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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雜文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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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子先生詩話之什

棄子先生詩話之什

評析精當,足爲蓋棺之論。至於棄子先生自己有一篇「說詩贅語」,收入「未埋庵短書」中,顯示他對詩的見解;或者應該說是主張,是很鮮明的,他說:
江左三大家,學、才、情三者俱勝。如果細論,錢以學居首、吳以才居首、龔以情居首。(語)

六、煉字

作意詩中已見,似不必特製題。(函)
溥王孫的題畫詩,首首輞川,無非假唐詩而已。有一回跟他閒談,我老實跟他說了他也承認,他說他也有真的東西,不過不便示人,接下來唸了兩句給我聽:「百元猶餘忠孝在,夜深說與鬼神聽。」(語)
一、凡作者聞自棄子先生說詩,不論口述或函札,皆以正楷頂格排起,並註明「語」或「函」。原函多用文言,標點爲作者所加。
秋日登芝山巖西風颯然感而有作

望遠西風對,高丘似廢台,
淡江流更急,斜日阻難囘;
崖裂垂蘿捲,林暄驟雨來。
歸途如可得,暝色任相催。
引伸棄子先生之說,我以爲「所」字亦用得好,「世所宗」自不包括陳寶琛本人在内,否則就不成話說了。棄子先生深以爲然。

用此法,先須學四川話,不必標準正確四川方言,凡近系如貴州、雲南、湖北(武漢至鄂西北一帶均可)。此系語最易學,抗戰時,江浙閩粵以至華北口外之人,一到四川,皆最短時間無師自通;今在臺灣出生之兒童,亦多能從大人口中,隨便學習。掌握此工具,即四(五)聲迎刃而解,不止平仄也。
凡大詩家,必極講究製題。(語)
棄子先生論詩最重真偽,最惡言之無物的陳腔爛調,嘗擧壽人詩四首見示,並謂:
十三元的韻最麻煩,咸同年間高心夔兩次翰詹大考,皆因限十三元而出,列入四等,故作一諧聯:「平生雙四等,該死十三元。」我作此詩時,旅途無韻書,誤記「言」在一先。棄子先生爲我改作:「餘生翻爲老坡憐」。至第七句則以「四垂」與「蒼茫」互易,因爲:
此稿稍費經營,前四句自覺貼切;六句用義山「此日六軍同駐馬」;八句用杜老「青眼高歌望吾子」及義山「犀辟塵埃玉辟寒」,中間擠入庾子山,聊自陶醉。凡作「己過癮處,最忌肉麻,宜其辭若有憾焉。張廣雅最得此訣也。」(函)
這「獎飾逾恆」的四首詩,一、四兩首,「萬」字應平而仄;「三」字應仄而平,其故安在?棄子先生爲之剖示:
萬里雲羅一雁飛,十年移易住山期,
天涯地角同榮謝,日下繁香不自持。
直道相思了無益,上清淪謫得歸遲。
狂來筆力如牛弩,一片非煙隔九枝。
凡和詩,必具唱酬呼應,不可離題,自說自話。今日解此者,少矣。(函)

「一千八百萬字」係數據,加一餘字,遂成拗句,但自有規格,不為失律,杜牧之有云:「南朝四百八十寺」,蓋同此機杼也。大抵詩中如有數目字,或人名、地名如須正確提出,即往往非捌不可,而錘煉反更困難;拙詩末首柳三變句亦拗,所費氣力尤大,亦緣兄指定此典之故。其中甘苦,宜為行家所知。作詩之懂平仄,亦如唱戲之懂板眼,皆起碼必備條件,否則根本不能開口。至於拗句,則有類唱工之搶板、偷眼,或如上所云,句中用字本身之限制,不得不拘;或另有音節腔調之企求,因難見巧,因險見穩,此則須詩功、唱功稍深者,方能掌握,然皆各有法度,非可與失黏、掉板之病,和*圖*書混為一談。(函)
少日足跡所經略如江水凡流寓之地未嘗再履海上
懷舊思歸聊爲短述


