的正是石田三成。三成並非長駐朝鮮,他經常在戰場視察一周後便回到本國,在國內則守在秀吉身邊,歸納、整理戰報後上呈秀吉。由於督軍機關的成員淨是石田派的人,因而來自戰地的報告,對小西行長寬、對加藤清正嚴;有時甚至把清正的言行舉止說得渾是無賴一個。
她不願設想的是:一旦秀吉死了,鶴松和淀殿將登上豐臣家的大位,以石田三成這批近江系大名為親信。不用說,北政所將退居第二線,那些以她為靠山的開國功臣也不得不隨之淪落。對寧寧而言,退居第二線無妨,然而對那些尾張出身的大名,未來不啻噩夢一場。不過,畢竟事關重大,各人都只是在腦子裏千迴百轉,誰也閉口不談這可怕的前景。
寧寧不僅把秀吉的牌位供奉在高台寺裏,自己也定居下來。家康對這位為自己帶來天下的女性十分看重,賜她河內一萬三千石封地做為化妝費,給予優厚的待遇。寧寧以比丘尼的身分生活下去。元和元年(一六一五)大坂城陷落,淀殿母子死去。這之後寧寧還一直活著,直到江戶幕府進入三代將軍家光統治的寬永元年(一六二四)九月六日才去世,享壽七十六歲。
「上本丸去!」
因此伏見城甚至流傳一則帶有艷情|色彩的猜測性謠言:
「孝藏主,請您聽著!」清正大聲訴說起自己在朝鮮時受的冤屈:「我連克朝鮮八道,率先進入朝鮮的京城,活捉了一對王子兄弟,接著又打到間島省,在吉州一役殲敵十萬騎,擊斃敵方大將,其他方面,我也千方百計、全力以赴地努力執行任務。然而得到的回報卻只有讒言,主上一味聽信治部少的話,連揣摩都不揣摩一下。」
從得到秀吉訃報的那一瞬間,家康便開始暗暗琢磨如何從秀賴手裏篡奪政權。此後他的思考全集中在這一點,同時謹慎而機敏地採取行動。家康仔細觀察豐臣家這場內訌,並私下確定了一個行動方針:採取一切可能的辦法懷柔尾張系大名。通過操縱這些人,將來可望清除石田黨,把淀殿和秀賴從政權的寶座上攆下來。除此之外,看來別無方法可以取得天下。
秀吉死後第二年,發生了所謂的關原之戰。當戰火點燃,三成充當謀主在大坂舉旗討伐家康時,寧寧抽身離開大坂,移居京都,隱居在三本木,一心為秀吉祈求冥福。這期間,寧寧曾訓誡姪子六萬石大名若狹小濱城主木下勝俊道:「不要弄錯方向,要跟江戶內府走。」另外,對勝俊的弟弟小早川秀秋——他也是寧寧的養子之一,一方面對他出於偶然而加入西軍一事表示諒解,另一方面卻又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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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定的語氣命令道:寧寧早就心知肚明。然而對於如何營救清正她卻無計可施。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清正在家裏過了半年幽禁的生活,到了這一年閏七月發生異變,同月十二日夜間在伏見、鳥羽附近又有一次大地震。這是一次空前強烈的大地震,天上雷劈、大地崩裂,伏見、鳥羽、淀川沿岸各村莊的房屋瞬間悉數倒坍,伏見城下被壓死的男男女女多達兩千人。大名的宅邸也不例外,清正幽禁的宅邸裏,大書院崩坍、馬廄起火。即便在這樣的逆境中,為了保衛秀吉的安全,清正還是決心上伏見城去,於是命令家臣準備。他自己則纏上腹鎧,穿著在白綾上用硃砂寫著「南無妙法蓮華經」七字的陣羽織,額紮柿黃色布條,手拿一根八尺棍棒,準備用來撬開倒坍的房屋。同時他命令手下的三十名武士和二百名步卒,一律手執長棍,一行人跌跌撞撞踏著餘震不斷的大地,登上伏見城。只見伏見城的正門震毀,松之丸的瞭望台也已崩坍,到處橫七豎八躺著屍體。
「結親的事,我也可以對虎之助他們說一說。」
「大概是戰場上的勞累造成的吧,虎之助的臉看來比早先瘦多啦!」
報告最後說,清正的這些言論行動,使身在朝鮮的部隊陷入混亂,並成為敵軍小看我軍的原因。秀吉在竣工不久的伏見城接到軍監這份報告,讀完怒不可遏,憤憤說道:「清正的確可能這麼說,快把他叫回來!」於是立即派出急使渡海來到朝鮮,向清正下達此一命令。
連寧寧都聽到這樣的風言風語,說是石田三成等奉行建議秀吉這個日漸衰老的獨裁者,發動對外征戰來平息人民的不滿。寧寧心想總不至於如此吧,然而如今的她已遠離豐臣家的政治舞台,連判斷這傳聞真假的材料都沒有。現在,三成、長盛、正家這些滿口近江方言的才子把秀吉據為己有,正是這一批人,掌管著豐臣家的家政、人事以及治理天下的大權。從寧寧身邊侍女那種女人特有的眼光來看,現狀大概可以用這麼一句話概括:
只要是按照寧寧的吩咐,就不會是對豐臣家不忠,這樣的習性,早從少年時代起就成了他們精神上的準繩。
事實上,透過軍監的報告,三成得知在朝鮮前線有一則與清正有關的可怕流言。據傳,大明方面害怕清正的武勇,力思懷柔。文祿二年(一五九三)五月,當清正駐紮在蔚山西生浦時,大明王朝讓劉綎將軍與清正互通書信,劉綎的使者曾對清正說道:
清正一邊大聲下令,一邊沿石階向上奔。他很快登上石階頂端,但見正殿周圍的樓館殿舍也全數倒塌,只聽得大地一個勁兒呻|吟。清正心裏暗暗尋思:「難道秀吉也被壓死了嗎?」他命令手下把燈籠提得高些,借光在周圍搜索了一陣。為免疏漏,他們進入女眷起居的廳間,穿過一處天井,跨過一道月洞門進入內院庭園。這時才發現,園中假山旁的草地上圍坐著一大群上級女官,約莫二十來人,四周圍上屏風,她們都穿著帶頭巾的斗篷,一副遠行者的打扮。草地邊的松樹上掛著一盞大燈籠,清正發現秀吉蹲在燈火映照的圈子內。或許是害怕意外發生時有刺客乘虛而入吧,只見他一副女人打扮,身上披著鮮艷奪目的女裝,看在熟悉昔日秀吉的清正眼裏,只覺判若兩人。北政所、松之丸殿以及孝藏主也在場。
「足下乃錚錚漢子,可惜僅一介地方官耳。如足下能乘機事我,則我將奏稟大明皇帝,擔保封官晉爵,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