何異長江入海流,九州纔越兩三州,
客途一別期重到,鄉井無端似舊遊。
老馬至今猶歷歷,孤鴻從古自悠悠。
人生不死原多憶,囘轉青春早白頭。
內江道中
曉渡沱江水一彎,川原如砥復如環,
車行豚柵雞栖外,屋在清溪碧樹間。
甘蔗可能消內熱?銀山容許鑄塵顏。
詩人入蜀成何事?悵望龜堂說劍關。

二、格律

我不喜蘇而每常觸憶,斯正見大家之所以為大。然不喜之故,亦自可說,如前首「要當」;「未足當」,同字同義。次首「饑腸」下句又見「饑鼠」,皆證其律之不細,若少陵、玉谿、后公、荆公,皆斷無此病也。(函)
坡老詩自是一尊大菩薩,然吾讀之數十年,但知敬佩,而不能喜愛,愈讀愈不喜而愈不敢輕。何以有此矛盾,自不能明,往者曾多方質諸友朋,說者雖多,皆不能使我滿意。惟憶章孤桐云:「坡學太富,才太大,意到筆行,無施不可,欠錘鍊亦不必錘鍊。而足下詩,屬清深密栗路線,自與後山、半山為近,故不能愛坡之疏放流轉」云云。此重慶交通銀行樓上,酒邊閒話,彈指四十餘年矣。(函)
此句不知用東坡何語?揣想或是「小舟得此逝,江海寄餘生」,未敢必也。惟「坡」字失黏,甚不妥,此處必仄,不比下句四字尚可算扣也。「言」字「該死十三元」,尤犯規,故臆改,仍祈酌之。(函)
棄子先生贈詩賀我生日,步韻答和,復蒙寵賜一首如下:
詩人在臺灣首席,就是全國首席,亦就是中國人中的首席,因爲今日大陸是沒有詩的世界;海外固猶多老輩,但亦未見詩有勝於棄子先生者。
因爲如此,不能不略定幾條凡例:
「化學品」一語,常形諸棄子先生口頭。但「化學品」中亦頗示人以格律、句法,非用過卽丟的餐具之倫。
前兩年曾擬以拙作歷史小說,薈編發行,請棄子先生題三絕句,以光篇幅。適有人自海外歸來,說世界上有中國人的社區,卽有高陽的小說,因請以柳三變的典故入詩。棄子先生一如所請,先題三絕句,後來又加一首,寄我時自謂是「眞工實料」以示「不苟」,這四首詩是:
此詩似不宜再疊和,因先天拘限在於李句,最初曾細考慮,如作為起句或七句,則太撿便宜、無味道,故必作對仗,又非位置於五句不可。如此脚鐐手銬,絕對難於施展,樊雲門必有辦法,再加十首不難,但結果必越說越遠,全部變詩鐘矣。(函)
越三日,復蒙棄子親寫詩箋相贈,首鈐一章曰「屠龍」,並有函云:
偶以論文,涉及東坡「讀孟郊詩二首」中的「初如食小魚,所得不償勞」,棄子先生抄示蘇詩全文,並云:
按:贈詩第五句用「白日當天三月半」。原註:「君三月十五日生日,此借玉溪句」。和作亦借玉溪;還答仍借玉溪;我亦再借玉溪,故棄子先生有此開示。
高陽次和拙詩還答一首
富騁多文夕旦新,尖叉游戲亦超人,
稍分書卷供餘事,自有風標顯道真。
白日當天三月半,紅桑蔽海六師屯,
嗟余詞賦常蕭瑟,青眼高歌喜辟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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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寫「梅丘生死摩耶夢」,曾集李義山詩,追懷大千居士。以韻用四支,惟起句用五微之「飛」,因玉溪詩支微通用,故援其例:
先是宜都楊守敬惺吾先生夙富收藏,楹多善本,先生於楊氏承先世之舊姻,早歲經臨,嘗周覽而博涉之,多聞强記,並取兼通,其詩文書法造詣,蓋植基於此;於前賢詩集,涉獵尤廣,以此尤愛韻語,初喜黃仲則,後嗜李義山,兩公相去千載,詩路亦渺不相涉,前則壽止中年,後則遇傷盤錯,仲則自謂其詩好作幽苦語,義山早播才名,然而畢生遭際,不能謂非文章憎命。儻持生平,相與並論,年壽倍逾兩當,詩境之沉哀幽苦,抑又過之;至於仕路棲遲,梗飄蓬轉,略與義山類似,其中歲以前所作,設采繁艷,結體森密,似得義山神髓,晚作則胎息宋人,但不喜東坡,取法於半山差近。善以新名詞入詩,言古之所無,不能强擬替代,峭奇鏗鏘,幷時無兩,好之者譽爲一代才人,短之者嘲爲畫餅名士,二者差似要未盡其眞。
另有一題:「有所詣不至」,此五字加標點爲「有所詣,不至。」猶如雪夜訪戴。何以有所詣而不至,題目便引人入勝。

尊論良是。大作「四垂獨立蒼茫際」僭為移位,似較有味,亦似重點在「蒼茫」也。(函)
按:蘇詩原句爲:「要當鬪僧清,未足當韓豪。」「饑腸自鳴喚,空壁轉饑鼠。」棄子先生之意,不應用兩「當」、兩「饑」字,改之甚易而不改,卽涉粗疏之病。東坡詩律不細,棄子先生服膺章士釗之說:
進而神明變化,由平仄而細辨四聲,不僅押韻之平,須別陰陽,且如七律之三、五、七句,末一字須上去入三聲雜換,斯則歷來名家、大家之所深究,斑斑可考者也。(函)
錄示之詩共六題七首,第一首爲五律:
此詩爲棄子先生得意之作,自言:

三、製題

叩以如何爲「滿」?答曰:
棄子先生入蜀,未及三十,頗見賞於老輩,榮縣趙熙,尤爲稱許,謂其詩格近半山(王荆公),卽趙熙首先拈出。趙熙字堯生,號香宋,光緒十六年進士,官至御史。汪辟疆「光宣詩壇點將錄」,擬之爲「天捷星沒羽箭張清」,當時爲詩壇領袖。棄子先生於民國三十年,自重慶赴成都,半爲謁香宋,途經内江銀山鎮,口占一律,曾經抄示:
棄子先生下世後,王符武先生爲作行述,論其詩功詩學云:
談「合掌」時,我記起棄子先生很欣賞玉溪「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句,此當與他的心境有關。但就詩論詩,兩句只是說「爲情所苦」一事,或甚至只說得「癡情」二字,非合掌而何?棄子先生無以難之。十年相與談詩,駁倒棄子先生者,只此一遭。
一、詩的內容,以情爲主。情當然要眞、要深;深則必新,因爲前人未曾道過。
「體有古今,詩無新舊」。
二、作者所存棄子先生詩作,皆有可說,引錄原文,亦用正楷排印;其已公開發表者,不具錄。
棄子先生少與漢戲名脚,有「漢口譚鑫培」之稱的余洪元朝夕過從,交情有如薛觀瀾之於余叔岩,切磋既久,遂精音律,於四聲之辨,至爲細微。論拗句時復言:
「詞賦」改「欲賦」,卽運用宋詩最重副詞的法則。「梁黃」指梁衆異、黃秋岳,「光宣詩壇點將錄」擬之爲「守護中軍馬軍驍將二員」,梁爲「地佐星小溫侯呂方」;黃爲「地佑星賽仁貴郭盛https://www.hetubook.com.com」,評價甚高。

引言

此語似未經人道,而實有至理。因此而獲一心得,讀詩先看題目,凡淺俗者,詩必不佳,屢試不爽。且詩題亦見人品;棄子先生曾贈我阮大鋮「詠懷堂詩」一部,謂散原老人,亟賞其詩。翻閱之下,題中十之八九有人名,如卷二五古,一連二十八題,非憶某某,卽寄某某;或則某某見訪,期某某不至,可知借詩以拉關係、套交情。詩在阮髯,與蓄梨園一部應酬大人先生,甚至自握檀板,頓足高唱無異。此不僅謂人品如此,詩烏足觀;亦由凡涉及人名之作,作者必有顧忌,卽自加一層限制;而由作者與受者的關係,大致可以想像其將作何語,意味便淺了。
按:「犀辟塵」呼應原唱「振筆猶堪掃毒塵」。所謂「中間擠入庾子山」,用少陵「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詞賦動鄉關」,爲杜老自況;故「嗟余詞賦常蕭瑟」,論境況與庾信相似,同爲「平生蕭瑟」,同爲「哀江南」而「暮年」「動鄉關」之思;其實是以杜老自況,此所謂「聊自陶醉」。就句法而論,先自嗟蕭瑟而後靑眼高歌,是獎許後輩,喜能補其不足之意;話雖如此,蕭瑟畢竟堪嗟,此卽所謂「宜其詞若有憾焉」的詮釋。謂張之洞「最得此訣」,尚未暇求證。

五、四聲

棄子先生生前,我曾多次勸他出詩集,勸他開詩的講座;跟一些出版界、教育界的朋友談,都願力贊其成,但棄子先生執意不同。今年八月間,遽爾棄世,爲他編詩文集,公推張佛千先生主持,他不願意亦無法拒絕了。九月廿九日,棄子先生「斷七」,在善導寺俸經,歸後檢點他在這三、五年中寫給我的信,自然而然地想到棄子先生這些精彩紛呈、字字從經驗中來,從不打一句誑語,足以嘉惠後學的談詩的文字,應該輯成一部詩話。這份工作當然不必由我來做,至少汪中兄、龔鵬程老弟、張夢機先生這幾位,會比我做得更好;同時也不能由我來做,因爲我只領受了棄子先生的造詣的一部分,未窺其全。但凡事總須有人發其端,考慮下來,決定以提供史料的方式,寫一篇「『棄子先生詩話』之什」,藉爲抛磚之引,希望有一天能去掉「之什」二字,看到單行本的「棄子先生詩話」。
棄子先生對我的獎掖,類皆如此,而眞能知甘苦,實不能不令人傾服。(抽詩見「聯合文學」第二期拙作「橫樓吟館圖憶」,不贅錄。)
「江左三大家」者,錢牧齋、吳梅村、龔芝麓。棄子先生不甚喜虞山,卽因「情」之一字稍差。
老潛詩得髓玉溪,上追老杜,骨重神寒,製題尤極經營,實近世一大作者。性狷潔,惡聲氣,每獨吟不輕以稿示人,十四年前,因余強聒,勉破格為寫古近體十餘首於篾頭,右所錄皆近體也。壬戍冬,未埋庵錄記。(函)

談倒裝句法,我擧老杜「香稻啄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句,以爲原是「鸚鵡啄殘香稻粒,鳳凰棲老碧梧枝」,而所以倒裝者,因重點在「香稻」、「碧梧」,故先拈出。上句意尤明顯,香稻雖殘,鸚鵡啄餘;而若非香稻,鸚鵡不睬,此皆加意寫香稻。質諸棄子先生承示:
此詩可斷爲三十八年所作。著一「對」字,強調西望,歸思與結句呼應;中兩聯皆有寄託,結句謂收京之路甚遙,然而雖漫漫長夜,但行則必至,襟懷蒼涼高潔;格律嚴謹深細,「直追老杜」,信非虛譽。
曾以此意,陳諸棄子先生,許之爲能觸類旁通。異日寄我「老潛詩錄」一束,跋語推崇甚至。
獨遊鵝鑾鼻燈塔失道觀海而囘
每苦遊縱紙筆牽,南來且復盡南邊,
車行曲處山連海,雲起方分水上天;
歧路不從楊子泣,餘生眞慕坡公言。
四垂獨立蒼茫際,猶信人間此可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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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製題精者是這一首:
「四」字仄聲失黏,移位,句更有味也。(函)

按:陸放翁晚年自署龜堂,而龜堂實爲其書齋名,故可用「望」字,此亦棄子先生律細之一例。
僅是這幾段話,棄子先生已經將他的理論建立起來了。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理解及領會,他的主張是:
陳寶琛他們談詩,有一個術語,叫做「滿」。說「這首詩做得滿」,意思就是這首詩做得好。(語)
按:陳散原(三立)爲陳寶琛於光緒八年放江西鄉試主考所取中的門生。
其法,每讀一字(川音)即配合上圖中各字,反覆唸之,因各字(川音)本身即代表四(五)聲,如配合唸出,其高低抑揚緩急相同,即確定為某聲,舉例:「許(上)晏(去)駢(陽平)高(陰平)陽(陽平)」。以此類推,百發百中。又,此間平劇演員唸「韻白」多古怪可笑,我曾以「先學川話訣」告之俞大綱,俞以試之徐露,果生速效,俞大佩服,謂可「專利」。「韻白」舊有「湖廣字」之說,譚培、余叔岩祖籍湖北,想渠等家庭中,必累世保留若干鄉音,故吐字自易合格耳。此外,多讀古人詩,久之腔調亦必熟練,「腔熟」自不易犯「失黏」矣。(王士禎「聲調譜」自炫枕祕;趙執信著「談龍錄」以譏之,亦沾沾自喜,而皆不值我湖北佬一笑也。)(函)
三、作者敍述緣起,或談感想,低兩格用宋體排印。如須引錄他人詩作或拙作,亦然。
去年生日,棄子先生寵以一詩,我依韻奉酬後,又還答一首,奉和復索和,棄子覆書云:
載記文章記稗官,爬梳史乘抉叢殘,
一千八百餘萬字,小道居然極鉅觀。
(其一)

拄腹撐腸萬卷書,要從博涉懲空疏;
天人性命冬烘語,持較雕蟲僅不如。
(其二)

世論悠悠薄九流,誰知野獲費冥搜,
江湖雜學談何易?慘綠消磨到白頭。
(其三)

傾囊都識酒人狂,煮字猶堪抵稻梁,
還似屯田柳三變,家家井水說高陽。
(其四)
律詩對仗,忌上下句只說一事,此名「合掌」,名家、大家,都無此病。(語)
支微韻本可通,且此首「飛」字在起句,本有「孤雁入群」(結句則名「出群」)之法,更不足為病矣。
此詩結尾,極蒙讚賞,但第六、第七兩句失黏,棄子先生指出第六句:
棄子先生自道近年不大跟人談詩,但我承不棄,謬許爲「可與言者」,晤談及函札中,獲得許多鞭辟入裏的解說。回想我與棄子契合之始,是因爲對王靜安所發明的「隔」與「不隔」之說,看法完全相同;他談到詩的精微之處,大致還能領略,偶爾還有發明。做學問我從不强不知以爲知,倘有謬誤,承人指點,惟有拜服,這一點尤蒙見許。當然,我從棄子先生處獲得的教益與感激,只有集兩句玉溪詩來形容:「平生風義兼師友,不羨王祥有佩刀。」
承示集玉溪句,氣機流走,聲調響亮,殊為出色,和_圖_書中間對仗稍疏,然昔人律詩亦有通首不對者,集句自不必拘。
按:所謂「雜換」,重在一雜字,不宜連用兩上、兩去、兩入;非謂三、五、七句必須以上去入三聲配置。至於陰平、陽平,棄子先生曾畫圖示我以「平仄練習速成法」,並註:「專利申請中」。其言如下:
觀括弧中語,想見棄子先生於音律之自信。我作詩於此道最無把握,棄子先生每爲指正,如拙作:
滿者紮實之意,命意、格律、句法、鍊字都發揮到了。題外無賸義,題內無冗語,即謂之滿。(語)
奉酬棄子先生贈詩,中有「蠲筆」一語,推敲久之而定,但不知能成立否?質諸棄子先生,答云:
「詩,只是一份情感、一份藉文字表達出來的情感。情感是本體,文字是附著。兩者聯結而構成詩的形式,則有賴於詩人的技巧。技巧的獲得,是要通過學習的,並且必須以前人已有的成就爲憑藉。」
「詩應該是一種最精鍊的言語,最經濟的文字。一首好詩,不惟意境上應該是美的,形式上也必須是美的。同時,詩不僅是寫在紙上給眼睛看的,也必須是念在口邊給耳朶聽的。基於此諸要件,『格律』乃爲詩之所必需。」
好詩必是真工實料,異於泛常湊合。實料者極材料,要敍入詩內;真工者,如何錘鍊作最佳運用。(語)

七、句法

「蠲筆」是新詞,但極妥,決無問題。古大家必各有創新,即所謂鎔鑄,正於此等處見火候。公似未能自信,在弟觀之,實係尊詩一大進境,亦仍是多日推敲之力的表現,非僅妙手偶得也。試細思之,此字本多現成可用,但如作投筆,則於班超典;如作焚筆則意太決絕;如作擲筆則兩字皆入聲,且犯疊韻,於是慘淡錘爐,而蠲字出矣!豈不可貴也耶?(函)
句法要有變化,或四三、或三四、或二五、或三一三,或順或逆;逆者即所謂「倒裝句法」,參雜而用,雖作意稍淺,自有摇曳生姿之妙。律詩中間對仗,兩聯句法雷同,大忌。(語)
按:陳寶琛亦有「儒二爺做那個充唐詩」之語。我提出來告訴他;他說:「陳寶琛未見得會當面跟他談。」

四、拗體

周棄子先生學藩,自署未埋庵,晚年又別署藥廬,湖北大冶人。多年以來,被公認爲臺灣的首席詩人,當然,這是指傳統形式的詩而言,打破傳統形式的詩人的觀感如何,不敢說。不過,我相信,至少余光中兄及周夢蝶先生是承認他的首席的地位。
此詩寫呈棄子先生,承示有關集句的格律如下:
去年從「聯副」諸友「勾當公事」,作七律兩首,一題爲「南征」;一題爲「獨遊鵝鑾鼻燈塔失道觀海而回」。寄請棄子先生指教時,私忖第二題可中法眼;果然,「回批」是:「製題好。」
此種表演純係祕書官混飯本領,尚不足以言應酬詩,弟自定名稱為「化學品」也。(函)
拙詩寫奉存念。七句「詞賦」改「欲賦」字更活。三、四句比諸近人,差與梁黃近,決不能及散原,所不如者在一厚字也(譬如嗶嘰之與華達呢)。今再觀大作「蠲筆」恰與弟原唱「振筆」應答,洵推合作。(函)
略知老潛先生生平者,當能領略這一如序引的詩題,便有無窮的感慨。「鄉井無端似舊遊」,句新意深,我奉酬棄子先生贈生日詩,第一聯:「鄉關夢裏疑曾到,世事杯中信不眞」,上句卽由「鄉」脫胎而來。

一、綜述

二、詩的形式,爲了達到精鍊與經濟的目的,必須講究格律,其中包括腔調、平仄、韻脚、句法、鍊字等等。
宋詩最講究副詞,有時精義全繫於一副詞,如陳散原七十生日,陳寶琛贈詩,有一聯:「本源忠孝吾猶敬,餘事詩文世所宗。」這首詩之好,就在「猶」字下得妙,為師者尚且敬重,他人可想而知。(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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